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憤怒的香蕉 -【贅婿】《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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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5-15 08:48 AM

第二四零章 回家的路(六)

  景翰九年七月十一,湖州、杭州交界之處,午時過後,天空中瀰漫的陰雲像是將世界籠罩成了下午,雷雨聚集著。營地之中,武德營的數千殘兵開始朝著空地上聚集過去。

  不安的情緒在人群間瀰漫,主營帳那邊,如今能參與到逃亡隊伍高層的將領、士紳在這陰沉的氣氛中激烈的爭吵,也有性格相對暴烈的,看起來簡直想要動手,隨後又被周圍的人攔下。

  不光是這裡,有關陸鞘的軍隊發現了眾人躲避的方向,此時正朝這邊奔來的消息,也已經漸漸散佈到了軍隊當中。平民間此時也有了些許的耳聞,但騷亂在一時間並沒有起來,因為如果事情是真的,眾人現在甚至連魯莽的決定都沒辦法做出來,往後是即將下雨的河流湖泊,往前是自投羅網,誰也不知道該往哪裡逃。

  有的人在確認著事情的真實與否,有人在尋找著自己認識的人,詢問對策。主營帳這邊,則被各種各樣的人,投注了最多的關注目光。湯修玄、錢海屏、陳興都、那病懨懨的年輕書生寧立恆,乃至於更多的曾經在杭州有才名、有官名的人,都被大家密切的注視著。

  寧毅偶爾會簡單地跟一些人說話,說得最多的,大概是那邊的湯修玄,作為四大家的家主之一,這位老人目前仍舊有著最高的地位,有著最多的關係。武朝重文輕武已有多年,即便是陳興都,在這時也沒辦法怠慢真正的士紳。湯修玄與寧毅說了很久,某一刻終於皺著眉頭深深地看了寧毅一眼,點了點頭。

  “在杭州之時,希文公很看重你吧……事到如今,也只好聽你的了。去吧,保重身體。”

  說這個的時候,一名將官正要憤怒地朝寧毅衝過來,隨後被人隔開了,湯修玄看了一眼,搖搖頭,柱著枴杖轉身離去,那將領在罵罵咧咧中被拉開了距離,寧毅沒有看他,由蘇檀兒攙扶著往另一邊走去了,雖然已經很累了,但還有一些事情要做。

  這樣的時間裡,姚義所帶領的隊伍正一刻不停地往他們所在的南邊過來,更北面的地方,黑翎衛掉轉了方向,朝著這邊飛速趕來。天空之下,這片大戰場的東北面,隔了河道的方向,名叫劉茜茜,小名劉西瓜的女子,正帶領了一隊霸刀營朝著石橋渡的北麵包抄過去,她並不著急,只是等待著陸鞘等人在北面某地打敗了那支逃亡隊伍,然後去接收她看上的軍師。

  當寧毅強忍著頭暈,去往武德營士兵聚集的那片空地時,遠遠的已經傳來過好幾次嘩然的聲響了,隱約間,陳興都正在說話,將面臨的整個情況,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在場的士兵。

  那是一片草地,此時看起來,已經像是一個小小的校場,前方紮了個簡單的檯子。風不大,寧毅從側面上去時,半數人都朝他望了過來,蘇檀兒沒有跟上去,這樣的地方,她並不適合上去攙扶。台上不止是陳興都,也有湯修玄、錢海屏,以及一些杭州的官員、士紳,看著這時候有些弱不禁風的寧毅,多少有些怨氣,但並沒有太多的表現出來,只是有的盯著他看,有的轉過了頭。

  那大檯子上,這時有塊簡單的幕布,標出了眾人所處的位置以及面臨的五股敵人。

  “……各位兄弟!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人家要逼死我們!我們只能往前走!我們有三千人,他們只有一千,而且各自都已分散,來不及救援……他們如今輕敵,我們才會有這樣的機會,若讓他們清醒過來,我們什麼機會都不會有了……幾日以來,我們費儘力氣才將他們的距離拉開,路,可以別人指,但命得自己掙!還有血性的,就給我拿起刀,殺出一條血路來——”

  陳興都本人也是有武藝的,這時候大聲說話,全場皆聞,但他算不得口齒靈活之人,重複的基本也是寧毅的那番話。待到他說完,寧毅走過去,將拿著的一大疊卷冊交給了湯修玄,隨後到陳興都身邊:“我沒什麼力氣了,陳將軍可以幫我傳言嗎?”

  陳興都點了點頭。寧毅掃視了這三千餘人組成的黑壓壓的一大片,低聲地、緩慢地說話:“中途折返,陷於死地,是我——寧立恆故意設下的算計,你們都被我算計了。但除了置之死地而後生,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

  陳興都先是愣了愣,隨後方才開口,將他的話大聲轉述出去,頓時軍隊之中又是一片嗡嗡之聲,寧毅等待了片刻。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近萬人的隊伍,掩蓋不了行進的痕跡,在杭州這一片的地方,不管怎麼樣走,時間一長,我們都只有死路一條。我們的前面,有將近六千的敵人,但杭州一戰,方匪的隊伍已經開始輕敵,昨天石橋渡往回,我們那樣簡單的就騙過了他們,就是明證。我們還有唯一的勝算,那就是,我們是武德營……是軍中精鋭。”

  寧毅看了看他們,但其實這樣的奉承,並沒有什麼效果。

  “杭州一戰,因為天時的原因,我們敗了一仗,敗得我們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今天走在這裡的還有三千人,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開始怕。但方臘那邊的人,已經覺得我們是土雞瓦狗了,他們派了五支軍隊來,每一支,都只有一千多人,這些人互相爭吵,不願意對方占了太多的利益,至於怎麼打敗我們,搶走我們的東西,他們沒有去想。他們像大家一樣,覺得這已經不用去想了,可我們還有三千人,那邊,那些護院、鏢師,也有近千人。現在的情況已經畫在後面的圖上,他們一千多人氣勢洶洶地過來,我們四千多人,只想著逃跑,他們一千,我們四千。”

  “我對打仗,並不瞭解,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勝,可到了現在,我們的情況,大家都已經清清楚楚,跟以前不一樣,這次你們每個人,都清清楚楚,我們要怎樣打,你們也清清楚楚。我只能幫你們做一些其他的事情。”

  他揮了揮手,有人將一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上來。

  “從昨天開始,我們就已經記錄了各位兄弟的姓名,籍貫,今天在這裡的,以湯老為首,我剛才已經將卷冊全部交給了他。如今的這個隊伍里,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如果可以回到湖州,你們看看這台上,看看那邊,所有人,都欠你們一份人情,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陞官發財。”

  那些箱子被打開,金銀的光芒閃了出來。

  “這裡的,都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大家衛戍杭州一地,我知道你們有許多人的親人、兄弟,也都在杭州,他們有的也在這支隊伍里,有的已經在杭州去世,或者出不來了……方臘殺了他們,燒了大家的房子……也有女人……”

  寧毅頓了頓,然後指了指後面的那塊幕布:“他們跟當初攻杭州的那批精鋭不一樣,他們是一些農民,連刀槍都配不全!手上拿著耙子木棒跟我們打仗!到了現在,他們一千多人,就已經氣勢洶洶地過來了!我們可以想想怎麼逃,現在脫光衣服跳進河裡,從這邊游過去!也可以現在過去踩死他們!你們現在已經看到了,他們五支軍隊都已經分散,我們吃掉陸鞘的這支,再吃掉姚義的這支,其餘的都還趕不過來,我們據河以戰,繞一圈再吃掉薛斗南,要下雨了,這是天助我們……這一仗怎麼打,有沒有可能打贏,你們可以自己想!”

  “打贏了,你們可以為杭州死去的親人兄弟報仇!你們可以分走這些金銀!你們可以去到湖州,加官進爵!你們是這場杭州大戰唯一打勝的軍隊!你們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清清楚楚地記在湯老手上的那份卷冊裡,卷冊到湖州,你們每一個人都不會落下。就算你們回不去,你們的家人,也會拿到他們該拿到的東西,活著的人對你們的家人,必如至親奉養!”

  湯老點了點頭:“老朽可為此事負責,天地可鑒。”有人便將他的說話傳出去。

  寧毅笑了笑:“若不勝,那就什麼都沒有了,各位兄弟,我的娘子如今已經有了身孕,她就在後面站著。如果這樣也能敗,大家都會死在這裡,這些金銀,會被他們全部搶走,你們活不下來,你們在杭州被他們破了城,毀了家,殺了至親之人,那些仇,就再也沒有可能報了。這時戮力向前,那就活下來,什麼都有,這時候往後,大家就都報不了仇,死路一條……他們是一群連兵器都不全的亂民,沒有操練沒有秩序,就為了搶掠殺人到了這裡,他們只有一千人,大家會輸嗎?把所有東西都輸給他們?”

  “還是要拿回來一些什麼?”

  他將話說完,整個場面,都已經窒息起來,黑壓壓的雲層下,大家看著那塊大幕布,怔了半晌,有人終於說起來:“可以報仇……”

  “怎麼可能輸——”

  “踩死他們——”

  這聲浪漸漸的開始彙集起來,也在此時,陡然有人衝了出來:“別聽他的,他妖言惑眾,就是他把我們陷在這裡的!”那卻是之前尋寧毅麻煩的將領。這人姓夏,名叫夏七,寧毅在初九清晨將一名阻人取水的鬧事者弄得半死,便是他的堂弟,這幾日以來,倒是與寧毅唱了幾次反調,他這時候跑出來,令得一干士兵的情緒陡然一滯,這夏七緊接著便開始說那計劃是寧毅一人所為。

  台上的眾人也都愣了愣,陳興都原本看著將兵的情緒都已經被調動起來,還在高興,這時候指著那人:“夏七!為了你堂弟與寧公子的私怨,你這幾日無理取鬧得還不夠麼!竟在此時霍亂軍心!”

  萬人的隊伍,說大也大,說小也小,那天寧毅與這夏七堂弟結下樑子,部分軍士也是明白的。夏天仰頭道:“陳將軍,我說的都是實情,若不是這寧立恆……”

  他話沒說完,台上寧毅朝旁邊已經走出幾步,抓起旁邊一名士兵北上的弩,用力地上了弦,直接指向那夏七。夏七愣了愣,隨後雙手一張:“你敢——”

  下一刻,嘭的一下,血光飈射出去,弩箭直接射在了他的腦門上。這人睜著眼睛,保持那張開雙臂的姿勢倒在了地上,寧毅另一隻手抓住旁邊一名士兵手上的長槍,努力讓自己站穩:“囉囉嗦嗦!婆婆媽媽!唧唧歪歪!不是男人!”

  他原本已經處於虛弱的狀態,這時候卻是強用蠻力,那聲音說出來,全場皆聞,一時間,不光是下方的士兵,就連台上的湯修玄等人,都愕然地望著這平日裡病懨懨的書生,心下驚怵。他們也聽說了寧毅心狠手辣與石寶等人交過手的傳聞,但平日裡自然沒見過,這時候才見他如此乾脆地動手殺人。

  “路只有兩條!往前!往後!你們選好了,就走過去,為自己掙命!與我有私仇的!事後要找我!殺我!我儘管奉陪!但在這時要禍亂軍心的,都是大家的死敵!你們儘管選擇聽不聽他們的!”

  寧毅說完這些,手和身體都劇烈的抖動起來,只是仍舊站在那兒。那夏七的手下原本也有些人,初時錯愕過後,這時便有人陡然喊起來:“竟敢當眾行兇,兄弟們……”這話還沒喊完,陡然聽見“乒”的一聲,後方有人猛地拔刀朝他砍過去,那人也機警,擋了一刀,退後幾步,只聽那出手之人喊道:“誰他媽是你兄弟!”這人卻是素來與他有嫌隙的一人。

  人群中刷的又有人拔出了刀,指向這邊:“這人不安好心!”

  “宰了他!”

  又有人狂喊起來。這人持刀退後了幾步,那邊喊聲已經此起彼伏,不少人被剛才的鮮血激紅了眼睛,在此時找寧毅麻煩根本無濟於事,這時所有人都能想到的。呼喊聲中,那人腰肋之間猛地被身邊人劈了一刀,鮮血飈射出來,他錯愕地睜著眼睛將刀子往四周揮,士兵群中一名大漢直衝過來,刷的一刀往他肚子裡捅進去:“老子宰了你這孬種——”

  一刀之後,又是一刀,四周的士兵已經成了一個圈子,刀光刷刷刷的往那人身上劈,鮮血四處飛灑,直到有人一刀劈了那人的腦袋,周圍的地面都已經被鮮血染紅。當先那大漢舉起手中的鋼刀,朝向北面:“兄弟們,殺光那幫雜碎!報仇——”

  “殺了他們。”

  “殺光那群農民——”

  “我要報仇!”

  片刻之間,幾乎所有人都被這殺戮激紅了眼睛,刀兵如火,聲浪開始沸騰起來,這時候的軍隊不見得會有多好的指揮,但人在絶處時的血性,終於已經被激了出來。

  寧毅站在那兒,柱著長槍,看著這一切,他眨了眨眼睛,然後,周圍的黑暗包圍過來了。身體冰涼,視野開始傾斜,他吸了一口氣,隱約聽見有人喊:“寧公子——”

  “寧公子……”

  意識遠離……

  

  半刻鐘後,陰沉的天空下,就在朝北方不到兩里外的一片丘陵的山坡上,陸鞘所率領的將士將他們這次追殺的目標納入視野,如狼群一般的朝著那邊疾衝而去,雙方很快地進入箭矢所能及的距離。這邊不多的箭矢飛了過去,似乎並沒有起到怎樣的效果。

  陸鞘還在疑惑雙方接兵為何會如此之快,那邊的數千武德營士兵,紅了眼睛,揮舞刀槍,如同海潮一般的淹沒過來,吶喊聲震天。

  衝在最前方一名陸鞘麾下士兵微微察覺到不對,幾乎是下意識地停了一下,被後方的同伴推倒在地,踩了過去,隨後那前方卻是更多人下意識的放慢速度或是停下。這發展與他們原本想像的並不一樣,與早幾天裡經歷過的類似事情也並不一樣。

  這上千人的錯愕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片刻之後,他們被眼前這次毫無章法僅憑著血氣的簡單衝鋒一次平推,數千人的怒潮,在數里長的戰線上轟然席捲,衝向北方。

  沒有鏖戰,沒有章法,沒有更多的圍追堵截,兵鋒過後,紅色的地毯一次鋪開,滿地屍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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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5-19 12:03 AM

第二四一章 回家的路(七)
  
  昏昏沉沉,無日無夜。
  
  忽睡忽醒間,有時候會看到一些東西,昏暗的天、人的臉、偶爾間顛簸的路途、天在下雨、搖晃的景物。
  
  腦子暫時已經不太適合用於思考,甚至連難受的感覺,反饋上來的也不多。
  
  偶爾會浮現一些這樣那樣的畫面,那些屬於上一世的記憶,也有屬於這一世的寧立恆的,小時候的破碎的記憶,這時候也會浮現出來,身體像是處於一片混沌之中,任記憶來去。
  
  曾經做過的許多事情,在他的生命中占去了太多時間的陰謀機算,勾心鬥角。屬於那個時代的戰爭沒有太多硝煙,但藏在暗面之下的,卻是同樣的鮮血淋漓,當裹挾了太多的人以及太多人的利益往前走的過程中,在手低欠下的,仍然有各種各樣的人命,殺死一個一個的人,破壞一個一個的家庭,有的他有意識,有的沒有。
  
  那樣一個一個的決策,一次一次的博弈,隨之牽動的無數局面,事情的起因或是結果,艱難地成功或是失敗。在這些已經熟悉到近乎呼吸的畫麵裡,也有一些小小的碎片混雜其中。
  
  那個還算不得熟悉的古色古香的時代,復日裡下著大雨的庭院,傍晚的掛著燈籠的園林,農田陣陌處的小橋流水人家,那安閒撫琴的白衣如素的女子,她從橋的那邊轉過來,衝他婉轉一笑,初見時高傲如玫瑰卻又不得不認命的妻子,後來的相處,小樓上的夜話,病弱中的堅強,她站在小樓後方,拿著火把,朝他望過來愕然地目光,然後就把小樓給點燃了……
  
  那些畫面,細細碎碎的,偶爾才在夾縫中閃爍出來。稍微清醒時,也有些其它的碎片,會隱隱約約的從外界艱難地滲進來。
  
  “寧先生,勝了……我們勝了……”
  
  “相公……”
  
  “姑革姑爺……姑爺掉下來了……”
  
  “快走快走快定……”
  
  “寧公子,”他們不敢再來了……”
  
  “寧公子,他們想抓你……”
  
  “姑爺……”
  
  “姑爺姑爺……”
  
  “姑爺姑爺姑爺……”
  
  那些聲音像是一刻都不願停歇般的、反反覆覆地叫著,他分不清其中的含義,只是在更能清醒一點的時候,感黨度過了許多的時間,走過了許多的路。
  
  某一刻,他從睡夢中醒來……
  
  時間回到七月十一的傍晚。
  
  灰雲,黑地,狂風暴雨。
  
  視野在地平線上拉近,石橋渡,水流在沖洗著最後的鮮血,地面上是折斷的兵器、傾倒的戰旗,屍體被浸泡在水裡,一具又一具。閃電在天空中划過時,在河邊的草地上勾勒出了黑色延綿的輪廓,近處都是靜止的屍體,只在視野的遠處,人影從那邊過來,為首的數人騎在馬上,眾人皆是黑衣。
  
  安惜福,黑翎衛。
  
  穿著黑衣的眾人在這片猶如屠場一般的草地上分散開來,搜尋著可以獲得的線索,片刻之後,才又在雨中聚集。
  
  隊伍朝前方的屍體間緩緩推過去,某一刻,為首的數人在那裡停下來,在前方不遠處,也是一具一具散亂的屍體,只是這些屍身的裝備相對較好,其中的一具身著鎧甲被環繞其間。這具屍體的人頭已經被砍去了,好幾把刀槍此時都嵌在這屍體上,都是從鎧甲的縫隙處砍殺進去,屍體的血到此時恐怕都已經被放干。
  
  通常來說,戰場之上恐怕很難出現這類純發洩的事情,只是從眼前的這一幕,足以看到當初這邊被人圍上亂刀砍過來的那種狂熱,這將領或許本身也有不凡藝業,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被那些瘋狂圍過來的兵將亂刀砍死,削了人頭。
  
  馬上的黑衣將領看了一眼,偏過了頭。
  
  “姚火……”低喃聲響起在暴風雨裡,他望瞭望南邊,“太快了……”
  
  不久之後,黑衣將領在雨中聚攏了部下,安排之後揮了揮手,這支不到兩百人的隊伍分成兩股,朝著南面、北面兩個不同的方向飛馳而去。
  
  這一天的午時過後,陸鞘所率隊伍被第一個衝散,成為那些狂熱的武德軍軍人手下的第一輪祭品,當天傍晚之前,敗姚義,姚義本人被殺。此時安惜福所半領的黑翎衛才趕到戰場,一個時辰後,方臘唐下薛斗南部與武德營交兵,再度潰敗。此時的武德營如同一記凌厲到極點的回馬槍,朝著北面直插而去……
  
