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賊眉鼠眼 -【貞觀大閒人】《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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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4-29 08:30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九十章 魔王醉酒(下)

    絮絮叨叨的,程咬金不知說了多久,李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驚恐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那柄斧子。

    “小娃子,老夫問你話呢,傻楞楞的做甚?真是不識禮數!”程咬金不高興地瞪著他。

    “啊,啊?程伯伯恕罪,小子剛走神了,您問小子甚事?”

    “老夫問你,娶婆姨了沒?”

    “沒……沒。”

    程咬金嘴裏噴著濃烈的酒氣,搖頭歎道:“好好一個娃子,能文能武還能釀酒,既靈醒又狠辣,咋會沒娶婆姨咧?”

    “狠……狠辣?”

    程咬金醉眼斜睨著他,笑道:“當初你與結社率豁命相搏,拿簪子刺了他兩下,部曲將結社率的屍首擡給老夫仔細看過,第一簪沒刺中要害,刺在手腕上,第二簪可就狠了,正是一簪穿心不偏不倚,老夫部曲裏的殺才都看過,對你這第二簪評價頗高,換作他們在戰陣上殺敵,能如此一刀恰好穿心而過者,十難中一,至于你後來又用刀刺他的腹部,斬他的脖頸,其實已無必要了,那支簪子已要了他的命,所以老夫說你狠辣,弄死一個人非要讓他死透死得幹幹淨淨,絕不留後患,部曲那些殺才都說,如此心性,真不敢相信你只是個十多歲的農家娃子……”

    李素陪著笑,額頭又冒汗了……

    “小子……小子只是胡亂刺了幾下,什麼一簪穿心的,都是運氣,咳咳,程伯伯您到底醉沒醉?”

    程咬金醉眼朦朧,又似透著幾分清醒,狀況委實高深莫測。

    “胡亂刺幾下?呵呵,小娃子,韜光隱忍是對的,十幾歲的娃娃太出風頭不是好事,不過,明白人面前就不必要裝了,你是在惡心老夫這雙招子還是惡心你自己?”

    李素臉色有些難看了,眼睛眨了幾下,忽然伸手扶住額頭,喃喃道:“這酒果然好霸道,小子覺得,覺得頭好暈,看什麼都在轉,在轉,轉……”

    說完李素很幹脆地往榻上一躺,睡著了。

    程咬金呆了半晌,忽然大笑。

    “滴酒未沾能醉成這樣,也是古今鮮見,小子,裝傻充楞也是本事,但願你這輩子都不要忘了這個本事……嗯,確實是個靈醒娃子,可惜老程沒生女兒,不然非讓你做老程的女婿不可,將來倒不知便宜了哪個混帳老丈人……別裝了,給老夫起來!”

    不輕不重一腳踹去,李素不醒也得醒了,無奈地看著程咬金。

    “程伯伯,小子頭好暈……”

    程咬金哈哈一笑,抱著酒壇仰頭又灌了一大口酒,屏住呼吸圓睜雙眼,半晌緩過神,臉色愈發通紅,剛才還見一絲清明的眸子,此刻卻渾濁遊移,李素有八成把握覺得他這回是真醉了。

    “程伯伯,您想象一下自己躺在又軟又舒服的白雲裏面,現在喝了很多酒,很累,很想睡覺……”李素開始催眠老流氓,把他放倒今日算是能平安度過了。

    “累個屁!”程咬金的精神力顯然很強大,不是李素這種小伎倆能催眠的,一腳踹中李素的屁股,然後拎起他的衣領便往外走。

    “去……去哪裏?”

    “朱雀大街,那裏人多,小娃子快十六了還不娶婆姨,這麼好的種豈不浪費?今老程給你撐腰,街上見哪個姑娘合你胃口,徑自抱回家去,老程給你做主了!”

    “啊?不行!”李素大驚失色,奮力掙紮起來。

    “順路陪老夫去李勣那老匹夫家走一趟,老東西臭不要臉,當年非與老夫搶功,李靖領軍駐守磧口,老夫守定襄,牽制頡利可汗敗走沙漠,李勣匹夫守在沙漠口這才逼得頡利可汗五萬余人歸降,便宜白白讓他一人占了,現在說起滅東/突厥皆是李勣老匹夫一人之功,簡直豈有此理,老夫今日必與他理論理論!”

    李素愈發心驚膽顫,兩位絕世名將鬧糾紛,打起來必然飛沙走石日月無光,他一個打醬油的孩子夾在中間算怎麼回事?

    不顧李素跳腳掙紮,程咬金很輕松地拎著李素往外走,至于程家前堂裏,六個小惡霸和小王爺已然橫七豎八躺倒在地,如同一樁血淋淋的滅門慘案似的分外揪心……

    *******************************************************

    很沒面子的被拎出程府,已是下午時分,烈陽照在頭頂火辣辣的灼熱,程咬金也不騎馬,拎著李素的衣領坦坦蕩蕩走在朱雀大街上,街上人來人往繁華如畫,最重要的是,女人不少。

    這年頭的婦女地位比宋明之時還是要強上一點的,沒有太多禮教束縛,足不出戶之類的規矩既不提倡也不反對,或許大戶人家講究這些,但平民小戶卻很隨意,所以放眼望去,大街上全是小家碧玉和賣蔥大嬸……

    程咬金身上的酒味已很重了,噴著酒氣醉眼迷蒙地擡手往街上一劃拉。

    “盡管看,誰家姑娘順眼,老夫派人幫你搶過來,回頭聘禮也幫你出了,你只管抱著婆姨辦事生娃……”

    很豪爽的口吻,一副請客吃海鮮大餐的派頭,仿佛大街上的姑娘全是他生的。

    李素鐵青著臉,呆呆站在一旁沒敢吱聲,不但不吱聲,甚至悄悄橫移了兩步,與這老流氓保持距離。

    “娶婆姨啊,不能看長相……”程咬金開始傳道授業:“長相是虛的,看屁股才知道能不能生娃……”

    一位穿著布衣釵裙的小家碧玉渾然不覺地與程咬金擦肩而過,很不幸地被程咬金一把撈住了肩膀,在姑娘和李素愕然的注視下,老流氓當著面狠狠拍了一下姑娘的屁股。

    啪!

    “比如說這個閨女,你看,屁股太幹瘦,將來生娃不容易,就算能生也是個女娃,不能繼承香火,沒用!……來,再看下一個。”

    李素和姑娘傻楞楞地看著程咬金,良久,姑娘大嘴一張,爆發出一陣山崩地裂般的驚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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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22 AM

第九十一章 英國公府

 李素很佩服自己的直覺,當初見程咬金的第一面便給他私下取了個外號,“老流氓”,今日看來,自己是何等的遠見與睿智。

 當朝國公大街摸年輕閨女的屁股,程咬金這次醉酒付出的代價不小。

 仍處於大醉狀態的程咬金渾然不覺,一臉惡相嚇跑被吃了豆腐的閨女後,站在大街正中瞇著眼四下環視,目光專往街上的年輕閨女身上招呼,而且專往下三路招呼,只盯屁股不盯臉。

 李素佩服得……又橫移了兩步,非常決絕的態度與這老流氓劃清界限,不認識,完全不認識。

 老流氓鬧這一齣動靜不小,哪怕在一千多年後開放的後世,這種行為也該被逮進派出所拷在暖氣片上冷靜冷靜,在民風樸實敗類稀少的大唐,自然更不被容於世了。

 很快,大街盡頭氣急敗壞跑來一群差役,他們是巡街的武侯,也有萬年縣的衙役,有人當​​街耍流氓,打死也不算過分。

 差役們跑到程咬金面前,臉色馬上白了,他們沒想到傷風敗俗的居然是盧國公,這個……

 怎麼罰? 誰敢罰?

 沒人敢上前,也無法昧著良心給這位耍流氓的老不修喝彩叫好,一群人傻楞在原地進退兩難。

 為首一名里坊武侯見李素離程咬金最近,不由上前小心拱手:“這位……公子,程公爺當街……那個,是不是,呃,略嫌不妥?還請公子看在國律份上,將公爺請回去……”

 李素刷地一下離程咬金更遠了,無辜地搖著頭:“我不認識他,完全不認識,我只是看熱鬧的。”

 程咬金怒了,一把將李素撈過來,橫打往自己肩上一扛,頭也不回地朝朱雀大街西面走去,邊走邊數落:“小娃子不講義氣,簡直混帳。走!隨我先去找李勣匹夫算帳,回來再抽你……”

************************************************** *

 李素這一天過得很辛苦,全是釀酒惹的禍,現在李素真後悔了。

 被人扛在肩上走街過市,沒面子事小,身體很難受,胃裡的酸水都快吐出來了,幾番哀求無濟於事,程咬金非把李素當成傷殘人士,就是不肯讓他下地。

 李勣府邸也在朱雀大街上,離程咬金家很近,百餘丈的距離,李世民登基後封賞從龍眾臣,將李勣,李靖,程咬金,尉遲恭這些功臣的府邸全部設於朱雀大街,離太極宮很近,上朝時散個步的功夫就到了。

 李勣的爵位是英國公,並且還身兼數職,不僅被授光祿大夫,還領並州大都督府長史,大都督由年僅九歲的晉王李治遙領,一個九歲的娃娃自然不懂治城治民,實際上並州真正的大都督其實是李勣,而且已任八年,年初回到長安述職,夏天又要啟程赴並州,今年李世民改封眾臣爵位時又下了旨意,命李勣為薊州刺史,並且還是世襲。

 李家榮耀,自此可見一斑。

 地位再顯赫,總有人不買帳,總有惡客打上門來。 比如某程姓老流氓。

 醉醺醺扛著李素,程咬金到了英國公府門前,門前值衛的部曲們自是認得程咬金的,見他扛了一人醉醺醺的上門,不由驚慌失措,這是要鬧事的架勢啊。

 想攔又不敢攔,只好任由老流氓把大門砸得哐哐響,一邊則悄悄派人進府稟報。

 李家的大門哪能攔得住程咬金,哐哐砸了幾下,程咬金剛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大門很識相地打開了。

 李勣坐在內堂的花園架子下乘涼,穿著一身短衫,露出黝黑發亮的胸膛,青筋虯結的胳膊搖著一把扇子,另一手端著一本兵書,旁邊的書几上隔著一碗涼水。

 “哇哈哈哈哈!李老匹夫,某來也!”

 煞風景的狂笑聲打破了初夏的寧靜,李勣嘆了口氣,放下了兵書,抬眼時目光已有些不善。

 這個時期的大唐名將很多,而且氛圍有點微妙。

 平日裡抱成團,不管外交上碰到任何風吹草動,將軍們的意見出奇的一致,一個字,“打”! 武將需要功勞,功勞越大才能讓自己地位越高,與文官們的較量亦是如此,自古朝堂文武之爭從未斷過,貞觀年間若有文官敢對武將們指手畫腳,得到的便是大唐所有武將一人一口唾沫,有了這股子同進同退的團結氛圍,又有幾乎無敵天下的戰績,更有李世民這位本是武將出身,半生南征北戰的戎馬皇帝,貞觀年的武將風頭一時無兩,委實是朝堂裡一股不可小覷的……黑惡勢力?

 對外時抱團,但私底下武將與武將之間,也沒有外人想像的那麼團結,都是歷經百戰的老殺才,大唐戰事從武德年到貞觀年一直沒斷過,於是出戰前請命要爭搶,打完後分軍功要爭搶,就連平日跟同僚​​吹吹牛皮也要爭搶,當年老夫怎樣怎樣厲害,旁邊領軍的那誰誰啊,簡直是個戰五渣啊,當年老夫打的是主力啊,那個渣渣跟在後面窮吆喝啊,啊,此處應有掌聲……

 武將們都是直脾氣的人,矛盾大抵都是這麼產生的,一來二去,誰都不服氣誰,見面損幾句罵幾句,甚至直接拉開架勢來一場武鬥,在大唐長安城裡都是很常見的。 而李世民作為皇帝,自然也不太喜歡看見武將們裡裡外外真的抱成團,對這種武鬥現象往往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於是這種不良習氣漸漸成為了大唐名將們的日常。

 程咬金醉酒後第一件事便是找李勣的晦氣,大抵也是出於這種心理。

 所以對於程咬金的登門拜訪——如果這也算“拜訪”的話——李勣打心眼裡是不歡迎的,更何況他隔老遠便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李勣更知道今日無法善了,注定撞妖。

 程咬金進了李府後還是將李素放下,一直將他拎到李勣面前,嗯,這是另一種很沒面子的姿勢。

 李勣皺著眉,沒搭理程咬金,目光卻忽然轉到李素身上。

 一見之下,李勣楞了半晌,眼裡閃過一絲疑惑。

 李素也盯著李勣,心下有些奇怪,這眼神……咋這麼怪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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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27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九十二章 溫柔歲月

    李積的眼神很怪,當李素出現在他視線中以後,他的目光便集中在李素身上,眼中精芒畢現,如箭矢般直透人心。

    李素無法猜測李積目光中的意味,人家是上將軍,胸有驚雷而面若平湖什麼的,不是他一個十幾歲的娃子能猜測的。

    對一旁大呼小叫的程咬金理都不理,李積擡手指著李素問道:“小娃子,你是何人?”

    程咬金哈哈笑道:“這娃子是個寶貝,今帶來讓你……”

    李積完全將程咬金當成了老清新老透明,連他說的話都自動過濾了,不滿地皺著眉道:“長輩問話咋不答?小小年紀沒個禮數。”

    程咬金笑容僵硬,李素只好躬身道:“小子涇陽太平村李素,拜見李公爺。”

    李積想了想,點頭:“名字熟熟的,約莫以前聽過……似乎救過公主,殺過兩個強人吧?嗯,還有,推恩薛延陀之策也是你所獻?”

    “小子不敢居功,皆是陛下鴻福。”

    “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莫假惺惺說什麼鴻福,大丈夫說話做事爽快點。”李積很不客氣,三言兩語間語氣已帶著幾分長輩訓斥晚輩的味道了。

    頓了頓,李積喃喃道:“涇陽縣,太平村……倒是個好地方。”

    程咬金是個爆脾氣,今日上門自然也不是來拜壽,而是找事的,見李積一次又一次將他無視,不由火冒三丈,嘶聲吼道:“李老匹夫,你欺人太甚!”

