查看完整版本: 賊眉鼠眼 -【貞觀大閒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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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9:39 AM

第一百零五章 馬載離愁

    李素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漩渦,權力的漩渦。

    這個漩渦有著無比強大的吸力,一旦陷入,身不由己,它會拉著自己使勁往下拽,無從掙扎,無力反抗,直到最後漩渦將他淹沒。

    一個時辰前他還在美滋滋地盤算著家產,思考著用怎樣的姿勢迎接未來混吃等死的美好日子,一個時辰後他莫名其妙成為了唐軍府兵裡的一員,而且是個從八品官,什麼官來著?錄事參軍?

    無論亂世與盛世,權力都是如此的蠻橫粗暴,從來不容許別人說不。

    李素也不敢說不,除非他有想法揭竿造反,拉一批同樣對李世民不滿的人上山落草,像梁山好漢那樣一邊喝酒吃肉,順便打劫強搶良家婦女,一邊優哉游哉等著被朝廷招安,然而……招安以後是不是仍舊被朝廷封官?那麼,他上山落草的目的是什麼?換個不同的姿勢當官?

    而且以目前李唐江山天下歸心的大勢來看,找一個和他一樣志同道合土匪上山,其難度無異於找一只純天然綠色無公害野生奧特曼……

    李素嘆了口氣,忽然發覺前途好迷茫。

    悶悶不樂與東陽告別,李素往家裡走去,回到家時發現家門口圍了一堆鄉親,院子裡站著兩名軍士,官身告書和官服果然送來了。

    老爹一臉茫然地看著它們,正與兩名軍士說著什麼,見李素回來,兩名軍士同時朝他抱拳行禮,李道正趕緊將李素拉到一邊問道:「咋回事麼?咋又當官咧?」

    李素嘆了口氣,神情滿是苦澀:「當官不正好合了你的意嗎?從八品呢,比上次的從九品醫正高了兩級……」

    「無緣無故的,咋又讓你當官咧?」

    李素苦笑:「或許陛下見我太閒了吧……」

    李道正神情有些惴惴:「我咋覺得心裡寡寡的……陛下給你封了個啥官?」

    李素直視老爹。道:「隨軍的官,爹,我馬上要出征打仗了。」

    李道正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抹驚慌:「不對啊,這不對啊!你一個奶娃子打甚仗?關中府兵沒有讓家中獨子出征的道理……」

    轉過身看著兩名軍士,李道正焦急地道:「錯咧。你們錯咧,我娃還沒成親咧,而且是家中獨子,怎麼點他出征?錯咧!」

    兩名軍士面面相覷,無奈地朝李素抱拳:「參軍大人,琅琊郡公牛大將軍差我二人將告身和官服送來,並下軍令,三日後午時一刻,大將軍長安北郊校場點將。請大人務必趕到,否則軍法無情。」

    兩名軍士說完後行禮告辭,李道正怔怔盯著擺放在院子石桌上的官身告書和官服,忽然渾身失去了力氣,虛脫般癱坐在地上,嘴裡一直喃喃道:「錯咧,錯咧,官上搞錯咧。我娃是獨子啊,咋出征了咧?」

    李素蹲下身。將老爹攙扶起來,道:「爹,這是陛下聖旨,不能改的,孩兒從軍有官職,不必沖鋒陷陣。只在大將軍帥帳裡參知軍機,此行沒有性命之憂,爹你放心。」

    李道正渾身顫抖得厲害,垂頭沉默半晌,終於長嘆口氣。

    「放心。只能放心了,還能咋樣咧……娃啊,爹不認字,也不懂大道理,既是陛下相召,想必你一定有本事的,爹看著你長大,不知你的本事突然從哪裡冒出來的,不追究了,我關中子弟報國殺敵,家家戶戶送兒出征,都是親手把娃子送進鬼門關,是死是活全憑運道,我也不能攔著,娃啊,一定要保重自己,一定要活著……你是唯一一支香火了,你不能有事……」

    李道正背對著李素,魁梧的身軀顫抖得厲害,說完艱難地邁腿,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屋裡走去,平日如勁松般挺拔的背影,此時此刻卻佝僂得像一株被蛀空了的老樹。

    *

    松州位於蜀地,離長安大概……很多裡。

    沒心情計算路程,想想從黃土高原走到四川盆地,李素就覺得很心塞,想當逃兵。

    路途遙遠,不能太虧待自己,男人要對自己好一點,那些對自己不好的男人聽說後來都累死了……

    所以李素決定去長安騾馬市買一匹好馬,如今自己不大不小也是個有錢人了,有錢人從來不靠腳走路,打仗也一樣。

    懶得打聽軍中允不允許私人買馬,先買了再說,自己大小也是個官,騎馬的權利總該有吧?

    隨便收拾了一下,正打算叫王家兄弟陪他一起進長安城,院外傳來一陣馬嘶。

    一名很眼熟的公主府侍衛牽著一匹青鬃馬站在門外,馬鞍上鼓囊囊的,卻是一副嶄新的千葉鎧甲,馬鞍旁的皮袋上還掛著一柄長劍。

    侍衛很客氣地朝李素笑了笑,然後恭敬地把馬牽進了院子,抱拳行禮後只說了一句這是東陽公主送的,然後便告辭離開。

    很神駿的馬兒,拴在院子中間的銀杏樹下,不時打出一個響鼻,前蹄有些不耐地刨著地。

    李素心中流過一陣暖意,輕輕撫摸著馬兒油光發亮的鬃毛,馬兒搖頭晃腦將頭扭過頭,在他身上聞了聞,又打了個響鼻。

    牽過韁繩,一腳踩進馬鐙,李素試圖騎上去,然而馬兒卻不太聽話,一直朝旁邊閃躲,李素費了很久的勁,連馬背都沒跨上去。

    太沒面子了,李素恨恨瞪著它,馬兒甩了甩頭,朝他噴出一口帶著口水和鼻涕的熱氣,似乎……在嘲笑他?

    拿這畜生沒辦法,村裡都是種田的莊戶,似乎也沒幾個會騎馬的,李素只好又找到了東陽。

    因為騎馬還是因為又想見她,李素自己也說不清楚。

    …………

    「不要了,把它退掉。折現,十貫錢賣給你。」李素不滿地道,離公主府不遠的小樹林裡,馬兒被拴在一棵小樹上,低頭啃著青草,十分的悠然自得。

    東陽氣得呸了一聲:「我送你的東西你反過來再賣給我。要不要臉?此馬是我差人從東市買的,說是大宛與隴右馬種所雜,府裡懂馬的侍衛說它是一匹很不錯的馬,好好的馬被你糟蹋了。」

    李素臉有點黑:「說話注意點,我沒事糟蹋一匹馬做甚?……它是母的?」

    「公的。」

    「那就更不對了,我沒那愛好,這匹馬我騎不了,太不聽話了。」

    「沒馬你怎麼行軍?長安到松州上千裡地,以你這懶性子。難道會靠腳走過去?」東陽白了他一眼。

    李素想了想,道:「我去買頭驢,騎驢行軍。」

    東陽噗嗤一笑:「別丟人了,數萬大軍旌旗飄展,殺氣騰騰直奔松州,一個騎驢的夾在中間左突右竄,時隱時現,不時還聽到兩聲驢叫喚。這種丟大唐將士臉的敗類,不等到松州。牛叔叔先把你斬了,……連同你的驢一起斬了。」

    李素的臉越來越黑:「你這嘴越來越毒,誰把你教壞了?」

    「除了你還有誰?」

    東陽瞪了他一眼,走過去將馬兒的韁繩解開,抓在手裡,道:「看好。看我是怎麼騎的。」

    東陽被李素叫出府似乎預料到會做什麼,穿的一身男式長衫,發髻也學著男子一般高高在頭頂束挽成髻,說完後握著韁繩將腳踩進馬鐙裡,只踩了三分之一左右。然後摸了摸馬兒的鬃毛,飛快偏身上馬,眨眼間便穩穩當當騎在馬背上,英姿勃發地挺直了腰,挑釁似的朝他挑挑眉。

    李素眼睛很亮,不是因為騎馬,而是……以前這姑娘腿腳藏在裙子裡看不出,今日才發現,她的腿很長啊。

    「怎樣?學會了麼?」東陽下了馬,將韁繩遞到他手上。

    「沒學會,你再多上幾次?」李素眨眨眼。

    壞壞的目光令東陽頓生警覺,哼了一聲道:「不上了,你自己試試。」

    李素的心思更邪惡了,這難道是霸道女總裁版的「坐上來,自己動」?

    「你怎麼會騎馬的?」李素好奇問道。

    東陽淡淡地道:「宮裡教的,皇祖父和父皇皆是馬上得天下,無論皇子還是公主皆須習騎射,其實我也騎得不好,勉強能跑,那些皇子都不錯,還有幾個公主,他們經常邀約一起出城游獵,我喜靜,騎馬也只是隨便學一學,馬兒能動便夠了。」

    似乎不願多談宮裡的人和事,東陽瞪著他道:「快點試試,過兩日就要出征了,連馬都不會騎,丟不丟人?」

    學騎馬很辛苦,上午學到下午,李素也只能勉強騎在馬背上,抖動韁繩讓馬兒跑起來卻很難,而且這匹馬兒的脾氣不算太好,好幾次發了火,把李素從馬背上掀下來,痛得李素想裝殘疾當逃兵算了。

    整整學了一天,按東陽所教的,手中的韁繩放松,腳後跟輕輕踢一下馬腹,馬兒悻悻一哼,邁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步伐,有一步沒一步地慢慢溜達起來,李素也全身放松,配合著馬背上下的節奏上下起伏,一人一馬圍著樹林邊走了一圈,默契越來越足。

    李素心情非常激動,這……算是學會了吧?

    東陽一直耐心地教著他,見馬兒終於能走了,不由露出欣喜的笑容。

    「走了!看我如何斬將奪旗,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李素意氣風發地朝東陽揮手告別。

    催馬欲行,發現馬兒紋絲不動,韁繩被緊緊抓在一只白淨纖細的小手裡。

    垂頭望去,東陽站在馬下,眼中露出濃濃的不舍的離愁。

    「李素,後日我不送你了,行軍艱苦,沙場凶險,你一定要好好保重,一定要回來,我每天都會坐在河灘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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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9:43 AM

第一百零六章 校場聚將

    東陽流著淚依依不舍松開韁繩的畫面深深印在李素腦海中,那一刻他忽然很想下馬狠狠抱她一下,最後還是忍住了。

    終究隔著一道天塹啊。

    腦子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若是此生奮發上進,一路立功封爵,不斷展現自己的價值,讓李世民漸漸重用,成為國之柱石,從此高官顯爵,到了那時,他若求娶東陽,李世民會不會欣然賜婚?

    然而,從一介草民到高官顯爵,這條路要走多久?東陽已十六歲,到了該婚配的年紀了,留給他和她的時間……還剩下多少?

    想法一旦冒出來便不可遏止地瘋長,曾經立志閒懶碌碌一生,然而若是閒懶,他和她今生絕無任何可能,志向與她,該向哪一方妥協?

    李素陷入掙扎之中。

    或許,不能這麼自私了,「喜歡」這個詞,不能再當它是一種情愫,而是一個目標,男人至少應該為這個目標去做點什麼……

    …………

    李素又當官的消息在太平村裡掀起了風浪。

    為什麼說「又」?

    這次當的是軍官,但村裡的鄉親哪裡能區別這些?反正是官,從八品,比上次治好天花後封的官足足高了兩級,看在鄉親們眼裡,這就是出息,就是光耀門楣。

    鄉親們一窩蜂似的湧進了李家,朝李道正行禮道賀,一堆人道賀過後站得遠遠的,隔著好幾丈小心翼翼看著躺在李家院子樹下乘涼的李素,朝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李素目光掃過去,眾人急忙躬身行禮,態度很恭敬。李素移開目光,又是一陣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如此周而復始……

    很別扭的感覺,李素覺得自己成了野生動物園裡的猴子,若再不表示點什麼,鄉親們很有可能會朝他扔個桃兒過來……

    於是李素打算跟鄉親們打個招呼。和善一點,親切一點,努力克制自己想用鞋底子扇他們臉的沖動。

    端著官威清咳幾聲,李素站起身剛露出笑容,呼啦一聲,人群中仿佛被人放了一個臭屁,全跑光了。

    王樁和王直兩兄弟最近也很忙,自從中書省向關中各州縣村鎮頒布討吐蕃檄文和征召府兵令後,王樁和王直便一直沒見人影。而且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麼,遠遠見了他掉頭便跑。

    李素很生氣,別人不知道這倆憨貨干什麼,他能不知道?

    戰爭啊,玩命的活兒,兩個什麼都不懂卻心比天高的家伙上了戰場,死得最快的就是這種人,王家還過不過了?還出人頭地。人頭落地還差不多!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找不到王家兄弟。李素找到了他們的老爹,非常痛快便把倆兄弟出賣了,王老爹嚇得冷汗直冒,忙不迭向李素行禮道謝,感激得差點給他跪下了,夜裡二話不說將倆兄弟扎扎實實抽了一頓。這回抽得很痛快,大半夜的整個村子都能聽到兄弟倆的慘叫聲,抽完後把倆兄弟關在屋裡,連門板都給釘死,王家爹娘農活也不干了。日夜守在門口當門神。

    李素滿意了,不孝的二貨,就該這麼抽!

    …………

    …………

    第三天,闊水道府兵北郊校場點將,李素收拾好了行禮,穿戴上東陽送他的千葉鎧甲,牽著馬兒,向老爹李道正叩首告別。

    村裡還有三十幾個一同被征召的府兵,和李素一起上路,李素在人群裡仔細找了半天,沒發現王家兩兄弟的身影,這才放了心。

    每名被征召的青壯都分了一碗酒,村中宿老趙爺爺端著酒碗高高舉起,中氣十足地大聲道:「此戰諸將士當奮勇殺敵,揚我大唐兵威,莫使關中子弟蒙羞,滿飲此酒,上路了!」

    眾人包括李素仰頭飲盡碗中酒,紛紛跪下,向父母和鄉親們磕頭拜別,然後義無返顧地轉身上路。

    人群跟著青壯們慢慢朝前挪動,不時傳出幾聲婦孺的抽噎聲,很快被當家的一巴掌抽斷。

    送到村口,鄉親們止了步,青壯們再轉身,眼含熱淚朝父母和鄉親再次跪拜,李素仰頭,看著李道正擠在人群裡,眼眶泛紅地盯著他,李素抿了抿嘴,恭敬朝他深深跪拜。

    寂然無聲裡,一股金鐵激昂與悲壯的氣息交織纏繞。

    三十多人沉默上路,李素牽著馬兒,與村中青壯並步而行,一邊走一邊不自覺地朝村子東頭熟悉的河灘方向望去,忽然眼睛一亮。

    河灘後的樹林裡,一襲綠色的身影在林隱深處若隱若現,遠遠看見她那只潔白如玉的皓腕慢慢舉起,緩緩揮揚……

    看著那道淒怨不舍的身影,李素心中頓生豪情,仰天長笑數聲,激昂吼道:

    「棄身鋒刃端,

    性命安可懷?

    父母且不顧,

    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

    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

    視死忽如歸!」

    *

    長安北郊校場。

    校場圍起了轅門柵欄,無數新征召而來的府兵蜂擁而入,手執號牌紛紛向軍中書記處集合,校場內此起彼伏一陣又一陣悠揚冗長的唱名聲。

    李素牽著馬兒,拿出官身告書向轅門口的兵士出示了一下,兵士恭敬行禮,並告訴他帥帳所在位置,便任由他牽著馬進去了。

    看來當官還是有好處的,馬能進軍營,大抵也不會反對他騎著馬行軍吧?