  事後想來,在七月初十到十一,發生在蘇州湖州交界之處的那場算計中,真正被算計得厲害的,或許並非能算是方臘魔下的幾支軍隊。僅從戰略意圖上而言,無論是在路上扔下金銀,以僅剩的精鋭斥候擾亂對方視線,或者是散佈大量謡言,歸根結底,其實只是在短時間裡迷惑對方,目的不過是讓南追而來的五支軍隊暫時的拉開了距離。
  
  如同寧毅本人所說,一旦給了對方反應的時間,這樣大的一支逃亡隊伍,在杭州附近的丘陵水路間根本不可能瞞過方臘那邊的探查。能夠一時間的達到這種效果,所倚仗的不光是各種謀算,最主要的還是因為姚義等人的輕敵,利用他們的心理慣性,在這等微妙的情勢中,獲得些許的田心之機。
  
  被算計得最厲害的,終究還是作為逃亡隊伍本身的那些武德營軍人。
  
  一次性的將所有人拖進後無退路的死地,以生死為要挾,以金銀權勢為餌,再輔以屈辱、仇恨,讓這樣的一群人再沒有任何取捨的可能,而此後再不斷重複四千人與一千人的差別。那番演說在一開始看似說服,到得後來,其實已經近乎煽動。當然,若沒有那種身處絶地不如放手一搏的壓力,這番煽動,其實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事實上,若不是身上原就有傷,寧毅說不定還要好好感謝那夏七一番。當時寧毅的那一箭,已經近乎於蠻橫胡來,但那時整支軍隊原就沒有了退路,再加上湯修玄等人本身對寧毅的默許和支持,令得當時對夏七以及他那名部下的殺戮幾乎成了祭旗。餘人或許會覺得寧毅當時只是魯莽,誤打誤撞,但其他人必然不會有寧毅的那種果決與一切事情都做得理所當然的氣勢。特別是那句“囉囉嗦嗦!婆婆媽媽!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在此後甚至小範圍內決定了戰局走向。
  
  原本此時的武德營便已經是殘兵,就算一時間將眾人心中熱血最大限度地煽動起來,在第一場與陸鞘的戰鬥中,將官的作用其實也稱不上是指揮,那隊伍不過是被熱血與絶望同時推動著,跟陸鞘的隊伍拚命而已。在四千人對一千的情況下,這種心境所產生的破壞力近乎恐怖。在這次戰畢大勝,幾乎將陸鞘軍隊全殲之後,陳興都等人才算是在這支恢復自信心的軍隊裡稍稍真正建立了領導力。
  
  其後北上奔襲,斬殺姚義,雖然整個過程也很輕鬆,但期間的破壞程度,反倒不如第一次來得那般恐怖。蓋因此時已然脫離險地,至少有一小部分的人,已經稍稍恢復了清醒,而當半天之內的兩場戰鬥過後,軍人們固然沉浸在殺戮與復仇、揚眉吐氣的快感之中,但對於體力的消耗,也已經極其嚴重,接下來該怎樣,眾人有過短暫的商量,當時就有人說出這事,認為不該連續再打第三仗,否則恐怕會將隊伍拖垮,當時便直接有人罵出來:“囉囉嗦嗦!婆婆媽媽!唧唧歪歪!你不是男人!”這事情傳出之後,軍隊中但凡有退意的,俱都被這樣奚落。
  
  在事後看來,若不是在當時選擇了一天之內連戰三場,令得安惜福無法足時統御剎下的三支軍隊,這一戰的結果,恐怕仍舊是徒勞無功。當安惜福的黑翎衛往南接觸沈柱城,往北聯繫上米泉,薛斗南的一部已經被殺敗,手上所能聚集的,也只有不到三千人的兩隻隊伍,而且被當時盛氣凌人的這支武德營南北隔開,難以呼應。
  
  當時的武德營其實也已成疲兵,然而方才讓人以各個擊破的策略連續勝了三仗,在這等情況下,無論是安惜福還是其後趕來的劉大彪,都不敢再讓剩餘的兩支軍隊對其分兵夾擊,卻也因此失去了擊敗武德營的最佳時機。
  
  不過安惜福也並非庸手。在確認薛斗南已敗的情況下,首先讓北方的米泉與武德營保持距離,南面則讓沈柱城在石橋渡另一側繼續南下。這並非是為了戰鬥,而是讓沈柱城的隊伍直接搜尋在南面落單的逃難者。
  
  因為此時武德營雖然進軍神速,隨在其後的逃難者卻不可能這樣,必然是留在了石橋渡以南,他便抓住這弱點,狠狠地咬了上來。
  
  此後武德營全速折回,托賴留在營地裡的上千護院、武師,安惜福、沈柱城並不敢貿然襲營。這之後,安惜福統和了沈柱城與米泉的兩隊,同時收拾殘兵,並且通知清風寨、小洛錘那邊配合,開始撲殺這支逃亡隊,而武德營也因為這幾戰養出了凶性,於是在湖州以南的這片丘陵之中,暫時誰也沒能奈何誰。逃亡隊放棄屢戰之後,開始一路北上。
  
  而安惜福此時卻已經抓住了軍隊需要保護這隊難民的弱點,一路騷擾,尋釁截擊。陳興都等人指揮能力雖然有,但戰略戰術上功底終究不夠,他們原本指望的寧毅此時也已經陷入昏迷之中,一路上偶爾醒來一次,也無法思考太多的事情,隊伍一時間只能保守抵抗,於七月十五這天,抵達福州,接受了屬於英雄的威大歡迎。
  
  唯有其中功績最大的寧毅,在七月十三那晚安惜福襲營的一次混亂當中,由於被一隊精鋭士兵重重保護,因此也吸引了更多的火力,最終被衝散在這一夜的火焰與人群裡,不知所蹤……
  
  在此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沒有再出現在眾人的面前。在對武德營的這隊殘兵進行過大量的宣傳與獎勵之後,寧立恆這個名字如同一現的曇花,在一段時間內充斥了眾人的眼簾。在童貫童道大抵達江南之後,便迅速地被大量的戰報、戰績所掩埋,消失在大部分人的記憶裡,只有一小部分人,仍舊記得他的名字,並且在默默地尋找著他此後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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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5-29 01:25 AM

第二集 暗戰之池 第二四二章 淪陷後的杭州

    武朝景翰九年八月,秋初,江南,杭州。

    湖光瀲灧,山水初平。

    自從方臘的軍隊接手杭州這個東南重鎮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遠遠望去,當初地震與兵禍之中坍圮了的城牆正在重建起來,城內一處處的樓閣院坊、街市巷道也有了些許百廢待興的模樣。

    半月前的兵禍,令得當時的整個杭州城充滿了令人畏之不及的血腥與混亂,但最近的一段時間,這裡又漸漸的開始變得熱鬧起來。自四面八方聚集過來的,除了原本就散落在各地的、屬於方臘麾下的兵將,也有一名名、一群群看來如農民、如小商販一般的旅人,有的衣著襤褸、有的拖家帶口。成為最近這段時間裡,通往杭州的道路上最容易看見的景象。

    以往在通往杭州的一條條驛道上的衣著華麗的商販、官員,意氣風發的富家公子、書生如今自然是看不到了。此時彙集在這些道路上的,絶大部分自然是因為聖公將要稱帝,家裡有人在軍中任職而拖家帶口過來的諸多農戶,而在這其中,那些衣著襤褸的小商販,容貌古怪的三五大漢,或者是大群小群的戲班、賣藝人,卻與往日所能見到的有些不同。

    這些人或是神色睥睨倨傲,或是猥瑣低調,卻有不少人都隨身帶了各種武器,金木鐵石,各種材質的都有。旅途之中,有的尋常人能發現,這些人中的某些往往就在見面之後互相打招呼、抱拳,說些稀奇古怪的話。再有真正懂行的人,便會知道,這些三教九流的人聚集起來,名字就叫江湖,這些人也就是一般人說的“江湖人”。

    說起來,這兩年自聖公起事。江南綠林便一直有不少人起事呼應。有的是從一開始就有心,積極聯絡的,有的是聖公軍隊到了之後,見有機可趁,於是起兵追隨。

    當然江湖跟綠林未必就是同一樣事物,這些起兵追隨的綠林豪傑,多半原本就是山匪強賊,既然有人造反,聲勢浩大。自也就順勢追隨了。而更多的江湖人,則是那種藏在山中、市井間的練家子,或者有些古怪技藝,他們三教九流,平日裡並不犯法,做著小生意過著小日子,或許過得還不算好。但由於本身便有藝業,與那些綠林人士,也未必沒有來往。

    方臘起事之時依靠的是摩尼教的聲勢,在這些身處灰色地帶的江湖人之間名聲本就不小。但造反畢竟是殺頭的事,就算他拚命號召,會主動聚集到身邊的人自然也有一個限度。但這一次在方七佛的策劃下,聖公軍隊取杭州,隨後石生、陸行兒、呂師囊等一干原本就有不少聲望的人於各地呼應,一下子震驚東南。待到方臘欲稱帝,廣納天下賢才的消息相繼傳出,不少原本還有著觀望態度的人終於動了心思。

    這些江湖人,平素便過的不算好,這次雖然晚了些,但方臘稱帝,接下來與朝廷作對自然需要大量人才,一旦成功,他們總能有個開國之臣的名聲。於是這次匯聚往杭州的除了托庇軍中家人發財的諸多流民,最多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奇人異士,在方臘將要建國的前後,整個杭州,也儼然有了一絲曾經只在書裡見過的武林大會的味道。

    形勢繁亂,魚龍混雜。從破城對杭州的一片大清洗以後。兵亂之下,可以說杭州絶大部分的土地、財物、都已成為無主之物。雖然關於破城後的利益如何分配在這之前就有些協商,但人心無限。一個震後的杭州城,其實是不夠大的。退一步說。一個新秩序的形成,十天半個月的時間。也真是太少了一點。

    吃進肚裡的金銀,可以再掏出來,到了某些人手中的地產,自然也能再要到其他人手上去。此時的杭州城,要說秩序,仍然只是在比著誰的拳頭更大而已。上司吃下屬的事情姑且不論,在杭州城破之後,根據方臘“義軍”的自稱,杭州城內仍舊有一些倖存的居民,能夠合法地保有他們不多的財產。

    這些人毫無依靠,二十多天來,自然就成了誰都能來踩一腳的香饃饃,而香饃饃誰都想吃,一旦有這支軍隊的人過來欺負他們,便也會有另一隻軍隊的人來“保護”他們,只是價格不菲而已,當彼此的利益產生衝突,這些日子以來,杭州城內一名名的義軍頭目把軍隊拉到大街上或是城外開片叫陣的事情,就屢見不鮮了。

    杭州是要稱帝的地方,不能亂得太厲害,這是一開始就定下的基調。於是方臘下了令,城內一撥撥的執法隊開始做事,領頭的是方七佛的弟子,名叫陳凡,戰陣之上是很厲害的,就是人太年輕,他抓了幾撥人,也不審問,拿著雙方的頭領在街上沒人打了幾拳,多數都給活生生地打死了,這其中也有大將張威的堂侄,郭世廣的表弟什麼的,據說一幫人鬧上“皇宮”,鬧到方臘的跟前,然後彼此就要捉對廝殺,方臘也頭痛,他最近憂心北面嘉興的戰事,也忙著稱帝的事情,恨不能大吼“吵什麼吵,沒看見人家這裡忙著當皇帝呢”然後拔刀將幾撥人全都砍死。不痛不癢地處理了一下,接著不了了之。

    兵亂的餘波未消,大量的七大姑八大姨進了城,然後一群群的奇人異士進了城,見了有利益,都想要分一筆。住的地方沒有,去搶啊,老子為聖公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家人來了沒地方住,得在街上打地鋪……如此種種。陳凡繼續領著執法隊在街上打人,逮住一個不順眼的就打死一個。而杭州城內,也終於有一些店舖在這樣的情況下開了張,而各種於城市比較關鍵的水路漕運、陸路運輸也在這種胡攪蠻纏的情況下艱難地運作起來,維持著這個城市的基本運作,開始準備秋收。

    這座城市就像是一輛無比破爛的馬車,沒了頂棚、朽了橫樑、腐了框架、掉了鉚釘,在最後一批瘦馬的馱負下,開始艱難地往前走,等待有人及時過來,在它完全散掉之前。慢慢修好這一切。

    當然,有人的地方,秩序總是會重新形成的……

    *************

    “卻說那血手人屠寧立恆,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

    通常來說,這類形容某人為疑似圓柱體的開頭,意味著接下來的故事大都是假的。但即便如此,每一次有人大聲說起,周圍願意聽一聽的人還是很多。眼下便是在杭州城內一座尚算完好的茶樓之上。一個人一面做壓低聲音狀,一面向周圍眾人說著不久前發生的事情。

    “……當日在湖州石橋渡,這人整理一支疲兵,置之死地而後生,以當年西楚霸王破釜沉中哀兵必勝之策,先讓己方數千人居於死地,然後……接著在石橋渡附近兩度來回,連破陸鞘、姚義、薛斗南三位將軍的圍堵,若非有安惜福安將軍的黑翎衛從中周旋,恐怕米泉、沈柱城這兩位也沒了幸理……媽的。這人簡直是妖怪……”

    在此時杭州的茶館裡宣揚著朝廷的人有多厲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然有些大逆不道,但這時的杭州城,一來也沒什麼這方面的管制,二來敢明目張膽說這些事情的,多少也有些背景。方才一群人提起的其實是有關嘉興那邊仍在焦著的戰事。隨後才說起湖州一帶前段時間的失敗,這人大概是軍中某位將領的親戚,這時候便故作神秘地說起來,當然,大部分人還是不信的,什麼血手人屠寧立恆,江南武林這邊,沒聽說過有這麼傻的名字嘛,一時間有人恥笑有人反駁,也有人拿著煙槍。“嘿嘿”笑幾聲,數起黃曆。

    “什麼血手人屠……若論天下武林,我顏齊最瞭解不過,江南一地,自以聖公為首。這之後,有當初霸刀莊的劉大彪子,有一向獨來獨往的莫愁劍白莫言。王寅王將軍的鎖魂槍也有鬼神莫測之能,佛帥十八般武器皆能使。但主要長於拳法,他的弟子陳凡。據聞能力拔垂柳!另外還有鄧元覺鄧如來,瘋人石寶,厲天閏、司行方等人,個個都是好手,如今大都到了聖公帳下聽命。若論計謀,除佛帥之外,安惜福也是高人,北方梁山如今聽說有一位名喚智多星吳用的,至於什麼血手人屠,還說是個二十出頭的書生,你這後生真是扯淡……”

    茶樓中說說鬧鬧,一片的烏煙瘴氣,比之先前方臘軍隊未至時杭州的繁榮,茶館中的悠閒情景,此時這店舖中,就算來的人說著自己多麼多麼有背景,所表現出來的,也儘是一股市井之氣。這時的茶館一側,便有一名貴公子打扮的人站起來,低聲說了一句“一群扯淡”,朝外面走去。

    這貴公子說話聲音不大,但大廳那邊好些人卻都已聽到。他們多是混江湖之人,到了一地,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本領總是有的,這貴公子先前雖然坐在角落,卻也異常顯眼。有的人眉頭一皺便要發作,但再一看,隨著那貴公子站起來,周圍桌旁也有數人站了起來,看來都是練家子,護在了那貴公子身側,一同出門,想來這貴公子也頗有身份,這才按捺下來。

    待到這貴公子出門了,大廳另一邊才有人隨意說起他的身份:“這傢伙名叫樓書恆,嘿,就是原本杭州那樓家,投了聖公之後,可風光得很呢,他背後有佛帥撐腰,不少人都吃他樓家的飯。前些日子倒是戰戰兢兢,這幾日已經學會作威作福了,聽說還搶了幾個女人……你們少去惹他……”

    自茶樓中出去的,正是樓書恆。杭州淪陷之後,為了繼續維持城市的運作,樓家如今已經成為方七佛等人最為倚重的家族之一,不過二十來天的時候,他們負擔起了越來越重的擔子,同時也有了越來越大的權力。跟這些起義軍其實很好打交道,至少在方七佛不在的時候,人家需要的只是不垮台而已,你可以大肆撈利益,卻無需做到完美,他們只能倚重你,給你各種權力,這樣的感覺,幾乎從一開始,樓書恆就已經意識到了。

    無論是被逼也好,自願也好,樓家此時,其實已經沒有多少的退路。再說不幹,沒可能了,跟方臘已經撇不清楚,若是方臘敗了,樓家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樓書恆是個很聰明的人,最初的時候,他看著城裡那些士兵殺人,將官員、富商拉出去活埋、開腸破肚,嚇得不行,但同樣的事情並沒有降臨到他們頭上,開始有人在方七佛的授意下投靠他們,保護他們,幫他們做事。

    他在那些天看著那些殺人的場面,而他被保護著可以到處走,十多天以前,他看見一群士兵在強暴一個二十多歲的婦人,他只是經過,幾名士兵罵了他幾句,隨後被跟在他身邊的護衛打得不成人形,那婦人半裸著身子跪在地上對他千恩萬謝。那幾天他都想著這事,幾天以後,他與護衛暗中到街上,把一個女人搶回家中……

    最初的時候他告訴自己是為了試探方七佛到底給了自家多少的特權,但這類事情真的很刺激,他把女人關起來,幾天之後,那女人被他失手弄死了……第一次總是不太嫻熟……但人就是這樣,有些東西一旦被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在那個武朝他體會不到這樣赤裸裸的權力的快感,雖然當時他家中也是有權有勢,但如今這種感覺,真的是太不一樣……又過幾天,他特地去找到那個差點被強暴的婦人……做完了那些士兵沒能做完的事……

    無非是如此而已……

    他沉浸在如今的這種感覺裡,如今的杭州城真是太有趣了。但今天出來,忽然聽到了那個他不怎麼喜歡聽到的名字,真是讓人不爽。這事情讓他感到了一種落差,當自己在杭州城裡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那個傢伙居然在湖州那邊將方臘麾下的幾名將軍打得跟狗一樣。

    那他如今掌握的這些,算是什麼?