    話音落地,李積和李素皆無語地看著他。

    “欺人太甚”這個詞,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得出來?明明你是你自己上門鬧事好不好?

    “老貨莫鬧,當著娃子的面,要像個長輩樣子,事後你我大戰三百回合由得你罷了。”李積不急不緩化招。

    程咬金一拳打到棉花上,不由也有點敗興,于是悻悻作罷。

    “今帶這個娃子登老夫的門,老貨啥意思?”李積指著李素道。

    程咬金笑道:“沒啥意思,讓你認認,還有,這娃子釀了一種酒,十分的霸道,只剩小半壇了,叫人拿來讓你嘗嘗。”

    說到酒,李積終于有了精神,也露出了今日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臉,指著程咬金道:“你這老貨自打進門到現在,總算說了第一句人話,快,酒來!”

    李素心下恍然,終于明白程咬金的用意。

    上門鬧事打架只是托辭,把李素和酒介紹給這些當朝名將們才是真意。李素不由感激地看了程咬金一眼。

    這個人外表莽撞,做的每一件事有目的有理由的……

    大街拍閨女屁股的理由?——男人拍女人屁股,需要理由麼?

    程府下人很快將剩下的小半壇酒送來,和程咬金的動作一樣,李積抱著壇子仰天便往嘴裏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後……眼球充血,瞋目裂眥瞪著二人,許久才緩過氣來。

    “哈哈哈哈!好烈的酒,果然霸道!”李積抱著壇子又灌了一口,神情痛快之極。

    臉上泛起紅暈,李積斜眼看著李素:“這酒你釀的?小娃子到底還有多少本事沒掏出來?”

    李素急忙陪笑:“掏空了,全掏空了,一點也不剩。”

    李積大笑,又看著程咬金:“確是個寶貝,倒讓你這老貨搶了先……這酒,怎麼個章程?”

    程咬金笑道:“明起,長安城裏先開十家酒肆試試深淺。”

    李積點頭:“好,老夫府上的酒,以後就定它了,每月送三十壇來,對了,好酒該有個好名才能匹配,此酒有名字嗎?”

    程咬金和李積的目光同時望向李素。

    李素是發明者,而且還作過幾首絕世好詩,算是文化人,取名的事自然由他定。

    李素倒也不推讓,仰頭看著天空,忽然想起前世某個很美麗的句子,“你溫柔了我的歲月,我驚豔了你的時光”,像酒,越久越沈香,再配上如此酸溜溜的句子,喝起來滋味就像……兌了醋?

    “以小子陋見,莫如就叫‘溫柔歲月’酒?”李素喜滋滋地將新取的名字顯擺出來。

    兩位名將同時皺起了眉,然後互相對視一眼。

    李積捋著黑須緩緩點頭:“嗯……”

    李素有點不踏實了,小心翼翼道:“李公爺‘嗯’是啥意思?”

    “‘嗯’的意思是……果然是陋見。”

    李素:“…………”

    程咬金使勁一揮手,惡狠狠地道:“什麼狗屁破名字!聽老程的,此酒以後就叫‘五步倒’!定了,不改了,敢再賣弄什麼‘溫柔歲月’,抽不死你!”

    李積神情大為緩和,看來頗為贊同。

    ********************************************************

    終于離開程家和李家兩大凶險之地,一個龍潭,一個虎穴。

    沒事找事的麻煩,李素決定以後做事還是要幹脆一點,辦完事就趕緊回家,千萬別生出什麼逛一逛的無聊心思,所謂無聊生禍患,就是這個意思。

    名將府上一行收獲的不僅是擔驚受怕,還損失了絕世名酒的命名權,這是個很重大的損失,“溫柔歲月”這麼美的名字,活生生讓程老匹夫改成了“五步倒”,名酒配個耗子藥的名字,實在是明珠暗投,生不逢時,長歌當哭……

    日後大唐的文人們高舉酒杯放浪形骸,漫口吟哦“舉杯邀明日”,只能硬生生改為“舉杯五步倒,五步果然倒”……

    畫面太美不敢看,這是對大唐詩歌事業的犯罪啊……

    …………

    回到家時夜色已深,老爹李道正睡在新房子前院,屋裏沒燈,估摸已睡著了。

    新房子蓋好,李家父子已住了進去,房子足有三進,前院中院內院,因為資金不夠,沒修回廊花園水榭,只是很普通的三進大院,十多個房間左右,唯一的亮點就是比別人家的房子多了一個頗具前世現代風格的車庫,一個泳池,一個浴室和一個桑拿房。

    房子建成之後,李道正卷著鋪蓋住進了前院,任李素如何勸說,他死活不願搬到內院去,說什麼將來李素娶了媳婦才應該住內院,兩口子在內院過日子生娃,老漢住進去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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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31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九十三章 官媒上門

    (不知道什麼原因,李“責力”的“責力”字發上去後,系統自動變成“積”,前面章節沒事,上一章怎麼修改都改不過來,以後用“李績”代替,特此注明。)

    李道正對新房很滿意,廂房夠多,占地也大,裏面清一水從程家騙來的紅木家具,怪模怪樣挺稀罕,除了對車庫,泳池和桑拿房略感不滿外,其他一切都不錯。

    李素是享樂主義者,泳池也好,浴室桑拿也好,都是為自己的享樂而服務,對老爹的橫挑鼻子豎挑眼,李素只好選擇無視,過幾日把泳池洗幹淨灌上水,請老爹來試試,相信他會改變看法。

    只不過想到老爹光著膀子穿著犢鼻褲在泳池裏瞎撲騰的樣子,那畫面真是……

    發明小褲衩應該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李道正起得很早,扛著鋤頭滿臉堆著希望的笑容准備下地,李素叫住了他。

    印書坊有皇帝陛下撐腰,高度酒與盧國公府合夥,不出意外的話,李家的家底將會越來越厚實,將來大堆的錢和銀餅往家裏搬時,老爹還不得嚇得直抽抽?

    有些事情無法瞞下去,該坦白了。

    李道正仍是老習慣,哪怕住進高大亮堂的新房裏,仍舊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李素很欣慰,老爹果然是真漢子,雖富貴卻不失本色。

    鑒于老爹不太良好的衛生習慣,李素特地在長安城鐵匠鋪給他打造了一個鐵痰盂,圓圓胖胖的很可愛,此刻就擺在李道正面前。

    “哈——啐!”

    果然,李道正的開場白便是一口濃痰,不偏不倚吐在——痰盂外面。

    李素黑著臉,默默找鏟子,駕輕就熟地扔進了史家院子。

    “爹,咱家發了!”李素嚴肅地道。

    “是發了,大房子大院子,美滴很。”李道正慢臉堆笑環視新房。

    “不是這個意思,咱家不僅有新房,還有很多錢……”

    “啥?”

    “咱家在長安城裏有買賣。”

    “咋做上買賣了?”李道正錯愕地看著兒子:“啥買賣?”

    “孩兒……胡搞瞎搞,嗯,釀出了一種酒,很霸道,一口就倒,上次來過咱家的大將軍記得不?程將軍看孩兒很順眼,我便與程家合了夥幹這買賣,這個買賣很賺錢,一年大概……”李素掰著手指算了半天,也不知道應該進帳多少,不管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反正很多,多到可以給你買很多個黃花婆姨讓你糟蹋。”

    “嘶——”李道正圓睜雙眼,倒吸一口涼氣。

    “還有……”

    “還有啥?”李道正面孔微微抽搐。

    “孩兒又一次胡搞瞎搞,搞出一個活字印刷術,印書用的,與城裏一位姓趙的掌櫃合夥……咳咳,一不小心,被當今皇帝陛下禦筆親題了招牌,特許長安城裏獨此一家。”李素神情不太自然。

    “禦筆……親題?胡……胡搞瞎搞?”李道正傻傻地重複,目光呆滯地看著他。

    李素歎息:“胡搞瞎搞,不知怎的就成了,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

    “你……”李道正面孔抽得愈發厲害了,臉色也越來越紅,不知是激動還是……蠢蠢欲抽?

    不知過了多久,李道正終于接受了老李家發財了的事實,臉色仍舊一片通紅,這次李素可以確認,老爹是喜極而紅。

    粗糙的大手掌上揚,似乎想輕撫李素的頭頂,李素的個子已經不矮了,李道正擡手有些吃力,李素急忙垂下頭,讓老爹的手掌落在自己頭頂上。

    “娃啊,你長大咧。”李道正長長歎息。

    李素笑道:“爹,孩兒說過,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

    *******************************************************

    父子剛結束談話,家裏便來了客人。

    客人是個中年男子,穿著很尋常的麻布長衫,看起來就像村裏普通的莊戶漢子,經自我介紹才知道是涇陽縣的司戶曹吏,說白了就是管戶口的,無品無級,算是官府的編外人員。

    小吏姓扈,笑容很和氣,對李家的新房更是贊不絕口,而且非常平民化,沒有一點架子,如同莊戶老農串門般親切。

    扈司戶也不大講究,學著李道正一樣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和李道正拉了半天家常,一邊說話眼睛卻不停地往李素身上瞟,看來對李素這個人,扈司戶多少也有點耳聞。

    家常說了小半個時辰還沒說到正題,李素微覺不耐,正打算找個借口出門找王家兄弟時,扈司戶終于說起了正事。

    正事很簡單,一句話可以說清楚。

    李素該娶婆姨了。

    不用奇怪,大唐初期的基層官府確實管得很寬,誰家孩子多少歲了,發育到什麼程度了,家境如何,能不能順利嫁娶等等,官府都給你掐算著日子呢,少男少女們差不多到歲數了,如果家裏遲遲不見動靜,官府便會派人上門來催你成親,沒有對象不要緊,家裏窮也不要緊,官府給你介紹人家,你只管辦事負責生娃就行。

    經過多年戰亂,民間人口銳減,人口生育是大唐國策的重中之重,所以對于嫁娶和生育,官府一直都是很重視的,人口指數的升與降直接與官員的政績考評掛鈎,也就是說,治下人口的升降直接影響著官員的升降,所以扈司戶的職責也不僅僅只是管戶口,他還有一個很積陰德的身份,那就是給未婚的少男少女們做媒,因為是以官府的名義出面,千年後的學者給他這種人下了一個定義,叫“官媒”。

    扈司戶今日登李家的門自然也是為了說媒,李素快十六歲了,十六歲在鄉下算大齡男青年,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成親了。

    扈司戶說明來意後,李素傻眼了,不僅傻眼,而且震驚。

    “成親?今年?”李素急了。

    扈司戶笑眯眯地看著他,贊道:“多靈醒的娃子,僅是治好了天花,被當今陛下親旨褒獎,便該被十裏八鄉的閨女搶破頭,陛下的旨意啊,莊戶家誰有過?更別說家境也好,二十畝地,這麼大的房子,據說還作過詩?學問人咧,而且是對朝廷對陛下有功的學問人,這樣的人若娶不到婆姨,老天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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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39 AM

第九十四章 婚姻大事

    大唐初期的官府並沒有專門的官媒機構,官媒只是個說法,一般由縣衙裏的小吏兼任,比如扈司戶這種管戶口的。

    說明來意後,李道正和李素父子倆的表情迅速變幻,而且截然不同。

    李道正樂得兩眼眯成了一條線,大手撩著衣角使勁擦了擦,然後朝扈司戶不停施禮,一副農奴喜見解放軍的狂喜。

    “想啥來啥啊!我家娃子可不就要成親了麼?我還發愁到哪裏找個媒婆說說這事,大人這就來了,不多說,今留我這兒吃飯,酒飯管飽……”

    扈司戶笑著擺手:“不吃飯咧,太平村裏還有幾家的娃子也到了年歲,該去問一問咧,李家當家的,你家只有李素一個娃子吧?”

    “對,只他一個。”

    “說親了沒?若是已定下親事,我就不多事咧……”

    李道正忙不疊搖頭:“麼有咧,麼有咧!娃子說話就十六了,以前家裏窮,沒底氣說親,怕好人家的閨女不願嫁,現在多少有了一點家底,該成親咧,哪有十六歲的娃子不成親呢?說出去都成笑話咧!”

    扈司戶笑得更燦爛了:“放心,你家娃子的婚事包我身上咧。一定給你家娃找門好親,不但模樣水靈,性子也好。主要是能生養,將來生三四個男娃,你老李家就開枝散葉了,官衙還有賞錢咧。”

    李道正聞言老臉笑成了一朵花,連連點頭:“托你吉言了,一切還請大人多費心,附近十裏八鄉的都打聽一下。模樣好,性子好。能生養,聘禮不是問題……”

    二人興高采烈地討論起十裏八鄉哪家閨女模樣好,哪家閨女屁股大的話題,大家表情很嚴肅。都拿出研究學術的態度來討論這個很流氓的話題。

    李素怔怔看著他們,心裏別扭極了。

    十六歲都不到的年紀,咋就要成親了呢?雖然是活了兩輩子的人了,但他現在的心態卻越來越年輕,幾個月來漸漸已真把自己當成了十五六歲的少年,心態變了,但價值觀還是沒變的,前世十五六歲的孩子在幹嘛?還在讀初中吧?這一世卻都要娶老婆生孩子了……

    落差太大,李素接受不了。

    況且。跟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躺在一張床上胡搞瞎搞,李素也接受不了,或許跟潔癖有關吧。不熟的人湊一塊交換體液的行為……難道不髒嗎?

    李素猛地一激靈,脫口而出喊道:“不行!”

    “嗯?”李道正一楞,目光有些不善了,臉色陰沈地瞪著他:“成親生娃接承香火是天經地義的事,哪裏由得你說不行?再敢胡咧咧老子抽死你!”