    帥帳設在校場正中心位置,周圍用柵欄和拒馬圍得緊實,執戈按劍的府兵一隊一隊巡弋而過,戒備十分森嚴,李素看了看天色,還未到午時,於是老實躲在帥帳外等候大將軍擂鼓點將。

    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裡悠然打了一陣盹兒,很快便到了午時一刻,帥帳旁五人合抱的兩面碩大牛皮鼓隆隆擂響,一聲聲震得校場地面上的沙粒都在微微顫抖跳動。

    李素趕緊將馬拴好,整了整身上笨重的鎧甲,朝帥帳走去,腳步很急促。

    聽東陽說過,帥帳聚將只給三通鼓時間,三通鼓後若仍未進帳,是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甚至砍頭的,東陽說得煞有其事,也不知是不是在嚇他,李素不懂規矩,只能當真,鼓一響便立馬朝帥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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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9:49 AM

第一百零七章 牛大將軍

    校場帥帳只是一個臨時搭建起來的白色帳篷,周圍散布著許多小帳篷,是諸將領和大將軍親衛居所,小帳篷散布得很有規律,呈梅花狀四散,在中軍陣內延綿,眾星拱月一般將帥帳緊緊拱衛在中間。

    工整而對稱的布局令某李姓強迫症患者感到分外賞心悅目,如果世間一切人和物都這麼擺放,這個世界該是多麼的美妙……

    隆隆的鼓聲裡,帥帳簾外兩旁的將軍親衛按刀雁形而立,中間留出一條丈余寬的通道,數十位披甲戴盔的武將三五成群朝裡走去。

    李素很低調地跟在眾將後面,左右環視,沒見著一個熟人,其實他在這個年代根本沒沒認識幾個熟人,認識的權貴更少了,東陽算一個,程老惡霸以及六個小惡霸,吳王李恪算勉強認識,還有就是那兩個莫名其妙且神神秘秘的工部官員。

    眾將走進帥帳時,三通鼓差不多也到了尾聲,李素進帳後很老實地站在眾將隊伍末尾,低眉順目不發一語,然而帳內的武將們大多是三四十歲,更年輕的也有二十多歲,十六歲的李素夾雜在人群裡,相貌終究太過年輕,不少武將忍不住扭過頭好奇地掃他一眼,李素也趕緊回以和善的笑容。

    不能不小心,軍隊這個群體從古至今都是很剽悍的,地位只靠拳頭說話,一個眼神不對都有可能造成一樁喋血慘案,李素才十六歲,未來有豐富多彩的人生等著他享受,若是在軍營裡稍微高調一點,下場不會太妙,比如「你瞅啥?」「瞅你咋地?」「你再瞅試試」……李素卒。終年十六歲,軍營毆打致死……

    …………

    帳內數十名武將很自覺地排好了隊,站在大帳中央,三通鼓息,闊水道行軍總管,琅琊郡公牛進達走進帳內。眾將紛紛朝牛進達抱拳行禮。

    牛進達四十多歲年紀,相貌威嚴,皮膚黝黑粗糙,臉型方方正正,頜下兩寸青須隨風飄揚,又長又粗的濃眉下生得一雙精光四散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視。

    牛進達站在大帳正中的主位前,緩緩環視眾將,李素這個年幼白淨的小青年在人群裡太顯眼。牛進達的目光不由自主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下,短暫的疑惑後很快釋然,似乎已記起了他是誰,隨即目光慢慢移開。

    「眾將聽令!」牛進達中氣十足喝道。

    轟!

    一陣甲葉撞擊聲,眾將人人抱拳曰:「諾!」

    「本帥領闊水道行軍大總管,率本部兵馬二萬,即日開拔松州,眾將立聚部曲兵士。明言軍律,開拔後騎營先行。步營其後,日行六十裡,每日駐營依山靠水埋鍋造飯,沿途不得襲擾百姓,不得毀壞農田,不得聚眾喧嘩。違令者,斬!本部兵馬行至松州境再聚將論戰,行了,都散了,准備拔營。」

    眾將轟然應諾。行禮後三三兩兩散去。

    李素依然低眉順目混在人群裡,慢慢朝帳外挪去。

    「哎,那個白白淨淨的娃子,你留下,瓜慫,東張西望個甚?說你呢!」

    李素渾然無覺似的依然往外走,牛進達不耐煩了,迎著眾將愕然的目光,三兩步走到李素身後,朝李素肩頭重重一拍。

    「哎呀!」

    李素如同被人在背後敲了一記悶棍似的,右肩膀頓時失去了知覺,一聲慘叫剛出口,便聽牛進達喝道:「叫個甚,瘦瘦小小個身板,一巴掌都受不住,慫貨!」

    李素左邊肩膀高高聳起,右邊肩膀軟軟耷拉下來,配合著一臉疼痛的表情,如同中了風的老人似的,身軀也扭曲,面孔也扭曲。

    「大總管見諒,小子弱不禁風,更別提您這一掌了,剛才那一下怕是骨頭斷了,小子……小子想向大將軍告個假,出營找大夫治一治……」

    李素一臉疼痛難忍地看著牛進達,楚楚可憐的大眼裡透露著一個非常強烈的訊息:開除我啊,開除我啊,快點開除我啊……

    牛進達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慌不忙地點頭:「裝佯倒是裝得挺像,就你這殘廢模樣去長安街上走一圈,定能被善心人施舍幾個胡餅……」

    人身攻擊……忍了!

    牛進達接著道:「不過呢,這裡是軍中,軍中殺才多,善心人可不多,你這模樣換來的絕不是胡餅,而是軍棍。」

    仰頭看著帥帳頂部,牛進達語氣仿佛談論天氣般平淡:「再給你三個呼吸時間,三息過後若還是這般模樣,本帥定讓你知道真正的骨頭斷了是怎樣個疼法。」

    李素渾身一凜,額頭冒出細細的冷汗,半個呼吸間,李素的殘疾不藥而愈,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牛進達斜眼睨著他,哼了哼,道:「滑不溜手個小娃子,在本帥面前耍這一套,你就是李素吧?」

    「小子……」

    「自稱官名,沒禮數!」

    「是,下官……末將,這個,小子年幼不懂規矩,敢問大總管,小子這官兒……到底是文官還是武官?」

    牛進達眼角抽了抽,道:「隨軍文官,參知軍機事,也就是說,以後你只管跟著本帥便是。」

    「是,回大總管話,下官正是李素。」

    牛進達眯著眼打量他一番,咧嘴淡笑道:「倒確像個白面書生,陛下誇你有幾分本事,本帥雖未見過,想必盛名之下無虛士,日後與吐蕃動手時,你可莫要藏私,有啥主意趕緊說,早說一刻便少死無數關中子弟,積德的事,且記在心上。」

    李素趕緊躬身應是。

    「好了,大軍馬上開拔,日落駐營時叫本帥親衛給你找個小帳篷住下,便住在本帥的大帳後面吧,官身告書和腰牌隨時帶在身上,莫在營中亂跑,遇到巡夜將士及時亮出身份。否則怕會吃苦頭,行,今就跟你認認臉,退下吧。」

    牛進達說話做事很有效率,沒有多余的廢話,交代幾句後便揮退了李素。

    …………

    李素走出帥帳。眯著眼仰頭看了看刺眼的陽光。

    陽光很明媚,心情很灰暗。

    他咋就不把我開除了呢?身為大將軍,咋就不能敬業一點呢?自己這種小身板的廢材也要,我還是個孩子啊……

    有個問題李素到現在都沒想通,李世民特意下旨讓他隨軍出征,到底有怎樣的目的?李素對自己有著清醒的認識,自己這種人充其量有點小聰明,偶爾胡說八道幾句勉強當作國策獻上去亦可,但怎麼也不可能影響到一場戰爭的勝負啊。戰爭是真刀真槍的硬拼,李素實在看不出自己這種小身板與戰爭的勝負有什麼聯系。

    據說李世民在貞觀後期有點昏庸,而且篤信方士,經常在宮裡煉丹求長生不老之術,他把自己召入軍中時不會正好嗑了藥吧?

    走出帥帳沒多久,便聽到帥帳旁的兵士吹響了冗長悠揚的牛角號,這是拔營啟程的軍令,營盤內頓時躁動起來。無數甲士匆忙來去,各營之下以隊火為單位(一隊五十人。一火十人,六隊為一團),各自向自己的直屬將領靠攏集結,無數來來去去的腳步聲,帶起校場的黃塵煙土,灰灰黃黃的塵土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馬嘶金鳴。一股無形的壓抑的氣息漸漸充斥彌漫。

    相比眾人的忙碌,李素很悠閒,因為他是官,而且算是比較特殊的官,理論上只歸牛進達管。只要不掉隊,永遠沒人管他在做什麼。

    兩萬大軍開拔動靜不小,准備工作也多,不可能做到說走就走的旅行那般瀟灑,將士集合,分發兵器,各兵種歸建,騎兵步兵,弓箭,長槊,橫刀等,兵種各自聚集,絕對不能亂扎堆,將來在戰場上,也不是像電影裡那樣,大將軍一聲令下,無論拿刀的,拿槍的,拿長矛的一窩蜂全上,然後各種飆血各種廝殺,戰陣之上是絕對禁止個人英雄主義的,各兵種皆須排成嚴整的陣形,一動一靜皆由上官發令,若是有人擅自脫隊與敵人廝殺,哪怕你把敵方大將軍砍了,回營還是被殺頭的大罪。

    說是兩萬大軍開拔,其實並不止兩萬人,兩萬是編制內正式作戰的府兵,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編制外的人員也要隨軍啟行,比如軍中醫官,伙夫,負責運送糧草和大型軍械的後勤民夫等等,當然,也包括李素這種不上戰場只耗糧食的錄事參軍,隨軍長史,秘書郎,軍器監丞等,兩萬大軍真正啟行時,實則人數差不多已有三萬了。

    開拔軍令已下,營盤內一片忙碌,李素默默看著周圍將士們來回奔忙,有條不紊地收拾著糧草軍械,大致算了一下,沒有半個時辰估摸上不了路。

    於是李素也放心地在營盤內來回溜達,他很好奇大唐關中精銳們到底怎生模樣,這可是千年來最負盛名的一支百戰之軍,李世民就是靠著數十萬關中精銳,生生造就了一個光耀千年,令後人交口傳頌的大唐盛世。

    不知不覺走出中軍范圍,離帥帳大約兩三裡了,李素看了看天色,估摸差不多能動身了,於是轉身朝帥帳方向走去。

    轉身的剎那,兩道熟悉的身影從他眼瞼中一閃而過。

    李素楞了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睛後再次看去,一看不由氣得火冒三丈。

    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倆憨貨身後,李素也不客氣,一人一腳狠狠踹去,踹得二人雙膝一軟差點打滾。

    二人還沒回過神,李素面色猙獰地揪著他們的衣襟,一手一個把他們揪到一旁。

    「兩個不孝的混帳!你們怎麼混進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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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9:55 AM

第一百零八章 不甘平庸

    倆憨貨是熟人,熟得不能再熟,愛肥婆,愛偷窺,三觀不正,智商堪憂,他們為自己代言。

    王樁和王直無故被踹了一腳,立馬開啟蠢萌模式,呆呆的張大嘴看著李素,半天沒反應過來。

    李素看見這副樣子更來氣,蠢萌這麼高級的表情,被他們一擺便只有蠢沒有萌,越看越想抽。

    又是一人一腳,終於把這倆貨踹回了神。

    「你們咋混進來了?你爹不是把你們鎖在屋裡了嗎?」

    王家兄弟被逮個正著,神情有些尷尬,王直咧嘴笑道:「我哥一把子傻力氣,趁爹娘出門給你們送行時撞破門跑了。」

    李素見二人已換上了府兵暗紅色統一制服,而且每人腰上還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兵種,籍貫和姓名,心知倆貨已被登記在案,這時再攆他們回去便成逃兵了,後果更嚴重。

    重重嘆著氣,李素陰沉著臉道:「老二我且不說,按律家中長子不能進府兵,王樁你咋混進來的?」

    王樁撓撓頭,憨笑道:「什麼長不長子的,我過去跟召兵的上官說我是家中老二,王直是老三,就這樣混進來了。」

    李素仰天無語長嘆……

    要不要發明照相機?然後把王樁的丑臉拍下來印成照片滿大街發放,每張照片下面再加上一句話:這是王家老大,老大,老大!誰把他認成老二你瞎啊……

    二人是李素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先交到的朋友,李素心底裡確實把他們當朋友的,對兄弟二人的任性,李素感到很無奈,連生氣都沒力氣了。

    「松州是戰場,戰場什麼意思你們明白嗎?敵人不會站在那裡傻傻伸出脖子讓你們砍。你們不是我,你們上了戰陣是要拼命的。」李素長長嘆道。

    王樁笑呵呵的點著大腦袋:「知道咧,我們就是去拼命的。」

    李素怒道:「你們拼個屁的命!王樁你更混蛋,爹娘上月才把你的親事談妥,就差定日子下聘禮了,你若成了親生了娃。想死我不攔著,現在你們二人都來了,萬一死在戰陣上,家裡只剩一個老四了,你王家這一代生了四個,鄉親們都羨慕你家開枝散葉,如今倒好,鬧天花死了一個老三,打吐蕃你們又來湊熱鬧。就不擔心你爹娘在家哭瞎眼?」

    一番話說得二人低下頭,許久之後,王直抬頭直視李素:「李素,我們兄弟知道你對我們好,只是……」

    王直嘆氣,神色黯然:「只是,家裡太窮了,太平村太小了。我們不想一代又一代過著同樣的日子,大唐軍功封賞最厚。我們拿命搏一搏,生死都是天意,比一輩子窩在村裡強。」

    李素無言以對。

    兩個寒門農戶少年,兩顆不甘平庸的心,貧寒驅使他們走出村子,用性命搏一個未來……

    從古至今。有過多少這樣的故事?成也好,敗也好,他們得到了一段人生,而後人,得到了一段故事。

    還能說什麼呢?勸他們回家。用貧寒換一生的平安?李素是朋友,但不是他們的爹娘,既然他們已對人生做出了選擇,他有什麼理由阻止?

    拍了拍王樁的肩,李素沉重地道:「不多說了,既已入了府兵,算是把腦袋拴在腰帶上,你們多保重,臨陣莫貪功,莫慌亂,一定要全須全尾的回來。」

    王樁和王直綻開了笑容,重重點頭。

    垂頭看了看他們腰間的木牌,王直分進了弩箭營,而王樁或許因為壯實魁梧的緣故,竟被分到了陌刀隊。

    陌刀是大唐軍隊戰場上的絞肉機,一隊千人的陌刀隊,足可將上萬敵軍絞成一堆堆碎肉,不過陌刀很重,柄手加刀刃足有近丈長,重達二十來斤,臨上殺陣時,一千或兩千陌刀手排成整齊的方陣,在將領的指揮下將陌刀舞動起來,一邊舞動一邊向前推進,任何敵人碰到便是身死肉碎的下場,是真正意義上的絞肉機。

    戰場上不管什麼兵種都是有危險的,而陌刀隊作為唐軍最重要的軍種,戰事不利時往往要發揮扭轉乾坤的作用,沖殺也是第一線的,當然,也是最危險的。

    王樁似乎不知道自己將要面臨什麼,只是咧著嘴憨厚的笑,李素的心更沉重了,卻也說不出什麼,只好拍了拍他們的肩,叮囑他們保重。

    …………

    帥帳方向牛角號吹響,李素與二人道別後急忙往回走。

    中軍已拔營,大將軍親衛有條不紊地收拾好了行李,牛進達騎在馬上,穿戴一身銀色鎧甲,一桿迎風飄揚的帥旗緊緊跟著他的坐騎。

    前鋒五千騎兵已出發,中軍各兵種也啟程了,李素也騎上馬,跟帥帳幾名文官走在一起,那幾名文官皆是七八品左右的小官,管理一些諸如糧草登記,府兵名冊,軍器監管等等事宜。

    官員們有幾個騎了馬,還有些無品無級文吏可就辛苦了,只能跟著後軍馱運帳篷文書等雜物的騾馬大車一起走,走一段便順勢往大車車轅上一坐,坐十幾二十裡又下來步行。

    李素不由暗自慶幸,幸好東陽送了自己一匹馬,否則只好和他們一起擠那又髒又臭的馬車。現在自己騎著馬,垂頭看著馬旁的大車上擠著幾名文吏,李素頓時油然而生一股高富帥開著超跑俯視絲擠公交的優越感,很不厚道,但……真的很爽啊。

    馬兒頗有靈性,仿佛傳染了主人慵懶悠然的性子,於是也踏著小碎步,懶洋洋地隨著大隊走,走得很慢,看著一輛輛騾馬大車超過自己也不急,反而朝他們打了個很不屑的響鼻,似乎在嘲笑騾馬的庸碌,展示自己悠閒的生活態度。