    距離瞬間就被拉開了。

    如果那傢伙還在杭州,一定要讓他死!就像那些二十天前在杭州這個地獄裡被殺掉的官員、富商一樣,死得苦不堪言……

    帶著幾名護衛走過此時顯得頽廢的杭州街頭,他是這樣想的。

    接著,在幾天之後,他就真的見到了寧立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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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6-11 08:03 PM

第二四三章 重操舊業

  夢裡天色陰沉,雨伴著雷聲。
  
  雷雨之中,那個女孩子在拚命地奔跑著,比雷聲更大的是滾滾而來的馬蹄,女孩子摔倒在地,雨中滿身泥濘,她爬起來了,繼續奔跑,朦朧的光影裡,鐵騎與兵線如月牙般的自黑暗深處壞繞過來。
  
  於是小屋裡的他陡然坐起來。他本該看不見小屋前方的景象,但這時視線是俯瞰的,渾身泥濘的少女還在往這邊跑,後方兵線推進而來。他聽見了蹄聲,摸索著刀槍,小屋朝後方的窗戶開著,透過那窗戶,他看見了遠處驚駭欲絶的妻子,妻子試圖奔跑過來,隨即被跟在身邊的護衛打暈過去。
  
  他坐在窗戶前,揮了揮手。
  
  然後便是一片破碎的記憶,哭泣著的,站在小屋前張開了雙手的少女,那奔襲而來,在人的面前如山一般立起的鐵騎,他推開的門,狂風暴雨裡亮起的光芒與聲響,“轟”的划出的光線,揮來的刀槍、拳頭,從側面斬舞過來的巨大刀鋒,那揮著刀鋒頭戴面紗的少女,將戰馬的身軀連著噴灑的鮮血斬裂在空中,激烈的爭吵……
  
  睜開眼睛時,外面還是黑暗的光景。
  
  他躺在那兒,自夢裡的喧囂掙扎出來,靜靜地感受著這片刻之間的寧靜。屏風那邊,躺在窄床上的小嬋翻動了身體,屋外有天明之前的蟲鳴聲,城市的脈動也是瑣瑣碎碎的。這裡是……杭州。
  
  幾日以來,第一次夢到前些天發生的事情。
  
  七月十三那晚的混亂當中,他以及他身邊的眾多的護衛被襲營的軍隊衝散,此後走走逃逃。意識也是渾渾噩噩。幾日之後他稍稍清醒過來,算是撿回一條性命,但傷口感染對身體的伐害極大,隨之而來的仍舊是極其虛弱的身體狀況,事實上,若非之前已經將身體鍛鍊得不錯,這次的傷勢恐怕就已經挺不過來。
  
  這期間,原本還隨在他身邊的幾名士兵也已經散去。真正在脫了隊之後還在跟著他的,就只有妻子蘇檀兒、丫鬟小嬋、娟兒與一直忠心保護自家小姐的耿護院。杏兒在那一晚沒能跟上,應該是隨著大部隊回了福州,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後便是方才再度夢見的那些事,當他們未能回到湖州。在附近的地域躲避時終於被發現,小嬋與他沒能躲過去,終於只能與敵人正面相對,而那時由於妻子與娟兒等人在屋後,當發現了敵人之後,耿護院打暈了蘇檀兒,與娟兒趕快逃走。
  
  事後想來,若趕來的方臘軍隊鍥而不捨。繼續往前掃一片,耿護院等人應該是沒有機會逃掉的。但那些人在見到了他之後便停了下來,爭吵一片,有人要來殺他,也有人似乎要保他。混亂了好一陣之後,雙方幾乎交起手來,隨後那名叫劉西瓜的少女也出現了,揮舞巨刃冷冷地攔下了所有人。他當時也是身體虛弱,只是放了一槍,但看完這些之後,最終也是與小嬋一道被抓住,隨後醒來,便是杭州。
  
  *****************
  
  灰白的天氣過後,便是一陣暴雨。將整個杭州的清晨陷入一片青色的陰霾之中。自城門附近進出的行人、士兵、商販戴了斗笠,披了蓑衣,將大戰之後稍稍熱鬧起來的城市又帶回些許安閒的氛圍裡。
  
  不多的船隻在城南附近錢塘江的碼頭靠了岸,船工們上上下下運卸貨物,民夫們在士兵的陪同下出城。開始預備收割今年的稻米,之前受災比較嚴重的地方,一間間的房屋、木棚正在建起來。在稍微熱鬧的街市上,女兵、工人們正在搭建為登基大典的遊行而設的架子、各種裝飾。
  
  如今的杭州城,以作亂的士兵以及諸多的兵將為特權階級而建立起來的新秩序作為統治的基礎,生活的方式與之前自然大有不同。少數幾個熱鬧的地方熱鬧得不成樣子,其餘大多數位置則處於一片混亂與低迷當中。所謂安靜,當然也有,但眾人的心裡,其實都還沒有底,誰也無法真正的踏實下來。
  
  城市一側的一小片院子裡,傳來雜亂的讀書聲,混在大雨之中,渺渺濛濛。
  
  這是一家書院,書院內外樹木蔥鬱,隔壁是一家醫館,再隔壁則是不知道被哪裡的士兵占去的破爛院落,醫館很熱鬧,時常有過來的將兵罵罵咧咧的聲音傳過來。
  
  方臘興兵作亂,性質上終究是農民起義,起義之初,他們最直白的行為是殺死所有特權階級,官員、地主、富商以及那些看不起他們的讀書人。但另一方面,他們也希望成為特權階級,例如成為官員、成為地主、成為富商,這些不好說出來,但其中最光明的,自然還是可以成為讀書人。
  
  他們攻進每一個地方,遇上對他們不爽的,不站在一塊的書生,自然罵著這幫傢伙手無縛雞之力,順手殺了。可是若有遠見的,若有想法的,當他們有了那樣的條件,終究還是希望自家能出現讀書人、有出息,這是上千年來儒家統治所帶來的價值觀,人們總是會認為只有那些讀了書的人才能真正的做大事。
  
  也是因此,縱然兵亂過後哀鴻遍野,也總有一些握有權力者,保護了一些儒生,或是作為幕僚,或是作為家中弟子的師長,給予庇護。如眼前這家,便是這些日子以來杭州城內唯一的一家書院,背後據說有數名軍中將領做靠山。城破之後糧食供應極為拮據,一些原本就無權無勢,不像四大家那樣“素有惡跡”,但有些學問的儒生,城破之後僥倖活下來,被安排在了這裡擔任先生。
  
  此時書院中的弟子還不算多,學生家中多少會有些背景,但並不算高,若真到了石寶、王寅那等地位。要為家中弟子找老師,自然是把某某大儒直接抓過去就是。
  
  學生雖不多,先生倒是挺多的,其中一部分是以前就在方臘軍中的,這類已經適應了情況,進城之後被安排在這,多半趾高氣揚。他們在先前便與軍中將領有些關係,能拿到的好處也多。已經不會被人迫害;另一部分自然是原本屬於杭州城內的儒生,這批人算是“戰敗者”,無論學問如何,這時候也只得低頭做人,看著形勢過去。他們能拿到的薪俸不多。每日僅夠餬口,當然,在這時的杭州,已經算是一份好工作,偶爾被人挑釁,考慮到家中妻兒以及需要照顧的人,也只得本著一點文人風骨板著臉忍了。
  
  “咳……上課,我姓寧。給大家講《史記》……”
  
  屋簷下雨織成簾子,遮蔽了外面的世界,上午學生們還在桌椅間拍打著濕衣交頭接耳的時候,略嫌年輕的男子在講台上坐下來,用教鞭敲了敲桌子,稍帶病態地開了口,那話語簡短而平淡。
  
  下方的人吵吵嚷嚷說說笑笑,上方的年輕先生自顧自地說著他的課程。年輕的先生文弱不堪。甚至看來有病在身,下方的學生多半也難有敬畏之心。其中身材壯碩的幾個孩子甚至在爭吵間打斷了先生的說話,直接問:“喂,你說杭州這邊最好玩的是哪裡?”那先生便笑著說了幾處可以去看看的地點,這便是書院中那寧先生到來第一天的情況。
  
  這算是如今混亂的杭州一隅。照例簡單的一個上午。大半個上午過後,學生們便歡天喜地地作鳥獸散了,講過一課的年輕人回到教員所在的房間。與其中的幾個人打了個招呼。這時候在這裡的先生們算得上龍蛇混雜,先前就在方臘軍中的大都有自己的事做,原本屬於杭州的眾人則多半憂心忡忡,安安分分地教書,並不多問多言。
  
  其中倒有一個人認出他來。道一聲:“寧立恆……”拱拱手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大抵是心照不宣的意思,時局維艱,大家都不容易,沒什麼心情寒暄雜事。
  
  雨還在嘩啦啦的下,半天的課程過後,書院裡稍顯安靜了些。繞過這邊有些漏水的屋簷,寧毅在此時書院的管理人那兒拿了小半袋糙米,一把懨懨的青菜,便算是今天的報酬。一眾書生在青濛濛的雨幕中朝外散去時,寧毅便朝這書院的後方過去。
  
  那書院後方的院牆坍圮了好一部分,與隔壁的醫館,後方一個簡單的小院落也連了起來,小院落如今只有兩三個單間能用,其中一個房間的房門處,小嬋便怯生生地倚在那兒,翹首等待他的回來,看見他的身影時,便撐起一把破傘,跑進雨裡來了……
  
  ******************
  
  對於寧毅而言,眼下的情況會怎樣,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被帶回杭州的時候,身體是虛弱到了一定的程度的,隨後便被安排在了前方的醫館裡。但接下來,除了兩名一直在附近看著他的背刀侍衛使他顯得像個囚犯之外,沒有其他人再來發落處置過他,彷彿那個將他保護下來的人就這樣將他待會杭州,然後……就將他給忘記了。
  
  小嬋是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照顧他的,小丫鬟自從同他一起被抓來杭州之後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將自己打扮得醜醜的,自寧毅真正清醒,才變得稍微安定。據她所說,蘇檀兒與娟兒等人應該是沒有被抓住,但湖州一地當時混亂,在耿護院的保護下,這些人到底能不能回到湖州,此時也難以確定,蘇檀兒又是性子倔強之人,接下來她們到底怎樣了,成為這些時日裡寧毅最為惦念的事情。但惦念歸惦念,人在這裡,跑不掉了,也就只能隨遇而安,至少身邊還有小嬋需要照顧。
  
  這些時日以來漸漸養好傷勢,他與小嬋便被安排在了醫館後方的小院落裡住下,一主一僕並沒有明確的被限制行動,但這時候沒什麼背景的人出去亂晃,所能見到的,大抵也不是什麼令人心怡的情景。杭州最近物資不足,兩人作為階下囚,每日裡是兩頓的給養,自己拿了自己煮。
  
  小院子不知道以前是誰的,多半家什都已經沒了,留下的大抵都有些破舊,自地震過來,部分房屋坍圮,並不好住。小嬋倒是挺高興的整理了幾番,到得前幾日,那老大夫過來問了一句寧毅以前是幹嘛的,寧毅想了想,回答教書,於是這一天便被叫去了書院,算是物盡其用,重操舊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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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6-13 12:08 AM

第二四四章 二人的孤島

  轟的一下,響如雷聲。

  人影被擊入雨幕,飛過街道,撞爛了街道那邊的一張破木桌,無數水花在如簾的雨幕裡“嘩”的濺開,那人影滾倒在地,鮮血已經染紅了地上的水流。陰沉的長街上、雨幕中,原本是兩撥對峙的人群,眼見這一幕發生,其中一邊的人跑了過來,試圖將傷者扶起,另一邊的十幾人卻是冷眼看著,毫無動靜,只是靜靜看著一旁酒樓中的情況。
  
  地上的傷者被扶起來,已經是渾身癱軟,奄奄一息。這邊還未發作,酒樓當中又是轟的幾聲,木片飛濺,一名中年男子捂著胸口踉踉蹌蹌退出來,連退了十幾步才被人扶住,這人眼瞳充血,呀呲欲裂,似是憋了一口氣,好久方才吼出來:“陳凡……你好——”
  
  酒樓之中,打鬥聲還在混亂成一片。
  
  那本就是一棟在地震中受了災的舊樓,這時候在街頭兩撥人的對峙中,樓裡隱約可見身影騰挪,也不知有些什麼人在打得激烈。那舊樓壁側受到猛烈撞擊時,便能看見一些灰塵木片簌簌而下。到得某一刻,只聽得樓內有人“啊”的一聲吼,隨後便是巨響爆開,酒樓側面的牆壁上,一截海碗碗口粗的柱子轟然衝出,土石飛碎,那柱子大抵是房屋中的某根樑柱,此時竟被人硬生生地掄了起來。
  
  柱子在牆外的雨中嵌了片刻,酒樓裡仍舊是打鬥不停,然後那柱子又轟的掄了回去,只在牆壁上留下一片巨大的豁口。幾次呼吸之後,那柱子砸破了酒樓僅剩的幾扇門,飛出街道上。樓內有人狂喝:“陳凡!我要你的命——”
  
  “好!”一個年輕的聲音大讚,“——好!好!好!”
  
  兩邊的大喝聲中,交手的聲音“砰”的一下,隨後又是“砰”的一下,巨響如雷,街道上都清晰可聞,然後又是一道身影砸破了側面的牆壁,倒在大片的磚瓦與雨水當中,樓內年輕人在大笑。
  
  “好!哈哈哈哈!就是這樣!痛快!久聞樟山奔雷勁發力無窮,果然名不虛傳。我只是小敗。來來來,我們再來!”
  
  隨著那笑聲,一道半身染血的張狂身影自那破口大踏步地走出。這人身材看來只是勻稱,不是什麼身高八尺腰圍也是八尺的壯碩大漢,面容也並不怎麼粗獷,只是方才一番打鬥,一頭長髮完全亂掉,配合此時的氣勢,帶血的大笑,頗有一種癲狂的感覺。這便是最近半個多月以來杭州城裡令許多人都為之頭痛的陳凡。
  
  他一路過去,“哈哈”幾聲,雙手揪起地上那人的衣服,讓對方在雨裡站起來。他朝後走了兩步,手一指:“我們再來!”轉身一個步子紮好,右拳揮出,破風碎雨。他這一拳幾乎將周圍的暴雨都捲起來,看起來如同一道鞭子,然而拳風還未到,前方那人已經如同稻草人一般的再度倒了下去,拳鋒捲過那人頭頂的空氣,然後有些尷尬地停住。
  
  年輕人愣了半晌,然後收了拳勢,站直了,抓抓頭髮:“呃,你不要這個樣子啊……”
  
  他過去將人的衣襟揪起來,看了幾眼,然後拍拍對方的臉頰,探探對方的鼻息,發覺這樣的雨天裡探不到什麼鼻息之後,才又錘錘對方的胸口。倒下去那人顯然也是街道上一撥人的統領,但此時卻沒有人敢上去,就那樣呆呆地看著年輕人在雨裡把那人的屍體折騰一番。
  
  “太可惜了……”
  
  終於到確定那人已經沒氣時,年輕人有些惋惜地站起來說了一句,然後轉過頭,望向街道上的人,其中比較安靜、秩序也比較好的十幾人原本就是他帶著的,另一撥人面上容色則各有不安。雙方對望了一會兒,陳凡身側不遠,那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舊樓在雨中轟然倒塌。灰塵被雨霧壓下去,陳凡轉頭看了一眼,又轉回來。
  
  “我早就說過,我人笨,不會當官,脾氣又不好,你們這幫殺才不要鬮事,鬧了事也不要跟我吵。這下好了?”他回頭看看廢墟裡的死人,“不過……我跟陳師父今天是公平切磋。他現在受了傷,我也受了傷,以後沒必要再計較。好了,我去療傷了,你們也把陳師父背去看看大夫吧,要快一點。各位樟山的好漢,陳凡告辭,以後不要再鬧事……不要跟我吵……”
  
  說完這話,年輕人帶著手下轉身離開,至於廢墟中的那陳師父,方才在樓內拚鬥時已經耗盡心力,其實已然死得透了。略略走了幾步,陳凡回頭看看街道的另一頭,一輛馬車在那邊已經停了許久,顯然是看到了整個打鬥的全過程的,他看了一會兒,便又走回去。到得馬車旁,裡面的人掀開了簾子。
  
  “繼新。”
  
  “祖先生。”
  
  繼新便是陳凡的字。那馬車之中是一名身材微胖,笑容和藹的中年人。這人倒也算是陳凡的素識了,準確來說,該算是方七佛的素識才對。他名叫祖士遠,並非武將,謀略也是平平,不過長於內政,雖說起義軍不太講究什麼內政,到一處地方無非搶了就跑,但如果全沒有,自然也不可能。。軍中這類人才不多,祖士遠頗受器重,方臘稱帝也就在最近幾日,自然也是對方最為忙碌的時候。陳凡對此感同身受,因此言語之中也就相對恭敬。
  
  “樟山陳大木……你又是這樣亂來,當心佛帥回來後說你。”
  
  “祖先生你也看到了,大家都是江湖人,性子不好,起了幾句口角就收不住手,我也受傷了啊,……老師他知道我的性格,把我放在這裡就能料到的了,要不然……祖先生你隨便指個人替一替我吧,湖州那邊已經沒什麼事了,把安惜福叫回來……”
  
  “哈哈哈哈。”微胖的中年笑了起來,順手遞出來一件蓑衣,“雨大,你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哪裡受了傷?說起來,杭州這些天亂成一片,能整理好,我是要謝謝你的。陳大木他們是包道乙的人,這些天吃相確實是太差了,搜地產金銀倒還罷了,阻了水運,到處收銀子,再這樣下去,杭州就維持不住了。只不過你做得太激烈,總是給自己樹敵,陳大木死了就死了,但包道乙這人心機深沉,你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陳凡將蓑衣穿在身上:“啊?是這樣嗎?”
  
  “呵,此事你心中有數便成。為著這事,樓家的大公子樓書望找了我多次,說包道乙等人若再這樣下去,他們也快維持不住。聽說他去找過你,吃了閉門羹,呵呵,這幾日你做的這些事,我想他必定承情。樓家家主與這位大公子都頗有能力,那樓書望與棵倒是同樣年紀,你若有心,到時候也不妨結交一番。”
  
  陳凡看了對方一眼,有些無趣地點點頭。
  
  那祖士遠也是有事,說完這些,準備離開,只是馬車行的幾步,便又停了下來:“哦,對了,前些日子,有關那寧立恆的事情,此時如何了?”
  
  “祖先生對這事也感興趣?”
  
  祖士遠笑起來:“聽說那人攪得湖州戰局,我雖然未見,倒也有些佩服。前些日子你們在殿前打成一片,事情是暫時壓下去了,可要殺他的人還是很多,各處都在找門路,我如今管著杭州這些瑣事,自然也有人打聽到我這邊來。早幾日厲天祐厲將軍還專程找我,說他們厲家兄弟必殺此人……”
  
  “那就等著被那瘋婆娘找上門吧……”陳凡低聲咕噥,隨後道,“前些天殿前打架,我又沒參與進去,我自己還有架要打呢。若讓我說,那人心機深沉,重病之中還能將安惜福他們耍得團團轉,如今竟然才二十歲出頭,自然是早殺早好,我最討厭聰明人。祖先生為何要來問我?”
  