    李素看著老爹那張陰沈的臉,漸漸明白成親生娃是他的底線。這個底線碰不得,碰了不說大義滅親這麼嚴重。把兒子揍成傷殘人士還是很有可能的。

    李素只好撇撇嘴,朝扈司戶投去不善的目光。

    這個多管閑事的媒婆……難怪自古有句俗話叫“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其中這個“牙”便是指專做買賣中介的牙行,也有指媒婆的,說是媒婆靠著一張把死人說活的嘴,造了不少孽。

    扈司戶與李道正聊了幾句,約好這幾日將附近鄉縣有待嫁閨女家的底細打聽清楚後,再與李道正仔細商議。

    李道正滿臉堆笑,千恩萬謝將扈司戶送出了門。

    李素眼睛眨了眨,趁老爹沒注意,也悄悄竄出了門,追上扈司戶。

    “啥?不想成親?”扈司戶皺眉:“這可不行,你都十六歲了,哪有十六不成親的說法?縣令大人每月都要問話的,放著十六歲的娃子還不給說媒,縣令大人要治我的罪咧,我可擔當不起,今年因為天花,縣裏人口降了不少,縣令大人急得很。”

    “大人留步,留步!”李素急得滿臉通紅,匆匆擺了個不勝嬌弱的造型:“大人……我還沒發育好咧,放過我吧……”

    扈司戶哈哈大笑:“瓜慫,啥發不發育的,男人嘛,是個帶把的就行,男女吹燈以後還不就是那點破事,趕緊回去,以後可不敢說這種胡話咧,被你爹知道非抽死你,你的本事我們涇陽縣衙上下都知道,有空去縣衙裏坐坐,當初若不是你把天花治好,怕是縣令大人都要被治罪咧,如今大人對你贊不絕口,你去縣衙我們大人一定待你為上賓,回去,快回去!”

    “哎,大人,大人……”

    不理會李素焦急又語結的模樣,扈司戶揮了揮手,徑自走遠。

    李素怔怔站在原地,看著扈司戶的背影,恨恨跺了跺腳,悲憤道:“我還是個孩子啊……禽獸!”

    **********************************************************

    很久沒來河灘了,李素坐在河邊那塊平整的石塊上,怔怔望著湍急的河水發呆。

    徒然之間,婚姻大事竟擺在自己面前了,李素很不適應,心情也很低落。

    今日來的有點早,看看日頭才上午,東陽一般午後才來。

    李素發了一陣呆,然後索然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一面小銅鏡——沒錯,就是騙程處默說要做科學實驗,讓程家給買的鏡子。

    實驗很重要,光合作用嘛,現在高度酒的成品已經面世,程家也沒問過鏡子的事,鏡子自然歸了李素,一面大的擺在自己臥房裏,一面小的隨身攜帶。

    鏡子打磨得很光滑,反光度很高,將他的臉照得清晰畢現,除了銅面色澤有點暗黃外,跟前世的玻璃鏡子相比……好吧,還是差很多的,不過也該滿足了。

    李素舉著鏡子,癡癡地注視著自己的臉,扭到左臉,再扭到右臉,又扭到左臉……

    不知過了多久,就這樣一直看一直看,幾乎連臉上的每根毫毛都能數清,李素這才意猶未盡地放下鏡子,心情莫名好了許多,滿足地歎了口氣:“哎呀,美滴很,美滴很……”

    “噗嗤!”

    身後,嬌柔的笑聲再也克制不住,噴笑出聲。

    李素回頭,東陽嬌俏地站在身後,笑意滿面地看著他,杏眼笑得彎成了兩道月牙兒,雖然穿著一身很尋常的布衣釵裙,卻像剛從畫卷裏走出來的仙女,幹淨而清澈見底,不沾一粒凡塵。

    “你呀!你呀你呀你呀……你能不能要點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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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46 AM

第九十五章 公主索酒

    “你啥時來的?”李素笑問道。

    東陽的笑容愈發深了,可愛的瓊鼻微微皺了起來。

    “很久了,久到……你掏出鏡子開始,我就站你身後,本想嚇嚇你的,結果發現你這家夥照鏡子足足照了半個時辰,……你就不能要點臉嗎?”

    李素嚴肅地道:“你錯了,正是因為太要臉了,所以我才對臉這麼重視,所以我才照這麼久的鏡子……”

    說著忍不住又掏出鏡子看了一眼,嗯,嚴肅時的臉仍是那麼英俊,沒救了。

    東陽又氣又想笑,恨恨咬牙:“程家真是造大孽了,沒事給你送鏡子做甚,看看你現在這樣子,真恨不得……”

    李素依依不舍將鏡子塞入懷裏,正色道:“你又錯了,程家的鏡子不是送我的,是我騙來的,我若不騙,程家絕不肯白送我鏡子,你看,世道多麼現實,人心多麼不古……”

    東陽氣得呆住了:“你……你騙了人家,反過來還怪世道現實,人心不古?你,你……”

    “好了好了。不要在意那些細節,幾天沒見怎麼變結巴了?這可不好,以後多說話。不然語言能力會慢慢退化的。”

    東陽深呼吸,忽然好想回家靜一靜……

    河灘邊的土地有點軟,踩上去綿綿的,上面的綠草郁郁蔥蔥一大片,微風拂過,一股泥土和綠草混合的清香吸入腹中,非常舒服。

    李素平日常坐的那塊石頭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另一塊平整的石頭,兩塊石頭靠得很近。李素想,石頭應該不是最近幾天長出來的。

    李素和東陽又沈默了,和以前一樣,見面聊幾句。覺得沒話時便不說了,各自發呆想著心事,想到了什麼又開始說,說完又沈默……周而複始,二人的相處就是這樣平淡,或許裏面摻雜著幾許怪異的味道,但他和她都沒有深究過,反而很享受這種感覺,像多年的老友。也像攜手半生的夫妻。

    東陽便坐在他旁邊的石頭上,兩人很近,近到幾乎背靠著背。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卻感受得到身邊的人陪伴彼此,對抗孤獨。

    無所事事,李素垂頭,看著腳下軟軟的泥土,神情微有所動。卻又有些掙紮猶豫。

    躑躅許久,李素歎了口氣。還是克制住潔癖,雙手插入泥土裏,挖出一大塊軟硬適中的土,手上的泥土隨著手指拈捏變幻出一個很奇特的模樣。

    東陽被他手上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奇怪地盯著那塊怪模怪樣的泥土。

    “你又在做什麼好東西?”東陽兩眼發亮,饒有興致地問道。

    李素頭也不擡:“不算好東西,排遣無聊的玩物罷了。算是……樂器吧。”

    “樂器?笙?簫?不像呀,你在上面鑽了孔,應該是吹的吧?有點像塤,不過塤是圓圓的,你這個……樣子好怪。”

    “塤?”李素一楞,然後笑道:“不一樣的,我做的這個,現在這個時代還沒有……”

    李素手上的動作一頓,喟然一歎:“我做出來的很多東西,這個時代都沒有,有時候,真覺得自己不合時宜,可是,我還是要在這個世上活下去啊,而且要活得好好的。”

    東陽怔怔看著他,心中微微發疼,為他。

    “李素,你是不是很孤獨?你每天堆著笑,對鄉親們笑,對程叔叔笑,對我也笑,無論權貴和貧民,你都笑得很開心,誰都能和你交上朋友,可是,你心裏應該是很孤獨的,每次坐在河灘邊,我看著你的背影,總覺得……任何人都走不進你心裏。”

    東陽難得說了這麼長的一番話,說完後俏臉通紅,眼圈卻泛了紅。

    李素扭過頭看著她,忽然笑道:“公主殿下真是夠閑啊,別看我,看它,明我在家旁邊蓋個小窯,親自燒制,多做幾個,興許有燒壞的,也有音色不准的,燒好後我吹給你聽,很好聽的聲音。”

    東陽有些失望,沈默片刻,卻也笑著點頭:“好啊。”

    李素手上動作不停,嘴裏卻淡淡地道:“對了,最近我又弄出個新東西……”

    “酒,對嗎?”東陽笑道。

    “你咋知道?”

    “程家在太平村西邊蓋了個大作坊,每天都能聞到一股很濃的酒味,全村的鄉親誰不知道?都說李家小子越來越有出息了,啥都懂,李家不出幾年注定要發達。”

    李素笑道:“這話我喜歡聽……前幾日與程家合夥蓋了個酒坊,釀出一種烈酒,很霸道,一口就醉。”

    東陽兩眼發亮:“給我府上送兩壇,我也嘗嘗。”

    “很貴的,你先把錢准備好……”

    “你……”東陽氣結:“你居然連我的錢也收?不行,我非要喝它,而且一文錢都不給!你若不答應,我派府裏侍衛去你家作坊搶,想錢想瘋了,就不能慣著你!”

    李素歎道:“程家不給錢,公主家也不給錢……大唐的人都怎麼了?為何養不出給錢的好習慣?”

    東陽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皺著鼻子笑得很開心,河灘邊蕩漾著銀鈴般的笑聲。

    “我算知道了,以後你有什麼好東西,只管搶來便是,跟你談錢簡直是跟自己過不去。”

    “墮落了,公主殿下,你墮落了!這樣不好,來,我跟你談談人生,錢這個東西呢,是很重要的……”

    “不聽不聽不聽……反正以後你不給我就搶。”東陽捂著耳朵哈哈大笑,這會兒什麼禮儀全拋到一邊。

    李素歎氣,很失落,今天不該出門,更不該來河灘,顯然黃曆上寫著破財……

    “好吧,送你兩壇可以,不過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你最近進宮嗎?”

    “你想怎樣?”東陽的表情有點警惕,防賊似的。

    “我能怎樣?只不過想送幾壇好酒給陛下而已……”李素說著情不自禁向太極宮方向遙遙拱手:“陛下日理萬機,操勞國事,乃千古未有的聖明君主,我等草民對陛下敬仰無比,如此好酒佳釀,怎能不請陛下品嘗一二,稍慰國事勞累之辛苦?嗯嗯……”

    東陽狐疑地盯著他:“真的?真的只是送兩壇酒給父皇?”

    李素嗔怪地看著她:“當然,別總以為我市儈,人性總有發光的時候,比如現在的我就在發光,你難道沒發現眼睛快被我的人性光輝閃瞎了嗎?”

    “呸!”東陽啐了一口,歎著氣笑道:“好吧,既然你如此忠君,我便幫你捎帶兩壇酒進宮,請父皇嘗嘗……”

    “太好了,順便請你父皇給我的酒題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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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2 12:59 AM

第九十六章 酒入天聽

    李素黯然揉著胳膊,唉聲歎氣。

    公主真的墮落了,以前多溫柔多客氣多白蓮花的一朵女子啊,現在居然學會動粗了……

    東陽氣得臉頰通紅,恨恨地瞪著他:“你的人性剛才不是在發光麼?話剛落地就要我父皇題字,光輝哪去了?”

    “剛熄了,不能一直發光吧,總有暗淡的時候,題個字而已,你氣啥?”李素很不可理解她的氣點在哪裏。

    東陽歎氣:“我真蠢,虧我還以為你真轉性了,轉眼就露出了本性,你就是個死要錢的性子,請我父皇題字也是為了錢。”

    李素嚴肅地盯著她,正色道:“我不許你這麼侮辱自己……你不蠢,真的,要相信自己,你真的不蠢……又掐!又掐!沒完了是吧?”

    吵了一陣,鬧了一陣,東陽有點累了,臉蛋紅撲撲的,呼吸有點急促。

    二人又安靜下來,東陽坐在石頭上,嬌俏地白了他一眼:“明日我便進宮給父皇獻酒,題字的事想都別想了,真是的,以為父皇的字是那麼好要的,許多王公大臣想求都求不到呢。”

    李素怔怔片刻。遲疑道:“題不了字?那我這酒豈不是……”

    不經意看見東陽殺機畢露的目光,李素只好機智改口:“也得送!忠君之心,不求回報。嗯嗯……”

    東陽歎道:“每次跟你說話,總要窩一肚子火回去,李素,你這勉強也算本事吧?”

    “謬贊了,真的謬贊了……”

    …………

    說過笑過鬧過,二人又坐在河邊發呆,各自想著心事。

    河邊蛙叫蟬鳴。給甯靜的下午添加了幾分生氣,也令二人之間那種莫名的氣氛變得愈發晦澀難言。

    不知坐了多久。東陽擡頭看看天色,笑道:“不早了,侍衛們勸我外出最好不要超過一個時辰,他們跟在後面不放心。我……走啦。”

    李素點點頭:“明日給你府上送酒去。”

    “好,我一定嘗嘗你釀的酒。”

    東陽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垂下頭,嘴角抿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邁著輕快的步子,輕柔的香風拂過李素的鼻翼,伊人已漸行漸遠。

    …………

    …………

    扈司戶的效率很快,生怕李素這個大齡男青年打光棍,從而變成大唐和諧社會的不穩定因素以及隱藏在人民內部的一顆毒瘤。沒過幾天便再次登門。

    這次扈司戶的准備工作做得很充分,十裏八鄉沒嫁的閨女都被他摸清了底細,進了門便受到李道正的熱情招待。扈司戶愈發眉飛色舞,煮酒論英雄般將附近鄉縣的閨女一個個拎出來說一遍。

    “牛頭村陳家有個閨女,今年十四歲,正到了說婆家的年紀,生得頗為俊俏,就是骨盆子小了點。有點瘦……”

    李道正如偉人揮斥方遒般狠狠一揚手:“這個不行,骨盆子小咋生娃。不行不行!”

    “方莊劉家有個閨女,十三歲,骨盆大,絕對生男娃的相,不過壯得有點過分,而且長相……咳咳。”

    李道正猶豫了一下,扭頭見一旁的李素臉色發青,心中一軟,有些遺憾地咂摸著嘴道:“這個……先放著,還有別家嗎?”