    李素有些憂愁,這馬……當初不是這德行啊,為何短短兩日後變得和自己一樣了?看著連騾子都超過自己了也不急,典型的不求上進。

    李素不輕不重拍了一下馬兒的大腦袋,怒道:「用點心!我可以懶,你不能懶,不然把你賣掉,賣到別人家,給騾子配種。」

    馬兒不滿地嘶了一聲,不情不願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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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9:57 AM

第一百零九章 帥帳論戰

    行軍苦,苦不堪言。

    李素是享受主義者,一輩子躺在錢堆裡有吃有喝不動彈才是他的人生理想,而現在,李素騎在馬背上齜牙咧嘴,腦中不止一次冒出當逃兵的想法。

    行軍第三天,大軍離開長安才一百多裡,李素便覺得火辣辣的痛,原來騎馬的滋味也不好受,大腿內側被馬鞍磨脫了皮,而且兩腿長時間劈叉,稍微顛簸一下便感覺快抽筋了,下馬步行一段路,腳又開始痛……

    行路還是小事,最難忍的是吃喝,行軍時只吃干糧,干糧裡沒有肉,只是一塊硬得跟石頭一樣的餅子和一小團黑乎乎不知什麼品種的野菜,每隔兩天,晚上扎營的時候才有一碗飄著幾許油星的菜湯,李素親眼看見中軍伙夫做湯時將一條沾著鹽巴的布帶扔進鍋裡,煮了一會兒後撈出來,一鍋湯算是有了鹽味,伙夫對自己的手藝似乎很滿意,撈出布條後用嘴舔了一下,順手塞進一個黑不溜秋的包袱裡,下一頓繼續用……

    李素快瘋了,含淚看著那碗湯,死活不敢嘗一口,畢恭畢敬端進了帥帳,雙手獻給牛大將軍,牛進達對李素這娃子的孝心很滿意,三兩口便喝掉了。

    既沒有浪費又拍了馬屁,很好。

    「小娃子不錯,勉強算個有禮數的……」牛進達很欣慰,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看來那碗菜湯很合他的味口。

    李素躬身笑道:「大總管快樂就是下官快樂,不耽誤總管決斷軍情,下官告退。」

    「回來,行軍路上哪有什麼決斷軍情,過來陪本帥說說話。」牛進達招了招手,路邊大款招的士的氣勢。李素只好湊過去。

    牛進達捋著亂糟糟的胡須,方方正正的臉型很嚴肅,無論從外型還是表情,李素都覺得這張臉類似某種冷兵器,比如板磚……

    「小娃子,你說說看。長安到松州一千多裡地,我唐軍趕到松州,吐蕃那幫殺才會不會已將松州攻下了?」

    李素苦笑,這種事他哪裡知道?軍國大事,能胡說八道嗎?

    「這個……回大總管,下官委實不知。吐蕃兵雖驍勇,但攻城似乎沒那麼厲害吧?或許松州都督韓將軍能守住?」李素撓著頭,話裡全是「似乎」「或許」之類的字眼。

    牛進達垂頭看著矮腳桌上的羊皮地圖,李素的目光也投注過去。

    地圖很潦草。簡單得令人發指,僅僅只是勾勒了一個大致的地形圖樣,長安畫個圈圈,松州再畫個圈圈,兩者之間一條彎彎曲曲的路,除此什麼都沒有,不見山不見水,很難想象這張地圖居然是大將軍用的軍事地圖。

    牛進達的目光很憂慮。顯然他對松州都督韓威並沒有太大的信心。

    「韓威是個慫貨,這種人不堪大任!」牛進達搖頭。繼而冷笑:「二十萬敵軍壓境,竟只帶輕騎數十人去探營,被發現後慌不擇路,狼狽逃回城裡只剩他一人,親衛為護他而全部戰死,他以為他是霍去病嗎?這樣的將領守城。本帥可不覺得他能守得了多久。」

    李素唯唯點頭。

    「此番出征,兵分三路,侯君集領一路,劉蘭領一路,本帥領一路。共計五萬人,小娃子你說說,五萬對陣二十萬吐蕃兵,勝算幾何?」牛進達眯眼看著他,似乎有點考究的意思。

    李素急忙道:「我大唐兵鋒正銳,勢不可擋,這些年征東突厥,征薛延陀,從來都是以寡擊眾,大勝而歸,下官相信在陛下的聖明光輝照耀下,在諸位大總管的智勇兼備的號令下,此戰定能一擊而勝,大敗吐蕃小兒,吾皇威服四海,萬邦稱臣……」

    一邊說李素一邊胡亂找了個方向,就當是太極宮所在,畢恭畢敬長長一揖。

    「那邊……」牛進達臉黑得像塊黑炭,陰沉地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

    「啊?」

    「太極宮……在那邊。」

    「哦……」

    李素從善如流,急忙換了個方向,再次長揖。

    牛進達眼角直抽抽,粗糙的大手掌幾次抬起又放下,看來在抽他與不抽他之間激烈掙扎。

    李素也察覺到牛進達的不良居心,小心地往後挪了幾寸,很不解啊,都是精雕細琢想出來的好話,沒一句難聽的,干嘛要抽他?

    「小娃子不實誠!」牛進達狠狠瞪了他一眼:「話雖聽著提氣,實則言中無物,你怕個甚?怕說錯了挨刀嗎?」

    「都是下官的真心話,可不敢胡說八道……」李素隨即換上一副惴惴的表情:「說錯了會挨刀?還有這事?」

    牛進達氣笑了:「小娃子再裝傻,信不信本帥親自剁了你。剛才全廢話,現在重新說,有啥想法不妨說出來,再拍馬屁,十記軍棍定然不饒。」

    李素倒真有一些想法,剛才只是摸不准這位大將軍的脾氣,萬一是個聽不進實話的,自己巴巴的說完被推出帥帳一刀砍了,多冤啊,所以索性一通滔滔不絕的馬屁拍了再說。現在看牛進達的模樣,似乎是個很務實的人,剛才自己拍馬屁時很有可能讓他產生了一刀砍了自己的想法,為了打消大將軍這個不理智的想法,李素覺得自己有必要上點干貨。

    「五萬對二十萬吐蕃兵,此戰,下官以為會很艱難……」

    牛進達挑了挑眉:「哦?何出此言?仔細說道說道。」

    李素斟酌了一下用辭,緩緩道:「下官所言艱難者,非以寡擊眾,而是地理和氣候。吐蕃兵不過化外蠻夷,用兵無非直來直去,下官沒領過兵,如何擊之自有諸位大總管決斷,用兵來說,吐蕃必然不敵諸位將軍運籌帷幄的,唐軍若只解松州之圍易如反掌,攻守皆不在話下,但若諸位大總管解松州之圍後欲合兵深入吐蕃境內,下官以為這才是艱難的開始……」

    「何以言艱?」

    「大唐以前未曾征伐過吐蕃,故而不知吐蕃底細,吐蕃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吐蕃的位置和氣候,那裡終年大雪,山脈連綿不絕,每深入百裡,便會覺得心跳愈發加快,伴隨頭暈,嘔吐,甚至昏迷等症狀,嚴重者幾能喪命,就算死不了,也會覺得虛弱無力,如同醉酒一般,莫說上陣與吐蕃兵廝殺,便是行軍怕也沒了力氣,而吐蕃人早已適應了當地的氣候和地理,況且吐蕃是高原,敵在高處我在低處,戰略上便陷入以低敵高的被動,對敵而言,則是居高臨下,處於有利的俯沖態勢……」

    「故下官以為,此戰在大唐境內必然大獲全勝,勿須憂慮,若繼續擊敵,深入吐蕃境內,我唐軍……可能會吃大虧,以寡擊眾固然上善,以弱擊強則大為不智了。」

    李素難得說了許多話,一半算是閒聊,另一半,也許是為了王家兄弟吧,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王家兄弟沖殺在第一線,他不想看到因為大軍指揮者的失慮而害死他們。

    牛進達神情漸漸凝重:「此戰之前,中書省曾召過幾個長安城裡的胡商咨問吐蕃天時地理,他們曾經在吐蕃與大唐之間販賣過貨物,胡商們的說法與你所言一般無二,但你所言卻嚴重許多,吐蕃的氣候,當真那麼可怕麼?」

    李素肅然點頭:「一旦深入,必然有這些症狀,下官敢以性命擔保所言無虛,關中子弟廝殺自是勇武無敵,然而,終究拼不過天威,扭轉不了地勢。」

    牛進達點頭:「人難勝天,倒是實話,中書省的官員曾與本帥詳細說過吐蕃的氣候地理,陛下和本帥都想過此戰或許艱苦,苦在敵境的氣候和地理上,但我們沒想到竟如此嚴重……」

    李素認真地道:「大總管,此時大軍尚未走出關中,若是大總管不信,何妨派出軍中快馬斥候火速潛入吐蕃境內,不必打探敵情,單只試探其地勢,越深入則地勢越高,人便愈發不適,下官所說的這些症狀,必然會發生。」

    牛進達道:「確要派斥候,本帥不能因你一人之言而累全軍,也不能昏聵糊涂到不把你這番話放在心上,只有斥候傳回來的消息,本帥才能相信。」

    李素長揖,由衷地道:「大總管不愧為大唐名將,下官拜服。」

    「好,這樣的馬屁以後不妨多拍一拍,本帥喜歡聽。不羅嗦了,你滾蛋吧,本帥要決斷軍情。」

    牛進達很不客氣地將李素一腳踹出帳外,隨即帳內聽到他的大喝聲:「進來十個親衛,快!」

    一群披甲親衛呼啦一下湧進帥帳內,然後便聽到牛進達語氣急促地下達軍令。

    李素揉著屁股,恨恨咬牙:「卸磨殺驢!」

    想想這四個字對自己很不利,又恨恨改口:「過河拆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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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02 AM

第一百一十章 鐵蹄錚錚

    斥候騎著快馬迅速脫離了大軍,朝吐蕃境內飛馳而去。

    李素提醒牛進達之後,雖然前方尚未傳回消息,牛進達卻似乎信了七分,這幾日行軍對他明顯和善多了。

    行軍之時有事沒事把他叫上,兩人兩騎並排而行,聊農事,聊瑣事,聊國事,什麼都聊,李素本來在中軍陣中很低調,任何事情都不願冒頭的,現在每天被逼著與全軍最高將領同行,引來無數猜測的目光,李素愈發如坐針氈。

    有心想離牛進達遠一點,又怕這位臉長得像板磚的大將軍不爽,大將軍不爽,李素便很有可能被按上一個吹毛求疵的過錯吃幾記軍棍。

    於是李素只好苦兮兮的跟在牛進達身邊,這下真成了他的錄事參軍,老老實實跟隨大將軍左右。

    大軍行進速度不快,騎營為先鋒已出了關中,剩下的中軍步卒一日只行六十裡,另外侯君集和劉蘭的兩支大軍提前三天開拔,估計已走出了關中,牛進達這一支是最後拔營的。

    每天重復著同樣的事情,騎馬,吃飯,再騎馬,看不同的風景,從荒涼的黃土高原到綠蔭成林的丘陵,若非行軍太苦太累,若非軍中伙食太差,若非隊伍裡騎馬的走路的拉大車的參差不齊,不工整不對稱……其實這樣的日子也挺不錯的,有一種淡淡的古代小資情調。

    行軍第十日,李素騎在馬上,突然察覺座下的馬兒不大對勁了,喘息有些急促,不時發出幾聲痛苦的悲鳴,走路更是一瘸一拐。

    李素急了,趕緊下馬檢查。相處日久,他與馬兒多少也培養出了一些感情,此馬頗通靈性,從當初一匹奮發上進傲氣十足的大宛良駒,變成如今不求上進不思進取只知偷懶耍滑的懶馬,李素就覺得它今生一定與自己有緣。

    把馬兒勒停在路邊。李素仔細查看了一番,別的地方都正常,左前蹄卻微微發顫,顯然疼痛難忍,費力將它的前蹄抬起來,赫然發現前掌已被路上的石子磨破,甚至滲出了血。

    李素心疼地摸了摸它的頭,馬兒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善意,大腦袋慢慢扭過來。舔了舔李素的掌心,黑亮的大眼睛可憐楚楚地看著他,仿佛在無聲傾訴自己的痛苦。

    李素撓頭,喃喃自語:「這年頭難道沒有釘馬蹄鐵的習慣?」

    馬蹄鐵是哪個朝代開始用來著?

    不管了,李素只知道自己的馬兒需要用這個,而且很迫切,再不給它穿上鐵鞋子,好好的馬兒就廢了。

    中軍後面有輜重後勤大隊。後勤裡面有專門的軍器監,主要是保管和修理軍械的。比如壞掉的攻城投石車,斷了柄豁了刃的陌刀等等,都會統一送到軍器監來修理,裡面配了十多名鐵匠,白天跟著大軍走,晚間扎營後叮叮當當敲個不停。

    錄事參軍的官職終於發揮了作用。李素仗著自己從八品小官的身份,再加上恬著一張白淨粉嫩的俊臉,和「叔叔」「伯伯」一通甜得發膩的亂喊,軍器監的監丞苦笑著拉過一位鐵匠,然後拍拍屁股繼續走。鐵匠只好停在路邊無奈地生爐子開火。

    馬蹄鐵的打造很簡單,四個半圓的鐵片,中間鑽幾個小孔方便釘釘子,不到半個時辰,四個馬蹄鐵打造完成。

    順手又拉來幾名經過路邊的府兵幫忙,幾個人合力將馬兒固定住,鐵匠在付出被狂躁的馬兒狠踢了幾腳的代價後,終於將馬蹄鐵釘進了四只蹄子上。

    「這個……有啥用麼?」鐵匠腫著半邊腮幫,疑惑地盯著馬蹄。

    李素看著他的臉,很愧疚,伸手入懷想送他幾十文錢,想想又舍不得,於是掏出一塊風干的麂子肉,牛進達悄悄塞給他的,不過李素覺得風干後的肉嚼起來跟吃木頭似的,一直不愛吃,此刻正好借花獻佛。

    鐵匠很高興,這塊肉讓他覺得挨多少馬蹄都值了,千恩萬謝捧著麂子肉跑得沒了影,至於馬蹄鐵這東西,估計已被他忘到腦後。

    *

    釘了馬蹄鐵後,李素特意留了心,發現大軍中所有的馬都沒有釘這個東西,李素頓時有些驚喜,這東西可以賣錢啊,雖然無法阻止盜版,但是可以把這個創意賣給朝廷,一百貫錢總值吧?

    無緣無故穿了兩雙鐵鞋子,馬兒很不習慣,像剛從紅燈區裡出來的處男,走路的姿勢透著怪異,不時嘶鳴兩聲,然後不滿地用牙齒咬李素的袖子,刺啦幾聲,袖子被它咬得零零碎碎,李素無奈回頭,馬兒與他對視,目光很不爽。

    李素只好摸了摸它的大腦袋,這鞋子怕是脫不了了,脫下你得廢掉。

    走了一段路後,馬兒終於漸漸習慣了新鞋子,無奈地認了命,行走也正常起來。

    李素很低調地沒聲張,牽著馬兒跟上了中軍。

    第二天行軍時,牛進達又把李素叫過去,二人並騎而行。

    「你這娃子怎麼回事?」牛進達不滿地道。

    「啊?」李素愕然。

    「每晚扎營,你第一件事便是找有水的地方洗澡,行軍打仗還臭講究,看看我大軍上下,哪一個像你這般一天洗一次澡?」

    李素嘆氣,愛干淨還成了錯,每天走得髒兮兮的難道不覺得很羞恥麼?

    踢踏踢踏。

    釘了馬蹄鐵後,蹄聲聽起來很特別,牛進達疑惑地朝李素的馬兒看了一眼,皺了皺眉,忍住沒開口。

    「聽親衛說,你帶的零碎還不少?鏡子啊,換洗衣裳啊,零嘴啊,還有人說在你帳篷外聞到了酒味,小娃子,你帶了酒?」

    「啊?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下官沾酒就醉,素來不喜此物……」李素慌忙否認,高度酒這東西對處理外傷很有效,雖說自己身在中軍,受傷的幾率很小,不過凡事多准備總是沒錯的,再說王家兄弟或許也用得著,這事解釋起來很費勁,而且估計牛進達很難相信,索性瞞下不說。

    牛進達點頭:「軍中禁止飲酒,小娃子你可小心,若被本帥發現,十記軍棍絕然不能免……」

    踢踏踢踏……

    牛進達發飆了,板磚臉估計也是處女座。

    「你的馬蹄子上到底裝了甚?什麼聲音如此難聽?」

    這話不對,有歧義,李素必須解釋清楚:「大總管,是『我,的,馬,的,馬,蹄子』,不是我的馬蹄子……」

    「再羅嗦信不信我抽你?下馬!本帥看看你的馬蹄子到底有什麼關竅!」

    「是我的馬……的馬蹄子……」李素弱弱地再次糾正。

    「閉嘴!下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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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1:09 A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空打算盤

    大將軍要他下馬,李素不敢不下馬。

    他知道牛進達即將發現什麼,嗯,這個東西可能會對大唐的騎兵產生非常重要的意義,如同馬鞍,馬鐙的出世一樣,充滿了劃時代的什麼什麼……開口要一百貫會不會太客氣了點?要不,兩百貫?