  “呵,雖然前些天為著那寧立恆之事,繼新你並未參與,可殿前眾人誰不知道繼新你與劉家那位姑娘的關係,此等大事,劉家姑娘既然要攔下來,雖說主要還是說服了聖公,但若說你毫不知情,我是……”
  
  祖士遠話還沒說完,那邊陳凡已經瞪起了眼睛:“我我我……我跟那個女人的關係?祖先生,祖公,你開什麼玩笑?我跟她打過好幾架了,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不對,我跟她什麼關係都沒有啊……”
  
  祖士遠看了他半晌:“不是說聖公有意做媒……”
  
  “老人家都這樣,我喜歡賢慧的,那女人是個瘋子……”
  
  “不過我與令師都覺得……繼新與劉姑娘挺般配……”
  
  “是啊,兩個瘋子,過不了日子。”陳凡撇了撇嘴,此時眾人已經朝前方走了一陣,或許是想起些什麼,他朝視野一側望瞭望,隨後微微示意,道:“好吧,那寧立恆的事情,我確實是知道,祖先生你既然在,又已經問起了……喏,那就是了……”
  
  時間是下午,雨幕,祖士遠順著陳凡的目光望去,只見不遠處一處院落當中,有人披了蓑衣,正在屋頂上拿著一隻磚頭敲打著什麼。想必是屋頂漏了,於是上去修補,雨中隱約傳來小姑娘的喊聲:“姑爺、姑爺,你下來啊……”
  
  屋頂上那人看來倒是年輕,身材似乎也有些消瘦。祖士遠本想問莫非這人便是寧立恆,以作確認,但是再看一眼,卻見院門的屋簷下此時正坐著一名漢子,看來像是很無聊地守在門外,背後背刀。他目光望過去,那名漢子目光一厲,也望了過來,隨後便又垂下眼簾。祖士遠想了想,這人他倒是認識的,那字號劉大彪子的姑娘手下有八名厲害的刀手,這人是其中之一,他既然在,想必周圍就有更多的人在了。
  
  劉家姑娘性情古怪,常人難測。有關寧立恆的事情,他也只是隨便問問,不願過多涉足,這時候想不到陳凡就這樣說了,他也就點了點頭。也在此時,只聽那邊傳來轟的一聲,然後有女孩子的尖叫,兩人正朝那院子方向看,卻見那邊屋頂上塌了一個大洞,正在修補屋頂的寧毅看來是從屋頂上掉了下去。背刀的侍衛立刻推門進去,兩人看了半晌,有些目瞪口呆。
  
  “咳,一介書生,縱然通曉謀略,過來為工匠之事,也難免如此……”馬車漸漸駛過,祖士遠隨口說了句,然後壓低了聲音:“之前我在聖公那邊,看見佛帥遣人送來訊息,嘉興戰局激烈,近期內勝負怕是難言,聽說劉家姑娘負了傷,這幾日恐怕會回來,那時候倒不知道她究竟會如何安置這人了……哦,這事繼新知道了吧?”
  
  “受傷?”陳凡皺起眉頭,看了對方一眼,片刻之後,方才望向前方,將這件事作為一個事實給消化下去,“她也會受傷?”
  
  話分兩頭,當陳凡與祖士遠兩人走過了大雨中的街道時,作為此時的寧毅來說,並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曾經引起過方臘軍隊高層的一次群架。
  
  他不是完全坐以待斃的人,但事情既然沒有什麼轉機,暫時就只得隨遇而安。一兩個時辰以前,他便在為了漏雨的房間而苦惱頭疼,水是從早上就開始漏的,他去前方的書院教了半天書,小丫鬟唯一做的事便是在房間裡找了各種破破爛爛的器皿接水,然後忙忙碌碌地將雨水倒出去。待到寧毅回來,才微微找到了主心骨,兩人在那兒檢查了各種漏水的地方,寧毅自告奮勇地上去補漏,然後,發生了悲劇。
  
  能夠指導協調著許多人建起摩天大樓的工程師不見得是一個出色的泥瓦匠,寧毅此時身體本就沒有痊癒,何況那房子原也已經朽了,修補到一半,房梁垮塌,破出一個大洞來。寧毅倒是沒什麼事,小嬋的床卻已經完全被弄濕了,好在修補的成果至少保住了一小半的地方,他們將另一張床挪了挪,保住相對乾爽的半個房間。
  
  然後整個下午的時間,寧毅拿著大鏟子,小嬋拿著小鏟子,在房間裡如同過家家一般的砌出一條小堤壩與排水溝來,讓破洞的雨水能夠從那邊排出去。
  
  本身便是隨意安排的房間,房間裡擺設不多,原本有兩鋪床一個櫃子一隻小板凳,這時候就變得更小了,外面的屋簷處處漏雨,隔壁的隔壁倒有半間廚房可以用,便成為了兩人此時所能活動的狹窄天地。修那小堤壩的途中,兩人還過去廚房稍稍搶救了一下可以用的乾柴和濕柴。
  
  臨近傍晚時分,雨沒有停,濃煙的煙柱從雨中升出去,然後被水滴不斷地分解,壓下來,廚房裡傳來兩人手忙腳亂的生火做飯聲,由於本身很無聊,寧毅便也過去幫了忙,說起來,對於煮飯做菜,小嬋雖然懂,其實也是算不上擅長的。
  
  隨後,火把升起來,夜幕隨著大雨,悄然無聲地降臨了。偌大的杭州城中,這個只有一個半房間的小院落,在小小火把的照耀下,彷彿被分割成了隨時將要淹沒的孤島,在大雨之中,被整個世界,包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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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6-14 11:38 PM

第二四五章 濡沫

    雨幕勾勒過街巷錯落的城市,黑夜中,點點的光斑稀疏地蔓延而過。

    “嗶啵”的聲音響起來,一團火星飛過了短短的屋簷,在墜落的大雨中歸於黑暗。檐下滴雨成簾,水聲在黑暗的院子裡肆意流轉。雨水與黑暗是這個夜晚的主題,牆上的火把只是這片小小空間裡唯一的光源,在風雨之中,照亮些許的地方。

    大雨之中,除了那雨聲,一切都顯得很安靜。沒有月光與秋初的蟲子,側面醫館、書院的輪廓,都已經看不清楚。

    之前的夜裡,那醫館之中總顯得噪雜,大夫與夥計來去忙碌的聲音、小廚房裡熬藥的聲音、各種傷病導致的呻吟的聲音、罵罵咧咧的聲音匯成一片,另一邊院門外的路上會有行人來去,此時敢走夜路的,多半是士兵或者江湖人,喝醉了酒或是打輸了架,滿口胡話,由遠而近,之後又漸漸遠去。

    倒是在今天的夜裡,一切都被隔離了開去。

    少女在屋簷下換了一根火把。

    新的火把嵌進了牆上。那被燒得只剩下小半截的火把掉在了地下,光影之中,少女的身影有幾分忙亂,隨後將那火把踢進了雨裡,火光晃動,隨後在水流中旋轉著消沒了。

    那房屋牆壁是破的,火把嵌在破口處,照亮了屋外,也照亮屋內。穿著書生袍的年輕人在屋內看書,偶爾抬起頭來說話,少女走過屋簷,有時候在門檻上托著下巴坐下。這是個簡單的雨夜,房屋破了一半,主僕倆偶爾也只有簡單的交談。

    “剛才洗了碗。”小嬋掰著手指頭。“然後洗了衣服,沒地方掛了……”

    “嗯?”

    “所以還放在盆裡……明天還會不會下這麼大的雨呢……”

    ……

    “前幾天的時候,醫館的劉家爺爺說有種草藥茶對姑爺你的傷有好處……”小嬋坐在門檻上,忽然想起來的。

    “草藥茶?”

    “嗯嗯,當時沒注意,明天去跟劉家爺爺要。我也去醫館幫忙……”小丫鬟點頭。

    ……

    “姑爺,昨天醫館裡進了好多斷手斷腳的人,你說是不是嘉興那邊運回來的傷兵啊?”壓低了聲音。

    “應該不是吧,太遠了。”

    “喔,要是那邊的就好了。”小嬋仰起頭。“這仗要打到什麼時候啊……”

    ……

    ……

    時間就這樣過去,讓人掐不准,夜或許早已經深了,又或許還有許久才到深夜。小嬋或許並不是真有說話的慾望於是開的口,只是籍著聲響。確認自己與寧毅還以某種形式相處在一起而已。

    當然。往日的夜裡主僕倆有事沒事地扯一堆是很尋常的事情,今天晚上則並不一樣,小嬋想要說,但出口的話語又微微顯得勉強,給人沒話找話卻又不敢真的多說話的感覺。更多的時候,她還是坐在那門檻上看著寧毅。或者看著那破了一個大洞,雨滴不斷落下的屋頂。或者自己去找些事情。作為一個丫鬟,她是不好打擾寧毅看書的時間的。也不知過了多久。寧毅抬起頭,看見那邊少女望過來的目光,如此對望了片刻,才聽見她輕聲說道:“姑爺,你想小姐她們嗎?”

    在這樣的局勢、環境下相處在一起,許多的時候,其實是一件極其壓抑的事情。戰亂之中,人如螻蟻,自被抓住,小嬋就一直與寧毅相處在一起,最初的幾日,甚至連睡覺的時候都得握住寧毅的手才能安下心來,她心中甚至想過,不論任何事情,若有人要將她與姑爺分開,她或許就只得去死了。

    這樣的事情沒有發生,但周圍有大夫,有傷者,也有那兩名侍衛始終看著,暗地裡或許還有這樣那樣的人盯梢著兩人。縱然互相說過一些安慰的話語,但兩人並沒有真正為了眼前的局勢談太多,免得被別人看到這邊的想法或是瞭解到心中的怯弱,小嬋只是告訴自己,能跟姑爺在一起就好了,別的不該多問,問也無用,若姑爺有辦法,需要自己的時候總會開口,若反之,自己就不過讓姑爺惹上煩惱而已。

    咫尺之內,人盡敵國。在彷彿隨時都有人看著的氣氛之下,兩人都下意識地保持著安靜。儘量如同往日一般的養傷、做事、生活,如此一來,或許才不至於崩潰。但也是在今天晚上這種彷彿整個世界都被隔離開的暫時的安全氛圍中,小嬋才能夠小聲地,問問這種問題。

    寧毅看了她好一會兒,合上了書本:“我也想啊,不知道她們怎麼樣了。”

    “小姐跟娟兒杏兒姐她們應該回去湖州了吧?”

    “你家小姐脾氣太強了,不過……”寧毅想了想,“她也是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的,不出意外的話,我想還是沒事。”

    小嬋點了點頭,抱住雙膝,將下巴擱在膝蓋了,好半晌,才又望過來,輕聲道:“姑爺,我們……還能回去嗎?”

    她這句話或許是憋了好久,知道問了也沒多大意義,但女孩子終究還是希望有個主心骨的,寧毅點了點頭,如上個問題一樣,不願敷衍:“有一個機會,他們抓了我們,沒有處置,機會總是有的,另外……”寧毅頓了頓,隨後則只是點點頭,“放心吧,就跟我們逃走的路上一樣,機會總會有,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讓我逮到破綻,恨恨咬他們一口。”

    小嬋抿了抿嘴:“那姑爺你可別再受傷了……”

    “呵……”寧毅笑起來,然後目光卻是冷了下來,“其實我們被抓,可能不止是方臘這邊的人厲害,我們那邊的人,其實也夠厲害的。”

    “嗯?”小嬋瞪圓了眼睛。

    “照小嬋你說的,我們被衝散之前,那邊就隱約有了方臘軍中想要抓我的消息。那時候我昏迷不醒,不知道這件事。可那時方臘的軍隊已經重整旗鼓,他們一路上又是挨打。派了一大隊人來保護我,後來竟然又會被發現的這種事,可能是湯修玄,也可能是陳興都,這些人是把我當成誘餌了……”

    “什、什麼?”聽到寧毅淡淡地說起這些。嬋兒頓時握緊了小拳頭,從那邊站了起來,“他們、他們怎麼能這樣,姑爺你都救了他們所有人了……”

    寧毅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笑著放下了書。伸手過去握住了小嬋的一隻手,將她拉過來。方才還在發怒的小丫鬟頓時漲紅了臉,寧毅卻並沒有就這樣停止,他原本坐在房間唯一的一張凳子上,這時候卻是抱著小嬋坐在了自己大腿上。那動作太過自然。小嬋縮了縮身子,不敢反抗,只聽得寧毅在旁邊說話。

    “沒什麼奇怪的,一來,這些人弄權一輩子,我的功勞太大。或許就只能突出這幫人的無能,這中間的情況很複雜;二來。要抓我的那個劉大彪子背景應該很厚,他們鍥而不捨地追過來。這邊壓力也大,把我當誘餌,也許只是一個未雨綢繆的想法而已,會成真,也是我倒霉了……我當時若沒有病倒,是該提防的。”

    寧毅笑了笑:“當然話說回來,如果我沒病,他們也不敢順手做出這樣的事情。呵,那樣的情況下,弄出一小隊人來保護我,又不與軍隊在一起,一旦敵人衝殺過來,能有什麼意義。他們現在回去,我不在,功勞便都是湯修玄、陳興都這些人拿在手裡,又免去了與我對比的可能,這才是真正的萬全其美、皆大歡喜。這幾天聽你說起那時候的情況,我也就大概明白了。”

    小嬋壓抑著臉紅:“他們這樣……要是我們回去了、要是回去了……”

    “回去之後的事情,等回去之後再說,現在生氣也沒用。我其實有些擔心你家小姐與她肚子裡的孩子的事情。這幾天應該會有人來找我聊天,我會跟他詢問,應該……會有結果,其實我已經覺得有些晚了,但越晚也就越好一點。如果有可能,小嬋,我會送你回去,但現在還不好說,更可能的是,我們大概要在這裡呆上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寧毅的這番話說得有些亂,小嬋這時候被他抱著,腦袋亂糟糟的,也很難分析什麼聊天啊、早啊晚啊的問題,但最後一句總是能聽懂的:“我、我……姑爺在哪裡,小嬋就在哪裡……”

    “嗯。”寧毅點了點頭,“那麼,時間不早了,其實也該睡覺了。”

    “呃……”小嬋身體猛地一緊,“但是……”

    她話沒說完,寧毅已經將她抱了起來。小嬋的腦袋瞬間懵了,幾乎要在寧毅的臂彎裡縮成一團,但僵僵的不敢亂動,雨在外面下著。

    房間裡只有一張床,她被放在了床上。

    其實有些事情,倒未必真是毫無準備,對於兩個人來說,都是如此,自下午寧毅從房頂掉下,她的小床不能再睡,小丫鬟或許就已經想到某些事情。

    一整個晚上,小嬋沒話找話卻又不敢真的亂說話的情緒,大抵都是由此而來。她一個女孩子,不好跟寧毅說起這些事,提也不敢提。到後來寧毅說起他的想法,包括在這邊大概不會有事,有一些機會,包括可能會在這邊長住,包括自己被抓其實是受到了算計,要麼讓她的心神安定下來,要麼讓她想到其他的事情,成功地分散了注意力,也到了此時,他才有些強迫也有些自然地將她放在了床上。

    如果按照寧毅當初的想法,該有一個正式的迎娶儀式,有個正式的婚禮。

    但如今沒有這樣的條件了。

    這樣的情況下,相依為命,前方如何,根本還無法看清。類似凶險的情況,寧毅以前有遇到過,但人力有時而窮,指的就是這樣的狀況,毅力、心性、謀算只能增加一定的存活率,但大局不可控,什麼都說不好,他在這樣的情況下有時也難免焦慮,更別說是這樣的一個少女。

    其實會有更多的機會。

    雖然眼下不知道外界太多的情況,方臘軍中對他的看法,將他看管在這裡的用意,但在他的設計之下,湖州的局勢被他弄得一塌糊塗,數千人因他而死,其中義軍中有關係的將領也不知道死了幾個。這樣的情況下,他沒有被殺,而是以這樣的形式被安置在這裡,說明必然有人保他。

    有一點是重要的,若殺他,義軍之中,可能會有一致的意見,若保他,則必然產生衝突。一定會有主張殺他的人,甚至多於半數。這樣的情況下,若沒有小嬋,他的選擇空間其實會大得很多,包括在熟悉情況後挑撥雙方,在某一個類似的雨夜找個空子出城逃亡都能列入考慮,但加上小嬋,這些事情也就沒有多少考慮的必要,暫時就只能等待對方先出牌而已。

    當然,這些事情無需讓小嬋知道,她這些天來心中害怕,卻又不敢說,只能努力忍耐的情況,寧毅都看在眼裡,到得現在,有些事情不需要再考慮旁枝末節,眼下這樣,或許也是最該去做的事情了。

    而對於小嬋來說,整個晚上過來,包括現在,最該維持的一個念頭或許也只有一點:反正我是姑爺的、反正我是姑爺的。

    於是不久之後,寧毅去到床上時,便只是看著這已過荳蔻年華的少女閉了眼睛,直挺挺地、緊張地躺在了那兒。小嬋此時已經是十七歲的年紀,在此時而言,已經成年許久,她容貌雖偏向稚氣,身體卻已然長開。這時候雙手疊在小腹上,修長的雙腿並得緊緊的。

    不久之後,雨仍在下,床上的少女被除去了衣物。這個晚上,在這城市的一角,在無數複雜的事情如洪流般在生命裡壓過來的時候,兩人在這僅得些許喘息的縫隙間,印下相依為命的記號……

    ******************

    雨在夜深的時候悄無聲息地停下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寧毅看見夜色的清輝從房屋的破口處灑下來,雨後的空氣浸在光裡,像是青色的琥珀,從那巨大的破口望出去,可以看見在天空中流轉的星河。

    無論在哪個年代,只有這片星河,或許是恆久不變的東西,他已經看過許多次了,不同的地方,月光、星光灑下來,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地位,不同的心境,有一些畫面,有高樓大廈,飛機輪船,然後在腦海裡變成那些古樸的建築,一個個的院落。

    “姑爺姑爺……”

    “姑爺姑爺,小嬋……”

    “我叫小嬋……”

    腦海中像是升起第一次聽到這聲音時的心情,然後思緒如潮水般的壓過來,他摟緊了懷裡的少女。

    來到這裡,有兩年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6-17 12:30 AM

第二四六章 書院小事

    農曆八月,正是秋收時節。杭州城外,未被戰火波及的稻田一片片的已成金黃色,農夫、士兵、流民在白日裡一撥撥的忙碌,縱使到了夜裡,城池外圍的熱烈景象也未得安寧。一批批的士兵紮營在這田野之間,看管巡視。

    這些將收的稻田早已被攻城時的諸多部隊瓜分,說起來糧食稻米大抵都已成為義軍共有財產,但實際上,自然也還是按照各自的力量來分配,只要目前屬於方臘的小朝廷占得大頭,其餘人自然也都是按照各自的拳頭來切割分配。至於某些仍該屬於某些杭州當地良民的田地,到得這時,其實也都已經有了另外歸屬。

    如果只是為了收割,安排的人手自然越多越好,但既然是各自瓜分利益,參與者便未必是多多益善。這些人白日裡難免爭鬥摩擦,到得夜間,也常有連夜搶收被別的軍隊或平民偷來收割的情況,沒到這時,水地裡、田埂上便是火把蔓延,喊殺震天的情況,斑斕點綴著杭州城市外圍的圈子,徹夜不眠。

    城外有城外的秩序與利益分配,城內眾人也有著各自的事情。聖公等級在即,城內大街小巷都已經熱鬧起來,這時候最為血腥混亂的情況已經結束,新的秩序逐漸有了些許的輪廓,只要有關係的,也都在為自身的利益而奔走忙碌著。

    有的店舖開了門,曾經走街串巷又或是攔路劫道的江湖人士們開起了英雄大會,酒樓茶肆之中常可以見到不同身份不同氣質的眾人彙集一片,各自衡量吹噓的情景。有的關係的、有本領的人們在一個個將軍的麾下謀得了一官半職,略識文字曾經懷才不遇的書生儒士開始試探性地投出名帖,求得庇護或是謀取一些大小差事。

    人總是很多,有許多不看好方臘這邊前途的人,自然也會有存了封侯之志,願意冒一冒險的人。社會這種東西就是這樣,只要有了交流,有了一定的趨勢。一個框架就總會自然而然地搭起來。屬於方臘的這個小社會,就這樣拼拼湊湊地有了他的框架與雛形了。城內城外在這一時之間。乍看起來竟還真有了些熱火朝天的感覺。

    文烈書院在這幾天的時間裡。還是顯得相對平靜的。此刻正值上午時分,秋末的陽光自樹隙間落下來。夾雜著陣陣慵懶的蟬鳴。書院之中正是授課的時間。寧毅將手中的《史記》合上,收拾到書桌中去,準備走人。