    “有,涇陽縣裏有戶姓許的人家,家裏開商鋪,家産頗豐,閨女十四歲,相貌好,據說骨盆子也大,宜男旺夫之相,上門求親的人家很多,塗家沒輕易松口,只說再看看。李素這娃子長得俊,有本事有學問,還得過皇帝陛下親旨褒獎,而且你家也不差,若去求親,許家一定會答應,怕還會覺得他家高攀了……”

    李道正很喜歡這種看似認真的恭維話,聞言笑得滿臉皺成了褶子,謙虛地擺著手:“可不敢這麼說,不敢這麼說,我家娃子還小,本事嘛……嗯,反正我沒誇過,誇他的都是別人。”

    這話太得瑟,透著一股子矯情的低調,李素聽不下去了,起身打算溜出去。

    “坐下!說你的事呢,想去哪裏?”李道正惡狠狠瞪著他,涉及到傳宗接代的大事,李道正態度很認真,而且也絕不允許別人不認真。

    李素只好坐下。

    思索半晌,李道正仿佛做了決定,一字一字說得很莊嚴:“那戶姓許的人家,還請大人幫忙試著打聽一下,看看他家滿不滿意,不在乎他家的家産,我家娃子掙錢的本事很高,他家那點還看不上眼,只求閨女懂事,能生養就好,聘禮什麼的都好說……”

    扈司戶笑開了花,兩眼發亮,仿佛已預見李素和許家閨女成了親拜了堂,一夜之間抱了個大胖小子,而縣令大人交給他的人口業績又往前邁了一小步,雖然只是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一定一定,積陰德的好事,從來不推辭,這就幫你問問許家的意思,李家當家的靜候佳音。”扈司戶滿面春風地離開。

    李素心中愈發沈重了。

    腦海裏浮現一道模糊的身影,離他似乎越來越遠。

    他與她之間,仿佛橫著一道無法跨越的天塹,大家無可奈何地各自站在一端,能相見,卻走不進彼此的人生。

    程咬金最近幾日有點倒黴。

    自從上次喝了李素釀造的高度酒後。程咬金醉得很厲害,當時幹過的事情,幹了也就幹了。他沒覺得什麼不對,只不過現在是民風樸實的大唐貞觀,可謂君民魚水一家親的年代,一個幾乎人人都可稱君子的國度,出了程咬金這麼一號老流氓,借著喝醉酒公然在大街上摸年輕閨女的屁股,這事實在太丟人了。

    事情傳得很大。第二天整個長安城都知道盧國公程公爺某日恰有雅好,大街上摸了一個閨女的屁股。而且摸得好開心好滿足。

    李世民知道後呆了一陣,又怒又想笑,卻也只能無奈地搖搖頭,當作沒聽到。

    但朝堂的文官和禦史台的禦史們可就不能當作沒聽到了。君聖臣賢一派欣欣向榮的氣氛裏,赫然冒出這麼一件惡心的事情,就跟喝湯快喝完時突然發現鍋底躺著一只蛆一樣惡心,這事怎能忍?

    于是,以尚書省侍中魏徵為首,禦史台一幫禦史們搖旗吶喊,參劾程咬金的奏疏源源不斷飛進宮闈之中。

    魏徵在奏疏中痛罵程咬金不知廉恥,舉止失儀,而且道德敗壞。*奢逸,欺壓良民等等,反正世上一切貶義詞彙幾乎全能從奏疏裏找得到。這份奏疏活脫成了一本貶義詞典。

    程咬金被參得臉都綠了,氣得在朝堂上哇哇大叫,摸個屁股的事,居然被鬧上朝堂,魏徵這老匹夫吃撐了?

    一場口水戰不可避免地在太極殿內火爆開場,期間程咬金多次欲毆打風燭殘年的魏徵。皆被眼疾手快的李靖,李績等人攔了下來。李世民頭疼地看著鬧哄哄的場面,文武雙方鬧得山崩地裂,勸都勸不住,頓覺當皇帝好累好心塞,開始懷疑自己當年決定玄武門兵變時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

    最後李世民終于發飆了,因為事態已經升級,從閨女的屁股衍生到對方的祖宗十八代女性,各種粗話髒話滿殿四濺,莊嚴肅穆的太極殿須臾間成了山頭匪窩的聚義廳,李世民沒法再忍了。

    事情很容易解決,先劈頭蓋臉把程咬金罵一頓,然後勒令找到當日被他摸了屁股的閨女,命程咬金把她娶回家做妾。

    程咬金滿臉晦氣地答應了,當日為了給李素傳業授道不惜親身試摸,誰知最後竟鬧到這麼一個結果,自己摸的屁股,含著淚也要繼續摸下去。

    散朝後程咬金被召進甘露殿,做聖明君主就是這麼累,打一巴掌再給顆甜棗的事幾乎每天都在幹,每一碗水都要端得四平八穩,不讓下面的臣子心中有怨言。

    程咬金是直脾氣,李世民溫言安撫幾句後又眉開眼笑了,摸了把屁股還奉旨把閨女娶回家,這事……似乎也沒吃虧呀,雖然摸的那個屁股確實幹瘦了一點。

    安撫過後,自然要詳細說起當日事況,終于不可避免地說到了酒。

    “烈酒?很霸道的烈酒?”李世民喉頭蠕動了一下。

    雖然已是萬乘之尊,但李世民也是武將出身,戎馬半輩子的將帥人物,沒有武將能拒絕酒,特別是被程咬金吹得天花亂墜的美酒。

    “非常霸道!”程咬金眉飛色舞地比劃:“老程只喝了一口便覺渾身是勁,肚裏全是火辣辣的,要燒起來似的。”

    李世民眼中露出一絲讒色,皇帝什麼都不缺,但這種烈酒卻是一輩子都沒喝過,他真的很想試試。

    “誰釀的?朕派人去買點來,若知節所言確實,此酒以後便作宮廷貢酒又何妨?”

    程咬金大嘴一咧:“釀造此酒之人說來陛下也認識,正是涇陽縣太平村的李素,那個十五六歲的小娃娃。”

    “李素?”李世民吃了一驚,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了:“這小子……怎的什麼都懂?此子到底是英才還是妖孽?”

    程咬金笑道:“老程早覺得這小子是個人物,所以刻意與他結交,果不其然,小娃子沒讓俺老程失望,如今這烈酒老程已和那小子合夥,還在太平村給他蓋了釀酒作坊,將來陛下要喝,盡管找老程,要多少送多少。”

    “你給他在太平村蓋了作坊?”

    “是。”

    李世民笑容變得有些莫測:“知節不必送酒了,朕,要親自去太平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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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3 01:00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九十七章 李素問策

    如果一個人人太出色了,做出一件又一件旁人認為是天才甚至妖孽才幹得出來的事,那麼,他的生活一定不會像他想象中那樣平靜平淡,隱于田園終老此生漸漸變成了一個美好卻無法實現的願望。

    李素並沒發覺當初的人生規劃已漸漸偏離了方向,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太平村裏過著真正太平安逸的日子,不會想太多距離他太遙遠的事情,皇帝是什麼樣的皇帝,大臣是什麼樣的大臣,關他一個農戶小子啥事?可他卻沒想到,自己這個農戶小子已漸漸開始被很多人關注,包括皇帝和大臣。

    李世民是日理萬機的皇帝,然而朝政再繁忙,國有隱士也還是要尋訪一下的,這種行為似乎已成了古往今來皇帝諸侯的日常,無論哪個朝代的史書上,但凡聽說國中出現隱士,不大講究的君主便只下道聖旨把他召來,稍微英明一點的君主就一定會微服探訪,一顧兩顧三顧的,人才值得擁有這樣的禮遇,見面之後以國事問策,算是代表朝廷人事部門對這位人才進行簡單的面試,人才說得合胃口,二話不說簽合同聘用,職位終生制,待遇敞開了給,前提是別跳槽。跳槽就弄死你……

    李世民對李素大抵也是這般心思,只可惜李素的年紀給李世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畢竟年紀太小。別說大唐了,縱觀上下數千年,以十幾歲年紀入朝為官的人才,總共也就只出了一個甘羅,李世民若貿然任用,說得好聽呢這是國朝盛世氣象,以至少年英傑倍出。說得不好聽呢,便是國君昏聵。朝中無人,竟連奶娃子都能當官……

    同一件事,好話壞話都有,李世民不能不顧忌。而且上次尋訪李素後,通過聊天也看得出此子沒有絲毫當官的,李世民也就順勢按下不提。

    這次李世民又來太平村了。

    嘗嘗傳說中的烈酒自是目的之一,還有一個目的,李世民也想再跟這個看起來有點奇怪的少年郎聊聊,上次隨意幾句便令他和房喬大有收獲,這次若是擺正態度,也許……收獲更大呢?

    于是在這個漸漸炎熱的下午,李素獨自半躺在自家院子的搖椅上發呆時。李世民敲響了李素家的門。

    是的,李素的新家有大門了,不再是以往連狗都防不住的柴扉和籬笆。

    家裏沒有仆人。老李家雖說鳥槍換炮,日子越過越紅火,可李道正卻仍是莊戶漢子本色,除了兒子不喜歡使喚別人,李素只好把買十個丫鬟排成工整對稱隊形的想法暫時埋在心裏。

    亦步亦趨跟著李世民的數十名皇宮侍衛已悄然散開,李素開門時便只看見李世民獨自一人。站在門口朝他笑,笑得一嘴白牙在陽光森森發光。

    李素一楞:“你怎麼又來了?”

    李世民老臉有些發黑……多少年沒聽過這句混帳話了?堂堂大唐皇帝。竟被一個農家小娃子嫌棄。

    幸好李素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最初腦子犯抽說了這句話後,很快意識到不妥,不管眼前這家夥什麼身份,可以肯定是個官,而且是個不小的官。

    “恕罪恕罪,小子剛睡醒,有點犯抽,這位大人,裏面請……”李素急忙施禮,然後識趣地側過身。

    李世民輕輕點頭,暫時壓下拂袖而去的想法。

    院子裏擺著一張搖椅,是當初李素騙程處默所謂科學實驗的收獲,類似的新奇家具,李素打造了不少。

    李世民剛踏進院子,第一眼便瞧見了這張搖椅,兩眼一亮,幾步上前,嘖嘖有聲:“這是個啥麼?用來躺人的?有點意思……”

    說完李世民很不客氣地往上一躺,然後搖了起來,微微晃動間,李世民閉上眼,舒服地歎了口氣。

    “好東西,小子,等會兒把此物的圖樣畫下來給我。”李世民眼睛都沒睜,語氣卻不容置疑。

    李素知道,這大概就是所謂上位者的威嚴吧,人五人六的,果然很側漏……

    “是是是,小子馬上就畫。”

    不跟他提錢了,這種人得罪不起,就當是被黑社會勒索了吧,李素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李世民睜開眼,朝李素投去滿意的一瞥,算是對這小子的識趣表示了贊賞。

    搖了一會兒,李世民舒服得快睡著時,總算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這才坐直了身子。

    “北方軍報到了長安,上次你所獻推恩薛延陀之策,已然奏效了。”李世民緩緩地道。

    李素今日神情懶洋洋的,打不起精神,聞言只是笑笑:“小子胡說八道,奏效了亦是運氣好罷了。”

    李世民猶豫了一下,有些事情是軍國機密,不能亂說,但主意全是這小子出的,跟他提一下應是無妨,于是笑道:“按你所言的用間之策,大唐派了不少探子潛入薛延陀,亦收買了不少部將,他們與各部落的牧民們混居一處,行煽動刺探之事,亦與各部落頭人暗中聯系,如今薛延陀的大王子和二王子已與其父真珠可汗有反目之勢,二子俱被我大唐封為可汗,名位無差之下,他們的野心也漸漸露出來了,現在大唐的使節仍駐居薛延陀,大王子與二王子皆遣人與我使節暗中接觸,望我大唐能助其推翻真珠可汗,一統薛延陀各部族……”

    “好啊好啊,好厲害……”李素心不在焉地點頭。

    說起國事。李世民意氣風發滔滔不絕,正待繼續說下去,卻見李素一副懶洋洋無所謂的模樣。李世民不由一滯,頓覺有種拋媚眼給瞎子看的羞怒。

    “餵!小子,你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是不歡迎我嗎?”李世民怒了。

    “不敢不敢,大人蒞臨寒舍,小子豈敢不歡迎?大人錯怪小子了。”李素急忙賠罪。

    李世民凝目注視他,瞧了許久,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我看出來了。你小子有心事。”

    “吃得好睡得好,沒心事。”李素嘴硬道。

    國事說不成了。李世民索性放下不提,笑道:“有何心事不妨與我說說,別當我是什麼官,就當我是長輩。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絕無第三人知曉,如何?”

    李素猶豫了一下,想想覺得自己的事情確實有點煩,而且幾乎是個無解的死局,跟這個素不相識的人傾訴一下應該無妨,就算沒有對策,說出來也舒坦啊。

    于是李素道:“大人。你看啊,我有一個朋友……”

    李素說著臉頰使勁抽了一下,好狗血的開場白。幾乎等同于那個掩耳盜鈴和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千古二貨了。

    李世民的臉頰也抽抽,這話……似乎有鄙夷他的智商之嫌。

    “嗯,你有一個朋友,接著說……”李世民皮笑肉不笑地道。

    “咳,我有一個朋友,年歲呢。其實不大,才十五歲。結果被老爹和官媒逼著成親……”李素說著便有些憤慨了:“才十五歲啊!十五歲便被逼著成親,大人你說,是不是太禽獸了?這與逼良為娼有何區別?”

    李世民仿佛突然患了顔面神經失調症,老臉不停的抽抽……

    “十五歲男子娶妻不是很尋常麼?我大唐無論權貴還是百姓,娃子十幾歲的年紀便可說親了,為何你……那位朋友十五歲卻不肯成親?”

    李素黯然歎道:“這又是另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故事了……”

    李世民:“…………”

    好想抽他,真的好想……

    “心裏中意別的女子了,是吧?”李世民鄙夷地斜眼看著他,少男少女的把戲,多少年前他便經曆過了,比如那個姓程的老匹夫,竟然搶在他前面娶了清河崔家的那個美貌女子……

    李素急忙拱手:“大人慧眼如炬,小子佩服,我……那個朋友確實中意了別人。”

    “中意誰就去她家提親啊,怕什麼?”

    李素嘿嘿幹笑,農戶小子喜歡公主這種事絕對不能對外人說一個字,更何況眼前這人貌似來頭不小,說了可就給自己和東陽惹上大禍了。

    “不提她的事,此生怕是不大可能了,就說逼我……那朋友成親這事,他是真不想跟一個素未謀面不知底細不知性情的陌生女子成親,不是說她不好,而是……兩個好人過日子也不一定美滿無憾,性情互補才能真正美滿和氣過完一生,兩人都沒認識,一見面就洞房,等于拿自己一輩子在賭,賭彼此能適合,可萬一賭輸了呢?大人是過來人,小子所言想必大人亦有體會。”

    李世民點頭,仰天喟然一歎,這一刻,他又想起了長孫皇後。

    “說的倒是正理,小子你打算怎樣?悔了你爹和官媒給你說的親事?不怕你爹抽死你?”李世民幸災樂禍的笑。

    苗頭不對,不能把事情坐實了,李素急忙糾正:“不是我,是我的一個朋友,交情很不錯的朋友。”

    李世民不屑地嗤笑:“行了行了,你那個朋友和你的交情好得就跟同一個人似的,對吧?”