    牛進達很不高興,看來對金屬敲擊聲很敏感,正如李素對任何物體都非常講究工整對稱一樣,大家都是有個性的人。

    李素將馬兒勒停在路邊,下了馬,老實站在一旁。

    牛進達好奇地注視著馬蹄,馬兒似乎對牛進達的灼灼目光感到有些……害羞?於是不安地原地尥起蹄子踏了幾步。

    「咦?停下別動!」電光火石間,牛進達發現了什麼,忘形叫道。

    馬兒可不管他是什麼大總管大將軍,自然不會把蹄子停在半空中,理都沒理會牛進達的命令,徑自放下了馬蹄,甚至很不屑地朝他打了個響鼻,一副視他為土雞瓦狗的革命大無畏作死氣概……

    牛進達似乎也覺得剛才有點忘形,神情閃過一絲赧然,然後道:「來,幫個手,把這畜生前蹄抬一下……」

    李素只好幫手,馬兒對主人還是很買帳的,很老實地任由李素抬起了它的左前蹄。

    李素一邊抬著蹄一邊推銷產品創意,這是筆大買賣,必須端正態度。

    「大總管,您看啊,這是一塊馬蹄鐵,下官無事時琢磨出來的,嗯,費了很大心勁,頭發都白了幾根。創意這個東西啊,是很主觀的,一個點子或許分文不值,或許價值千萬,我這個點子不敢多說,五百貫還是值的。東西在識貨的人眼裡才是好東西,才叫得遇明主……」

    李素嘮叨個沒完,牛進達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閉嘴!給我說說,這玩意咋弄的?咋個意思?」

    「馬蹄鐵啊,咱們大唐的馬兒不都是光著腳走路嗎?這樣不好,很容易把馬蹄磨壞,一匹馬若磨耗了蹄子,就廢了,多好的馬都沒用……」

    「光著腳走路?」牛進達有點不適應李素的說話方式。皺了皺眉,還是忍了:「你繼續說。」

    「所以啊,咱們得給馬兒穿上鞋子啊,有了鞋子,馬兒在路面上想怎麼撒歡就怎麼撒歡,想怎麼蹭地就怎麼蹭地,一塊馬蹄鐵足夠它磨一兩年吧?磨得差不多了再換個新的,又夠它磨一兩年。這個想法我琢磨得很費勁,不僅有功勞而且有苦勞。若把耗費掉的心力折算成錢,五百貫真的是揮淚跳樓價,業界的良心了,當然,銀餅也行……」

    牛進達眼睛盯著馬蹄鐵,神色漸漸有了變化。時紅時青,變幻莫測,此刻他大概明白馬蹄鐵的用處了。

    李素正說得起勁,忽覺胸前一緊,雙腳莫名離地。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整個人被牛進達單手拎了起來,抬頭再一看,牛進達的臉離他只有半寸,正惡狠狠地瞪著他,那張方方正正的臉像一塊板磚朝李素迎面砸來,很驚悚。

    「大……大總管……」李素嚇到了。

    牛進達吃人似的目光瞪著他,一張嘴有股子……嗯,老牛一定腸胃不太好。

    「你知不知道我大唐每年因馬蹄磨損而不得不折損多少戰馬?」牛進達面目猙獰,仿佛把折損戰馬的罪過全攤給了李素似的。

    「不關我事啊……」李素像塊吊在門廊下風干的麂子肉,兩腳騰在半空還微微晃蕩,行路的府兵好奇地看著路邊這對奇怪的人,發現其中一位是大總管後,急忙扭頭無視徑自走過。

    李素只好捂住臉,人為的給自己的臉打上馬賽克……

    這個姿勢,好羞恥……

    「你知不知道大唐因為戰馬馬蹄磨損,無敵天下的大唐騎兵每年只有府兵步卒數量的三成?」

    「也不關我事啊……大總管,先放我下來,先放下來……」

    牛進達終於發覺自己的失態,惡狠狠瞪他一眼後,才悻悻將他放下。

    「是個好東西!」牛進達再次仔細觀察了一番馬蹄鐵後,臉頰不停抽搐,眼圈通紅,似乎想哭:「其實就是一塊半圓的鐵片,這塊鐵片千年來都沒人想到過,也因為這塊鐵片,我大唐皇帝陛下少征服了多少國土!多少騎營一個沖鋒能做到的事情,卻令我關中子弟多了無數無謂的死傷,恨啊!」

    「小娃子,你若早生二十年,早把這個東西鼓搗出來……」牛進達說著忽然頓住,苦笑搖頭。

    重重拍了拍李素的肩,巨靈大掌落在李素肩上,半邊身子又沒了知覺……

    「好樣的,這塊鐵片片已強過十次大戰之勝,小娃子,軍功簿上本帥記你頭功!哈哈,陛下說你是我大唐的少年英傑,本帥原是不信的,今日觀之,本帥錯了。」牛進達很高興,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給他那張不苟言笑的板磚臉增添了幾分味道,看起來像是……一塊正在笑的板磚?

    「來人,飛馬入長安,將這鐵片片送進太極宮,獻給陛下!」牛進達大吼道。

    李素急了,這不對啊,說好的酬勞呢?

    「大總管,造這個東西花了下官許多心思,頭發都白了,您看啊,是不是……」

    「把軍器監丞叫過來,今夜扎營後召集所有鐵匠打造這個鐵片片,傳令下去,三日內全軍騎營的馬掌都得釘上這個東西!」

    「五百貫或許有點驚世駭俗,都熟人,二百貫也不是不可以商量,銀餅和銅錢都……」

    「過來幾個親衛,快馬至侯君集,劉蘭所部,把鐵片片帶去,讓他們的騎營也裝上。」

    「大總管,功勞也好,苦勞也好,不能不給錢吧……」李素的氣勢越來越弱。

    「都散了,繼續行軍!快!」

    牛進達下了一連串命令後,拍拍屁股走了。

    李素呆呆站在原地,感受著心如針扎般的痛苦,腦海裡冒出一串撲通撲通落水聲,錢掉進海裡了,然後呢,他也有了一種跳進水裡的沖動,跳樓也行,死法不必拘泥一格……

    牛進達走了兩步忽然頓住,然後回過頭。

    李素精神一振,滿懷希望看著他,求求你,快點把良心長出來……

    牛進達轉身走到李素跟前,親暱地拍了拍他的頭,神情滿是贊許:「好娃子,不錯!將來你了不得,以後有人時叫我大總管,無人時叫我牛伯伯,若有人欺負你,盡管來找我,伯伯給你撐腰。」

    現在牛進達看李素就如同看自己的子侄一般,很慈祥,順手從懷裡掏出一塊風干的麂子肉,塞到李素手裡。

    「小娃子還在長身體呢,要多吃肉,乖巧個娃,難怪陛下和老程那憨貨都對你贊不絕口,果然怎麼看怎麼順眼,以後琢磨出什麼新奇古怪的玩意,記得先向我稟報,不然抽不死你,去吧!」

    親暱地一腳踹上李素的屁股,把李素踹遠。

    **

    晚間扎營比平日早了一些,太陽還斜掛在半空中,牛進達便下令找了個依山靠水之地扎下營盤。

    兩萬大軍再加後勤輜重和各種編外人員,營盤扎下後連綿十余裡。前軍中軍忙著打樁圍柵欄,後軍的軍器監已生爐開火,十多名鐵匠叮叮當當敲個不停,一塊塊馬蹄鐵新鮮出爐。

    李素不想聽那些叮叮當當的聲音,太心碎了。於是拿著腰牌出了中軍大營,直奔前面的前軍而去。

    文官在軍中的地位有點尷尬,軍中都是粗鄙武夫,一說起是位文官,紛紛露出肅然起敬的模樣,況且這位從八品的文官看起來這麼小,更令人高山仰止,然而敬仰歸敬仰,總與將領和府兵們隔了一層似的,可謂相敬如冰,互相不招惹。

    憑著錄事參軍的身份,李素一路走一路問,終於在前軍陌刀隊找到了王樁。

    陌刀隊正在操練,王樁精赤著上身站在方陣裡,手中一柄丈長陌刀舞得虎虎生風,數百人的方陣進退攻守如同一人,李素離得遠遠的便覺一陣陣勁風拂面,看著這個方陣時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感覺,仿佛面對著一只龐然巨獸,再靠近一點便會被它連皮帶骨撕成粉碎,令人下意識的直想逃。

    「大唐陌刀隊……」李素喃喃自語,眼中綻放出灼熱的光亮。

    方陣旁一名將領手中的白色的令旗重重揮落,數百人的方陣陌刀揮舞頻率加快,然後忽然將陌刀停住,雙手握刀使勁往前一劈,動作停頓,一陣如金石崩裂般的大喝徹底將李素驚住。

    「殺!」

    喊殺聲落音,地面上的黃塵莫名飛揚起來,李素只覺得心神一陣恍惚,仿佛被這一聲「殺」驚走了魂魄一般,胳膊不由自主冒出一層雞皮疙瘩。

    隊伍操練完畢,將領宣布散去,王樁將陌刀交到小吏手上,陌刀屬於戰略型重武器,按律,不到即將臨陣殺敵之時,府兵縱然在營盤裡也不能隨便持有的。

    看見不遠處的李素,王樁很高興,光著上身半裸奔狀態跑來,胸前的腱子肉隨著跑動而上下……肉顫,畫面太美,看不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10:53 P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松州之變

    “你咋來咧?”王樁大手隨便往臉上一抹,擦了滿手的汗,然後順勢朝李素的肩拍去。

    “停!離我遠點,別碰我。”李素嚇得退了好幾步,好險,這滿手的汗拍到他肩上,今晚糟心得沒法睡了。

    王樁早清楚李素這些毛病,也不介意,呵呵憨笑幾聲,滿手的汗液朝自己下身的犢鼻褲上狠狠一擦,然後……重重拍上李素的肩,重複剛才的話:“你咋來咧?”

    李素的心直抽抽,很無語地看著自己肩上的那只大手:“你非要拍我一下才舒服嗎?”

    王樁將李素一勾:“走,找個說話的地方,這裏火長和隊正都看著咧,對我們新入的府兵凶得很,可不敢招惹。”

    領著李素走到陌刀隊營盤的柵欄外面,王樁搬來兩塊平整的石頭,一屁股坐下去,李素猶豫地盯著石頭,神情很糾結,王樁很快明白了,用腰帶當抹布使勁擦了幾下石頭,擡眼瞪他一下:“可以了吧?臭毛病!”

    李素心滿意足地坐下。

    從懷裏掏出牛進達給他的麂子肉,遞給王樁:“趕緊吃,大總管賞的,以後想吃我再給你弄……”

    王樁驚奇道:“大總管對你這麼好?”

    李素黯然道:“別提了,這是一段悲傷的事,總之……就當這塊肉是我花五百貫買的吧。”

    王樁楞了半晌,把肉接過來,笑道:“我這裏不缺肉,回頭我給老二送去,他那弩箭營才叫真的苦,每頓一張幹餅加一小團野菜,前日行軍路上我遠遠見著一面。那小子臉都快變綠色了……”

    指了指那塊清理出來的臨時操練場,李素道:“你們每晚紮營後都操練?”

    王樁笑道:“白天行軍,晚上操練,不過操練的是我們這些新入的府兵,老兵不練。”

    “累不?”

    “還行,就是睡不夠。吃得倒挺好,比別人都好,火長說我們是陌刀隊,舞刀要花大力氣的,所以每餐格外給我們配塊肉……”王樁咧開大嘴笑得很開心:“在家都沒敢這麼吃,半月能吃一頓算走運了。”

    李素臉色有些沈重:“上陣的本事學會了嗎?”

    “不需要什麼本事,只消把刀舞起來,然後看隊正或校尉的令旗,紅旗推進白旗停。沒見白旗揮下就得不停的舞刀,再累都得舞起來,不管人或馬闖入我們陣中,眨眼就把他絞碎了。還有就是陣型,一定不能亂,誰先亂了陣型要被殺頭,這是鐵律。”

    李素點頭:“說話就到松州了,上陣莫慌亂。跟著袍澤弟兄走,特別是第一次殺人時……”

    李素說著頓了一下。他第一次殺的人是結社率,殺過以後其實沒什麼感覺,因為當時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一心只想著活下去,被救出來後才感到惡心手顫,幾天沒吃下飯。每晚一閉眼便是血肉模糊的屍首,那段日子很難受。

    若讓他跟王樁做第一次殺人後的心理輔導,他也說不了什麼,頂多一句“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

    誰知王樁卻似乎沒什麼心理障礙,咧嘴笑道:“殺吐蕃賊算甚殺人。我只當宰畜生了,我們火長說了,大唐以外都是蠻夷,蠻夷能算人麼?猢猻!”

    強大的驕傲和自信,這種上國情懷幾乎深入到每個大唐子民的骨子裏,大唐百姓放眼天下的目光不一樣,看外國人都是一只只猢猻,胡商是黃皮猢猻,吐蕃是紅白相間的猢猻,日本人是矮猢猻,東突厥……嗯,東突厥已被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滅了,全部納入了大唐版圖,所以東突厥正慢慢從猢猻朝人的方向進化,總之,大家生活在一塊人與猢猻並存的詭異大陸上。

    這才是真正的種族歧視,歧視的不是所謂上等人和下等人,而是人與其他物種。

    李素沒想到這年頭的低級軍官連心理醫生的活都兼任了,既然王樁不在乎,李素自然沒必要再說什麼。

    今晚從中軍帥帳跑出來看王樁,為的也是這個,他很擔心王家兄弟。

    太陽漸漸西沈,已是傍晚時分,金色的余暉公平地鋪灑在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夏日的蟬蟲在最後一絲光亮消失前竭盡全力地鳴叫著,給靜謐的荒野平添一絲煩亂。

    揀了根樹枝隨手在地上胡亂劃拉著,王樁沈默許久,忽然道:“李素,我和老二入了府兵,算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這一戰能不能活著我們都不知道,現在只能情當我和老二已經死了,所以托你一件事,我家老四不到一歲,年紀還小,若是我和老二真的戰死,我爹娘請你照料一下,待老四長大成人,能養爹娘終老了,你再……”

    “別說不吉利的話!”李素打斷了王樁,加重了語氣:“你們一定會平安回家的。”

    王樁笑得很坦然:“生死由命,路是自己選的,下場是死是活都不怨,只是有些身後事放不下,咱倆一起長大,這半年你變了不少,你的本事也越來越莫名其妙,不過你我仍是兄弟,這些事情,只能托付你。”

    李素重重歎了口氣,王樁生得魁梧高壯,而且面相顯老,有時候連李素都忘了,王樁其實也只比他大一歲而已,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正是醉酒打架,悄悄喜歡鄰村某個姑娘,為那個姑娘明裏暗裏做一些蠢事的懵懂時節,而他,卻為了整個家,義無返顧踏進了鬼門關。

    太平年景的“太平”,是怎樣被定義的?

    二人沈默著望向漸漸西沈的夕陽,都沒有說話的心情,良久,李素忽然跳了起來,重重朝王樁的屁股上一腳踹去。

    “混帳王八蛋!想過好日子,跟我開店,跟我做買賣,什麼事不能幹?非要入府兵幹這種玩命的勾當!我告訴你,你和老二死了我連你們的屍首都不會收,更懶得管你爹娘,你自己九泉之下保佑他們吧!慫貨!”