    這時候書院裡基本還是處於學生少先生多的情況,雖然分為了甲乙丙丁四個班,但加起來也不到一百名學生,掛名的老師倒有三四十位。即便其中有一部分屬於特權階級根本不用過來,老師的數量,其實還是嚴重超標的。寧毅每天上午在丙班教授半個時辰的史記,此後便去山長那兒領一份米糧。回去陪小嬋。

    如今這文烈書院的山長姓封,叫做封永利。名字比較俗氣,但人是個好人,據說他幼時也有過讀書的經歷,但家中貧窮,並未參與科舉。他的學問自然不深,但方臘起兵之初便已在軍隊中,故而頗有資歷。

    方臘軍中也有幾名厲害的文官,祖士遠是一位,另外也有一位婁敏中,封永利當時便在婁敏中手下抄寫一些佈告函文,到打下杭州,便成了這書院的山長。封家人此時在外面自然也有搜刮逐利之事,但至少在書院,他對文士確實頗為優待。由於他的維持,最近一段時間,書院內部倒還顯得相對和氣。

    這時候教諭休息室裡一共聚集有七人,基本都是下了課的先生,有的喝著茶研究典籍,有的則在一旁輕聲說話。幾人都是屬於杭州淪陷後方才托庇書院的人,彼此之間倒有幾分同命相連的心理,這時候有幾人便在一旁說著嘉興的戰事。

    “聽說,北邊戰事陷入膠著,朝廷派童貫童將軍率兵南下,方七佛包圍嘉興,但久攻不下,鹿死誰手便難說了……”

    “聽說童樞密用兵如神,原本以為他會率兵北上伐遼,這次……咳,這次聖公聲勢浩大,把他引過來了,這仗恐怕不好打了吧。”

    “難說,如今南北各處起事不斷,水泊梁山宋江,淮西王慶,河北田虎都已經頗為棘手,特別是……聖公這次下了杭州,最近月餘,附近起事不斷,童貫雖然南下,這邊……可也是聲勢正隆呢。”

    “廣積糧、高築牆、緩稱王……這次稱帝未免有些急了吧,將童貫引來……”

    “田兄此言差矣,將童貫引來是因為杭州,只要下了杭州,稱不稱帝朝廷都會盯死這裡,也是因此,於聖公這邊來說,稱帝之事才勢在必行,他……咱們聖公這邊,只能正名份,才能引得更多助力來投靠,如此對上童貫,才更有勝算。”

    幾人說話的聲音都有些小,但並不算太過避諱,蓋因這些時日以來,氣氛還是相對寬鬆。寧毅這幾日雖然並未與這些人接觸太多,但眾人也都知道了他亦是淪陷後才到的這裡。大家如今說的,一方面也是關係到切身利益的事情,另一方面,書生總難免有些指點江山的癖好,這時候躲在一角私下議論,多少能感到自己是這亂世之中看清楚方向之人。寧毅收好東西準備走時,其中一人卻是向他搭了話。

    “立恆要走了?”

    “嗯,劉先生。”

    “無需多禮,大家如今既然都在此處,便是同僚,立恆若是有瑕,倒不妨留下來,與大家聊聊聚聚。世事維艱,無論怎樣,這裡有茶。”

    “家中有人在等,不好多留。他日有空,自當向諸位前輩請益,告罪了。”

    “無妨無妨……”

    想要留下寧毅的中年人名叫劉希揚,原本便是杭州一地的大儒,如今在這書院中,與另一位名叫王致楨的大儒在學問上名氣最高,只是王致楨相對刻板,劉希揚則更懂變通。原本這些杭州本地的儒生並不受人待見,若是當初隨著方臘軍隊過來的那些儒士文人見了,隨意諷刺也不敢說話,只有這劉希揚倒是頗為厲害。

    他教的學生中。有一位乃是此時方臘麾下八驃騎之一的劉瓚的兒子,這學生固然不怎麼喜歡老師。但劉瓚卻是希望兒子能成為一位文人的。早幾日劉瓚過來了一次。劉希揚便隨口提了一句那孩子於四書的理解上頗有天賦,劉瓚去打聽了一下劉希揚的名頭。知道是真正有水準的大儒。又是本家,於是趕快讓孩子認其為叔,今天在這休息室中,也是他首先議論起北面的情況,否則其他人恐怕也是不敢搭話的。

    這話說完,寧毅告辭欲出,也在此時,一名衣著整潔名貴,三十餘歲的儒士從門外走了進來。陰沉著臉掃過一遍。休息室裡談論戰局的聲音在那人進來時便停了,對方目光在寧毅身上停留片刻,隨後問道:“誰是寧立恆?”

    寧毅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在下就是。”

    “在下屈維清。”來人拱拱手,仰起下巴。這人的名字寧毅之前其實就知道的,他是隨著方臘軍隊進城的文人之一,原本在溫克讓的帳下當幕僚,入城之後在書院掛名,倒是不用授課。他大概幾天過來一次,由於本身文才不夠,因此對托庇於此的杭州文人頗有些看不起,有時找人說話,冷嘲熱諷一番。前幾日劉希揚收了劉瓚的兒子為侄,那屈維清來時兩人便起了摩擦,劉希揚也因此成為書院中杭州派的領袖人物。

    眾人原本以為他要進來找劉希揚的麻煩,卻想不到竟是找寧毅,一時間沒弄清楚狀況。只聽那屈維清便道:“你教史記?為何不求記背,倒是每堂課上以俚語胡說八道?史記開篇五帝本紀,何其莊嚴浩大,你如說書一般,毫無尊敬之意,你心中無愧麼?”

    寧毅眨著眼睛,微微皺起眉頭來。

    “聖人之言何其深奧,讀書千遍,其義方現。我輩為人師表,當引導學子研讀理解,而不是以膚淺言語直接解讀釋義。你年紀輕輕,怕是四書五經都未讀完,以孩童好玩鬧的心思為誘,將那課室弄得如茶樓說書一般。別人容得你,我受溫將軍囑託,卻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且問你: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這句出於何處,是何意思?”

    寧毅揉了揉額頭:“在下不知。”

    聽寧毅回答得乾脆,那屈維清微微愣了愣,他原本以為至少這一題對方能答出來,但無論答不答得出,他都有說辭準備。微微的遲疑後又問了幾題,隨後說起教書該如何,為人師表該如何的事情。如此滔滔不絶地說了一大通之後,才道:“如今我永樂朝方興,正缺人才,你年紀輕輕,若虛心向學,未嘗不能有一番建樹。我並非山長,不願罰你,但你若再敢這樣教書,我也容不得你,必讓你從書院出去,你好自為之。”

    他說了半天,寧毅表情平淡,並不反駁,待他說完,虛心拱手告辭,然後就那樣走掉了。屈維清又愣了半晌,看看房間中的其他人,方才轉身離開。待他走後,這邊的幾人才又竊竊私語地議論起來,這次自然是針對寧毅了。

    以往屈維清逮著人奚落,不至於這般過分,但這些文士聽了,雖然不反駁,但面上的不以為然還是表現了出來的。人爭一口氣,哪怕是憋著,也得有一口,但今天寧毅什麼都不知道,還那樣直接地說,眾人便感到這等文人實在是丟面子。事實上,關於寧毅授課的方式,這幾天裡,有人也是感受到了的。

    “聽說在課室中說些故事,那幫孩子倒是喜歡……”

    “對這些學生蓄意討好,師長威嚴何在……”

    “孟子中的言語都不知道……”

    “虧得劉兄還邀他閒聊,便是過來,恐怕他也說不出什麼真知灼見吧……”

    “哎,都是杭州人,如今這等環境下,自得團結一番。”

    劉希揚如此說著,不多時,待到另外一些老師下了課,便有更多人知道了方才的事情,說起寧毅,多有不屑。其實對這年輕人,大家都不怎麼知道底細。寧毅這幾天在書院裡如同空氣一般,大家都不怎麼注意他。況且嘴上沒毛。學問自然也不會好。這時候得到了印證而已。也在此時,倒有一人疑惑地說道:“聽你們這樣說。分明是那寧立恆戲耍於他。你們怎會覺得他不懂四書的……”

    這人卻是前幾天唯一與寧毅打了招呼的人,叫做嚴德明,在杭州一地倒也頗有學識,他這樣說起,劉希揚才問起來:“德明何出此言?”

    那嚴德明道:“杭州地震之前,那立秋詩會上這寧立恆曾賦有詞作一首,震驚四座,只是後來諸多雜事,此事才未有傳出。那詞作開篇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嚴德明拿了紙筆,將那《望海潮》一句一句地寫出來,劉希揚等人看了,這才有些目瞪口呆,嚴德明道:“能寫出這樣的詞作來的,怎會是你們說的那樣,這寧毅原本便是江寧第一才子,又怎會不懂四書五經,怕是不想惹事,對那屈維清又極度不屑,因此才故意為之而已。”

    他這樣說了,眾人才將信將疑,隨後恍然大悟。當然,這時候對於寧毅或者有幾分新的認知,但也不至於覺得太誇張。杭州已然淪陷,學問在這裡,畢竟不是太驚人的東西了,無論江寧第一才子也好,杭州第一才子也好,總之也如同普通人一般的被困在了此處,托庇於書院而已。想起寧毅這幾日的低調,大抵也是遇上了諸多壓抑之事,與眾人無異。一時之間,這邊是書院中的大夥對他的認知了。

    直到兩三天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才讓眾人瞭解到這寧毅此時的情況跟他們想像的,委實有著太多不同……

    *******************

    話分兩頭,作為屈維清來說,之所以會忽然找上寧毅的麻煩,並不是因為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作為隨著方臘義軍進城的文人,有的如同他一般,並不將書院中的差事當一回事,也有的更喜歡去親近這些將領家的小家眷。例如他所認識的郭培英,原本也是幕僚,在書院中掛名之後便專心教起書來,這郭培英重視的是更加長遠的利益,一旦永樂朝真的站穩腳跟,這些小孩子,往後恐怕就都是皇親國戚,如今能成為他們的老師,委實是一件美差。

    屈維清也知道,但相對於成為皇親國戚的老師,他更希望直接成為皇親國戚。如今朝堂勢力尚未定型,他在溫克讓的麾下經營,又頗有前途,將來未必不能有一番直接的事業。

    但當然,雞蛋沒必要放在一個籃子裡,因此偶爾他還是會過來書院,諷刺一下那些大儒什麼的作為人生樂趣。對於這些大儒,他並沒有多少感覺。有學問不代表能馴服這幫原本是從農村出來的甚至見過鮮血的孩子,往日的那般訓學生的方法,在這裡是沒有用的,因為在這幫學生裡,有的甚至已經有十四五歲,長得魁梧高大甚至已經親手殺過人,他們還沒有長成真正的紈褲子弟,家裡讓他們唸書,說有出息,他們不敢不來,但對於老師,他們是沒有尊敬的。

    越是學問深的大儒,或者反而越不能適應這些。天地君親師說了這麼久,他們自己也是信的,絶不會對學生曲意逢迎。相對來說,類似郭培英這種人,就算學問不那麼深,至少在教學生的事情上不會那麼擺架子,比較容易得到學生的好感。而之所以今天忽然找上寧毅,是因為郭培英忽然聽說了一些學生間的話語,隨後與屈維清說了。

    那些言論,基本上是說那位新來的“寧先生”的,不過幾天時間,就有人說他講課有趣,引人入勝,比書院裡的所有先生都有趣得多了。兩人便叫了學生來仔細詢問,才知道那年輕的寧先生簡直是毫無節操,聽起來根本就是以一個說書先生的態度,贏得了學生們的歡心。

    當然,他若是親自去聽聽,或許就知道寧毅的授課並非是那麼一回事,在江寧當了那麼久的老師,他講起課來,雖然天馬行空,但其實還是押題的。當然,這時候對於屈維清等人來說,對一個年輕人,自然無需太過重視,既然有了印象,就那樣認定便是。

    大家說起來無冤無仇,但忽然出現這樣的一個人,大家作為老師在“討喜”一項上差這麼多,總感覺有人伸手過來他們的籃子裡拿雞蛋一般。郭培英這人比較講究,屈維清便直接過去罵了。到得第二天,又興之所至跟山長打聽了一下,結果倒是有趣,那寧立恆的身份竟然是階下囚。

    對於這事,山長那邊知道的也不是很多,有些事情封永利也沒辦法跟上面打聽,倒是知道寧毅就住在書院後面,甚至有一個丫鬟跟著,兩人都是被看管的身份,還不知道會怎麼發落。但既然是這樣,屈維清心中倒是更加放開了,這天上午,拉了郭培英便去聽寧毅的上課。因為他覺得,既然作為被俘者的身份,寧毅昨天的態度,對自己就太不禮貌了,今天他如果不改,自己就讓他好看。

    兩人去到那課室旁邊,聽了幾句,客廳之中,那寧立恆果然還在講故事,這故事已講到尾聲,微微停頓時,屈維清便想要衝進去。這時候,大概是客廳中的某個學生站了起來提問,甕聲甕氣的。

    “喂,寧先生,我昨天回去問了我爹,他說你在湖州幫忙官兵打敗了我們幾千人。有這回事嗎?”

    屈維清與郭培英兩人都愣住了,課堂裡也是微微的安靜,隨後有人喊起來:“你是壞人!?”

    隨後又有孩子說道:“我也問了,說了寧先生的名字,大伯說寧先生在湖州領了一隊殘兵打敗了安惜福領著的五支軍隊,就靠先生一個人,打敗了陸鞘陸將軍、姚義姚將軍和薛斗南薛將軍三支隊伍,姚將軍和薛將軍都被先生殺掉了,姚將軍老跟大伯作對,大伯說死得好。大伯還說先生會武功,很厲害,江湖人稱血手人屠的。先生,你敢跟齊大壯打一架嗎……他老說自己是天下第一,欺負我們……”

    屈維清此時在前面,幾乎已經摸著門檻要衝進去了,聽得“血手人屠”這般兇殘的外號,一時間,微微地往後縮了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6-21 12:52 AM

第二四七章 弦動

    下了課之後還未至午時,日光瀉下屋簷,風吹過書院中時,樹葉簌簌響起來,兩隻鳥兒揮動了翅膀,從院落裡一棵大樹茂密的枝葉間穿梭而過。寧毅收拾好東西,走過了黑瓦青磚的屋簷下。

    廊道那邊有郭培英與屈維清兩名教諭匆匆走過的背影,方才上課時,兩人從課堂外走過去,看來有些著急。不過,這並不是他需要多做關心的事情,回到教諭們休息的院中,儒生文士們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彼此交流、聊天。他將書本放進抽屜裡,然後拿起布袋,抽出今天要拿回去看的書本,劉希揚等人又邀他留下交談,他還是禮貌地拒絶了。

    類似的生活已經進行了幾天,書院終究寧靜,縱然有孩子的聲音,夾雜在蟲鳴聲中時,畢竟也蓋過了外面世界的喧囂。寧毅在後方拿了發放的米糧,往回走去,山長封永利拿了一杯茶,一面喝著一面與他打招呼,雖然目光中有些審慎,但主要還是和善的感覺。過了書院後方破口,每天去到另一邊醫館幫忙的少女也從那邊過來了,穿了打著補丁的破舊的衣服,頭上圍著髒兮兮的綢巾,她捧著小小的罐子,看見寧毅,笑著小跑過來,步伐輕快。

    風吹過院落,樹蔭便在風裡搖晃著,日光裡,有樹葉飄落下來。不過三五日的光景,有時候會覺得這種安詳平靜的日子會過到地老天荒了。

    “今天劉爺爺煲了一鍋藥粥,說對身體好呢,快要吃完了,不過我裝了些回來,姑爺你待會嘗嘗,裡面放了甘草,又涼又甜……”

    少女走在前面,寧毅笑著摘掉了她的頭巾,一頭青絲傾瀉下來,少女便晃了晃頭,身影在光裡跳,偶爾回過頭來,笑容溫暖清新,彷彿抱著懷裡小小的滿足感。寧毅便也跟著搖頭笑了起來。

    天地不大,院落不大,房子不大,就連屋簷也不大。初秋的溫度還未涼下來,不帶多少涼意的風總讓人感覺懨懨的,但屬於兩人的,大抵也就是這樣的一副環境,卻在幾日之間,彷彿有了許多的意義。

    小嬋到隔壁的醫館裡幫忙,幾乎要把自己打扮和醜化成男孩子一般。中午事情其實不多,她感到寧毅要回來了,才抽空跑回來。前前後後的準備給寧毅倒水,伺候他洗臉、喝水,喝粥。

    地方原本就不大,小小的房間,小小的廚房,當她興沖沖地在房間裡將瓦罐放下,寧毅也已經自己去了廚房舀水洗臉,小嬋便過來嘟囔著說寧毅不該搶他的事情做,搶了毛巾過去。寧毅笑著將水彈在她的臉上,畢竟天氣熱,小嬋跑來跑去,也微微出汗,寧毅自己擦了臉,將毛巾覆在她的臉上,水缸原本放在角落之中,此時水中有微微的涼意。

    洗臉,喝一口水,拿碗喝粥,偶爾聊天,雖然小嬋來來去去,偶爾兩人之間也有些許玩笑打鬧,但彼此之間的步調、一個個錯身間的讓步與默契,卻已然顯得融洽,即便在那小小的廚房裡,也不會顯得擁擠或碰撞。在寧毅面前,小嬋也就整理了頭髮,說說今日在醫館中的見聞,偶爾詢問寧毅。場面看來如同午休時相聚的夫婦,當然,若僅從小嬋看來,又像是新婚的一對夫妻了。

    “……今天呢,有個人啊……骨頭斷了……看起來血淋淋的,拚命叫,好害怕……”

    “書院裡也聽到了……”

    “嗯嗯嗯,就是他,不過呢,我還是伸手去碰了……就這樣,姑爺你看姑爺你看,像這個樣子的……然後就能把骨頭接起來……”

    ……

    “……書院跟前幾天一樣……不過聽說劉希揚跟屈維清又吵架了……”

    “哦哦,是姑爺說過的那兩個人啊……”

    “嗯……每天教些無聊的東西……”

    ……

    “早上的時候聽見一個姓侯的在講男女授受不親,差點從女訓講到女誡……一整個班都是男的幹嘛講這個,我站在旁邊聽了一陣才走,倒是想起一個笑話了……”

    “姑爺姑爺,這兩本小嬋都學過的……”

    “哦,是嗎,那我問你,有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兩個人握了握手,然後那個女的就懷孕了,為什麼?”

    “女訓呢……呃,男的女的幹嘛會握手……我知道了,兩個人會握手肯定證明他們關係很親密,兩個人是夫妻,姑爺對不對?”

    “……不對。”

    “那他們怎麼能隨便握手……”

    “我就握你的了啊……”

    “姑爺……小嬋、小嬋又不一樣……”

    ……

    “……還是不對。”

    “那到底是為什麼啊……小嬋猜不出來了……”

    “因為……呃,那個男的不喜歡洗手,那個女的也不喜歡洗手啊……”

    “……然、然後呢?”