    李素肅然拱手:“大人好一雙犀利的……”

    “閉嘴,糊弄糊弄得了,真把這爛借口當回事了?”李世民怒哼一聲,緩緩道:“若是親事已定,此事絕無轉圜,悔親可是大忌諱,小子你這一輩子都別想擡頭了,若是親事尚未定下,便還來得及……”

    李素兩眼一亮:“敢問大人,計將安出?”

    李世民咂巴咂巴嘴,總覺得現在氣氛不大對,今日不是朕來向他問計奏對的嗎?怎麼現在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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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3 01:09 AM

第一卷 孤村芳草遠,斜日杏花飛 第九十八章 指點迷津

    李世民現在的心情很別扭。

    明明懷著問策的心情興衝衝跑來鄉下,與這個不知是英才還是妖孽的家夥好好暢聊國事,或許能收獲某個治國平天下的良策,可是現在,他卻幹巴巴地坐在人家院子裏反過來為一個農家小娃子出主意,而且是毀人姻緣的損主意。

    畫風不對啊……

    況且從貞觀人口生育國策角度來說,品種如此優良的妖孽,正應該鼓勵他多生娃多下種,怎會脫口說什麼悔親的事?

    迎著李素興奮且滿懷期待的目光,李世民有些騎虎難下,黑著臉捋著長須沈吟半晌沒出聲。

    二人僵持許久,李世民沒辦法了,只好道:“若是尚未定親,想斷了這門親事亦可,但是治標卻不能治本,這門親事斷了,你爹和官媒難道不會給你找另一門嗎?”

    “那也沒辦法,拖一拖再說吧,待到十七八歲再說親,小子大抵也不會太抗拒了。”李素神情黯然,十七八歲以後,東陽和他還是如今這般嗎?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李世民也很無奈,這娃子左右看著奇怪,跟同齡人太不一樣了,十五歲娶妻多麼正常的事。到了他這裏卻成了禽獸行徑……都說異人異行,有本事的人大概都有些怪毛病吧。

    思索許久,李世民緩緩道:“若是不想娶親。又不想你爹抽你,行之恐將不易……”

    李素期待地笑道:“小子相信大人一定有辦法的。”

    李世民狠狠瞪他一眼,道:“笨!一條路走不通,你不會換另一條嗎?豈不聞‘反其道而行之’?”

    李素呆了片刻,接著兩眼發光,恍然大笑:“懂了!多謝大人指點!我爹逼我娶親無法拒絕,但我可以讓女方家裏拒絕啊!”

    李世民眼中露出異色。

    這小子……反應好快!自己只含糊指了個方向。他一瞬間便什麼都明白了,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

    “你真懂了?”李世民笑問道。

    “真懂了!”

    “倒也不蠢。懂了就好,此事說完了吧?”

    “說完了,小子多謝大人指點之恩。”李素長長一揖。

    李世民心安理得受了這一禮,捋須笑道:“既然說完了。你也安心了,那麼,我們接下來說說薛延陀的事?”

    李素楞了一下。

    又扯國事?沒完了還,我一個農家小子你老扯這個做甚?再說……不給錢誰跟你扯這個?

    剛才李世民的指點之恩迅速被李素忘到九霄雲外,一碼歸一碼,再說,李素確實也不想再出風頭了。

    李世民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然後變成了愕然,憤怒。狂暴……

    是的,李素這小混帳又變臉了,滿臉喜悅突然間變成了皮笑肉不笑。斜瞥著的眼睛半眯,咧開薄薄的嘴角,扯出一個不像笑容的笑容。

    “呵呵……”

    許家沒錯,許家的姑娘也沒錯,可李素確實不想如此草率地被別人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老爹也不行。

    還是要有愛情啊。

    前世活了小半輩子。沒有愛情的婚姻是很可怕的事,盡管那個年代裏。“愛情”倆字已經變得很浮躁,很虛華,然而,還是要有啊。

    李素的人生規劃裏,每一件事都必須完美,完美到挑不出一絲瑕疵,沒有愛情的婚姻,必然是人生中的汙點,不能忍的汙點。

    悔親這件事,認真說來其實與東陽的關系並不大,就算沒有東陽這個人的出現,李素也絕不願意將此生的幸福交托在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人身上,這種賭博似的人生,李素賭不起。

    賭不起就徹底斷掉它!

    李素難得主動地進城拜訪程府,嗯,空著手拜訪。

    總是挑東陽的禮,說她不識禮數上門也不提點禮物,換了李素自己拜訪別人,禮數這種陋習亦被他扔得遠遠的。

    程處默對李素的到來很意外,意外之後馬上將李素打橫往肩上一扛,興衝衝地往府裏跑,邊跑邊大吼:“來人,開宴,上酒!”

    “停!慢!住腳!”李素這回不認命了,在程處默肩上死命掙紮。

    程處默只好住腳,把李素放下來:“咋了?啥事?”

    “有事找你。”李素很嚴肅地道。

    程處默盯著李素看了一會兒,臉上很快布滿殺氣:“難道有人盯上了釀酒秘方?快說,何方狗雜碎作死!”

    “沒,不是這事,是我的私事……”

    “說,能幫上忙的絕不推辭。”程處默很直爽,他是真將李素當成了朋友,對朋友他一直很仗義的。

    “我們外面說?”

    程處默想了想,點頭同意:“外面比家裏好,今就不拉你進府了,最近老爹脾氣不大好,上次非拉著你在大街上摸閨女屁股,被文官們狠狠參了一本,陛下只好命老爹將那個被摸了屁股的閨女娶回家做妾,老爹最近心氣不大爽利,說此事皆由你而起,若是讓他碰見你,怕是要尋你晦氣……”

    李素臉色迅速發黑:“…………”

    這就是傳說中的躺槍嗎?

    “關我何事?還講不講道理了?”李素急了,被混世魔王惦記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程處默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奇怪,但李素看懂了。

    講道理這種事呢,在程家屬于隨機發生的事件,而且概率很低,大部分時候是不講的,偶爾也有講道理的時候,前提是程家真的占住了道理。

    對天發誓以後絕不進程家的門,有多遠繞多遠。

    拉著程處默,李素將他領到程府旁邊的一條暗巷裏。程處默環視一圈,道:“行了,此處僻靜,說事吧。”

    李素想了想,道:“想請程兄幫個忙。”

    “啥忙,盡管開口。”程處默胸脯拍得啪啪響。

    “把我的婚事攪黃。”

    程處默呆住了,定定看著李素,許久不出聲。

    李素心事重重,對程處默的態度不大滿意,愁容滿面地道:“程兄,行不行說句話呀。”

    “你……喝醉了還是生病了?”程處默不確定地張開手在李素眼前晃悠,伸出兩根手指:“這是幾?”

    “程兄莫鬧,我沒醉也沒病,這事必須要做。”李素態度很堅決。

    程處默沈默許久,忽然一歎:“程某浪蕩唏噓半生,總被老爹罵我混帳,真該把老爹拉過來長長見識……”

    並起兩指朝臉色發黑的李素遙遙一指,程處默樂得跟什麼似的,大笑道:“說我混帳?這裏不是有一個比我更混帳的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1:50 AM

第九十九章 自污毀親

    程處默的話不客氣,也不客觀。

    世上的混帳不少,老程家特別多,但李素絕不是混帳,或許胸無大志,但娶老婆卻絕不能草率,前途無所謂,幸福卻必須自己掌握,前世不說讀過多少心靈雞湯,就是聽過的那些濫俗的流行歌曲,哪一不是跟幸福有關?

    「為何要攪黃你自己的婚事?」程處默這次不豪爽了,毀人姻緣是損陰德的事,這種忙他實在不想幫。

    「因為我不認識人家閨女啊,我為何要跟一個不認識的人成親,而且還得躺在一張床上?你不覺得這事很荒謬嗎?換了是你,你干嗎?」

    「干啊,怎麼不干?不管認不認識,既已躺我床上了,焉有不辦之理?」程處默很奇怪地看著他:「大家都是跟不認識的人成親,咋就你不樂意呢?」

    「有感情才能成親吧?」

    「搞反了吧?成了親才有感情啊,你這人咋那麼怪咧?」程處默的表情越來越不可理解了。

    「不知性情,成親後不合咋辦?」

    程處默嗤笑:「屁大點事,誰不合?誰敢不合?結結實實拾掇她幾頓,看她合不合。」

    李素:「…………」

    代溝啊。千年的代溝啊!

    李素決定以後多教他幾流行歌,你愛我我愛你愛到瘋愛到死愛到半身不遂那種,好好培養他的愛情觀。然後冷眼笑看他來求自己幫忙攪黃他那不幸福的婚姻……

    「痛快點,一句話,幫不幫?」李素不耐煩了,跟一個大男人討論愛情,而且談論得很失敗,是件很沒有成就感的事。

    程處默很猶豫,在仗義和損陰德之間來回掙扎。

    「最近腰腿酸乏。可能懶病作了,釀酒作坊先停工吧。休息一年半載再說……」李素仰頭喃喃自語。

    「幫!」程處默痛快得一塌糊涂。

    與程處默約定明日涇陽縣城相見後,李素便獨自出城回家。

    回到家時現那位扈司戶又來了,正眉飛色舞跟老爹傳佳訊。

    昨日扈司戶以官媒的身份登門,試探了一下涇陽縣許家的態度。許家閨女的長輩很客氣,扈司戶還是很有職業道德的,沒有添油加醋把李素吹噓得天花亂墜,只是把事實一件件擺出來給許家看。

    十六歲,長相俊俏,白淨整潔,家教良好,為人有禮厚道,有學問。會作詩,也會掙錢,小小年紀在長安城已開了一家店鋪。那家店鋪的招牌還是當今陛下親自題的字,而且還開了一家釀酒作坊,惡名滿長安的盧國公府正是釀酒作坊的合伙人……

    如果這些條件還不夠的話,嗯,幾個月前涇陽縣鬧天花瘟疫,你家閨女也種了牛痘吧?家裡人全須全尾沒死沒病吧?知道這東西是誰想出來的麼?就是他!認真論起來。大唐關中的百姓都得給這娃子磕響頭,謝他的活命之恩。包括你許家在內。當今陛下還因為此事封賞了他,賜錢賜地還封官,從九品級,小娃子高風亮節,給辭了,不然你以為為啥皇帝陛下肯給一家商鋪御筆親題招牌,陛下記著他的情分呢……

    說的全都是實話,李素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有前途,換了自己若有個閨女的話,怕是也忍不住嫁了,別的不說,平民百姓跟當今皇帝有了交集,僅這一件便是資本雄厚了。

    李素自己都動了心,許家就更不用說了,閨女的爹娘聽得兩眼放光,稍稍合計了一下便表了態,說是願意與李家定親,扈司戶今日來李家的目的,就是商議聘禮和正式求親事宜,即六禮中的第一禮,「納采」。

    李素靜靜看著討論得熱火朝天的二人,額頭驚出冷汗。

    攪黃自己婚事的行動必須加快了!

    …………

    …………

    次日一早,李素便蹭牛車趕到了涇陽縣城。

    說是縣城,其實只是一個小土城,城牆都是用泥土夯實後壘起來的,城裡稀稀拉拉開了十幾家商鋪,商鋪不遠有一個小市集,到處可見擺攤的小商販在招手兜售,城裡人流不大,大抵離國都長安太近的緣故,貨品買賣顯得並不熱火,無論買還是賣,誰都願意多走幾步去長安城裡。

    程處默很早就到了,李素找到他時現他正坐在一家簡陋的酒肆裡喝著醪糟,醪糟也叫「醴」,南方人叫「甜酒」,至今仍有。這東西在關中很普見,勉強也算酒類,無論權貴還是百姓都無法拒絕酒,權貴喝的三勒漿太貴,百姓喝不起,於是釀點醪糟存在家裡,每逢年節舀點出來嘗個鮮,酒精度很低,味道酸酸甜甜的,喝多了膩得慌。

    程處默喝醪糟時一直皺著眉頭,仿佛在喝一碗賜自己自盡的毒酒,很生動地向世人證明何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喝了半碗便擱在桌上不再碰它,神情頗為悵然,看來在懊悔今日出門前為何不灌一皮囊五步倒帶在身邊。

    今日小公爺不是獨自出門,還帶了國公府的幾個部曲,是李素特意交代的,部曲都是跟隨程咬金征戰天下的百戰老兵的後代,老兵年紀大了便離軍歸農,成親生了娃後被程咬金收為家將,也算是有了前程。

    李素笑著朝程處默招招手。程處默起身迎上,幾位部曲亦步亦趨。

    「怎麼個章程?」程處默一臉不情願地問道。

    「很簡單,找到一家姓許的人家開的商鋪。然後當著他們的面,讓我表現得像一個混帳,嚇得他們退婚,這事算成了。」

    程處默指了指他,氣道:「你什麼都不用干,現在這樣子已經很混帳了。」

    狠狠瞪了李素一眼後,程處默揮手。幾名部曲一聲不吭混入人群中開始打聽。

    沒過多久便有了消息,確定了許家商鋪的位置後。一群人悄悄朝商鋪靠近,背靠在商鋪旁邊的暗巷牆角裡等待時機。

    程處默一直唉聲嘆氣:「這事干虧了,不該答應的,毀人婚事缺大德了啊……」

    李素蹲在牆角畫圈圈。神情更郁悶:「你還只是缺德,我是在親自毀我自己的親事,跟這麼混帳的事情比一比,你心裡有沒有好受一點?」

    程處默想了想,確實覺得好受多了。

    「罷了,今就幫你一次,說好了,僅此一次,下次你若還想毀親找別人去。程某不干了!」

    李素嘆氣,點頭。

    兩名年輕的程家部曲上前,模樣很普通。其中一人身材矮小,眼眸卻很靈活,一看就是個機靈人,另一人高大壯碩,一臉凶相。

    李素苦笑著朝二人拱了拱手,道:「二位兄弟有勞了。待會兒下手盡量輕點,回頭送你們一貫錢打酒喝。」

    矮小的部曲滿不在乎地咧嘴笑:「沒事。別看這家伙傻壯傻壯的,揍在小人身上只能算是撓癢……」

    壯碩的部曲氣壞了,掄起拳頭便朝他胸前揍去,矮個子出一聲淒厲的大叫,捂著腦袋便朝許家商鋪前跑去。

    「打人啦,殺人啦!仗勢欺人啊——」

    「狗賊哪裡逃!我家李素李公子治好了天花,被陛下親旨褒獎封賞,與你家青樓姑娘抱一抱,親一親,喝幾杯酒而已,你竟有臉要錢?找打!」

    李素遠遠躲在牆角,驚愕地扭過頭:「這不對呀!不是說好了買東西不給錢嗎?咋成了不給錢?」

    程處默慢吞吞地揉了揉鼻子,道:「買東西不給錢太沒品了,所以我臨時改了一下……」

    李素兩眼通紅地瞪著他。

    難道不給錢比較有品?