    發泄般說完這番話,李素拍拍屁股就走,頭都不回。

    王樁坐在原地看著李素的背影,忽然咧嘴笑了,笑得很開心。

    *************************************************************

    大軍走了近二十天後,離松州越來越近了。

    侯君集和劉蘭所部已至松州五十裏外的松崗坡駐軍,兩軍一東一北呈犄角之勢對松州擺出進攻陣勢,只等牛進達的大軍抵至後對吐蕃形成三面合圍。

    這是大軍開拔前由李世民和中書省及兵部官員連夜制定的戰略,快到松州時,牛進達便下令加速行軍,勿使戰機貽誤。

    沒有任何醞釀,也沒有任何前兆,晴朗的天空忽然間被戰爭的陰雲遮蓋。

    離松州百裏時,牛進達所部前軍斥候與吐蕃斥候遭遇,雙方激烈拼殺,二十多名吐蕃斥候的屍首被永遠留在大唐的土地上,而唐軍斥候亦折損了十來人。

    同時,一個不好的消息從前方傳來,果如牛進達所料,松州都督韓威沒能守住城池,在侯君集所部即將到達的前三天,吐蕃兵攻占了松州城,當他們踏上松州城頭的一刻,韓威命人打開了另一邊的城門星夜棄城逃走,第二天與狼狽逃出的部將會合時,總共只剩下三百余人。

    “棄”這個字眼,看似無害,卻不知背後代表了多少條人命的隕落。

    韓威棄城後,松州群龍無首,自然守不住了,被吐蕃兵攻入城中燒殺搶掠,闔城百姓被屠戮者數以千計,財物被掠奪,房屋被燒毀,女子被強暴,灼人的烈陽下,一幕幕慘劇在這座邊城上演。

    如今的戰勢與計劃中的完全不同,五萬大軍原本為了解松州之圍,而現在松州被占,于是戰略計劃由解圍變成了攻城,不惜一切代價收複松州。

    三位行軍大總管炸毛了,他們將此戰視為自渭水之盟後的又一樁奇恥大辱,當著三軍將士的面發下毒誓,將吐蕃所屠戮大唐百姓之數以十倍還之,否則神明不佑,天雷殛之。

    貞觀十一年七月初九,牛進達所部到達松州城外南面四十裏紮營,與侯君集和劉蘭所部通報過後,三軍向松州推進,前鋒騎營共計一萬八千騎開始清理城外余敵。

    一樁因為求娶大唐公主失敗而引發的圍城事件,原本帶著幾分不太認真的旖旎意味,唐軍出征前,長安街頭巷尾的百姓皆以一種風流韻事的口吻談起此事,然而現在,吐蕃竟悍然攻占了大唐城池,屠戮了數以千計的大唐百姓,消息傳到唐軍大營開始,這一戰已成了洗刷恥辱的國戰,從將領到平民,沒有人再用風流的眼光看待此事了。

    一萬八千余騎兵對松州城外開始無差別掃蕩,但凡遇到不會說漢話的人,一律斬殺屠戮,三軍從東北南三面緩緩推進,對松州城施以圍三闕一之法,唯獨放開西面城池,侯君集所部遣五千精騎埋伏在西面五十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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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1 10:56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三章 鏖戰松州(上)

    吐蕃二十萬大軍,而唐軍三支人馬合計也才五萬。

    松贊幹布要的不是大唐公主,或者說,不僅僅是大唐公主,他還想稱稱大唐的斤兩,用戰爭來決定君臣的名分歸屬。

    兵力占了絕對優勢,戰力亦不輸關中子弟,如何不能稱量?

    二十萬大軍守城,攻城的只有五萬,收複松州的希望很渺茫。當彌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當即遣快馬入長安,向李世民陳述戰情,並請李世民傾舉國之兵力盡發松州,誓雪松州之恥。

    艱難的不僅僅是攻城,還有收容從松州逃出來的難民問題。

    難民都是大唐百姓,從吐蕃人的刀口下逃出來的,總數十來萬人。

    三位大總管自然要善待百姓,于是下令在營外另建營帳,撥付糧草以供百姓吃住,然而,收容難民的當夜,新建的營帳忽然起火,隨即一股混雜在難民群中的吐蕃人裹挾百姓向唐軍劉蘭所部中軍發起突襲,所幸唐軍警覺性高,在未釀成大禍以前及時將這股敵人撲殺殆盡。

    內憂外患,給這次大戰的唐軍將士們蒙上了一層陰影。

    第二天,侯君集邀劉蘭,牛進達二將商議戰事,牛進達領親衛前往侯君集中軍帥帳,回來時臉色陰沈,顯然唐軍這次的形勢很嚴峻,五萬人面對二十萬吐蕃大軍堅守的城池,實力委實太過懸殊。

    牛進達回來後不久便下令擂鼓聚將,包括李素在內,衆將恭敬站在帥帳內,牛進達神情冷峻,一支支紅色批箭扔出去,一道道軍令被衆將領走。

    午時一刻,全軍攻城!

    一架架拋石車,雲梯被後軍火速組裝起來,大營裏人吼馬嘶,將領們罵罵咧咧,府兵們匆匆忙忙,急促的馬蹄聲在大營內來來去去,揚起漫天的塵土,一隊隊揚刀執戈的身影在塵土裏穿梭。

    李素站在帥帳外,靜靜看著這一切,他的身旁,牛進達表情冷凝,陰沈如雲。

    “小娃子,你曾說戰松州易,入吐蕃難,今日如何說?”牛進達目視前方,語氣淡漠。

    李素苦笑:“若是解松州之圍,自然容易,可是……”

    牛進達冷笑接口:“可是誰也沒想到韓威竟敗得如此快,棄城棄得如此果決,若是與吐蕃戰于松州城外的平原,我五萬唐軍擊敗二十萬吐蕃勝算不小,但若是五萬人攻打二十萬守軍的城池,怕是沒有好下場。”

    李素點頭,兩者根本不是一個概念的事,唐軍英勇善戰,至少在如今這個年代,平原決戰的話可以說是天下無敵,然而靠這五萬人攻一座有二十萬守軍的城池,難度就不一樣了,兵法所雲“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就是這個意思,想要攻城,少說也得有優于敵方五倍的兵力,而如今的兵力對比卻完全反過來了。

    侯君集劉蘭牛進達三人饒是大唐名將,對如何攻克松州城也是一籌莫展。

    李素神情憂慮,他想到了王家兄弟,攻城戰自古以來便是最艱苦,傷亡也是最大的,今日三位大總管下令攻城,這兄弟二人恐怕……

    “大總管,既然兵力懸殊,為何不圍城待援?我們這點兵力攻打,傷亡……”

    牛進達歎道:“待援?如何待援?就算陛下能騰出手再調關中大軍,從長安到松州少說也要二十日,沙場戰勢變幻莫測,二十日後,敵我還是如今這般態勢麼?先試試吧,看看吐蕃蠻子守城的斤兩如何。”

    李素嘴唇囁嚅幾下,欲言又止。

    牛進達看著他,道:“總要試試的,你以為古今的將軍們天生就會打仗?都是拿人命填出來的,損過成千上萬條性命,才能看出敵人的底細,找出敵人的破綻,才能一擊而致敵于死地,才能成全將軍們常勝的名聲。”

    李素心情愈發低落,垂著頭緩緩地道:“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牛進達奇異地看了他一眼,道:“好詩,倒是有幾分才氣,你說得沒錯,一將功成萬骨枯,就是這回事,不過你這句詩裏不該有怨氣,將軍誰不疼惜自己的士卒?不疼惜士卒的將軍誰會願意為他賣命?只是被戰勢逼得無可奈何,若不能狠下心犧牲一批,說不定會全軍覆沒……”

    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牛進達神情閃過一絲複雜難言的意味,喃喃道:“沙場征伐,本就是搏命的事情啊。”

    …………

    松州城頭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吐蕃兵,他們沒有統一的服裝,全是各種顔色的怪異短衫,露著光膀子,不怕熱的甚至還披著羊皮袍子,手裏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樣,亦沒有統一的制式,刀叉劍戟,甚至還有人拿著農耙木棒,看起來像一群一擊即潰的烏合之衆。

    然而,數月前吐蕃入侵吐谷渾,橫掃吐谷渾國境,可汗被他們逼得狼狽逃竄,大唐的松州城亦被他們輕易攻占,立下這些碩碩戰果的,就是這群烏合之衆,侯君集等三位大總管已漸漸收起了輕視之心,開始將吐蕃當作真正的對手。

    沒有所謂的城頭罵戰激將,也沒有挑釁摩擦,自吐蕃攻占松州,屠戮城內百姓的消息傳到唐軍營中,便已代表了此戰勢在必行,從唐軍三面圍城開始,戰爭已無法調和,雙方都知道,此戰不死不休,這是收複國土之戰,亦是複仇之戰,用句俗話說:少廢話,開打!

    午時一刻,松州城外東北南三面吹響了低沈嗚咽般的牛角號,壓抑煩雜的號角聲裏,唐軍三面各自走出三千弩箭手,離城牆一百五十步列好陣式,將領紅旗重重揮落,黑雨般密密麻麻的弩箭朝松州城頭漫天落下,吐蕃兵矮著身子蹲在城牆箭垛下,躲避一輪又一輪弩箭打擊,不時有人中箭,發出慘烈的嚎叫,然後被人拖遠,又有人迅速補上。

    箭雨射了二十多輪後終于漸漸停歇,弩箭手收起弓弩,飛快撤回中軍本陣,緊接著,中軍陣內巨大的牛皮鼓隆隆擂響。

    數百架拋石車吱吱嘎嘎推出中軍,將領一聲令下,拋石車發出轟然巨響,無數巨石如冰雹般狠狠砸向松州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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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2 01:09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四章 鏖戰松州(中)

    城池攻防是戰爭中最艱苦的,攻守雙方都不好受,生與死也是最直接最快速的,一塊從天而降的巨石,一支從斜刺裏冷不丁射來的箭矢,一瓢淋在登雲梯上的滾油……都是要命的殺器,蜂擁而至的人群裏,拼的只是運氣,運氣好,諸神保佑,毫發無傷,運氣不好,上陣跑兩步就挨一記,死得又痛又快。

    隨著將領的一次次揮旗,拋石車將一塊塊合抱大小的巨石拋向松州城頭,漫天而落,如同神罰。城頭的吐蕃兵第一次嘗到與大唐交戰的滋味,城頭本來站著無數吐蕃兵,由于久聞大唐兵鋒之盛,吐蕃也不敢怠慢,整個城頭最大限度地布滿了兵士,誰知大唐的開場白竟是一陣箭雨和巨石,城頭人與人之間太擁擠,哪怕看著巨石直奔頭頂,卻也無法避開,一聲聲慘叫後,無數人化為一灘模糊的血肉屍首。

    吐蕃將領們這才驚覺到守城部署的錯誤,急忙下令大部軍士離開城頭,一陣慌亂過後,吐蕃人付出了數千人的代價,才學會了如何躲避唐軍的遠程武器。

    牛進達沒說錯,將領打勝仗的本事,全是人命填出來的,敵我雙方都一樣。

    三面攻城的節奏保持一致,侯君集,劉蘭,牛進達三位皆是曆經百戰的名將,彼此間默契十足,似乎掐算好了時辰似的,拋石車盡情朝松州城牆傾瀉了半個多時辰的巨石後,忽然間三面皆停止了投石,吐蕃兵正是膽戰心驚之時,城外三面皆傳來隆隆的擂鼓聲,一排排整齊的唐軍將士終于出列,人人手握橫刀長槊木槍。如捅翻的螞蟻窩似的,黑壓壓地朝城牆湧來,每橫隔十余步便有人擡著長長的雲梯,義無返顧地跳進護城河裏,將雲梯搭在河面兩岸……

    漫山遍野的唐軍將士嘶聲喊殺,巨浪拍岸般朝城頭狠狠席卷而去。城頭的吐蕃兵亦不甘示弱,唐軍離城牆一百余步距離時,毫不留情地拉弓開箭射殺,攻與守用盡全力屠戮對方的性命,用以爭取自己的生機。

    …………

    李素站在牛進達身邊,這是牛進達特意叮囑的,交戰之時不准李素亂跑,他的活動範圍被規定只能在中軍帥旗方圓十丈之內。

    身旁就是巨大的牛皮大鼓,一刻不停地擂得隆隆響。腳下大地的黃沙隨著巨鼓的節奏不安地跳躍,李素看著唐軍將士前赴後繼地衝過護城河,衝到城牆下,搭起雲梯不要命似的往上攀爬,下面的將士不停用弩箭為其掩護,而吐蕃兵則用鈎鐮長槍將架在城頭的雲梯推開,或者幹脆朝雲梯上淋一層燒得沸騰的桐油,李素眼睜睜看著無數唐軍將士從十余丈高的梯子上硬生生摔落在地。或被桐油淋在身上,全身著了火似的慘叫掉落塵埃……

    戰爭的慘烈與殘酷。李素今日親眼見識到了,心髒跳得比鼓聲的節奏更快,每一名唐軍將士的慘叫,都能引得他的面頰狠狠抽搐一下。

    中軍離城頭數裏之遙,李素似乎都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令人直欲嘔吐的血腥味,夾雜著無數的慘叫聲。平靜祥和的邊城此刻已是一片煉獄。

    不知道那些勇往無前的攻城隊伍裏有沒有王樁和王直,如果真有他們,如此殘酷的戰陣裏,他們活下來的幾率有多大?

    李素不能不擔心,王家兄弟不是陌生人。他們是自己來到這個世上後最先交到的朋友,不沾親不帶故的,可他就是覺得自己對他們有責任。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半個時辰後,佇立中軍帥旗下的牛進達歎了口氣,搖搖頭道:“不成,這次攻不下,另外兩邊應該也一樣,該鳴金了。”

    話音剛落,遠遠聽到東邊和北邊傳來當當當的鳴金收兵之聲,牛進達的猜測沒錯,都是曆經百戰的名將,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每位大將軍心裏都有個尺寸。

    牛進達點點頭,淡漠地一揮手:“傳令鳴金!”

    巨浪拍岸般凶狠地席卷城頭,又如潮水般靜靜地退卻,松州城牆根下,留下了上千具唐軍屍首。

    李素的心仍然久久懸著,不曾放下。

    攻城只有半個時辰,很顯然,這是三位大總管對松州守城力量的第一次試探,結果失敗自然早在三位將軍的意料之中。

    然而,上千條生命終究在這第一次的試探裏永遠逝去。

    大戰過後,遍地屍山血海。

    幾隊唐軍士卒走出前陣,靠近城牆,試圖收攏袍澤們的遺骸,走到一百步左右,城牆又是一陣箭雨射來,士卒們只好咬著牙將稍近一點的遺骸收回,至于城牆根下的,卻只能等攻下松州城後再收了。

    李素看著一具具屍首被擡回,于是趁著牛進達沒注意,悄悄溜到擺放屍首的地方,一具一具地尋找,找了許久,發現裏面並沒有王家兄弟,李素暫時放了心。

    第一次攻城失敗,唐軍後退十裏紮營。

    牛進達召集衆將商議攻城之策,李素偷偷跑出了中軍,先去前軍弩箭營看了看,打聽到王直今日並未上陣,而是跟在老兵後面熟悉戰場,于是李素又去了陌刀隊,找到王樁時發現他完好無缺,這才徹底放下心。

    “老二沒事嗎?老二沒事嗎?”王樁臉色有點白,一見李素便慌忙詢問:“火長不准我出營,我打聽不到老二的消息……”

    “老二沒事,剛才我去看了他,活蹦亂跳的正跟老兵練靶,你放心吧。”李素急忙安慰道。

    王樁松了口氣,臉色漸漸恢複原樣。

    “今日你上陣了嗎?”李素問道。

    王樁搖頭:“火長說咧,大總管不會輕易動用陌刀隊,除非到了決定勝負的關頭,今日只是試探,斷然不會用到我們。我只擔心老二,弩箭營是隨時要用到的。而且每戰都是頭一個出陣……”

    李素腦子很亂,不停重複著無意義的安慰:“老二沒事,放心,他沒事……”

    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二人身上,仿佛頭頂上高懸著一把刀,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落下。

    都沒有了說笑的心情。二人沈默地相對而坐,李素幽然歎息,道:“大總管剛剛又擂鼓聚將,商議戰事,明日……怕是還要攻城,攻城的法子大抵跟今日不太一樣了。”

    王樁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良久擡起頭,咧嘴一笑:“攻吧。入了府兵,左右已不拿自己的命當命了,火長說咧,這一戰若能殺五個吐蕃賊,便能得二十畝永業田,以後咱家不當莊戶,也嘗嘗當地主的滋味,有了二十畝地。家裏三兄弟娶婆姨都有底氣。”

    李素強笑道:“日後地裏有了收成,你還可以買一兩個丫鬟。做家務也好,陪你睡也好,想怎麼用就怎麼用。”

    王樁笑得更蕩漾了,咂摸著嘴開始暢想:“李素,你說……睡婆姨到底是個啥滋味?記得我們小時候去聽別人家的牆根,村裏婆姨被男人睡得哼哼唧唧。她們到底是舒服呢,還是不舒服呢?”