    “沒有了啊,因為男的女的都不喜歡洗手,所以他們握手之後沒多久,女的就懷孕了……”

    “……”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洗手的重要性。”

    “……不、不懂哎。”

    “……好吧,這是個冷笑話。”

    聊天的話題總是瑣瑣碎碎,縱然已經跨過了最後一步,白日裡也不可能有太多親密的接觸。下雨時周圍窺探的視線恐怕很難進來,但白日裡或許總有人在看著的,當然,若真有,此時或許也在思考著不洗手跟懷孕之間的聯繫。

    下午的時候,小嬋還是會回去醫館裡幫忙,這幾天來,寧毅偶爾也跟著過去,看那老大夫醫病,辨認些藥材。一方面是保護一下小嬋,另一方面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學多幾樣東西,總不會有錯,偶爾遇上一些關於外傷的病例,寧毅也會無聊地跟小嬋說些衛生、感染方面的講究,雖然他自己也是半吊子,但感覺對這個還是有些許發言權,其餘時間,則不多說話。

    姓劉的老中醫醫術高明,對於小嬋相對和善,對於他這個病患,看來則多少有些不以為然。有一次開口道:“外邪入體,傷口化膿,竟還敢把傷口縫起來的外行人,少在這裡說些歪門邪道的東西。”寧毅便也有些無奈,傷口感染時,縱然颳去了腐爛的血肉,也是不該將那傷口縫合起來的,據說他的傷勢原本靠著強悍的體質並不難克服,反倒是他自己胡來,才將那傷勢擴大了幾倍,差點死去。不過,這劉姓的老大夫也曾讚過他的體質頗好,在寧毅看來,大抵是陸紅提教授的內功的功勞。

    那天的雨夜過後,寧毅偶爾倒也在院子裡整理各種東西,將坍圮的廢墟弄開,一塊磚一塊磚的將各種物件搬去牆角堆砌起來。偶爾會檢出一兩件有用的東西,一些碎鐵片,甚至是一把破刀。他知道附近監視他的人會注意到這一點,但對方似乎也並不在意。

    兩名背刀的男子是常常出現在他視野中的,偶爾甚至也有簡短交談。兩人的名字很奇怪,一個人叫阿常,一個人叫阿命,加起來是償命,估計那名叫劉西瓜的主人家有什麼深仇大恨。昨天寧毅從廢墟裡檢出那把破刀,磨鋒利後用來砍院子裡的樹枝,那阿常甚至出現在院子的那邊,直接拔出了背後的刀朝他扔過來,道:“這把快,拿去用。”看來竟毫不在意他手持利器時將有的危險。

    下雨那天,屋頂上出現的那個破洞還沒有修補好,這幾天裡,寧毅只是去到屋頂上修補了其餘大大小小的漏洞。他將兩塊大小鐵片敲敲打打,串在屋簷下做成了一個簡單的風鈴。到得這天下午,便將砍下來的枝葉紮成頂棚,然後拉上了屋頂,將那破洞蓋好。

    天空中白雲如棉絮般的飄過去,屋頂上有風吹來,帶來些許涼意,風鈴聲也就響起來了。自這裡望去,附近的書院、醫館、道路、院落、來來往往的行人都能收入眼底,杭州看來又恢復了一定的平靜,醫館那邊,小嬋正拿著藥材從屋簷下走過去,朝這邊望過來時,瞪大了眼睛,張開了嘴,隨後跳啊跳的揮了揮手,大概是在叫他下去,寧毅便也笑著揮揮手,在屋頂上坐下來。

    修補好了屋頂,晚上會涼快一點點。這樣的念頭簡直像是要在下方的小院子裡常住了一般,若真是與小嬋常住於此,倒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不過在他來說,自然明白,事情不會是這個樣子。

    從今天上午那幫孩子問出那些話時起,寧毅就明白,有些事情,此時大抵是要來了。

    最遲是明天,早一點的話,恐怕這個下午,對方就該有動作了。

    他坐在這屋頂之上,看著外面的街道、行人,偶爾經過的車馬,一些看來可疑的眼神,偶爾也能看見背了刀的阿常阿命兩人出現在街上,倒是並沒有打鬥。只是到得申時前後,距離這邊大概幾十米外的街角上,有一名持弓男子陡然撞破了房屋欄杆,從二樓上掉下來,摔在那邊的街道上,那人從地上爬起來,猛然舉弓、拉弦,二樓欄杆的破口處,阿常背著刀,出現在那裡,俯視而下。

    那箭沒有射出去。街道之上,有的人被這一幕嚇到了,趕快逃走,另外也有些人自不同的方向彙集而來,彼此之間,似乎微微有著對峙的樣子。

    寧毅托著下巴看著這微妙的一切,隨後,屋頂後方,傳來腳步聲,有人從那邊走了過來。寧毅回頭看過去,是個看來年輕,也不過是在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男子,他在屋頂那邊坐下來,也在看著這一切。

    “那是張道原的人,想要殺你。”青年男子伸手指向那邊,笑著說了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6-24 12:57 AM

第二四八章 野心
  
  “那是張道原的人,想要殺你。”
  
  微風拂過,原本熾烈的日光正在天空中蛻變成橘色,屋頂之上,青年男子笑著說了話。視野那頭的街道上,幾乎半數的人都將目光朝這邊屋頂上望過來,包括那手持弓箭的,然後……微微的,氣氛都顯得有些僵硬。
  
  那青年男子回過了頭:“想要殺你的不止是他們,張道原跟厲天祐是一起的,另外還有徐百、元興……好像還有卓萬里什麼的,我認識的不多。不過你不用擔心,這邊是霸刀營的地盤……哎,你看,那就是厲天祐,他好像要走了……”
  
  這時候街巷附近氣氛詭異,人影三三兩兩地分佈,陽光在天際開始變得溫暖了,樹影灑在地上像是金色的榆錢,明亮但溫和。除卻街道盡頭那持弓者,乍看起來,這片長街絲毫不能給人劍拔弩張的感覺。
  
  兩名男子坐在這邊的屋頂上,而在街道那邊,也有些參參差差的舊樓當中,有人推開了窗戶,有的彼此在望,有的看向下方街道,也有的則望向了這邊的屋頂。在青年人笑著揮了手以後,街道那邊一棟兩層小樓的窗戶裡,一名中年男子悄然退後兩步,隱沒在寧毅能夠看見的視野當中。
  
  青年男子看見這一幕,微微笑了笑,過得半晌,才如同忽然想起來什麼事情一般,陡然開口詢問:“不過……你為什麼不擔心?”
  
  寧毅倒也已經看了這男子片刻,這時候皺起眉頭來想了想:“我擔心啊。不過……既然我能活到現在,今天這樣的情況恐怕還是死不了的,大概是這樣?”
  
  “那可難說了……”男子坐在那兒望著下方的情況,喃喃低語,過得片刻又道,“我討厭聰明人……”
  
  這算是十多天來寧毅第一次真正接觸方臘這邊的人。他之前在心中曾經有過幾次推測,卻想不到會是眼下這種情況。眼前的青年男子身上帶著幾分張狂的氣息,與這個年代的許多人都顯得不太一樣,通常來說這等人若非是瘋子,便該有著驚人的藝業。
  
  如同秦嗣源的次子秦紹謙,千里奔襲隨後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取仇人首級。只是秦紹謙的那種張狂還相對正統,秦家家學淵源,他本身就是貴公子富二代,眼前的男子則多少帶些劍走偏鋒的偏激感,給寧毅的第一觀感。有著如同出身草根的憤青一般的印象。當然,這也只是乍看起來的想法,難說客觀。
  
  寧毅此時只是饒有興緻地看著這一幕,隨著那年輕人低喃說話,那邊街巷間人影錯落,氣氛不斷變幻,附近一些院落的屋頂上,也逐漸的出現了一個一個的人影,在日光之中,溶成一局巨大的對峙形勢。年輕人沒有注意這些。他只是坐在那兒,低頭用足見踢了踢屋頂瓦片上的一抹青苔,回過頭時,與寧毅那打量的目光對峙半晌,才終於皺起眉頭,變得凝重起來。
  
  “我聽說,湖州那邊撤退之時,你被當成了餌。故意留下誘敵,因而被抓。朝廷待你不公,不過那幫人一向如此,也不足為奇,如今我們這邊有更實際的東西,你可願留下來做些事?”
  
  “有選擇嗎?”
  
  寧毅這算是反問句。那年輕人倒是笑了起來:“如果有呢?”
  
  寧毅想了想:“我不想。”
  
  “為何?”
  
  “你們沒有前途。”
  
  寧毅這句話回答得乾脆,說完之後,嘆了口氣,在屋頂上站了起來,那青年人望著他,隨後也站了起來,正要說話,對街那厲天祐消失的窗口中陡然傳來轟的一聲。
  
  驚人的氣息在陡然間鋪天蓋地而來。那一瞬間。寧毅身前的年輕人直接揮出左手,寧毅身側一米多遠的地方,一片瓦片爆裂飛濺,有箭矢彈射在空中,對街的窗口處。那窗櫺化作木屑舞在空中。寧毅在屋頂上微微變換了位置,停下來,右手之上抓住了一根箭矢,正在微微顫動,那年輕人此時是面對寧毅,方才只是左臂伸出,左手之上,竟是穩穩地抓住了兩支箭,也不知他是如何握住的,而在方才那一瞬間,寧毅分明看見他衣袖如長鞭般刷的震動,將一支箭矢振得高高飛起,這時已過了他的頭頂,旋轉著開始下落。
  
  那射破窗櫺齊飛而來的幾支箭彷彿是按響了開關,寧毅此時聚精會神,聽力眼力都比之前有所提升,那些木屑、箭矢還未落地,耳中便聽見空氣中儘是鏘鏘鏘鏘的拔劍拔刀之聲,有快有慢,綿綿延延此起彼伏。那邊窗戶破了,掛在窗口吱呀的搖晃幾下,木屑掉落地面,飛起的箭矢砸飛在瓦片上,隨後但聽得“乒”“乓”的聲音,零零碎碎的,顯然是來的人因為互相拔刀而緊張起來,有人交了手,也傳來“住手”的喝聲,響在巷道里、房屋間,並不清晰。
  
  氣息在隨後幾乎凝固了起來,這邊的許多人估計都在等待年輕人的態度,那邊各方的人恐怕也不想就這樣打起來,等待著確切的命令。年輕人卻只是皺眉看著寧毅,過了許久,終於開口:
  
  “我的老師說,有一些人,為了求得他人重視,總喜歡危言聳聽,先說些別人不願意聽的事情,引起他人的不忿之心。然後再巧言令色,拿出似是而非其實一無是處的道理來騙人。古代的縱橫家最愛用這等方法,但除了一時的膽量,其餘一無是處。如今朝廷無道,天下共伐,你說我們沒有前途,為什麼,你若只是隨口瞎說……我便殺了你。”
  
  “呃……”這人反應這麼大,寧毅倒也是微微愣了愣。事實上,要表現自己有一定的利用價值,方法和說辭有很多,寧毅自然也做過各種假設,他只是有些意外,對方竟會為這句話反應激烈,說明此時對方心中的想法,與這時方臘起義軍的絶大多數想法並不一樣。他估計著對方的身份。但畢竟對方臘軍系的瞭解並不充分,無從辨認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片刻之後方才說道:“你們沒有野心。”
  
  *****************
  
  “不思為一世開太平者,難為萬世開太平。”
  
  時間已近入夜,陳凡在雜亂的房間裡看著小本子上的這行字,字跡是歪歪扭扭的,難以入眼,他看了一會兒,舔了舔手中的毛筆筆尖,加上一句:“沒有野心”。然後扔到一邊,躺在床上。
  
  下午的時候,最終沒有打起來,那個叫寧立恆的,他也沒有再動手。總的來說不是什麼大事,那名叫寧立恆的書生,總的來說似乎是有些本事——之前就知道對方必然有些本事,只是想不到,這次的觀感還不錯,不算是一個讓人討厭的傢伙。但依然要提防他。當然,他雖然知道對方肯定會說些什麼有趣的言論,倒沒有預料到會是這一句。
  
  他以前便聽師父說過,書生的看法,難論對錯,世上無真理,全看你在怎樣的情況下,怎樣解釋。如果對方說起其它的一些東西。他會讓對方多少解釋一番,反正人倒是不討厭,自己聽聽他的說法也行,但想不到是一句“沒有野心”,讓他想起了……以前老師說的這句話。
  
  不思為一世開太平者,難為萬世開太平。
  
  聽起來是很無聊的句子。老師跟他大概說過之後,他也未曾放在心上,他之所以對這句話上心,其實也是因為最近的這半個多月時間。聖公軍攻下杭州之後,老師率兵出征,著他大概維持一下杭州的秩序,他不是笨蛋,原本就知道大概要做的事情。因此雖然口頭上不爽,實際上倒並不為難。
  
  這半個多月以來,縱然在外人眼中他手段粗暴,仗著自己是佛帥弟子的身份以及一身武藝四處橫行,在杭州城打打殺殺很沒有章法。但實際上。若不是仗著這樣的蠻橫,他也根本沒辦法真正引導局勢,要跟那些搶掠慣了的軍中頭領講道理,說法紀,人家根本就不會理你,就算真給你面子,不痛不癢的一些小懲罰,也根本不可能讓人害怕。
  
  這時候很難有真正的道理法紀,他在軍中數年,也就根本不去理會這些,燒殺搶掠巧取豪奪,沒關係,暗地裡做著不破壞大局勢就行,誰要真正影響到一些命脈上的東西,他也懶得去說,直接找上門去打死就是。如同前幾天的陳大木,這人在包道乙的手下,強收保護費沒什麼,結果收到影響水運的程度,幾天之內,他就把關聯較大的幾波人全都打死打殘了,接下來,便沒人再敢做這種事。
  
  但越是整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也就越能瞭解到師父說那句話的意思。說為萬世開太平或許太過崇高,說沒有野心應該更加貼切。若讓一般人來看,這些人已經揭竿起事、殺官造反,如今甚至攻下杭州,這已經是最有野心的一件事,然而到得現在,這野心不夠了。
  
  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從陳凡這個位置看,真正有野心,想要千里覓封侯的人很多,但若是細數起來,他們卻只是出於最上端的那一群人,如師父、包道乙、祖士遠、呂師囊這些人,自然都有平定天下的志向,可只要稍稍往下,那些人就已經沒有了這樣的野心,甚至於在張道原、徐百、元興這些人當中,在攻下杭州之後,很大一部分人的野心,都已經停了下來,至於再下面,那些士卒流民當中,他們是根本不清楚野心為何物的。
  
  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他們想著搶錢搶糧搶女人,可是一朝抵達杭州,這些人似乎忽然發現,他們要的一切,眼下就都已經有了,他們已經無需去遠處搶,身邊已經比比皆是。在攻取杭州一役中占了便宜的這些軍隊當中,很大一批人都不想再去攻嘉興,上層將領、頭目固然不會明說,下層之中,這種情緒卻很明顯,甚至於未有在杭州得到便宜的那些人,只要有關係的,他們許多人也不想去嘉興再打,因為只要有關係,杭州這一片,已經可以得到很多東西了。
  
  但陳凡卻知道,杭州的物資,其實是無法滿足這麼多人的。他們只是看見身邊有,容易去拿而已。短短的時間裡,危險的燒殺搶掠變成了相對安全的內鬥,當這些人有了更安全的途徑去得到糧食珠寶,他們就不再想要衝擊嘉興了。如果在以前,義軍大可夷平杭州,每個人帶上瓜分的物資再次肆虐四方,這期間足以製造更多的流民,坐擁更多的軍隊,但陳凡也知道,聖公想要稱帝,而且如今這起義的形式已經波及甚廣,接下來該安定了。
  
  最大的問題也就是這些人的野心不夠了。而在這些天裡陳凡也發現,更有野心的,或許是那些原本讀著四書五經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因為一旦聖公打算招賢納士,那些前來投靠的文士無論有無才華——其實多半毫無才學——他們幾乎都想著封侯拜相,當無數的士兵忙著瓜分杭州時,倒是這些人,一個兩個都在想著若聖公軍能奪取天下,他們便是開國之臣。
  
  沒有野心……傷腦筋啊……
  
  他想著這些,微微嘆了口氣。當然,至於說出這句話的那寧立恆,倒也不至於看得太重,有些眼光,證明劉西瓜法眼無誤。但能看出這些事情來的人,未必就只有一個兩個,他自也不會講對方當成什麼經世之才感到驚訝,只是對方說的話,多少讓他感到有些感慨罷了。
  
  至於解決的方法,軍中這麼多人沒有辦法,自己沒有辦法,師父如今也沒有辦法,那書生就算會說,自然也是難以解決的。只是文士愛瞎扯,自己若去問他,他少不得會吹牛一番,當然,他日若有暇,倒也不妨去聽他吹吹牛,雖然多半不靠譜,但或許能得到一定的啟發也說不定……
  
  他如此想著,外面有人報告樓家的大公子樓書望來訪,這人已經鍥而不捨地來了幾次,陳凡想著就煩,照例揮了揮手:“說我沒空,讓他去死。”隨後起身準備出去找人打架兼吃霸王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7-1 12:45 AM

第二四九章 突破口

    強權比之民主,最大的好處或許在於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可以壓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解決。此時義軍入杭州,正是強權到極點的時候,也是因此,儘管這個下午在文烈書院發生的事情說出現了不少人,但隨著陳凡的出現,到最後對峙的結束,夕陽西下時,聚集的人逐漸散去,最終造成的影響,竟沒有被太多人知曉,即便當時經過了附近目睹對峙的人群,也只以為是最近城內經常發生的普通衝突,默默地繞道而過,未有多少人提起。

    書院目前每天只上半天的課程,到得下午,其中的老師都已經離開。而在這附近,真正居住了的,也都是劉氏霸刀營的主力。這次的事情,一方面涉及到張道原、厲天祐、徐百、元興等諸多中級將領,若說為了利益,固然會有人感興趣,但這類衝突在如今的杭州城裡實際上也常有發生。

    而當另一方面出現的是霸刀營與瘋子陳凡,便更令人沒有了探究的興趣,因為跟這幫人纏在一起的事情,沒什麼好處,沒什麼意思,基本上像是踢一塊鐵板。厲天祐等人在踢鐵板,姑且可以說他們很有力量,很有肌肉,甚至很霸氣,但就算在夕陽下看個半天,這幫人也無非是在踢鐵板而已,看久了,也無非是一種心情:“喂,那個人在踢鐵板哎。”

    這類人其實算不得軍隊中的霸權階級,又或是睚眥必報的太子黨,惹到了就一定會被報復致死,相對於睚眥必報的包道乙、司行方之流,他們算不得可怕,對大部分人來說甚至不知道他們平時想幹嘛。以前也常有人惹到,最大的後果無非是在聖公面前拔刀亂砍,有的人被幹死了,有的沒有,但最後你就會發現,跟這幫人較勁。什麼意思都沒有,贏了輸了都得不到什麼東西。

    總之。對於一半以上的中層將領來說。這就是劉西瓜、陳凡等人給人留下的印象,至於另外一半。則大都不知道兩位是什麼人。這時候義軍當中更新換代的情況嚴重。有新的將領進來,大都是聽了方臘、方七佛這些人的名字,陳凡這種人屬於不上不下的,至於劉西瓜的霸刀營,除了偶爾一次大戰中噹噹突擊隊,實際上並沒有多麼彪炳輝煌的戰功,平日裡也並沒有太多的存在感。

    於是到得天色暗下來,書院周圍便只是恢復了平日裡的景象。光芒勾勒出院子安靜的輪廓,蟲子在樹上叫。偶有行人車馬自院外走過,寧毅從外面唯一的雜貨舖買回鹽巴時,小嬋已經煮好了飯,托著下巴坐在院門口的台階上等他。

    “姑爺,我們找個機會,跑掉吧。”待寧毅過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說道。

    “呃,為什麼……”寧毅微微愣了愣,倒不知道小嬋為何要說這事。

    以往那阿常阿命等人對他的監視看來便不嚴密,但他也知道並非如此,經過了今天下午,自然更加瞭解。此時在這街頭巷尾,雖然看來燈火暖黃人影稀疏,看來一如普通街巷人家的樣子,實際上的佈置安排恐怕絲毫不遜於普通的軍營。大抵是那霸刀營在進了杭州之後占了附近一片,這時候住在周圍的多是精鋭老兵。

    如同對街雜貨舖裡正在喝著黃酒與鄰居閒聊的嚴肅老頭,今天下午的時候寧毅便在屋頂上見他順手拿了根鐵門栓站在門口,看來儼如《阿凡達》裡鐵塔一般的僱傭兵老大。

    “因為他們都沒有把我們關起來。”

    “關起來好啊?”寧毅笑著進去,小嬋便起了身,小跑地跟在後面。

    “但是姑爺這麼厲害,雖然現在這樣比較好啦,但想一想,總覺得他們很輕視姑爺的樣子,就覺得這些人真沒見識,哼。等到我跟姑爺跑掉了,他們就得哭啦。”

    說到這裡,寧毅自然也明白她是在開玩笑了。自暴雨那晚過後,小姑娘氣質沉穩了許多,倒並非說她平日裡不沉穩,只是自那晚過後,便漸漸有了股小媳婦一般的神態。

    往日裡寧毅坐在床邊看書,小嬋坐在板凳上看他,目光閃動間常可以看出她在想心事,又躍躍欲試地想要與寧毅說的樣子。這時候小嬋便往往只是看著、想著,並不老想著如少女般的做表達了,彷彿臉上笑笑,心中便有了篤定。這時候開著玩笑,大抵也是為了掩飾其它的心情。

    待到煮完飯菜,開始端去外面時,小嬋方才低著頭說道:“姑爺,今天下午……這邊出什麼事情了嗎?”