    遠處兩位部曲跑跑打打,到許家商鋪前忽然停下,挨打的抱著腦袋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另一個高大漢子則慘無人道地對他又打又踢,當然,台詞一句也沒少,無非便是太平村當紅小地主李素上青樓不給錢,台詞念得很大聲,許家商鋪裡面很快湧出來一群人,掌櫃伙計和顧客一窩蜂全出來看熱鬧,李素眼尖,清楚看到人群裡一位穿著綢衫,戴著黑紗籠帽的中年男子臉頰直抽抽……

    …………

    …………

    兩名部曲很機靈,打鬧半晌,趕在涇陽縣衙的差役到來之前溜了。

    李素終於放下了心,如果許家閨女的爹娘不是對女兒有深仇大恨的話,經過今日此事後,想必不會再把女兒往李家火坑裡推了。

    果然,第二天扈司戶再次登門,臉色有點難看,而且態度跟以前全然不同,一臉鄙夷且嫌棄地告訴李道正,許家反悔了,死活不答應把閨女嫁進李家,給多少聘禮都不成。

    李道正大驚失色:「咋咧?咋回事麼?咋又反悔咧?」

    扈司戶氣得指了指李素:「問你家娃子!」

    李道正神情不善地扭頭瞪著李素:「你干啥了?」

    李素一臉無辜且茫然地睜大眼:「我?關我何事?爹,我最近老實本分待在家裡,啥都沒干啊,就昨日在釀酒作坊忙了一整天……我咋了麼?」

    李道正回憶片刻,然後撓撓頭,道:「扈大人,是不是有啥誤會?我家娃子這幾日老實得很,沒闖禍呀。」

    見父子二人神情真摯,不似作偽,扈司戶從憤慨漸漸變成了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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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1:55 AM

第一百章 再啟戰事

    扈司戶把昨日涇陽縣城許家商鋪前生的一切細細說了一遍,一邊說一邊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李素。

    李道正聽得火冒三丈准備祭出法器時,李素很及時地嗤了一聲。

    「我?上青樓不給錢?我只是個農家娃子啊,而且只是個十六歲的農家娃子,娶親我都不願意了,還上青樓抱姑娘,大人你信嗎?」

    這句話很適時地熄滅了二人的怒火。

    說得也是,找個黃花大閨女給他他都不樂意,怎麼可能去那種污濁之地?根本說不通呀。李道正對自己的兒子更是了解,最近幾個月來確實變靈醒了,但為人還是很老實的,說他上青樓,而且不給錢,這話真的很難讓人信服。

    「謠言!定是有人見咱家的印書坊和酒坊買賣紅火,看不過眼了,所以背後使壞,毀孩兒的名聲,爹你可不能信!」李素嚴肅地道。

    李道正想想,還真有可能,於是點頭,咬牙道:「若是被老子知道誰在背後造謠,定然一刀劈了他!」

    話說得霸氣,有一股很陌生的凌厲殺機縈繞充斥,李素盯著老爹瞧了好半晌沒出聲。

    …………

    …………

    冤有頭債有主。該被一刀劈了的正是程家小公爺,不按套路出牌,典型的豬一樣的隊友。

    親事算退掉了。就算扈司戶巧舌如簧跟許家解釋李家娃子如何無辜,以許家對閨女重視的程度來看,應該也不敢再冒險了。

    很好,一切圓滿,李素的目的達到,代價是付出了自己的名聲。

    這個無所謂,李素對名聲沒太在乎。雖然不給錢這種名聲太難聽了點,至少比買東西不給錢……

    好吧。其實還是比買東西不給錢難聽多了,想抽程處默又沒那膽子,唯一能報復的方式大概只有在送往程家的烈酒壇子裡撒泡尿了,……童子尿大補呢。

    毀親之後心裡輕松多了。雖然可以肯定老爹還會為他找下一個,但眼下的危機算是解決了,而且以後也有了應付的辦法,繼續敗壞自己的名聲便是,把名聲臭得十裡八鄉的閨女人家都繞道了,到那個時候……老爹的目光或許會放眼關中以外的地區,或者直接從人牙子手裡買個清白閨女。

    那是以後的事,總會對付過去的,到了該娶婆姨的年紀。或者,當他與東陽之間越來越走進絕望的時候,李素也許會認命地娶一個女人回家。然後,把他和東陽曾經的這份情愫當作朽骨般深深埋進土裡,永不見天日。

    心情特別好,李素難得地早早來到了河灘,坐在熟悉的大石頭上,懷裡掏出鏡子。一邊顧影自憐一邊等著東陽。

    照鏡子很容易陷入沉醉,特別是李素在自己的鼻翼邊現了一個小小的紅痘後。時間就更容易過了,又擠又撓又掐,與那顆小紅痘奮戰了半個時辰,終於……小紅痘變成了大紅痘。

    李素整個人都不好了,陽光明媚的心情霎時間陰雲密布。

    青春期啊,原來這一世的青春期也不能免俗,完美無暇的俊臉多了那個該死的不工整不對稱的紅痘,這是要活活逼死強迫症患者啊。

    鏡子很快被塞入懷裡,李素愁容滿面地嘆氣,過了不久,又掏出來,不甘心地對著鏡子繼續又擠又掐,然後不忍直視地再次塞回去……

    反反復復,周而復始,李素忙壞了。

    「你到底在做甚?」東陽軟軟糯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掏出來塞進去的,鏡子招惹你了?」

    李素回過頭,哭喪著臉看著她:「你沒現今天的我有點不一樣嗎?」

    東陽湊近仔細看了看,忍著笑道:「現了,你臉上多了一個痘……」

    李素黯然長嘆:「沒臉見人,我這幾日還是不要出門了……」

    東陽又仔細看了看他,抿嘴一笑:「雖然你唉聲嘆氣的,但我怎麼覺得你今日的心情比以往好了很多?」

    李素笑著搖搖頭。

    東陽卻忽然沉下臉:「還有臉笑,今日涇陽縣令來府上拜見我,與我商議封地莊戶落籍的事,涇陽縣令寒暄之時說起一樁閒事,某人啊,做了買賣,有了錢啊,哼,開始干缺德事了!」

    李素眨眨眼:「好深奧啊,一個字都不懂……」

    「還裝!你昨日是不是……是不是……」

    東陽說不下去了,貴為公主,「青樓」二字是恥於說出口的,可她的神情卻很憤怒,俏臉漲得通紅。

    李素盯著她:「我知道你說的是哪件事,我只問你,你信麼?」

    東陽呆怔片刻,垂下頭輕輕地道:「我不信,你不是那種人。」

    「不信的話,你為何生氣?」

    「我沒生氣。」

    「剛才你氣鼓鼓的樣子難道不是因為我干了缺德事,而是路上不小心踩到牛屎了?」

    東陽的小拳頭捏得緊緊的,俏臉愈紅潤,不知是羞是怒,卻仍嘴硬地道:「我沒生氣!」

    「好吧,我只隨便問問。」李素很識趣地放過了她,怕再追問下去她會羞憤得一頭栽進河裡。

    終於避開這個尷尬的問題,東陽明顯松了口氣,俏臉仍紅通通的,神情卻恢復了鎮定。

    「為何會有針對你的謠言?你最近得罪人了?」

    既然信任,東陽自然將此事定性為謠言,語氣很憤慨,立場很分明。

    李素大笑,這件事當然不是謠言,他做這件事一半是為了自己,一半也是因為她,但他不打算告訴她,決定永遠瞞下去。

    東陽很認真地看著他:「名聲不是小事,你莫掉以輕心,日後你就知道,名聲壞了,諸事難行,我已請涇陽縣令好生查訪,看到底是誰在壞你名聲,查出來一定嚴辦。」

    李素點頭:「多謝了,不過聲名於我如浮雲,查訪就不必了,莫浪費了朝廷官府的人力。」

    東陽很執拗地搖搖頭。

    二人面對著潺潺的河水了一陣呆,東陽忽然道:「李素,父皇又要攻伐鄰國了,上次你所獻的推恩之策奏效,薛延陀果然陷入內亂,中書省的大臣們商議了很久,說這次內亂一年半載怕是緩不過來,我大唐如今終於能夠騰出手來了,父皇准備攻打西邊的吐蕃,這一次,滿朝文武都沒有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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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1:59 AM

第一百零一章 唐吐恩怨

    又是打仗。

    大唐立國以來,戰爭幾乎沒停過,李世民對土地的狂熱和執著遠甚後世房地產老板,而且從來不挑食,除了土地,也不介意鄰國的人口,財物,牛羊等等,打仗的目的其實就是這些,開戰,掠奪,納入版圖,建都護府……是的,大唐君臣就是這麼簡單粗暴。

    東陽慢吞吞地說著朝中事務,原本大唐今年的形勢很不利,西邊吐蕃的松贊干布於貞觀六年統一吐蕃後,開始露出早已蠢蠢欲動的野心……或春心?

    說野心自然都懂,吐蕃也是大國,是大唐鄰國裡最強大的國家,大國的領導人怎能沒有野心?松贊干布對土地也很狂熱的。

    說春心是不是有點難懂?不難懂,這正是如今大唐決心跟吐蕃開戰的原因。

    吐蕃的贊普(國家政治和宗教雙花大領,最高級職稱)松贊干布十三歲即位,這些年左拉右打,終於在貞觀六年統一了吐蕃,並把都城遷到了邏些(今拉薩),貞觀八年,松贊干布派使節入長安朝貢,與大唐取得了聯系,並約定兩國和平友好,互不侵犯,你快樂就是我快樂雲雲。

    一切都很正常。雙方皆大歡喜,作為千年禮儀之邦,李世民自然要派使節回訪邏些。把在長安時大家說過的和平友好之類的廢話再說一遍。

    這次回訪搞出事情了。

    因為李世民派使節的時候間歇性瞎了龍眼,派了一個很不靠譜的使節,名叫馮德遐。

    馮德遐代表大唐皇帝回訪吐蕃本來是很稱職的,一切禮儀談吐皆滴水不漏,後來回訪日程結束准備啟程回國了,松贊干布設宴餞行,馮德遐被粗鄙的吐蕃蠻子們灌了幾大口青稞酒。頓時有點飄了,於是說話也沒那麼多顧忌。張嘴就說以前東突厥和吐谷渾都被大唐尚過公主,兩國皆是大唐的女婿之國。

    這句話捅了馬蜂窩。

    貞觀八年,松贊干布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春心萌動。到了該交配的季節,而且松贊干布本人對大唐的文化還是非常仰慕的,東突厥和吐谷渾居然都能娶大唐公主,吐蕃為何不能?必須娶!

    於是馮德遐回國時,隨行的儀仗隊伍裡又多了幾位吐蕃使者,跟隨馮德遐一起回長安,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求婚。

    李世民一看吐蕃怎麼又派使者來了?再一看,咦。這回很不講究啊,居然空著手……當然,這是李素以己度人的猜測。

    對吐蕃的求婚。李世民感到很無語,吐蕃第一年朝貢就恬著臉要我大唐公主,當朕生的女兒很多嗎?——其實真的很多,李世民生了二十幾個女兒……

    求婚理所當然被李世民拒絕了,大家根本不熟好不好。

    吐蕃使節回國後擔心求婚失敗會被松贊干布治罪,於是想個借口。說是唐皇本來答應的,後來吐谷渾在中間挑撥。於是後來拒絕了。

    ……這事對大唐和吐蕃都是個教訓,教訓就是,大國之間來往,派一個人品好酒品也好的使者多麼重要。

    松贊干布頓時大怒,你不嫁女兒,我就開戰,打……吐谷渾!把吐谷渾揍個半死,看你嫁不嫁!

    沒招誰沒惹誰的吐谷渾可汗無辜躺槍,哭暈在茅房……

    松贊干布說打就打,當即兵,貞觀九年,吐谷渾可汗被吐蕃雄兵打得狼狽逃竄,一直逃到青海湖北邊,大約被吐蕃打出了戰爭心理陰影,青海湖邊一待就是好幾年沒敢回去。

    松贊干布這回得意了,挾大勝之余威,又派使者進長安,這回講究了,帶了許多禮品,然後……繼續求婚。你看,我把吐谷渾揍趴下了,趕緊嫁個公主給我!

    春心勃的少年,其言其行真是不可以常理揣度啊……

    到這個時候,大唐的君臣仍未將吐蕃放在眼裡,蠻夷之國打蠻夷之國,勝了敗了也就那麼回事,你把吐谷渾打趴了,憑什麼我大唐就得送個公主給你?關我毛事,你找吐谷渾要去啊。

    李世民想都不想便拒絕了,第二次求婚又失敗,松贊干布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今年是貞觀十一年,五月初時,松贊干布領兵二十萬,兵臨大唐松州城下,放言曰:「大唐不嫁公主,我即當入寇!」

    松州都督韓威冒進擊敵,被吐蕃大敗。狼狽回城後立馬送出軍報入長安,吐蕃大軍壓境!