    “應該舒服吧。”

    王樁歎道:“這輩子我還沒睡過婆姨呢……”

    李素笑得眼圈發紅:“回去後我帶你去青樓,我請客。”

    王樁也笑:“說定了,你請客。”

    又是一陣沈默,許久以後。李素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回營了。”

    王樁也站起來:“路上黑,小心點。”

    二人相視笑笑,李素忽然伸出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拍:“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嗯。”

    ***********************************************************

    第二天辰時剛過,牛進達下令再次攻城。

    這次果然換了法子,拋石車投出去的不再是巨石,而是一罐又一罐的火油,鋪天蓋地的罐子砸上城頭,砰然碎裂,然後箭手將箭頭裹上沾了火油的布條,點火一箭射去,城頭上的火油頓時燒了起來,熊熊烈火中,只見吐蕃兵渾身著火,慘叫著滿地打滾。

    唐軍將士興奮了,一掃昨日攻城失敗士氣低落的頹勢,紛紛揚著刀戟大聲呼喝起來。

    拋石車仍不罷手,這回又換上了巨石,趁著城頭火勢正猛,巨石再次鋪天蓋地朝城頭砸去,無數吐蕃兵應付烈火來不及躲避巨石,當即便有無數人被砸死。

    站在中軍帥旗下的李素神情不禁興奮起來,這回似乎有戲……

    隆隆的鼓聲擂響,唐軍再次攻城,手執橫刀木槍,如一道暗紅色的巨潮,無情地朝城頭撲去。

    今日似乎比昨日順利了許多,城頭上的吐蕃兵被先前一輪打得傷亡慘重,唐軍將雲梯架在城頭上時已沒有昨日那般激烈的抵抗,城頭上只聽到吐蕃將領們氣急敗壞的喝罵聲,還有一隊又一隊吐蕃兵慌亂地登上城頭,迅速補充位置,而唐軍今日士氣很高,李素肉眼都能看見有好幾個唐軍士卒已爬上城頭,拔刀與城頭上的吐蕃兵展開殊死搏鬥。

    形勢很不錯,連牛進達的眼中都漸漸露出了笑意。

    此時卻忽然聽到城門內一聲鑼響,南邊的城門意外地被打開,吊橋也緩緩放下,牛進達捋著長須,神情頓時變得陰沈,眼睛微微眯起,指著城門大喝道:“吐蕃要出城反攻了,出騎營,把他們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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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2 01:12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一百一十五章 鏖戰松州(下)

    松州南城門打開,一隊隊騎兵衝出來,吐蕃果然反攻了。

    唐軍騎營迎頭而上,兩支騎兵隊伍狠狠撞在一起,然後陷入殊死搏殺。

    牛進達神情不變,眼睛仍死死盯著城頭,那裏才是勝負的關鍵,登上城頭的唐軍越多,這座城池被攻陷的可能性更大。

    然而吐蕃將領似乎也有點本事,唐軍將領將勝負的賭注押在城頭時,他卻反其道而行之。

    出城的吐蕃騎兵越來越多,像一支黑色的洪流,源源不斷地從城門甬道噴湧而出,城牆另外兩面這時也傳來震天的喊殺聲,顯然這次吐蕃三面盡出,侯君集和劉蘭所部也是吐蕃反攻的目標。

    唐軍騎營與吐蕃騎兵殊死相搏,事發突然,這時也顧不得什麼陣型陣式,吊橋下的方寸之地也無法擺開陣型,騎營將士們只能以三五人為一組橫向衝鋒,吐蕃騎兵最初吃了不小的虧後,很快也調整了戰術,學著唐軍騎營一樣三五人一組硬碰硬的迎面而上。

    然而出城的吐蕃兵太多了,很快,唐軍騎營壓不住陣呈現敗勢。

    吐蕃分出一股專門對付騎營,另一股則在城外平地上迅速集結,像一支黑色的利刃,狠狠朝牛進達所部中軍衝殺而去。

    牛進達臉色終于變了。

    吐蕃的戰術已完全打亂了他攻城的計劃,現在竟然已是攻守互換之勢,變成了吐蕃人在進攻,而唐軍被動防守。

    這一戰的艱苦也在這裏了,守城人數二十萬,攻城的只有五萬,哪怕是萬分危急的關頭,吐蕃完全有能力調出十萬大軍出城反撲。將唐軍所有的攻城謀劃攪和得一團亂。

    牛進達眼瞳充血通紅,瞪著朝中軍本部衝來的吐蕃兵,狠狠一咬牙,道:“弩箭營列陣,陌刀隊壓後列陣!再調五千人繼續攻城!”

    李素心下一緊,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

    中軍迅速向兩旁散開。弩箭營的箭手們中間列方陣,手拉滿弓,冰冷的箭矢對准吐蕃騎兵。

    “放!”

    刷刷刷!

    百來名吐蕃兵慘叫落馬,被後面的馬蹄無情踐踏而過。

    一百多步的距離,弩箭手只來得及放兩輪箭,隨即弩箭營被吐蕃騎兵衝散。

    弩箭營的後方,千人陌刀隊列成方陣,隨著將領紅旗揮落,千名陌刀手手裏的丈長陌刀徐徐揮舞起來。動作越來越快。

    吐蕃騎兵剛衝散弩箭營,一往無前的氣勢滯了一下,然後,他們看到了陌刀隊。

    丈長的陌刀在戰陣中舞得密不透風,將領紅旗往前一指,陌刀隊向前緩緩推進。

    吐蕃騎兵的馬兒不安地嘶鳴起來,連畜生都直接感受到那迎面撲襲而來的殺氣,吐蕃騎兵勒著馬原地打轉。陌刀方陣裏散發出來的死亡氣息令人膽怯,方陣行列之間根本沒有縫隙。丈長的雙刃陌刀揮舞得只見一片黑色的光影,在烈陽下璨然生輝。

    三五個吐蕃兵或許不太信邪,彼此互視一眼,嘶吼一聲後策馬朝陌刀方陣衝去,隨著幾聲淒厲的慘叫,人和馬被陌刀絞成了一堆分辨不清的碎肉。

    付出血與命的代價後。吐蕃騎兵終于確定了,這個方陣很厲害,眼下他們這幾百上千號人還是莫招惹了。

    扭頭朝後面嘶吼了幾句,然後,出城的吐蕃騎兵們紛紛集結。慢慢的竟有了上萬人的規模,城外平坦的空地上只見黑壓壓的一大片,像朵烏雲般朝陌刀隊壓來。

    牛進達見狀怒哼一聲,大聲道:“騎營整隊集結,從側面騰擊,右軍列陣,正面擊之,陌刀隊不能退,給本帥往前推進!”

    所謂“騰擊”,可以理解為一觸即離,對騎兵而言便是一次衝刺,與敵人相碰時絕不停留,一擊而遁,衝離敵陣後再次集結,進行第二次衝刺。

    而所謂的“右軍”,則是唐軍作戰的特色了,唐軍出戰分左右兩軍,左軍進攻擊敵,右軍列陣不動,沒錯,右軍就是傳說中的預備隊,一千多年後,預備隊戰術仍被國人奉為經典戰術。

    牛進達此時竟動用了右軍,也說明此刻戰況是怎樣的危急了。

    右軍出動,同樣的兵種配置,卻是完完整整的編制,在左軍被吐蕃騎兵衝得七零八落,連陌刀隊都陷入了吐蕃騎兵的人海戰術之後,右軍列陣而出,另一個千人陌刀方陣從正面緩緩向前推進。

    吐蕃兵終于膽寒了,他們出城的目的只為緩解守城的壓力,而不是敢死隊,眼前這個陌刀隊已令他們應付得頗為吃力,在付出了數千傷亡後才終于將陌刀隊的陣型衝亂,現在又冒出一個完整的陌刀方陣,吐蕃兵不傻,他們不會再拿人命去填了。

    將領手指塞進嘴裏打個呼哨兒,吐蕃騎兵如潮水般迅速往城門退去。

    與此同時,登上城頭與吐蕃殊死相搏的數百唐軍士卒因為吐蕃出城狙擊而沒有後續力量的補充,數百士卒在城頭如同被大浪拍過的扁舟一般,全部戰死。

    第二次攻城,又失敗了。

    牛進達臉色鐵青,看著城頭被吐蕃兵一具一具扔下來的唐軍屍首,眼中噴薄著怒火,黝黑的臉頰不住地抽搐。

    “鳴金收兵!”

    李素等的就是這一句,急忙退了幾步,身形一閃,消失在中軍陣列中。

    到處是殘肢斷臂,到處是血肉模糊,耳邊聽著一串串力竭聲嘶的慘叫聲,李素的每一步都是踏在血水裏。

    隨便抓個人就問,一路問過去,終于找到了王樁。

    王樁受了傷,很重的傷,剛才的左軍陌刀隊裏就有他,他列在正中,算是老兵對新兵的保護,然而最後陣型終究被吐蕃騎兵衝散。

    李素找到王樁時,王樁正無力地斜倚在營盤外的柵欄上,朝李素笑,大嘴一咧開,大口的鮮血往外噴湧。

    手臂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汩汩地冒著血,鮮血流失很快,王樁的臉色漸漸浮上一層可怕的青灰。

    李素呆了一下,隨即環視四周揚聲大叫:“大夫!”

    “莫叫了,我這傷算輕的,軍中攏共一二十個大夫,到處都是缺手斷腳的,誰會管我這種小傷。”王樁虛弱地笑道。

    李素臉色陰沈,索性也不叫大夫了,半跪下來,將自己衣裳的內襟撕了一大塊,然後扯下腰間裝著烈酒的皮囊,二話不說朝王樁手臂上的傷口倒去。

    王樁痛得慘叫一聲,渾身直打顫。

    “別叫,給你消毒……”李素頭也不擡,用烈酒洗了傷口後,再將他的傷處用幹淨的布一層層包裹起來,這傷口應該縫針的,可李素一時也實在找不到工具,暫時先應付吧。

    “咋吐血了?”李素低頭裹著傷,一邊問道。

    李素裹傷的動作有點生澀,畢竟沒有經驗,痛得王樁齜牙咧嘴,不時吸口涼氣。

    王樁忍著痛,皺眉道:“被吐蕃賊的馬撞了,肚子裏燒得痛,估摸撞出了內傷,可憐我身邊那幾個袍澤……”

    王樁說著眼圈紅了。

    “剛剛火長說了,戰事不利,我這沒斷手沒斷腳的,明日還得上陣,這條命大概明日能交代了,就是不知道老二死沒死,李素,等下幫我打聽一下……”

    王樁無力地靠在柵欄上,忽然流下淚來。

    “李素,我其實不想死……說真的,我好想逃,逃回村裏去。是的,我慫了,活著多好啊,我才十七歲,沒睡過婆姨呢,可是我若逃了,王家上下好幾代都擡不起頭,我丟不起人……李素,明日上陣我怕是凶多吉少,你以後幫我照料我爹娘和老四,如果老二活著就更好了……”

    王樁說著說著,眼淚越流越多,又不敢大聲哭出來怕惹人笑話,垂著頭不停地抹淚。

    “明日你不用上陣。”李素幹著活,嘴裏淡淡地道。

    “為啥?”王樁愕然。

    裹好了傷,李素看著自己的傑作,似乎不太滿意,搖搖頭道:“因為我有法子了。”

    “啊?”

    李素仰頭看著晴朗無雲的碧空,長長呼出一口氣:“也該拿出法子了,不然你們兄弟都得死在松州城下,照顧你爹娘那麼麻煩的事,還是你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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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ancool 發表於 2015-5-17 01:15 A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獻計破城

人總要被事態或環境逼到絕地時,才會情急想出法子來,為了自己活下去,或為了別人活下去,若是沒到絕境,這個法子或許永遠想不出來。

李素不一樣,破松州的法子早在行軍的路上便想出來了,可他一直不敢拿出來。

他不知道唐軍用了這個法子後,將來大唐甚至整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太難測了,像潘多拉盒子,打開以後人類完全無法再控制,只能任由它蔓延,李素一直藏著掖著,怕的也是這個。

現在多好啊,大家和和氣氣的活著,哪怕是打仗都是你一刀我一槍的,刀槍到肉都透著一股子耿直和公平,將來……

管不了將來了,李素看著眼前王樁這憨貨大口吐著血,大把抹著淚,實在忍不下心看他明日拖著虛弱的身軀,抄著陌刀跟吐蕃蠻子拚命,既然有簡單的一招致勝的法子,何必眼睜睜看著人命一條條地往裡面填呢?

「你有啥法子?」王樁不敢置信地盯著他。

「破松州的法子,你別管了,明日肯定圍而不攻,你好好養傷,我找大總管有事,下午我去打聽老二的下落。」

既然決定了便雷厲風行,李素很乾脆地拍拍屁股,把王樁扔在營外走人。

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掏出一塊麂子肉遞給王樁。

王樁很無語地看著他:「又是大總管賞的?」

「這回不一樣。今這塊肉很有意義,不是賞的,是我從帥帳偷的。」

王樁嘆氣:「你覺得我現在這模樣。還能啃得下硬邦邦的乾肉?」

李素一想也對,於是笑道:「晚上我叫中軍伙伕熬點肉粥送來,好歹也是個八品官,抖抖官威應該會給我開個小灶吧……乾肉你也留著,傷好些了再拿出來啃。」

中軍帥帳,牛進達陰沉著臉,冷冷看著帳中諸將。帳內氣溫降到了冰點,眾將垂頭恭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其實這兩日將領們也獻上了不少法子,比如挖地道,往城內拋火油罐,圍城消耗敵軍糧草待其坐斃等等。這些法子都被牛進達否決了。

特別是提出圍城法子的將領,被牛進達拎出來罵得狗血淋頭。

五萬人圍二十萬人的城,好意思等他們糧草耗盡?腦子被夾成什麼形狀的蠢材才能想出如此奇葩的主意。

看著帳內這群垂頭不敢出聲的將領,牛進達愈發感到煩亂,大手一揮,吼道:「滾!都滾!一群造糞的廢物!」

眾將如蒙大赦,急忙魚貫出帳,彼此互視一眼,苦笑不已。

牛進達坐在帥帳內獨自生著悶氣。卻聽親衛稟報,錄事參軍李素求見。

牛進達正在氣頭上,管他什麼參不參軍的。立時吼道:「滾!不見!」

帳外親衛被吼得灰頭土臉,朝李素搖搖頭。

李素自然也聽到了,撓頭道:「啥事發這麼大火?破松州的法子都不想聽了?我自己去找材料……」

話沒說完,李素便發現自己忽然騰空而起,沒錯,又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牛進達拎了起來。又是那個羞恥的姿勢。

「大總管……」李素嚇到了,牛進達的臉比上次發現馬蹄鐵妙處後的臉更猙獰。彷彿要活吃了他似的。

「小娃子,你有破松州的法子?」牛進達幾乎跟李素臉貼臉了,咬牙切齒地問道。

李素楞了一下,點頭:「啊,有法子……大總管,先放把下官放下來行不?」

牛進達放下李素,充血的兩眼仍盯著李素:「小娃子,軍中無戲言,軍國大事不可玩笑,你真有法子?」

「有啊……」

牛進達年輕時不知受過什麼刺激,對別人很難產生信任的樣子,步步緊逼道:「可敢立軍令狀?若你的法子沒用,便當如何?」

李素知道,按正常的套路,這個時候他應該拍著胸脯逞一逞豪邁之氣了,比如若不能破松州當提頭來見等等,從古至今說這話的人從來也不考慮話裡的邏輯硬傷,提頭來見?誰提一個試試?不真誠!

李素的反應很樸實,根本不上牛進達的當,聞言很痛快地道:「打擾大總管了,剛才就當下官什麼都沒說,告辭告辭……」

牛進達呆滯了,眼睜睜看著李素拍拍屁股轉身就走,走得十分乾脆果決。

這是不按套路出牌啊……說好的提頭來見呢?