    “嗯?沒有啊。”

    “可是……可是今天下午看見姑爺在屋頂上跟一個人說話,那時劉家爺爺讓我去熬藥了,我也不知道,可後來熬藥出來,看見有個受了傷的將軍在跟人說這邊剛才出事了,一看就是有殺氣的樣子,我就出來看啊,可也什麼都沒看到。”她將飯菜放下,蹲在那邊仰頭看寧毅,抿了抿嘴,“我就趕快跑回來,看見姑爺在這邊,又偷偷回去了,不過回去的時候,劉家爺爺……這樣子看了我一眼,我覺得可能是出了什麼事情的,姑爺……”

    少女學著老人家耐心尋味的目光皺著眉頭,看來頗為可愛,但更多的倒還是對方那不動聲色的擔憂。小嬋聰明伶俐,比一般人要敏鋭得多,儘管未有看見事件全貌,但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也發現這邊大抵出了問題,她方才說起逃走,看來是玩笑,實際上未必沒有心中擔憂在。人為刀俎的情況下,忽然出現的風吹草動,令得少女擔心起自家良人的安危來。這時候只是小心翼翼地詢問著。

    寧毅看了看她,過得片刻,將下午時發生的事情說出來。當然,大致略過了對峙的局勢,只道有人過來與他說話,他回答幾句,應該是過了關。如此這般,小嬋終於放下心來。

    暖黃的火光中,兩人便在那小小的屋簷之下一道吃了晚飯。

    同樣的夜裡,城市的一角,白日裡注意到了寧毅的屈維清等人也並沒有閒著,書院的一畝三分地。看來與世無爭,但也總有它的利益在。上午時聽說了寧毅階下囚的身份。下午的時候。他便去找溫克讓,但溫克讓出了城。到了傍晚才回。請了幾名幕僚舉行家宴,宴席上屈維清便說起書院中有被抓的書生以世俗故事博學子歡心,曲意逢迎一干孩子的事情。便有人道:“這倒也是個保命的好辦法。”又有人說:“若是我,當場將他打殺了便是。”

    屈維清以玩笑的口吻說出這事,溫克讓隨後也不以為意地笑著點頭。軍隊進城這個月,抓的人多,殺了放了的,大都處理得乾脆,但也總有些暫時沒決定的人。順手放在各處讓他們做事也是常事,溫克讓於普通書生之流好感不多:“那人姓甚名甚?屈先生與封永利說了,找人打上一頓逐出便是,若是鬧得過分,便是殺了又有何妨。”

    “溫帥說得對,這人姓寧名立恆,聽說倒是有些才學手段的,大概是因為被抓住後擔心,因此……”

    “寧立恆?”屈維清正說著話,卻見溫克讓那邊皺起了眉頭,過得好半晌才問,“這人在文烈書院?”

    屈維清怔了怔,以為踢到鐵板:“溫帥知道此人?”

    “聽過,若是此人……你倒是不用理會了。”

    聽得溫克讓這樣說,其餘幾名幕僚倒也來了興趣,問道:“這人莫非有後台?”

    “莫非是蘇杭大儒,我等卻未曾聽說過啊。”

    溫克讓搖搖頭,倒也不以為意:“我知道的也不多,不過倒不算有什麼背景,諸位無需在意。自然有幾人保他,但要動他的人也不少,不去理會他便是。”

    溫克讓這樣說的自然是簡單,但在這圈子裡混了這些時日,至少屈維清等人當然能聽出一些內在含義來。對於那寧立恆的事情顯然溫克讓也不算清楚,但總之,是屬於另一個圈子的事情。另外,這件事情,並不屬於他們可以涉及和發落的級別。如此想想,再結合那些學生口中有關湖州的說法以及“血手人屠”的外號,這人雖然被抓,但恐怕也已經是類似方七佛那等人的級別,想想那二十出頭的書生看來謙和不說話的神情,便不由得讓人覺得有幾分可怕。

    他知道了這事,便打消了要將那寧毅從書院趕走的想法。第二天又告訴了郭培英,郭培英似乎倒有些不以為然,屈維清也懶得理他。再見到寧毅時,寧毅如常地向他點頭,他壓抑著心情點頭以對,心中倒有種與大人物來往的感覺,雖然這大人物是被抓住了的。又在暗地裡觀察了對方的舉止言行,心中便覺得對方舉手投足間果然淵渟嶽峙,符合那種表面平和暗地裡會把人抓去幹掉的“血手人屠”形象。

    另一方面,孩子的口中藏不住事情,在書院眾人大抵看過寧毅的詞作之後,有關湖州的那些事,也終於一點一點地在眾人口耳之間流傳起來。一時間,其餘的儒生文士看寧毅的目光總有些複雜難言。寧毅自然明白這些,只是安安靜靜地教書,等待著事情能夠告一段落。

    倒是他所教授的班級,學生在幾日的時間內便增加了一倍,偶爾提的問題也是稀奇古怪,例如詢問他湖州之戰的,或者問他怎麼帶兵的,將教授史記的課程儼然演變成兵法課,但寧毅本身強勢,課的上半截總還能講講書籍,也是到得後面小半部分讓他們自由討論時,才變成這等模樣。

    到得第三日甚至有學生帶了刀來想要砍他,當先一人被寧毅順手制服,其餘人便與班上的幾名學生廝打起來。雙方劍拔弩張,有的人站在湖州死去的三位將領一邊,至於想要上寧毅課程的,則大抵是將寧毅當成了原本屬於朝廷一方的兵法大家,他們家中長輩也都是軍中將領,此時既然寧毅已經在這裡教書,便想學著“招安”,並且跟他學習本領。

    在這些孩子心中,類似寧毅這等原本站在“正統”一方又有本事的年輕老師,比之平日裡看見的那些土匪一般的叔叔伯伯恐怕要有魅力得多了。

    一開始倒有幾個學生道要讓家中叔父輩來學堂見寧毅,順便讓他正式加入這邊的身份,然而回去之後一說,卻沒有什麼人過來。作為中層的將領,大夥兒多半都保持著絶不理會的態度。有倒是鼓勵家中孩子跟這“血手人屠”寧立恆學上點東西。而在另一邊,想要找寧毅麻煩的學子們回去鼓動之後,卻也沒有什麼人真的帶兵殺過來,但也同樣鼓勵著家中孩子自行去做。

    如此這般,從這天開始,文烈書院大大小小的衝突便變著法的開始升級,這些孩子由於家中長輩的立場原本多少就有些拉幫結派,這時候便愈演愈烈起來,一時間,儼然將研讀聖賢書的書院變成了一個小小的軍事學院。

    對於這樣的情況,寧毅原本也有幾分意外,不過不久之後,他便開始刻意地引導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7-3 12:23 AM

第二五〇章 樓書望

    “這麼說起來,和錦行是不同意幫我們做西線,要自己做……是王仁那邊的關係,是吧。”

    “也未說要自己做,只是他們要七成。”

    “那就差不多了,另外黃山那邊,消息已經回來了,木料沒有關係,但這一路上十室九空,流民太多,運回來的時候,陳伯你要去看一下。這還得祖相那邊給我們一些人,明天陳伯你與我去祖相府上拜會一下。”

    “是……祖士遠,已成相爺了?”

    “還有幾天,但若沒有意外,聽說當是右相無誤……”

    風吹過寬大的茶樓廂房,外界廣場上有些雜亂的聲音自窗口傳進來,將廂房裡的對話聲籠在這片喧囂之中。房間一邊其實有好幾人,為首的是一名年齡在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的貴公子,打扮並不張揚,但一眼可以看出衣著的華貴,氣質沉穩,說話聲也顯得簡單俐落。

    幾人說話之間,另一邊的窗口處也有一男兩女三名年輕人正在坐著,看起來則相對不正經一點。兩名女子年輕貌美,但打扮過分鮮麗,顯然是青樓女子的出身,坐在她們中間的年輕公子我們卻有印象,他叫樓書恆,此時笑容有些輕浮,指指點點,正在對外面廣場上的人群說著些什麼。

    已是八月上旬,聖公方臘稱帝便在臨近的幾日。城內的各種喜慶氣氛已經烘托起來,而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牢房中開始清人,順便也要給新建的朝堂添加一些人手,幾天以來,位於杭州城東的這個廣場上,每日午時都要演出殺頭的戲碼。

    被殺的這些人與那些草草殺掉的普通人不同,在往日的杭州,他們多半都有著各種各樣的身份,或為官員,或為望族,或為大儒。既然要建新朝,方臘也明白自己手下務實的文臣以及真正有名望的擁護者不夠,杭州城破之後,雖然大多數這類人都被殺了,但總也留下了一批。

    自七月到八月之間,有的人已經被說服招降,也有許多人,仍舊硬著脖子。據說最近的一段時間,那些牢房裡,每日都是遊說的陣仗,但每個人也有個期限,若是過期說不通的,便拉出這廣場來砍了腦袋,不做多想了。

    杭州城破的那段時間,城裡殺得血流成河,樓書恆原本是怕見血的,躲在了家裡。但最近不會了,他錯過了當時,這幾日便很感興趣地過來看殺頭。杭州如今雖說是淪陷的城市,但由於殺的基本是大戶,有朋友便有敵人,特別是在方臘“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的宣傳下,每日裡殺官、殺豪族也會有不少人過來圍觀、叫好。當一排排的腦袋掉下,鮮血肆流,他便在這茶樓廂房裡與女子胡天胡帝,感覺極好。

    當然,今天有一些不一樣。

    因為家中兄長約了幾名管事過來說話,順便占用了他半邊的房間。

    樓家的長子——樓書望今天來得有點突兀,樓書恆也有些摸不清哥哥到底在想些什麼。小時候他們兄妹三人的感情還是不錯,但自從樓書望讀書未成掌了家業,樓書恆對這兄長的感覺便淡了些,一個注定經商,操持家業,一個是可以當官的,總感覺有一層隔閡。當然,儘管樓書望一年之中總有許多時間不在家中,無論在樓書恆與樓舒婉的眼中,還是有著這個兄長非常厲害的映像,在他們心目中,可能是僅次於父親樓近臨的。

    由於兄長在,樓書恆心中多少有些猜疑和拘束,而感受到身邊男子故作輕鬆的不自然,兩名美麗女子似乎也有些緊張。那邊圓桌旁,樓書望一五一十地做好了吩咐,然後溫和地揮揮手,讓那些管事人出去。他站了起來,走到這邊窗前,找了張椅子坐下:“書恆。”

    “大哥!”摟著兩名女子,樓書恆燦爛地笑起來,有幾分故作的張揚。樓書望便也笑了笑:“回來這麼久,可惜一直太忙,難得聚幾次……不錯嘛。”他看了看窗外,隨後又看了看樓書恆身邊的兩名女子。

    樓書恆笑道:“哈哈,大哥也認識她們吧,管心兒跟陳彤,你知道的,一個是珠翠樓的,一個是華屏閣,兩個人從來是針鋒相對,誰也不讓誰,你看現在,都服服貼帖的了。對不對……”他用力摟了摟那兩名女子,這兩人原本也是大青樓的頭牌,此時卻只是附和著笑起來,樓書恆壓低了聲音道:“不過大哥,你別說,兩個人一塊的時候,還真有種不一樣的刺激,大哥……”

    他話沒說完,樓書望溫和地開了口,打斷了他:“不說這個,最近的形勢,小弟你也看到了。新朝初建,百廢待興,家裡銀子一箱一箱的進,所有的管事都派出去了。你可以……可以這樣、那樣,怎麼樣都行,只要家裡好了,就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小弟你知道的,就連妹妹最近也在管事,你難道就打算這樣下去嗎?”

    “呃,大哥,反正你跟父親……”

    “不是說不行,要有度,你知道的。”樓書望笑著。

    “我是知道,但是……”樓書恆有些嬉皮笑臉的,雙手不規矩地動了動,旁邊的管心兒“嚶嚀”一笑,身體往樓書恆這邊靠了靠,腦袋擱在他肩膀上,輕聲道:“討厭。”

    樓書望拿起了手上的茶杯,然後看了看,像是沒有水。樓書恆道:“阿彤,你幫我大哥……”話音未落,猛然一聲暴喝響起在廂房裡:“給我滾開!”樓書恆還未反應過來,茶杯便和著茶水在管心兒臉上暴綻開來,下一刻,那管心兒小腹被猛然站起的樓書望一腳踹上,整個人都慘叫著飛了出去。名叫陳彤的女子瞪大眼睛站了起來,樓書望已經掄起了身邊的椅子,朝她頭上砸下,陳彤伸手一擋,隨即連同那椅子一道摔出。房屋地板砰砰砰的響。

    樓書望面色陰沉地站在了那兒:“你明白了?”

    女子的哭聲與叫聲這才持續響起。樓書恆整個都被嚇呆了,他這兄長最近幾年雖然在外面跑,但也不是脾氣凶戾之人,由於讀過書,基本上還是溫文爾雅,何曾見過他這等面貌,這時候只是下意識地答:“什、什麼……”

    “現在的杭州城,你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樓書望說著,伸手指了指外面的廣場,隨後轉身走向門外,一邊走一邊說道,“你現在來看這個,是沒看過二十多天以前,你在這房間裡,有人守著,外面怎麼殺都行,很好看。二十多天以前,你如果站在外面看,那些被開膛的、被活埋的……我看過……”

    他頓了頓:“小弟你知道嗎?杭州現在還是一樣的,如果是以前,我不敢在這樓上打人,不敢跟人動手。現在怎麼樣都行,我知道你搶了幾個女人回去,有幾個死了,沒關係。男子漢大丈夫,可以玩,但要有節制……我們以前做生意,輸了,家裡人頂多餓肚子,現在要是輸了,我們跟他們一樣的,小弟你知道嗎?現在只有兩步,往前一步,我們現在這樣的,那是天堂,往後一步……咻,就掉下去了。”

    他打開了門,門外是守著的護衛,樓書望抽了抽對方的刀,但隨即放了進去,轉過身時,手上拔了一把匕首,徑直朝地上的管心兒走過去:“你不明白,我讓你看清楚一點。”

    樓書恆幾乎驚呆了:“哥!你你你……你幹什麼……”

    求饒聲、尖叫聲在房間裡響起來,樓書望揪起那女子,猛地一刀,又是一刀,慘叫聲中一連捅了八刀,才將那女子放開。房間裡一片血污,樓書望的手上、身上、甚至於半邊臉上都已經是鮮血,他側著身子,眨了眨眼睛:“你明白了?你如果不明白,也沒關係,就像是這樣……”

    他說著話,朝另一側地上已經爬到牆角的陳彤走了過去,這女子方才被椅子砸了一下,雖然伸手擋了,但頭上還是被砸出了鮮血,這時候爬不起來,哭叫著拚命求饒。樓書恆在窗邊喊起來:“我知道了!哥,我知道了!”

    樓書望此時已經蹲下去了,這時候頓了頓,伸出雙手,那陳彤尖叫著,以為會死,下一刻,被樓書望輕輕抱住了。

    男子輕聲說著:“沒事了、沒事了,別哭了……對不起,嚇到你了。”

    過得片刻,樓書望從地上站起來,扔掉了匕首,看著弟弟:“現在就是這樣,一動手就可能死人,死了也沒人管。你如果怕,就只能往前走,讓別人殺不了我們……別再這樣了。你想一想,過幾天開始幫忙家裡吧……我去洗一下。”

    他將話說完,離開了房間,讓護衛收拾屍體,自己去樓下一個人換了衣服,洗了手和頭臉,整個過程裡,手上也有些顫抖,但他終於做完一切,又回去房間。弟弟還在靠窗的椅子上坐著,但目光總算能動了,他走過去,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坐下,兄弟倆沒有說話。但他的存在還是安撫了樓書恆,過得片刻,樓書恆終於大致恢復了自然,這幾天裡,他終究是見過死人的,只是這次震撼了一點而已。

    距離午時還有一點時間,但廣場聚集的人倒是越來越多了。樓書恆的目光漫無目的地在人群中游曳著,某一刻,忽然看見了一道身影。他的心神原本還被管心兒的死震撼著,但這道身影卻讓他有些無法忽視,看了幾眼,又看幾眼,皺起眉頭來,過不多時,看了看兄長,隨後站起身子在窗前。

    樓書望順著他的眼神望過去,那邊都是人:“怎麼了?”

    “那個、那個……”樓書恆皺著眉頭,“那個像是寧立恆……不,確實是他,怎麼可能,那邊……快不見了。他跟他的丫鬟小嬋。”

    關於寧毅,樓書望只在寧毅與蘇檀兒初到杭州時見過一面,其後便離了杭州經營生意。他在杭州被圍時匆匆趕回,城破之後,知道家中投靠了方臘,便故意被亂軍抓回來,期間便見過不少死人。但回想當初的見面,由於寧毅是贅婿,他自然連看都不曾正經看過。這次回來,也隱約聽人提過一兩句蘇家與自家鬧得不愉快,但正事太多,對這事自然拋諸腦後。這時候看看弟弟,卻似乎有些耿耿於懷。

    當初的一些小矛盾,到這時基本可以看成浮雲一般,樓書望對蘇家人毫不上心,他坐在那兒看著。弟弟隨後便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起一些寧立恆已經逃出的傳言,還有什麼湖州打仗的事情,他順手斟了一杯茶遞過去。

    “你確定是他……那也不用多想了。人多,你現在下去也找不到,但只要在杭州,就總能找到人的。寧立恆……這裡有幾個人,你要找人,可能有好處。婁相的兒子婁靜之,我認識,他最近對我們的生意有興趣,你是會玩的人,這幾天瞭解一下,去找找他……有一個叫刑政的,關係很廣,我們有兩筆生意要通過他,你給他送些東西,順便可以讓他給你打聽,另外還有……你確定那個是寧立恆?”