    若換了半年前,大唐的兵力因薛延陀牽制,騰不出手收拾吐蕃,或許真會嫁一個公主過去暫時穩住吐蕃,可是現在,李素數月前所獻推恩之策已奏效,薛延陀陷入爭權內亂,北邊的府兵完全可以調出一半,於是收到松州都督韓威的奏報後,李世民當即決定西擊吐蕃,狠狠給他一個教訓。

    這一次滿朝文武異口同聲全同意了,紛紛曰:該揍,給陛下點贊!

    河灘邊,李素聽故事似的津津有味聽完了大唐和吐蕃的恩怨情仇,笑得很開心。

    這位松贊干布,後世史書上把他吹成吐蕃的中興之主,多賢達多英明,誰知竟是個如此奇葩的棒槌,為了娶一個大唐公主,真的蠻拼的。

    「你笑什麼?」東陽沒好氣白他一眼:「沒心沒肺的。又要打仗了呢,關中子弟本就不多,這些年父皇鼓勵生育。官府卯足了勁又是獎賞又是做媒,還不就是為了多生幾個娃,結果一場仗下來,不知又要死多少關中子弟,你還笑,別忘了你也是關中人。」

    「我是笑松贊干布……」李素仍止不住笑意,哪朝哪代都不缺奇葩。太可樂了。

    東陽嘆了口氣,不解地道:「真不知那松贊干布怎麼想的。求娶大唐公主失敗,反過頭卻去打吐谷渾,吐蕃使節胡說八道難道他就信了,然後不惜起兩國之戰?」

    李素仍在笑。笑著笑著,又覺得不對勁,若說松贊干布耳根子這麼軟,使節幾句話便煽得他起戰爭,未免有點荒謬了。

    大國之間絕不會因為一個簡簡單單的理由而動戰爭。

    時年吐蕃在松贊干布治下剛剛完成統一,而他又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君主,難免被包括大唐在內的周邊鄰國輕視,再說旁邊有個大唐這樣的大國虎視眈眈,動對吐谷渾的戰爭大抵也有求婚失敗後惱羞成怒的原因。但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松贊干布這是要給鄰國立威,順便給本國擴張一下領土。讓國內與他面合心不合的貴族們不得不與他同舟共濟,如此才能更深刻的完成吐蕃國內貴族和平民的萬眾歸心。

    興許是吐蕃對吐谷渾一戰打得太輕松太沒壓力,松贊干布的心氣頓時高了,覺看似龐然大物的鄰國,其軍事實力也就這樣,如此說來。少不得要稱稱大唐的斤兩,於是對松州起試探性的攻擊。而松州那位名叫韓威的都督也不給大唐長臉,第一戰便因輕敵而大敗,這才令松贊干布的野心愈熾熱,於是導致二十萬吐蕃大軍兵臨松州城下。

    這些理由都是李素剛剛想出來的,本來他也不太喜歡想這種軍國大事,然而東陽所說的什麼松贊干布求婚失敗於是動戰爭的理由太扯淡了,李素一萬個不信,腦子一轉,前因後果個中內情便被他猜個不離十。

    這事太復雜,懶得跟東陽明說,戰爭離他和她太遠了,雖然大唐如今是府兵制,可府兵制召兵出征也有規矩的,獨子不出征,長子不出征,李素兩條都佔了,所以絲毫不擔心官府會征召他入伍。

    李素又掏出鏡子,痴迷地欣賞了半天……再說了,如此面若冠玉的英俊容顏,怎能去打仗呢?粗魯!

    「打仗啊,這一仗不容易打……」李素搖頭嘆息,如同前世與狐朋狗友在燒烤攤上喝啤酒擼烤串順便意氣風指點江山的模樣,反正自己不用入伍,胡說八道沒關系。

    嘴裡說著話,眼睛仍盯著手裡的鏡子,真帥,嘆息的模樣竟然也是如此英俊,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英俊……

    「怎麼不容易?」

    「……不對,是吐蕃,吐蕃是高原啊,海拔多少多少來著,嗯,反正很高,關中子弟若沒適應那裡的氣候,勞師跋涉,還未進入吐蕃國境內估計就得倒下一半,高原反應懂嗎?就是臉紅心跳,喘不過氣來,那時別說跟吐蕃蠻子拼命了,能不能拿起刀劍還兩說呢,這一仗先便輸在地利上了,天時嘛,現在是夏天,吐蕃牛羊壯碩,青稞即熟,後方無糧草之憂,人和嘛,大唐孤軍深入吐蕃境內,遍地皆是敵國百姓,而吐蕃兵力強盛,挾大勝吐谷渾之余威,正是軍心極銳之時,嗯,你看,天時地利人和,大唐一樣都沒佔住,所以說,這一仗不容易打啊……」

    李素漫不經心說著,東陽卻聽得兩眼放光。

    「若依你之見,此戰該如何打呢?」

    「切,照我說,根本不用打,松贊干布要娶公主,給他不就是了,大唐作為泱泱禮儀之邦,嫁公主過去總得給陪嫁吧?據說吐蕃全民信佛,是佛教密宗一支,多派點和尚過去,國內那些不生產不勞動專吃百姓供奉香火的德高望重和尚都派去,越多越好,現在有了活字印刷術,多給吐蕃勞動人民印點佛經,多派些蓋房子的工匠,給吐蕃百姓們蓋寺廟……若是這些都在吐蕃實施下來,不出三五年,吐蕃的國力一定會被消耗殆盡,百姓們不勞作光念佛了,將士們不吃肉改吃素了,而我們大唐呢,便專在吐蕃國境邊日夜練兵,主要是適應當地的高原氣候,那時此消彼長,大唐只消派出精騎一支,就能把吐蕃揍得哭爹喊娘……」

    東陽原本越聽越高興,後來仔細一回味,臉色頓時有些怪異了。

    「你……你什麼時候想出的這些主意?太陰損了。」

    李素愕然,我陰損?史書裡文成公主遠嫁吐蕃就是這麼干的,我只不過原樣照搬,真正陰損的人是你老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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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2:19 AM

第一百零二章 再獻妙策

    隨口議論一下國事,卻被東陽跟他的人品聯系起來,這讓李素很不爽。

    「不說了,回家吃飯去。」李素抬頭看看天色,日已漸西沉,夕陽的金色余暉灑滿了河灘,確實到了回家吃飯的時辰了。

    東陽急道:「怎麼不說完呢?」

    「懶得說了,對了,我今天說的話只限於你知道,別又傻乎乎告訴你父皇,我不想出這風頭,再說……」李素笑得很壞:「我剛才說的這些,前提是必須送一位公主去和親,你若沒頭沒腦跟你父皇獻上此策,說不定你父皇順手就把你打到吐蕃嫁蠻子了……」

    東陽嚇得俏臉一白。說起和親,大唐君臣從來只將它當作一個政治懷柔的手段,所以上下並無太大抵觸,但對大唐的公主們來說,被選中和親無疑是天降橫禍,誰願意離開繁華似錦的長安都城,遠嫁到蠻夷之地,跟著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子睡帳篷,吃帶血的牛羊肉,而且番邦還有許多令人無法接受的風俗,比如領死了,兒子即位,那麼領的妻妾也順勢成了兒子的妻妾,被老爹睡完接著又被兒子睡……反正一句話,貴圈真亂。

    精神稍微正常一點的大唐公主都絕不願意成為和親的對象遠嫁番邦。東陽自然更不願意了。

    李素看著東陽被驚嚇到的模樣,分外楚楚可憐,不由心一軟。溫言笑道:「別擔心,既然大唐已決定對吐蕃動武,絕不可能送公主和親了,你就算想嫁都嫁不了。」

    「若是……若是戰後安撫吐蕃,父皇仍要嫁公主過去呢?」東陽語聲顫地道。

    這也是實情,是李世民的一貫做法,先打。再撫,打是為了立威。撫是為了懷柔,抽一巴掌再給顆甜棗,大唐公主就是甜棗,以往大唐將公主嫁予東突厥。吐谷渾,都是先打過後再和親的。

    東陽確實很害怕,大唐的公主說起來榮貴之極,實則比民間女子慘多了,得寵倒好說,像她這種下嬪所出的公主,李世民從來不甚珍惜,就像關在籠子裡的雞一樣,家裡來客人了。主人打開籠子,從裡面隨便挑一只出來宰了待客,東陽現在就待在那個籠子裡。說不准什麼時候便被一道聖旨送往番邦了。

    李素看著她的模樣不由有些心疼,道:「陛下親出的女兒是最高貴的,怎能遠嫁千裡之外,而至父女永世分離?莫如你勸陛下且行權宜之法,李家宗室旁支繁多,從裡面選一位宗室女封為公主。嫁過去便是,這法子說來有點自私。但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東陽眼睛越來越亮,聽到最後卻忽然噗嗤一笑,狠狠瞪他一眼:「『死道友不死貧道』,這是哪個混帳說的?」

    李素大拇指一翹,指著自己笑道:「當然是我這個混帳說的。」

    「走吧走吧,看見你就煩!」

    李素哈哈大笑著走遠,東陽立在原地不動,定定看著李素遠去的飄逸背影,不由痴了。

    「剛才他所說的那些話若是獻上父皇……或許,能免了一場大戰,少死許多無辜子弟呢,即便父皇選公主和親,他也給出了辦法……」東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良久,終於做出了決定。

    「還是要將此策獻於父皇!他怪我我也顧不得了,一言可救生靈涂炭,何能不為?」

    第二天東陽進了宮。

    李世民正與朝中文武商議出兵吐蕃之事,戰爭不是說打便打,畢竟十萬大軍沒有整天拴在皇帝褲腰帶上,關中各地調兵,糧草籌備,搜集兵械馬匹,確定後勤供給,制定戰略戰策和行軍方向,還有如何與周邊的鄰國外交,使自己站在大義的名分上,讓戰爭的輿論正義化等等,這些都是必須要做在正式開戰之前的,一旦真正開戰,其實結果差不多已能看出端倪了。

    甘露殿內今日武將居多,李績,程咬金,侯君集,劉蘭,牛進達等,人人披掛帶甲,黑壓壓的一大片,文官卻只有長孫無忌,房喬,魏徵等寥寥數人。

    殿內君臣正議論得熱烈,諸多名將殺氣騰騰的請戰聲此起彼伏,摻雜著程咬金罵罵咧咧的粗話,以及與眾將的對罵聲,熱鬧得跟煮一鍋粥似的。

    宦官神色緊張匆匆走進殿內,在李世民耳邊說了句話,李世民眉頭微皺:「真會挑時候,為何每次都是箭在弦上之時進宮獻策?」

    說完李世民心中一動,上次即將出兵薛延陀時,東陽代李素進宮獻上一策,免了一場刀兵,這次難道……

    「諸將皆在,且宣她進來說說,大家有個拿捏。」

    宦官應命退下,李世民笑道:「眾卿對太平村李素那個小娃子想必有過耳聞,推恩薛延陀之策亦正是此子所獻,今日東陽公主又說李素獻上吐蕃之策,你我君臣一起聽聽這個小娃子的高論。」

    程咬金哈哈大笑:「俺老程早看出這娃子不簡單,果然老程的招子沒瞎,可惜啊,老程膝下沒有閨女,不然非招他為老程的女婿不可……」

    諸將心中了然,大家都曾經參與過出兵薛延陀的朝會,對李素自然不陌生,於是紛紛點頭,然後對程咬金笑罵幾句。

    東陽剛走到殿門外,便聽到一眾名將毫無顧忌地互飆髒話,嚇得她小臉一白,腳步頓時停住,進退維谷不知如何是好,李世民見她小鹿受驚的模樣,心下也是一陣疼惜,招了招手將她叫進殿內。

    東陽進了殿,名將們自然也知曉分寸,髒話痞話都住了口,換上一臉和善的長輩嘴臉,仿佛剛才大聲罵娘的跟自己完全無關,紛紛捋著胡須朝東陽點頭微笑。

    吐蕃之策很簡單,東陽亦是聰慧女子,很有條理地將李素說的話分成一二三點,說得層次分明,殿內君臣一聽就懂。

    東陽很快說完,垂著頭惴惴不安地等待君臣的評價。

    殿內君臣聽呆了,張著嘴面面相覷。

    良久,程咬金哇哇大叫道:「這娃子也太損了吧!這是軟刀子割肉,我大唐一個公主就能讓吐蕃喪盡國運,這……這還要我們武將做甚?明日老程便去太平村,我抽死他!」

    東陽嚇壞了,俏臉蒼白訥訥道:「程……程叔叔……」

    李世民哈哈大笑:「東陽莫理這老貨,輔機,此策……你如何看?」

    長孫無忌優雅地捋著青須,帶著幾分陰惻惻的笑,緩緩點頭:「不戰而屈人之兵,上策也。」

    一旁的尚書省左僕射房喬卻忽然道:「雖為上策,然則,我大唐對吐蕃仍須一戰!那個小娃子所獻之策,戰後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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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2:22 AM

第一百零三章 再次封官

    大唐仍須一戰!