「給本帥滾回來!」牛進達吼道。

李素只好揉著鼻子灰溜溜地滾回來。

恨恨地瞪著李素,牛進達的大巴掌幾次抬起又放下,想抽這小子,又怕一巴掌把他抽死……

「行了,不逼你立軍令狀,小小娃子可不敢拿命賭,說說吧,到底有啥法子破松州,說錯不怪你便是。」牛進達神情緩和了許多。

李素想了想,道:「我需要一些東西,如果大總管能幫忙弄來,破松州問題不大。」

「啥東西?儘管說。」牛進達眼睛一亮,語氣又急促起來。

李素道:「硫磺,木炭,硝石,拳頭大的小陶罐,尖銳的碎鐵片,小指粗細的竹管,魚膠,嗯,還有……雞蛋,這些東西,有多少弄多少。」

牛進達皺眉:「你要這些做啥?」

「破城。」

「這些玩意能破城?」

「這些當然不能破城,但是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就能破城了。」

牛進達狐疑地盯著他。李素毫不躲避地與他對視。

「大總管若不信任下官,不妨想想馬蹄鐵,四塊鐵片片。我能讓大唐騎兵縱橫天下。」李素這次不低調了,挺直了腰桿,神情露出幾分傲色,或許,這才是他真正的本色。

牛進達猶豫半晌,終於狠狠一咬牙:「好!牛某便陪你這小娃子胡鬧一回,我馬上下令讓人蒐集這些物件。大軍圍城停戰兩日,兩日後如果你還沒做出來……」

牛進達笑了笑。道:「……也算牛某的錯,我自向陛下請罪,與你無干,小娃子。儘管放手去做。」

李素感動壞了,朝牛進達長長一揖,正色道:「大總管高義,下官感佩萬分,這次就不跟朝廷收錢了……」

說完李素抬頭,睜著萌萌的大眼睛,等待牛進達臉上露出同樣感動的表情。

——沒等到。

這也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傢伙。

…………

…………

李素退出帥帳後,牛進達果然下了軍令,派人在附近村鄉縣蒐集李素要的東西。有多少要多少,同時下令大軍休整,對松州圍而不攻。並帶著親衛親自去了一趟侯君集和劉蘭所部,解釋此事原由。

對李素的信任是一回事,但信任不可能達到這個程度,牛進達也不可能只因為一個毛孩子的話而停戰兩天。

主要是唐軍實在拿不出攻破松州的法子,陳情的軍報都還在趕往長安的路上,一個月內援軍是指望不了了。吐蕃守城連勝兩場,正是氣勢極盛之時。無論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宜再次攻城了,帶出來的都是關中子弟精銳,三位大總管不能再拿人命往這無底窟窿裡填。

至於李素的法子,牛進達只能說姑且一試罷了,若說弄個新奇東西出來就能破了一座城,還要他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將士做什麼?

軍隊發動起來找一些物事,效率是非常快的。

傍晚時分,幾隊騎兵從外面進了營,李素要的那些東西都找來了,數量還挺多。

雞蛋竹管碎鐵片陶罐這些東西容易找,硝石和硫磺費了點勁,幸好出去找東西的唐軍將士裡面有靈醒人,知道硝石和硫磺民間不容易找到,但道觀裡的道士是一定有的,這些道士都是生猛之士,為了煉出長生不老丹,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敢往嘴裡塞,而且還勸別人往嘴裡塞,硝石硫磺這些東西,正是他們煉丹的必備之物。

運氣不錯,松州城附近就有道觀,而且不止一個,這年頭託了老子的福,道教成了國教,民間普及率還是很高的。因為松州戰亂,道觀裡的道士們匆忙捲了細軟跑了,至於硝石硫磺這些不值錢的東西,被道士們果斷放棄,將士們不費吹灰之力找到,弄了幾個大筐抬了回來。

…………

東西堆在李素面前,李素嘆了口氣。

做吧,現在勤快一點,未來才有懶惰一輩子的幸福生活。

手榴彈怎麼做來著?先打蛋,蛋黃不要,只留蛋清。

然後把火藥配出來,話說火藥這東西,其實早已被那些煉長生不老藥的恐怖分子們無意中發明出來了,一本名叫《太平廣記》的書裡曾記載,早在隋朝初年,一個名叫杜春子的人去拜訪一位骨灰級恐怖分子兼吸毒嗑藥不法人員……嗯,老煉丹師,半夜時忽聽一聲巨響,整個屋頂莫名其妙燒了起來,既能響又能燒的東西,自是火藥無疑。

值得慶幸的是,煉丹師們雖然發明出了火藥,但威力最大的配比卻一直沒找到,否則真讓他們找到的話,我泱泱華夏大地隔三岔五升起一朵蘑菇云,讓人鬧不清到底是飛昇仙界還是擦槍走火,非常混淆民眾視聽……

關於黑火藥的配比,在後世基本是人盡皆知的事,李素默記了一遍後,開始配火藥了。

硝石,木炭和硫磺全部碾碎,碾成粉末,一成半的木炭,一成半的硫磺,再配七成硝石,威力巨大的黑火藥橫空出世。

再用蛋清使其顆粒化,不停的篩選,太大的顆粒不要,太小的也不要,一粒米大小的正好,然後將其裝進小陶罐裡,順便裝點尖銳的碎鐵片加大殺傷力,竹管插正中牽出一根引線,泥土和魚膠密封……

簡陋版的大唐手榴彈搞定收功。

李素定定看著掌心裡的黑色小陶罐,心情很複雜,自己親手打開了潘多拉盒子,放出了一隻可怕的魔鬼,這個世界……終究與前世的世界不同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viviancool 發表於 2015-5-17 01:18 AM

第117章 驚天動靜

    能一拳解決的事,沒必要用兩拳,能用熱兵器解決的事,也沒必要用冷兵器。

    既然來到這個年代,就得好好融入這個年代,價值觀不妨扭曲一點,努力迎合大家的口味,比如大唐百姓把外國人當成猢猻,自己也不妨把他們當成猢猻,用手榴彈炸幾個猢猻……應該沒什麼太大的愧疚感。

    「這是個啥麼……」牛進達盯著小陶罐,一臉『迷』『惑』地問道,曲起『棒』槌似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一下,陶罐發出很沉悶的聲響。

    「敲敲就知道,這傢伙肚裡有貨。」牛進達肯定地道,這大概是他唯一知道的知識了。

    「對,肚裡真有貨。」李素趕緊將小陶罐挪開一點,天『色』『挺』黑的,萬一牛大將軍看不清楚,決定舉著火把湊近看一看……

    「這玩意怎麼個章程?」牛進達索『性』不『亂』猜了,直接問道。

    「大總管,怎麼個章程我說不清楚,要不咱們現在試試?」

    「行,去試試,說說怎麼試。」

    「扎幾個草人吧,紮實一點的,按方陣擺好。」

    草人很快紮好,結結實實擺在中軍的空地上,為了『逼』真,草人身上還披了衣裳。

    四周站滿了將士,大家都舉著火把,將方寸之地照得透亮,牛進達對部將的效率很滿意,指著草人道:「接下來怎麼做?」

    李素看了看手裡的小陶罐,又看了看四周圍得這麼近的作死的人,為難地道:「還請大總管下令,請袍澤兄弟們離遠一點……」

    牛進達點頭,揮手大喝:「都滾遠!」

    人群迅速往後退了幾步。

    「再……再遠一點。」李素也吃不住勁,不知道自己造出來的妖孽到底有多大的威力。

    牛進達皺了皺眉:「有必要麼?」

    李素認真點頭:「有必要。」

    牛進達再揮手:「你們這幫子殺才全部退出十丈以外!」

    人群聽話地退開了。

    行了,接下來該試威力了。

    李素是個很惜命的人,自然不會親自幹這麼危險的事,況且牽出來的引線貌似不太長的樣子……

    扭頭四顧。從圍觀人群裡揪出一個命短福薄之相的傢伙,把陶罐和火把都遞給他。

    「去,罐罐放在那幾個草人的中間空地上,然後,看見這根線沒有?對,這根是引線,用火把點燃它。然後趕緊跑,有多快跑多快,跑慢一步就死,記住了嗎?」

    命短福薄之相的殺才顯然很不怕死,大大咧咧將陶罐和火把接過手裡,然後……火把朝引線方向湊近。不太確定般問道:「點這根線麼?」

    嗤——

    在李素驚愕的目光下,引線……果然被這殺才點著了!

    周圍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誰都沒把這個小罐罐當回事,唯獨李素的臉綠了。

    引線剛點著,李素劈手奪過罐子,使勁朝草人中間一扔,大喊了一聲:「臥槽!臥倒!」然後率先雙手抱頭撲倒在地。

    眾人愕然。沒『弄』清到底是臥槽還是臥倒時,忽然一聲震天巨響,腳下的大地微微搖晃,草人中間升起了一團小蘑菇云。

    「額滴娘啊——」

    巨響過後,眾人才反應過來,所有人驚慌失措狼奔豕突,有人以為是天降神雷,甚至跪在地上喃喃朝老天懺悔。全軍營盤點燃了火把,隱隱可見四處人吼馬嘶,諸營皆有兵馬調動的跡象,而且馬不停蹄朝中軍帥帳趕來……

    不僅如此,巨大的響聲連松州城頭的吐蕃兵都驚動了,城頭很快扔出一排火把,如同照明彈似的扔向城牆下。藉著短暫的光亮瞬間,試圖發現敵人一切可疑的動向,無數支利箭從城牆箭垛的縫隙探出來,如臨大敵地指著黑漆漆的城牆下。

    李素很無語。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很著名的故事,烽火戲諸侯……

    眾人哭嚎驚恐之時,唯獨李素和牛進達的神情還算鎮定。

    牛進達滿臉鐵青,可能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卻強自穩住心神,不至於太難堪。

    「都給本帥停下!一群沒用的廢物!」牛進達舌綻『春』雷般大吼,人群終於安靜下來,驚恐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空地上那幾個早已不『成』人形的草人。

    「去幾個人,告訴諸營人馬,說中軍帥帳沒事,叫他們各自回營,約束部將不得生事。」

    數人抱拳領命,匆匆離去。沒過多久,諸營兵馬終於消停下來,火把也漸漸熄滅了不少。

    牛進達扭頭看了李素一眼,目光很複雜。

    「走,看看那草人的下場,好個霸道東西,哈哈!」牛進達放聲大笑,這笑聲到底是真心還是掩飾剛才的驚嚇,不可考。

    反正李素眼尖地看到牛進達臉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巴滑落……

    草人的下場很淒涼,只剩了一小段木頭棍子『插』在地上,衣裳和草全都被炸飛了,地上還炸出一個大坑。

    牛進達和眾部將吃驚地看著小陶罐的戰果,臉『色』分外難看。

    「快看這個!」一名親衛眼尖,指著地上大聲叫道。

    眾人順目望去,發現平地上坑坑窪窪長了麻子似的,親衛蹲下用手挖了片刻,一枚小小的碎鐵片被挖了出來。

    包括牛進達在內,所有人倒吸了口涼氣,眼睛瞪得溜圓。

    「這……這要是炸進人的身子裡……他娘的!」牛進達語氣有些顫抖,半天沒說出一句整話,不知想表達什麼。

    李素蹲下,仔細看著爆炸後的威力,臉上也帶了幾分餘悸,搖頭道:「『藥』裝多了,威力太大,很不安全,對敵我雙方都不安全,可能要改進一下……」

    「改什麼?不改了,這東西夠勁道,夠霸道,不改了,就它了!」牛進達斷然搖頭。

    李素為難地道:「可是……這東西太霸道,短距離的話容易炸到自己人……」

    「怕什麼!扔遠點便是了……」牛進達心情忽然開朗了,重重一拍李素的肩,興奮地道:「好娃子!真是個好娃子!有了這東西,本帥何愁松州不破?哇哈哈哈哈……」

    笑聲忽然一頓,牛進達彷彿想起什麼,神情略帶緊張地將周圍的將士們連喝帶罵趕遠,偌大的空地上只剩他和李素二人,牛進達嚴肅地道:「這東西你怎麼造出來的?秘方可有別人知曉?」

    「沒有,就下官一人胡搞瞎搞……」

    「胡……胡搞瞎搞?這樣都能搞出來,我們這些吃兵糧拼老命的傢伙豈不是都該一頭撞死算了?」牛進達對李素的謙虛很不滿,瞪了他一眼後,壓低聲音道:「此物太霸道,民間用之不祥,你趕緊把秘方寫下來,我連夜派人送進長安,呈獻給陛下,從此以後這秘方你要爛在肚裡,絕不可讓他人知道,否則……」

    牛進達沒繼續說否則如何,但李素很清楚,如此大殺器若被大唐以外的番邦異國知道,他的下場不會太美妙。

    「下官明白。」

    牛進達注視著他,忽然展顏一笑:「只要你不洩『露』秘方,小子,你飛黃騰達的日子馬上來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viviancool 發表於 2015-5-17 01:19 AM

本帖最後由 viviancool 於 2015-5-17 02:17 AM 編輯

第118章 收復松州(上)

    飛黃騰達沒興趣,但秘方肯定沒膽子洩『露』,李素這次違背本『性』連錢都沒敢要,就是知道火『藥』這東西有多麼敏感,既然『弄』出來被朝廷看到,他相信從此這東西便與自己無緣了,提錢會讓朝廷有種牽扯不清的忌諱,萬一惹得李世民火起,索『性』把自己滅了口,那多冤枉。。 更新好快。∮,

    牛進達對小陶罐讚不絕口,顯然很合他的口味。

    「好娃子,咋那麼靈醒呢?」牛進達一高興就拍他的肩,李素早有防備,飛快一閃身,沒拍著。

    乾笑幾聲,李素解釋道:「大總管,這東西若在戰場上達到最大的殺傷,必須找幾個不怕死的傢伙,點著火以後停頓一個呼吸的時間,待引線快燒盡時再扔出去,扔高一點,最好在敵人扎堆的上空爆炸,裡面的碎鐵片比火『藥』更霸道,一死一大片。」

    牛進達畢竟是武將,對殺人的玩意一點就通,略想了想,立時明白,神情愈發震驚。

    「這東西一日能做多少?」牛進達興奮地問道。

    「材料是關鍵,材料管夠的話,要多少有多少,其中工藝很簡單,多叫些人來幫忙,兩三日所造足夠讓松州破城了。」

    李素沒說大話,手榴彈這東西若是如今這種點火式的原始工藝的話,確實要多少有多少,其原理就跟做炮仗似的,前世鄉下到處都是炮仗手工黑作坊,一天的產量全部點了火,足夠讓松州升起好幾朵蘑菇云了。

    至於後世手榴彈的擊發以及引線延遲裝置……李素完全不會,他就只會做炮仗。

    「好!本帥這就找幾十個靈醒人幫忙,你這頭教會他們,我馬上奏請陛下給他們陞官。」牛進達重重點頭。

    李素明白陞官背後的含義,不出意外的話。這幾十個人以後怕很難見天日了,說得好聽是高度機密單位核心工種,說得不好聽,嗯,算是有官職的勞改犯吧,而且是無期徒刑的那種。不過朝廷給其家眷子『女』的封賞卻一定很豐厚,三代以內或許堪堪能挨上權貴的外圍小圈子。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說不清是好是壞,換了王樁或許會樂呵呵的答應,用自己的自由換家裡兩個兄弟的前程在他看來是筆很划算的買賣。

    換了是李素自己的話,他會造一個限量珍藏版手榴彈把黑作坊炸了。

    不過李素不打算推薦王樁,他不清楚李世民會將火『藥』秘方重視到什麼程度,若是非常重視,王樁接觸了它。這輩子真有可能不見天日了。

    「你要的那些東西有幾樣不大容易找,不過沒關係,本帥麾下人多,這幾日索『性』停戰,騎營分一半出去蒐集這些物事,三兩天定能收穫不少……」牛進達眯著眼望向遠處高聳的松州城牆,連日『陰』霾的臉『色』變得輕鬆之極。

    「先做一批,過幾日再攻城。試試這東西究竟多厲害,松州若能收復。小娃子,你當居首功。」

   

    李素覺得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陞官晉爵的道路上,而且越走越快,嗨得根本停不下來。

    心中終究是不情願的,但並不後悔。跟以前治天『花』一樣,這次也是為了王家兄弟。說偉大未免有點虛偽,只是他把他們當朋友,而自己正好有能力解決這兩個朋友所處的困境,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有時候真忍不住羨慕王家兄弟,上輩子敲破了多少木魚才讓他們認識自己這麼完美的朋友。相反,自己上輩子肯定幹了不少缺德事,今生才這麼『操』勞。

    牛進達辦事效率很快,沒多久便蒐集齊了需要的材料,而且從軍中找來了幾十位將士,裡面甚至還有一位隨軍小吏。

    每個人神情悲壯且榮幸,看著李素的表情彷彿在對一座烈士豐碑行注目禮,這種眼神令李素很不爽。

    牛進達厚道,挑人時大抵是跟他們說過以後的待遇,而他們顯然做出了慎重的選擇後,才能站在李素面前。

    中軍帥帳十丈之外蓋起了一座非常簡陋的黑作坊,牛進達調集親衛將作坊團團圍起來,敢上前圍觀的殺才不僅要被驅趕,而且還得吃軍棍。

    李素詳細向眾人解說了一下黑火『藥』的做法,用不著告訴他們原理,因為有些原理李素自己也不知道,無非依葫蘆畫瓢而已。

    不是什麼太複雜的東西,一解釋就懂,在李素的指導下,眾人親手做出了第一件成品,後面的事情李素懶得管了,假模假樣喊了幾句口號,諸如為大唐帝國主義奉獻終生等等,然後趕緊退出黑作坊,跑得遠遠的。

    裡面一群恐怖分子造炸『藥』,等於是一個隨時能爆炸的火『藥』桶,萬一出了什麼意外,比如哪個智商明顯要充值的傢伙嫌光線太暗,點著火把造罐罐什麼的……

    …………

    幾十個人同時動手,效率非常快,兩天的功夫造出了兩千多個小罐罐,黑溜溜的看著很嚇人,牛進達高興極了,盛情邀請李素一同觀看成果,被李素斷然拒絕,打死也不湊近。

    被牛進達盛情邀請的不止他一個,大早上便聽到帥帳鬧哄哄的,原來竟是侯君集和劉蘭兩位大總管來了/

    李素裝聾作啞不理會,躲在營帳裡睡覺,沒過多久,帳外一聲晴天霹靂般的炸響,把毫無防備的李素嚇得詐屍似的彈了幾下,李素翻身坐起,重重嘆氣。

    睡不成了,出『門』共襄盛舉吧。

    帥帳外,剛剛試過效果的牛進達陪著兩位披甲將軍笑得很開心,而且笑起來連姿勢都是一樣,都是仰天大笑,彷彿笑的時候臉不朝天就顯得不豪邁似的,其實這樣笑很容易岔氣……

    「你就是李素?」侯君集笑容收斂,認真地打量著他。

    「回大總管。下官正是。」

    「確如陛下所言,果然是我大唐少年英傑,此物霸道不凡,有它相助,松州必克!」侯君集大笑,神采很飛揚。他是當彌道行軍大總管,這次雖是兵分三路,但他對三軍有節制權,沒錯,若是敵軍裡面有位神勇之人能夠百萬軍中斬上將首級,斬的就是侯君集。

    當然,收復松州後,侯君集的功勞也是最大的,所以現在他笑得這麼浮誇。

    「東西我們都試過了。確如老牛所言,端的非常霸道,剛才我們還在說,來日收復松州,我三人聯名為你奏請首功!哇哈哈哈哈……」又是仰天大笑。

    劉蘭『性』格比較寡言,溫和笑道:「幸好陛下這次遣你隨軍,否則松州之戰我們怕是要吃大虧。」

    牛進達笑得很大聲,伸手一勾便將李素勾到他身邊去了:「小孩子家家。莫寵壞了他,首功自是要奏請。我一人上奏便是。」

    侯君集指著他笑罵道:「老貨倒會收買人心,這麼快就把他劃拉到你那頭了,你別高興太早,老程的招子比你我毒辣,早把這小娃子當寶貝了。」

    牛進達咧嘴笑:「陛下把這小娃子安『插』到牛某帳下,自然是我的人。小娃子立了功,自有牛某為他奏功,要你們多甚事。」

    李素在一旁靜靜看著三人吵來吵去,牛進達的態度很堅決,奏功只能由他一人奏。侯君集和劉蘭『插』不進手。

    饒有興致地看了半晌,李素漸漸品出味道了,嘴角不由勾起一抹輕笑。

    很有意思的畫面,幾個武夫鬥起心眼來,似乎不比文官差……

    最後牛進達吵得不耐煩了,瞋目喝道:「奏章我已寫好,來人!快馬拿我奏章入長安呈給陛下,還有那些個小罐罐,帶幾個一同送去。」

    無賴招數耍出來,侯君集和劉蘭氣得兩眼圓瞪,卻拿他無可奈何,似真似假笑罵幾句,遂悻悻作罷。

    送走了侯君集和劉蘭,牛進達再次擂鼓聚將下了軍令,明日辰時造飯,辰時三刻攻城。

    眾將散後,李素仍留在帥帳內,牛進達眯眼看著他:「小娃子還有事?」

    李素整了整衣冠,忽然朝牛進達長長一揖:「小子謝牛伯伯愛護之恩。」

    牛進達楞了一下,神情變得古怪:「剛才……你懂了?」

    李素笑道:「小子懂了。」

    「到底是被陛下誇過的少年英傑,果然不凡。」牛進達有些驚訝,隨即懶懶地揮揮手:「懂了就好,你年紀小,莫摻合這種事。」

    「是,小子本來什麼都不懂的。」

    問得沒頭沒腦,李素的回答也沒頭沒腦,大家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人。

    …………

    …………

    翌日辰時三刻,唐軍第三次攻城。

    前軍陣列裡多了一支奇怪的兵種,一百人手握橫刀,腰間掛著兩個軟皮囊,皮囊鼓鼓的,這一百人位置站在弩箭營之後,每人相隔二十步『混』雜在攻城序列之中。

    戰鼓隆隆擂響,仍是弩箭和拋石車先登場,漫天箭雨和巨石掀開了大戰的序幕,隨即低沉的牛角號吹響,震天的喊殺聲中,唐軍將士抬著云梯朝城牆衝去。

    攻城的戰術跟前兩次一樣,似乎沒什麼新意。城頭上的吐蕃將領最初緊張了一陣,後來漸漸放了心,仍是以前守城的老套路,攻守雙方好整以暇地拚命。

    一切都在重演,誰都沒有注意到,今日的攻城隊伍裡隱藏著一個扭轉戰局的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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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viancool 發表於 2015-5-17 01:20 AM

本帖最後由 viviancool 於 2015-5-17 02:26 AM 編輯

第119章 收復松州(下)

    漫天的箭矢和巨石從天而降,松州城頭仍是不絕於耳的慘叫和咆哮,戰爭裡面應該聽到的聲音,在這裡都不缺。-叔哈哈-≧,

    小半個時辰過去,箭矢和巨石漸漸停歇,守城的吐蕃將領不慌不忙地看著城下的唐軍,相比前幾日守城時的緊張,今日將領們眼中多了幾分戲謔和嘲諷。

    原來這就是萬邦臣服的大唐實力,這樣的實力,我們的贊普亦可取而代之。

    有個成語叫黔驢技窮,說是老虎第一次看見驢子,以為是很強大的存在,驢也很爭氣的叫了幾聲,老虎嚇得落荒而逃,然後發現驢沒什麼動靜,接著再靠近,驢又叫,老虎又逃,反覆好幾次,老虎終於發現驢這種東西除了只會嚷嚷,根本沒有別的本事。

    現在守城的吐蕃將領們顯然把自己當成了老虎,而大唐將士則成了那頭只會叫喚的驢,三次毫無亮點的攻城,令吐蕃人心情大定,原來所謂的大唐雄兵亦不過如此。

    心情一放鬆,守城愈發有條不紊,敵人與敵人之間往往都在互相學習,互相成長,相比前幾日的兩次攻城,吐蕃人這次更鎮定了。

    戰鼓再次擂響,『潮』水般的大唐將士發出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密密麻麻朝城牆湧去。

    一架架云梯搭在城牆箭垛之間,剽悍的前軍將士們嘴裡咬著橫刀刀刃,赤紅著雙眼往上攀爬,吐蕃兵仍舊用鉤鐮長槍將云梯推倒。

    一切都如同前幾日的畫面重演,吐蕃將領們斜倚在城樓柱子邊,甚至不慌不忙地指著攻城的唐軍將士嘲笑。

    然而,這次攻城終究有些不同的,哪怕只有一點點不同,也能令戰局的結果完全扭轉。

    攀爬云梯的唐軍將士人群裡。忽然有人伸手從腰間的皮囊處掏出一個小陶罐,下面立馬有人遞上火把,將陶罐的引線點燃,握著陶罐的將士顯然不怕死,任那根嗤嗤燃燒的引線燒到只剩三分之一時,才嘿然大吼一聲。用力朝城頭一扔……「

    小陶罐恰好在吐蕃兵的上空爆炸。

    轟!

    地動山搖的爆炸聲,守城的吐蕃兵只覺得腳下的城牆都在微微晃動,驚愕放眼望去,整整兩丈方圓的吐蕃兵全部倒在地上雙手捂頭,淒厲慘叫不已,鮮血甚至白『花』『花』的腦漿從頭頂嘩嘩流下,場面非常血腥慘烈。

    吐蕃兵短暫的呆住了,每個人眼中不由自主浮現極度的恐懼。

    這是一種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甚至連聽都沒聽過的武器。一個小小的陶罐,能發出九天神雷般的炸響,然後無數人莫名其妙死去,這……根本就是天神的懲罰啊!

    廝殺慘烈的戰場破天荒出現了死一般的寂靜,一名吐蕃兵呆呆看著滿地打滾哀嚎的袍澤,哐噹一聲扔掉了手裡的兵器,跪下來痛哭流涕,五體投地式嚎啕懺悔。

    神神怪怪的信仰。在這個年代還是很有市場的。

    有了第一個,緊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小陶罐爆炸後,吐蕃兵的士氣瞬間降到了冰點,因為無知,所以恐懼,他們徒然發現。自己原來在跟天神作戰……這哪裡是作戰,這分明是作死啊。

    一部分人跪下了,還有一部分不信邪的卻被『激』起了凶『性』,揚刀哇呀呀朝已經登上城頭的唐軍將士劈去。

    嗤嗤嗤!

    引線冒著青煙的小陶罐同時扔上城頭半空,這次扔得有點多。足有上百個。

    轟轟轟!

    數百丈長的城頭馬道上,吐蕃兵們幾乎全部被籠罩在小陶罐的打擊範圍內,山崩地裂般的爆炸聲過後,很快便是一片淒厲得如同殺豬般的慘嚎聲,數百丈的馬道上,大部分吐蕃兵已倒在地上打滾呻『吟』,只剩一小部分吐蕃兵睜著極度驚恐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唐軍登上城頭,看著他們向自己揚起了刀劍……

    …………

    松州南城『門』下,泅水渡過護城河的另一小支唐軍將士悄悄潛到城『門』邊,一個特製的大陶罐穩穩地放在緊閉的城『門』正中,為首一人舉著火把,點燃了引線,然後一群人趕緊跑遠。

    轟然巨響過後,城『門』被炸開一個足夠一人一馬穿行而過的大『洞』。

    中軍陣內,牛進達兩眼放光,仰天哈哈大笑,三兩步跑到巨鼓前,一腳將擂鼓的軍士踹遠,親自取過鼓槌,節奏急促地擂起了戰鼓,隆隆鼓聲中,鋪天蓋地的唐軍將士呼喝著朝城『門』湧去。

    衝在最前的是百餘騎兵,手裡舉著火把,馬鞍旁掛著一個軟皮囊,當無數吐蕃兵衝出城『門』防守時,他們驚懼地發現,唐軍騎兵們從軟皮囊裡掏出一個黑不溜秋的小陶罐,百來個陶罐在上空炸響,吐蕃兵倒了一地……

    騎兵們策馬踩過吐蕃兵的屍首,衝進了城『門』,後面跟著無數揚刀執戈的步卒,騎兵打頭,步卒緊跟,從城『門』一路衝進城內,然後將小陶罐扔得滿城『亂』飛,松州城內只聽得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的爆炸聲。

    城內巷戰比想像中結束得更快,從騎兵入城到處『亂』扔陶罐開始,只過了兩柱香時辰,幾個吐蕃將領模樣的人率領麾下部將聚集一堆,紛紛扔下兵器,用生澀的漢話大叫「我們降了!」

    侯君集,劉蘭,牛進達三位大總管策馬入城,第一眼便看到跪滿一地的吐蕃將士,人人恭敬地跪伏於地,神情充滿驚懼,望著三位大總管的眼神如同天神臨世一般。

    侯君集左右環視許久,忽然仰天大笑:「來人!快馬入長安稟奏陛下,王師收復松州!」

   

    松州收復了,其過程……實在不能稱之為「驚心動魄」,至少在李素眼裡,這次攻城輕鬆得連他自己都沒預料到,整個過程如同前世小孩過年放炮仗似的,點一個扔一個,扔了幾個後,松州城破了,吐蕃人降了,侯君集神采飛揚策馬入城,享受將士們歡呼和吐蕃人膜拜時,再一次仰天長笑,而且沒笑岔氣。

    八百里快馬日夜飛馳,五日後,捷報至長安。

    此時,長安城太極宮內,李世民神情卻如烏云密佈般『陰』沉,殿內幾位文臣臉上皆現怒容。

    能讓大唐君臣生氣的事情不多,唯獨眼前這件,卻『激』起了李世民久抑的怒火。

    說來松贊乾布也算是吐蕃的英明君主了,畢竟吐蕃是在他的治下完成了統一。然而英明君主幹的事情有時候實在令人忍不住懷疑他的「英明」二字裡面到底摻了多少水分。

    就在唐軍攻打松州城的同時,松贊乾布再次遣使者入長安,求見李世民。

    大唐君臣很詫異,搞不清松贊乾布到底是什麼風格的畫風,我和你正在打仗好不好?你居然還有臉派使者來?

    松州前線尚未傳來消息,再加上李世民窩了一肚子火,雖然朝中幾位文臣包括魏徵在內,都覺得不應失了大國風範,應該召見吐蕃使者,可李世民還是難得的任『性』了一次,將使者晾在鴻臚寺四方館,讓他代表松贊乾布好好反省幾天。

    吐蕃使者顯然不懂得何謂反省,這次代表松贊乾布入長安,卻比前兩次的氣焰囂張許多。

    唐軍兩次攻城而城不克,吐蕃底氣頓時足了,使者的目光再看大唐時,已遠遠不如當初看天朝上國般那般恭順敬畏了,國與國之間很現實,國家實力決定君臣所屬,而現在看來,睥睨天下的大唐關中『精』銳亦不過如此。

    李世民把吐蕃使者晾在四方館好幾日,無奈朝中文臣們看不下去了,這不是一個聖明君主該干的事啊,不管人家來意如何不善,你好歹也接見一下吧?泱泱禮儀之邦的皇帝陛下,連這點氣度都沒有,教那些外邦蠻夷如何看咱們?

    李世民無奈之下只好召見吐蕃使者,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一臉傲『色』的吐蕃使者終於道出了來意。

    吐蕃使者是奉了松贊乾布的諭令來的,他來長安當然不是為了耀武揚威,或者說,不僅僅是耀武揚威,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目的……不屈不撓向大唐皇帝陛下求娶公主。

    令人很無語的請求,兩國還在『交』戰,這頭卻『春』風滿面地結親家,長安松州兩地畫風截然不同,令大唐君臣無所適從,想笑,還想殺松贊乾布全家……

    前面求過兩次婚皆被拒絕,這次又來?看來大唐的妹紙真的很招人喜歡吶。

    大殿之上,李世民呆了好半晌,忽然怒極反笑。

    「佔我大唐城池,屠我大唐子民,現在松贊乾布居然還要求娶大唐公主?」李世民語氣帶著絲絲寒意,順便扔過一記冷冷的「你腦子是不是被『門』夾了」的眼神。

    吐蕃使者不卑不亢地道:「贊普久仰大唐中土禮儀詩文,求娶大唐公主是贊普久慕多年的願望,伏請皇帝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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