    這是宰相房喬的建議,房喬是文官,但不是純粹的文官,他是最早一批跟隨李世民打天下的文人,而且在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房喬扮演的角色便是秦王府記室,參與軍謀大事。

    李素所獻的是不戰之策,不戰而屈人之兵,從國家利益的角度來說,它實現了利益的最大化。李素獻此策時是完全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的,畢竟,他對這個時代來說,確實只是個旁觀者,談不上愛,更沒有恨,如同翻閱著一部活生生的史書,歷史該走到哪個進程,該是怎樣的結果,他只是脫口而出。

    而房喬堅持認為先打再和,也是老成謀國之言,甚至比李素看得更遠。

    吐蕃大軍壓境,兵臨城下,這是挑釁,是威脅,盡管暫時沒有攻城屠城,但仍踐踏了大唐的尊嚴,大軍壓境之時答應和親,看在天下人眼裡便是妥協,大唐是天可汗之國,尊嚴絕不容許被觸犯,不論後面與吐蕃如何相處,至少必須打一仗再說,這一仗付出多少生命,多少財力人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打出一個結果,打給吐蕃看,也打給那些周邊的鄰國看。

    甘露殿內的君臣皆是百戰將軍,文官們也都不是吃素的,房喬只說了這一句話,眾人頓時明悟了。

    「戰!」

    武將們高高舉起了拳頭,異口同聲,殺氣騰騰。

    李世民點頭:「好,戰!」

    東陽怔怔看著殿內充斥蔓延的一股戾氣。嚇得畏縮在一旁不敢出聲。

    李世民神情淡漠地下旨。

    「旨令:侯君集為當彌道行營大總管,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為白蘭道行軍總管。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為闊水道行軍總管,右領軍將軍劉蘭為洮河道行軍總管,征召關中府兵五萬,出征松州,將松贊干布小兒與朕拿下!」

    眾將凜然抱拳領旨。

    這次又沒搶到出戰機會的程咬金張了張嘴,然而此刻群情激奮,況且聖旨已下,斷難更改。只得悻悻哼了一聲,耷拉著腦袋不出聲了。

    李靖卻是一副悠閒模樣,哂然一笑,眼睛半闔半睜,似入定老僧。

    貞觀四年,李靖北擊突厥,活擒頡利可汗。為大唐立下不世之功。這個功勞太大了,大得令李靖承受不起,也令一向博懷能容的李世民也產生了些許不安,四個金光大字反復在他和李靖的腦海裡閃現,「功高震主」。

    後來御史大夫蕭瑀參奏李靖北擊突厥時縱容部屬搶掠,借著這個平時根本拿不上台面的理由。李世民將李靖叫進宮狠狠談了一次人生,李靖談完後便懂了,從此閉門謝客,深居簡出,絕不主動參與朝事軍務。

    李世民也放心了。從此吃得下睡得著了,是皆大歡喜還是一家歡喜一家愁。各人自知。

    眾將領命即將散去時,李世民神情若有所思,淡淡道:「那個太平村的李素小小年紀,難得竟有如此見地,可惜此子志不在朝堂……然則我大唐百廢待興之時,朕怎能眼見英才隱於野,而不為朕所用?」

    東陽聞言心中一緊,收在袖中的小拳頭攥得緊緊的,臉色忽地蒼白起來。

    李世民沒注意到東陽的表情,扭頭笑著望向牛進達:「進達。」

    「臣在。」

    「朕決定破例征召此子入府兵,嗯,還是封個官吧……」李世民沉吟片刻,笑道:「便封李素為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參預軍機事。此子入軍後,進達好生照拂,還是個十幾歲的奶娃子,卻也是難得的人才。」

    「臣領旨。」

    「錄事參軍」是從八品,算是個很微妙的職位,若在地方上相當於監察御史,若在軍中則相當於隨軍參謀,說實權的話,似乎什麼都能管,但仔細一尋味,能管卻不能治,也就是只有建議權沒有處理權,更像是一個閒散官職。

    現在既然在錄事參軍前面加了一句「行軍總管府」,那就是說這個職位能管事的范圍僅限於軍中,即大將軍身邊的隨軍參謀。

    李世民給李素封的這個官卻也是頗費思量,官不大,卻能隨時給牛進達出主意,兩軍交戰非同兒戲,當然也不能指望一個小娃子能對這場戰爭起到什麼驚天動地的作用,把李素扔進軍中多少有點撒網撈魚的味道,一網撒下去,能不能撈到魚看天意。

    重要的是李世民要表明的態度,作為皇帝,他絕不能容許眼皮子底下的人才安逸地隱居鄉野,而不能為他所用。

    原本臉色蒼白的東陽聽到父皇如此任命後,神情雖仍有幾分惶然,卻比剛才好了許多。

    行軍總管府的錄事參軍是官,不是上陣沖鋒打仗的軍士,而且是與總管大將軍形影不離的參謀,除了從長安到松州行軍辛苦一點,安全倒是無虞的,除非此戰唐軍大敗,被敵軍連帥帳都一鍋端了。

    牛進達是赫赫有名的百戰老將,相比其他名將用兵,如李靖用兵以正,氣勢磅礡獅子搏兔,李績用兵以詭,鈍刀子割肉,令敵人生不如死,程咬金用兵以猛,直來直去一拳狠狠砸來,管他什麼魑魅魍魎一拳全砸了,而牛進達用兵卻是出了名的穩,穩扎穩打,絕不冒進,寧願舍了軍功和戰果,也要先確保己方將士的安全,東陽可以肯定,以牛進達用兵之穩,戰事再不利,也不至於被敵軍端了中軍帥帳的地步,李素跟著牛進達,性命必然無礙的。

    李世民沒有將李素分到侯君集或劉蘭的帳下,而是直接安排給了用兵最穩的牛進達,也是費了心思的。

    聖旨已下,無從更改,東陽有心想私下再勸勸,看到李世民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即將脫口的言語卻卡在嗓子裡,一個字也說不出。

   

    李素渾然不覺自己已被當今陛下綁上了戰車,是真正的戰車。

    他仍在為自己的產業忙碌著,每天睡覺前掰著手指細細算一會兒帳,便覺得生活無限美好,他正以無比銷魂的姿勢迎來了事業上升期。

    趙掌櫃在長安縣衙受的傷差不多好了,請人做了一塊大得離譜的黑底金字招牌,把李世民御筆親題的「李記印書坊」高高掛在新店鋪的門楣上。

    長安城裡的文人們沸騰了。

    陛下親筆題字啊,大唐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這家店的掌櫃到底什麼來路?

    無數驚疑的目光裡,李記印書坊開業了,有了當今陛下的親筆題字,文人們仿佛受了鼓勵似的紛紛走進店內,印書坊重新開業第一天便生意興隆,至於賺了多少錢……李素左算右算之後得出一個很吃驚的結論——很多!

    這年頭有算籌,卻是一塊塊的竹片,李素怎麼都不會用,……是不是該發明算盤了?

    相比印書坊,程家和李素合伙的酒肆卻是來勢洶洶,程家做買賣也和程咬金領兵的風格一樣,招數大開大合,一開便是十家,位置選得好,東西兩市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位置最佳的店鋪買了下來,然後非常高調地開張慶祝,當然,明面上與盧國公府和李素都無關,酒肆全部交給一個與程家血緣關系足有十萬八千裡的遠房親戚打理。

    五步倒的上市,令長安城轟動了一陣,這年頭的酒除了權貴喝的三勒漿外,平民百姓喝的基本都是濁酒,稻麥所釀,但發酵不夠充分,比如那句有名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壚。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聽起來文雅悠長,意境十足吧?其實所謂「綠蟻酒」,便是發酵不夠充分的米酒,屬於下等酒,嗯,窮酸文人沒錢又犯了酒癮就喝這個,喝完以後覺得自己這麼清高的人喝這種下等酒實在沒面子,於是憋紅了臉憋出這麼一首詩來,算是聊以遮羞。

    五步倒上市後,長安城無論文人和販夫都瘋了,一口下去肚子裡火辣辣的燒得痛快,叫酒肆伙計打個二兩,足以大醉半天,而且喝得也痛快,不像別的酒,喝了大半桶都沒感覺。

    酒是好酒,只不過這酒的名字……

    文人們暗暗鄙夷的同時,只好搖頭,算了,不要在意那些細節。

    …………

    …………

    酒肆比印書坊更賺,這是李素得出的結論。畢竟長安城裡文人不多,肯自己掏錢印書的文人更少,但酒這個東西是消耗品,每個人都無法拒絕的,更何況程家一口氣在長安城裡開了十家。

    現在令李素寢食難安的是,……程家到底會不會分錢啊?以程咬金那流氓性子來說,還真干得出獨吞的事,那時李素該爬高樓一臉走投無路狀叫程家結帳分紅呢,還是把程處默一棍子敲暈綁票,威脅程家不給錢就撕票?

    越想越覺得不安,這種獨吞的事,李素前世也干過不少,只希望程咬金的人品比他自己強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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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5-10 09:36 AM

第一百零四章 聖意征召

    算完了帳,心情十分美好,李素哼著小曲兒獨自來到河灘,即將成為大唐富翁,如此美好的心情一定要與人分享。

    東陽今天有點晚,李素等了一個多時辰仍沒到,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呵欠,靜靜看著河水發呆,

    有了錢,房子是不是應該再擴建一下?挖個大池塘,上面建個水榭,內院開一塊花園,園內置一條彎彎曲曲的長廊,花園旁再壘一座假山,山上建涼亭,涼亭柱子上掛一副楹聯,上聯曰「招財進寶」,下聯曰「恭喜發財」……嗯,雅俗共賞,很有文化,而且很接地氣。

    土地也要再買幾十畝,家裡該雇一些莊戶了,添三頭大水牛,再給老爹續一房妻,買幾個丫鬟侍侯,差不多就可以做個安靜收錢的美男子,躺在錢堆裡混吃等死了……

    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李素想要過的就是如此平靜平淡的日子,最好能過一輩子,於願已足。

    身後的腳步聲有點雜亂,帶著幾分細細的急促的喘息。

    李素回頭,見東陽匆匆朝他跑來,後面跟著十來個侍衛,快到河灘邊時侍衛們便很懂規矩地不跟了,靜靜站在遠處守著。

    很難見到東陽奔跑時的樣子,平日裡太注重禮儀,走路邁腿肩不動,顯然是從小有宮女或宦官訓練過的,此刻不顧禮儀跑起來的樣子李素從未見過。

    「李素!」東陽聲音有點大。

    李素挑了挑眉。

    跑到李素跟前,東陽仍喘著氣。白淨的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身上帶著些許熱氣。香香的。

    「咋了?」

    東陽深呼吸幾次,神情既愧疚又懼然,調整了呼吸後,才緩緩道:「李素,我有事跟你說……」

    李素看著東陽無比嚴肅認真的模樣,心下頓時一驚,神情立時露出戒備的表情。

    「借錢?我沒錢!你找別人試試?」

    「你……」東陽氣得想笑,又想抽他。重重跺了跺腳,卻忽然哭了出來:「李素,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

    李素見她哭了,急忙心疼地抬手打算為她拭淚,手舉到半空,不知怎地又停下。

    「別哭。到底啥事?」

    「父皇剛剛下旨,決意攻伐吐蕃,命侯君集,劉蘭,牛進達等大將軍領軍出征……」

    「那又怎樣?」

    東陽垂著頭,委屈而小聲地道:「我把你所獻之策告訴了父皇。誰知房相說必須先打再和,父皇也是這個意思,於是仍命幾位大將軍出征,而且……父皇也給你封了個錄事參軍的官,命你入牛進達叔叔帳下效力。隨軍出征……」

    李素仿佛忽然間被天雷劈了一記似的,整個人懵懵地站著。

    東陽見李素怔怔地毫無反應。心中愈急,哭得愈發大聲了:「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向父皇獻策的,當時沒想到父皇會做這個決定……」

    許久之後,李素回過神,急得臉都白了:「這不對啊!府兵制不是這樣的,家中獨子和長子不是可以不出征嗎?」

    東陽哽咽道:「按例是不出征的,沙場諸事難料,朝廷不會干這種讓人絕後的事,但是父皇的親旨又不一樣了,況且,不出征的是兵,而你,是被父皇封了官的……」

    李素懂了,官和兵不一樣,當了官就得做好為國殉身的准備,況且就算不封官,李世民的聖旨亦可以決定一切,游戲怎樣個玩法,他說了算,偶爾改個規矩,誰能說什麼?

    東陽見李素沉默不語,急忙又道:「父皇的旨意是封你為闊水道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也就是說,你只需時刻跟著牛進達叔叔便好,除非敵人打進了中軍帥帳,否則你不用親上戰陣的,牛叔叔用兵穩健,斷不會讓吐蕃兵沖進中軍,此行除了行軍辛苦一點,性命卻是無礙的。」

    李素心中終於稍微輕松了一點,鐵青的臉色漸漸恢復了原樣。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若是抄著刀戟上戰陣,跟那些孔武有力的吐蕃兵拼命,活下來的幾率委實不高,幾乎等於那種一碰就死的炮灰角色,但若只是在中軍帥帳附近轉悠,時刻跟著軍隊的最高首長,倒是不必擔心沖鋒陷陣的事了。

    這樣一想,李素頓時輕松了。

    李素只是個胸無大志的小人物,若說為國為民征戰沙場,委實有點高看他了,他其實只是個市井小民,懦弱,貪財,好逸惡勞,偶爾也好個色……屬於市井小民的毛病,在他身上都找得到,當然,也有決絕無畏熱血沸騰的時候,比如上次以一己之力擊殺結社率二人,那是為了自救,也有一小部分想救這個令人憐惜的女子,畢竟,人性這種東西,偶爾還是要發一下光的。

    但若讓他主動抄起刀戟上戰場,這種事打死他都不會干的,然而現在皇帝下了旨,不干也得干了。

    幸好李世民的良心沒有完全被狗吃掉,只讓他跟在大將軍身邊轉悠,沒讓他沖鋒陷陣,性命應該不會有危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賠錢!精神損失費,勞務費,營養費,各種費!賠錢!」心情放松之後,李素頓時露出了猙獰面目。

    東陽本來哭哭啼啼的,被李素忽然變臉嚇呆了,傻傻地看著他,半晌沒出聲。

    「說話,傻楞著啥意思?打算賠多少?」李素不耐煩地道。

    「你,你這……」東陽氣得指著他,道:「這種時候你還要錢,你……我去府裡搬一筐錢出來砸死你,你要不要?」

    「做人要講信用,說話算話?」

    原本愧疚的東陽見李素又恢復以前那副德行,心裡也好受些了,瞪了他一眼,道:「別鬧了,現在幾位大將軍各自忙著點兵,牛叔叔估摸這時已派人將官身告書和官服送來了,府兵出征自帶盔甲,你若沒有,我派人去那些叔叔府裡借一套,還有,出征時多帶些干糧,多帶幾個裝水的皮囊,鹽巴也多帶一些……」

    東陽絮絮叨叨說著,說話毫無條理,想到什麼說什麼,李素靜靜看著她,心中漸漸泛起暖意。

    眼下這一幕,不正是妻子送夫出征的畫面麼?表情那麼溫柔,說話那麼輕細,繞指柔般將他的心纏得綿綿又緊緊的,——教他怎麼再好意思開口讓她賠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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