    “確定……而且他身邊有個叫小嬋的婢女,方才也跟著呢……”

    “那就沒別的了。你要知道,以你的聰明,現在在杭州,什麼事情都做得到,你想要做,就自己去做它,我不干涉……”他說完,又想了想,“哦,你喜歡那個蘇檀兒?”

    樓書恆愣了愣:“那、那個賤人……”

    他沒有把話說完,似是找不到多少的形容詞,當初杭州城破,以為對方已經跑掉了,現在忽然發現人還在,樓書恆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麼做。樓書望看著他,半晌,點了點頭:“知道了……”

    外面的廣場之上人已經很多了,嘈雜的聲音傳過來,寧毅走過了一段相對較長的通道。

    說是被抓來的身份,但霸刀營一方給他的禁制不是很多,出門也可以,走動也行,當然遠一點就得有人跟著,但他並不是過來看殺頭熱鬧的。

    不久之後,他見到了一位熟人,錢家家主,原本以為在破城之初就已經隨船逃走了的老人——錢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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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3431323 發表於 2012-7-3 07:09 AM

第二五一章 死給你看

    七月初的時候杭州城破,天下大亂,誰都在忙著逃命、找出路。當時杭州城南錢塘江碼頭的海船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逃生路線,寧毅一開始也曾經打過那邊的主意,但並未作為唯一的選擇。更何況原本大家都覺得武德營乃是精鋭之師,寧毅對於杭州能守住也存了一份信心,並未料到後來會破得那樣快。

    破城之後的逃亡途中也曾聽說了一些事情,包括錢希文在第一時間乘船逃走的事情。在寧毅眼中,儒生要麼死板單調,朽木難雕,要麼狡詐油滑,玩弄心術,總之沒什麼好感,城破了,對方第一時間逃走也不怎麼出人意料,只是聽了,並未放在心上。

    但事實上,破城之後,這位老人並沒有真的隨船離開。據說在送了一些錢家的有潛力的晚輩上船之後,他帶了幾名老僕人,從船上偷偷下來了。自始至終,縱然後來也有一支支突圍的隊伍,他並沒有隨任何人離開杭州。

    送走了能送走的一些人之後,這位老人聚集了家中一些忠僕、親屬,以及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兵將,在錢家老宅附近進行了抵抗。人不多,但據說抵抗很強烈,結結實實地打了大概一個晚上,後來郭世廣率兵踏平了這裡,將老人抓住了,關到現在。

    寧毅在被抓之後,自然未曾關注錢家人如何的問題。只是近幾日在書院,有些學生要殺他,有些學生要保他,弄得幾乎分裂,要保他的學生與他的關係自然更好了一些。有人大概跟他說了這邊殺頭的事情,他隨後才知道了錢希文居然沒走。今天早上的時候跟阿常打了個招呼,說想要來看看,對方也就答應了,隨後一道過來。

    霸刀營方面對他的看管表面上並不嚴格,在寧毅看來,也是想要他自己出來看看。城破之後,城內的景象、發生的事情到底有多淒涼,不歸順的下場到底有多慘,讓他主動來看,也是心理戰的一種。

    寧毅自然也願意出來走走,主要是可以尋求逃跑的機會。但當時也明白,他的身體未曾痊癒,又帶著小嬋,在對方經歷過太平巷以及湖州的事情之後,自己找不到太多機會了。既然不能鋌而走險,何必讓對方太容易看穿自己,乾脆只是呆在書院附近靜養。他這次開口,對方倒有些高興了,來探監,順便來讓他看看殺頭,最好不過的事情。

    “你說的這個錢希文,我也聽過的。聽說學問很好吧,不是出來唬人的,他很厲害,是故意不走的,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也沒有自殺。他家裡也有些人被抓了,讓他歸順……你知道,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有一個聽說是他的親兒子,當著他的面被砍了雙手,他眼睛都沒眨一下……反正今天他們一家就都要被殺啦,你跟他有舊,去看看也好,如果能說服他活下來就更好了……不過我看難。”

    跟著寧毅的兩人中,阿常相對嚴肅,阿命就輕佻一點,但這時候說起錢希文,倒也有幾分佩服。

    小嬋被留在了外面。經過了長長的牢房過道,許多人都在哭喊,有一些是未曾跑掉的錢家人,多半都已經受了刑。有一兩名寧毅甚至有印象,當初寧毅第一次去錢府拜訪,曾遇上撞上過偷錢希文珊瑚筆格的一名年輕人也在其中,寧毅不記對方的名字,這年輕人斷了一條腿,倒在牢房當中,已經沒有多少氣息。

    寧毅還在想,走出了好幾米,後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我叫錢惟亮!”他皺眉回頭,便是那年輕人喊的,此時牢房中有許多叫救命或是其它內容的,這年輕人說了名字,也沒有其它話,過不多久,又聽得有幾人說自己的名字:“我叫錢惟奇。”“我叫錢海亭。”那名叫錢海亭的,便是一名雙手沒了的中年人。

    隨後便聽得一名獄卒說道:“媽的,每次來人都說一次……”

    進到最靠裡面的一間囚室時,寧毅才看到了錢希文,老人看來並未受到虐待,除了額頭擦破些皮已經結成血痂,其餘地方看來並未受傷,這時候衣服整齊,正就著一盆清水整理衣冠服發,牢房裡光芒不強,他眯了一會兒眼睛才看清楚寧毅。

    獄卒在阿命的催促下打開牢房門,寧毅進去之後,幾人才都離開了,老人整理著頭髮,看了寧毅幾眼:“你……也被抓住了。”

    寧毅點了點頭。

    “投了他們?”錢希文看著他,隨後點頭,“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是務實之人,留下一條命……也好。”

    “我也不知道現在算不算投了他們。本來聽說錢老你第一時間乘船走了,昨天聽說你留了下來,所以想來看看。”

    錢希文的眼中這才顯得有些疑惑:“哦,怎麼回事?”

    “我……”寧毅想了想,最後搖了搖頭,“我……呵,錢海屏他們逃走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湖州,當中有幾個人我認識的,他們是……我覺得你也許想聽這件事,他們活下來了。”

    “哦。”老人的嘴角微微笑了笑,“這幾天,輪番有人來勸我,什麼心思都用了,你是最後一個,這個消息倒是頂好的。你現在如何啊?”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不是想來勸你的,只是看看你。”寧毅點頭。

    “說來聽聽吧,無妨的。”老人笑起來,“方臘等人破杭州不久,正是急需用人之際,真想要脫穎而出,不是難事,老朽在這世上已混了幾十年,對於此道倒是有些心得。寧恆如今狀況若有什麼為難之處,不妨說來聽聽,也許老朽能幫忙出些意見。”

    他言辭懇切和睦,看來是認為寧毅已經投靠方臘,反倒想幫寧毅出些保命或是上位的意見。寧毅看了這老人好一會兒,隨後方才說道:“最近經歷的事情,老人家想聽?”

    “說說,說說……”

    “呵,我跟錢海屏,湯修玄湯老,陳興都他們,在那日破城之後……”

    寧毅原本過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講故事,但到得此時,卻覺得說上一說,也是無妨。待他說出這些,錢希文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同。老人家聽著那逃亡隊伍一路北上,隨後陷入危局的整個故事,眼中神采也有些變化起來,待聽得寧毅設局,終於鼓舞起武德營士氣反殺對方三員大將,終於輕輕拍了拍大腿,緩緩說了一聲:“好。”隨後倒沒有再說話,一直聽寧毅說完整件事,方才又點頭道:“好。”這次望向寧毅的眼神終於截然不同,與方才以為寧毅變節但可以理解的包容目光全然兩樣。

    “非常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好,秦相看重於你,沒有看錯。你要留下有用之身,靜待來日……方臘軍隊不占大勢,到了杭州就可能止住,長久不了的。你要活著、你要活著……”

    他喃喃說著這句,寧毅看著他:“我以前在一些故事裡,聽說過一些迂腐文士仗義死節的事情,有些人,聽起來很偉大,也有些人,看起來沒那麼必要。錢老,如果杭州城破,不及逃走,我可以理解你。我只是不太懂,為什麼走了還要回來,你是懂治國之道的務實之人,如果走了,幫助會更大的。”

    錢希文抬頭看他:“立恆……不能認同?”

    寧毅吸了一口氣:“外面的那些人,不值得。”

    錢希文這時候也明顯頓了頓,好半晌,點頭道:“是啊……都是好孩子,可惜了……”

    “我……”寧毅正想說話,錢希文陡然又抬頭望過來:“立恆覺得,我輩文人,最該做的事情,是什麼?”

    寧毅想了想:“我不願說大話騙你,各人有各人的看法,文人有該做的,但要說最該做的,恐怕誰也說不清楚,而且……我不算文人。”

    聽得他這樣回答,錢希文笑起來:“是啊,因此你能行非常之事,能……將湖州局勢,一舉逆轉。”說起這事,老人似乎還有些興奮,“但……老朽研究儒家數十年,得出一個結論,我輩儒者,最該做的事情,終究還是……衛道。”

    寧毅皺了皺眉,錢希文笑了一陣:“自與立恆相識,你我未曾多談,但這數月之事,我已知道立恆到底是何等樣人。立恆於我,想必也聽說了一些事情,當初的立秋詩會,這次的立秋詩會,包括各種官場來往、權術,立恆方才也說,老朽乃是務實之人,是啊,務實……”

    他嘆了口氣,對這個詞似乎頗有感慨:“可是,立恆,你想啊,若非如今官場、若非如今軍中,若不是所有人都選擇了這聰明的務實之道。他們打過來了,一覺得事不可為,大家就都掉頭跑掉,杭州怎能陷得如此之快。若我們整天都在說聖賢之言,說大丈夫當仗義死節,到了城破之時,卻沒有一個人願意做些蠢事,有誰願意信那聖賢之言呢?”

    “說愛國,說死節,死到臨頭了,卻沒有人願意去,那儒者,不就成了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了嗎?立恆啊,這樣說起來可能有些太過務實了,但我輩儒者,每年都該死幾個人,死幾個……有名字的人,死在屠刀之下,死在金鑾殿上,死在這千萬人的眼前,真到該死之時不能退,如此才能提醒世人,這儒家之道是真的,為不平之事而死,我輩才算為往聖繼絶學。我死在這杭州城,也是要提醒大家,確實有些人抵抗過的,免得他們想要說起的時候,熱血之時,找不到可以說的名字……”

    他說得有些激動,手臂顫抖著,摸索著戴上帽子:“我已經老了,正是死得其所,立恆你還不該死,外面的那些孩子也不該死,但別無他法了,他們當中,也有被我教得信了這些的,也算是……死得其所吧。”

    有微微的光從縫隙裡照射進來,微塵浮動在空氣中。老人說到這裡,微微笑了笑:“所以這樣說起來也許不好聽,但所謂衛道,其實也就是……在適當的時候,死給你看。已經死了不少了,我因為名氣大些,反倒屈居人後,也令得那些孩子多受了幾天罪……為虛名所累啊……”

    寧毅微微有些沉默,他對於儒家,有崇敬,也有不屑,所崇敬者,無非是這個以儒為名的系統以家天下的規則所創造出來的巨大的、自洽的統治系統,如同蛛網般的密密麻麻的統治藝術。所不屑的,則是大多數儒生讀書讀傻了腦子,什麼都不會想又或者什麼都想的各種醜態,但眼前這個老人,確實是令得儒家這個字,顯得有些偉大了。

    平日務實致用,適當的時候……死給你看。

    如同諸多儒生在殿前觸柱而死,如同後世文天祥崖山投海,方孝孺被腰斬後猶大罵朱棣不止。在後世看來,許多人或許都顯得有些傻,覺得他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成,但如果把儒家當成一項事業,終究是這些人才真正做了事情的,真正是為往聖繼絶學。若說起來,真就是“死給別人看”。

    寧毅不做這件事,卻很難不佩服,心中想了想,外面殺了幾天了,終究怕還是有很多人這樣子死了,又想起進來時外面喊自己名字的幾個人,問道:“剛才進來的時候……有幾個人在說自己的名字,他們到底……”

    老人笑了起來:“他們便是想讓人記住,有這樣的幾個人,這樣死給你看了吧……都是好孩子,喊了的是,沒喊的也是……”

    他想了想,又拍了拍寧毅的肩膀:“你能活著,就該活著。要活著才能做事,你還年輕,不用多想,將來將這事當成故事,說給別人聽吧……”

    老人隨後,並不說儒家的事情,倒是想起蘇檀兒等蘇家人的安危,開口問了問,隨後又顯得有些絮絮叨叨說起一些名字,問逃亡隊伍中有沒有這些人。寧毅記得的不多,與他聊了一陣,最後一直在想的,是老人家中的那個珊瑚筆格。老人治家甚嚴,家中子弟都沒什麼錢花,真到急需錢的時候,便去偷老人的筆格,老人便在家中出十貫錢的賞格,對方還回來,他也不問其它,便給十貫錢,於是家中子弟便時常就偷一次,還一次,偷一次,還一次,每次都能拿到錢,而其中一個年輕人,便是外面那說了名字的錢惟亮……

    哈哈,那個偷東西的傢伙,居然也能這麼硬氣……

    寧毅想著這些,他的心幾乎已經老了,已經好久沒有聽過這麼有趣的故事的,微微的,便有些感動……

    午時到時,獄卒進來打開了牢房的門。不久之後,在烈日的照耀下,外面土黃色的廣場上,砍下了一排腦袋,人群中,有人歡呼雀躍、大聲叫好,有人默默無語、神色肅穆,寧毅站在人群裡,看完了砍頭的整個過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7-5 12:06 AM

本帖最後由 r3431323 於 2012-7-5 12:07 AM 編輯

第二五二章 要有信仰

    “……今天說到這裡,想說一件事給大家聽。昨天的時候,在城東那邊看了一場殺頭,見了一位老人家,這位老人家叫做錢希文。知道他的消息,是因為早先……前天,茹右跟我說起的那些事,我才起意過去看看。對於錢希文這個人,我之前並不是很熟悉,當然有過幾次的見面。他是個極懂權謀、人性的人。早幾年的杭州一帶,如果發生什麼事情,他說一句話,能有決定性的作用,今天,便想把這個老人家的事,講給大家。”

    樹蔭搖曳晃動,帶著悠閒意味的蟲鳴中,書院的課室裡,正響著年輕老師的聲音,當然,說是講課,到得此時,其實又已經慣例般的變成了講故事。這個時候,課室之中有著大大小小的幾十名學生,而在課室外的窗戶後面,其實也有五六名學生聚在那兒,有的趴在窗檯上,有的蹲在地上數石子,卻也都在聽著裡面說的東西。

    自從書院中因為寧立恆這位先生產生過幾次衝突後,學生之中,便已經分裂成了好幾個派系,其中有想要幹掉這先生的,也有親近、想要保住這先生的,更多的,自然還是無所謂的中立派。無論好惡怎樣,當寧先生講課有趣的消息傳出去之後,不少人也都願意到這丙班來聽一堂《史記》課。

    若是以前那種傳統式的學堂,學生想要這樣自由的跑來跑去,恐怕會被先生打罵死,但如今的文烈書院,真正敢管學生的先生自然沒幾位。到得此時,每天到丙班的《史記》課時,班上便大概聚集了四十餘名的保寧派與中立派學生,至於在窗外蹲著看起來不懷好意的,則大抵是那些想要找茬的倒寧派,他們說是秉承著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想法來探聽虛實,但畢竟都是八九歲到十五六歲左右的孩子,聽寧毅的故事說得有趣,往往也是津津有味地聽,聽完了才表現出不屑一顧的神情來。

    不過,今天說的這個故事,則使得課堂內外的氣氛微微變得有些古怪了。

    “錢家原本是杭州望族大戶,他們家族原本出過很多高官。有關於錢希文,這裡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幾個月前我剛來到杭州,執著長輩的信函到錢府去拜訪他,遇上兩個追打的年輕人,然後撿到一個紅色的珊瑚筆格……我因此拿到了十貫錢,不過不是飛票,而是一個一個銅板串起來的,整整十貫錢,搬得我很辛苦,我後來去問,才知道這個珊瑚筆格是錢希文最喜愛的一樣器具……”

    有關於錢希文的事情,由珊瑚筆格的事情開始,然後漸漸說起幾年前的饑荒,立秋詩會等等等。課堂上下,一時間便起了微微的騷亂。課堂中的都是孩子,但大抵也聽得出這故事的立場,他們保寧毅,是因為覺得寧毅已經投了義軍這邊,這時候說起那錢希文,便令得當中一部分孩子開始有些動搖。

    故事在說,外面的廊道上不知什麼時候有兩名書院的先生走過來,大概是覺得裡面氣氛有異,站在那兒聽了幾句,面上才顯出驚疑的神色來:“這人瘋了?”

    “我看不像……有恃無恐麼……”

    兩人驚疑地聽了一陣,隨後又有一名先生過來,聽了幾句,也是訝異地與兩名同伴面面相覷。他們都是原本杭州的儒生,自然知道錢希文的名字。但這個時候在方臘的地盤說這種事,豈不就是找死?

    正驚疑間,長廊一側,一名身著黑色短衫的年輕男子似乎是閒逛一般的左瞧右瞧著朝這邊走過來了。雖然是沒見過的生面孔,但這時候書院外也有守衛,這個時候能進來的,看看這股精神氣,便大概知道眼前男子是一名武人,多半還是方臘軍中將領,因為他一出現,在課室外閒玩的幾個孩子中便有一名明顯的被嚇到了,往後縮了好幾步,隨後似乎是跟身邊同伴商量要不要走掉。

    三名儒生互相看了看,低頭離開,那年輕人瞧了瞧幾人的背影,隨後側著瞄了一眼寧毅這邊的課室。他微微想了想,之後在距離課室一丈外的廊道欄杆上坐下來,拔了一根茅草叼在嘴裡,似乎便在這裡休息起來。這個距離上,看不見課室裡的動靜,但兩邊的話總是聽得清楚的,不久之後,年輕人也就聽懂了對方在說的是什麼事情。

    “所謂衛道,就是在適當的時候死給你看。老人家是這麼說的。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聰明人,就我來說,也覺得如果他想要做更多的事情,其實是不用死在這裡,不用回來的,這位老人也是個聰明人,然而他害怕的是,當所有人都這樣當聰明人的時候,別人說起仗義死節,舉不出適當的例子。大家會說,雖然你們這些先生,每時每刻在說骨氣,在說忠孝節義,為什麼對方一打過來,大家全跑了,他留下來,大家會說,有個錢希文,在這裡,做了這樣的事情,他一輩子在學問上所作的東西,就不是假的。”

    “他跟他的家人,昨天已經死了。”名叫寧毅的先生頓了一頓:“我希望大家能記住這樣一個故事,記住有這樣一個人。今天要講的講完了,大家有什麼想法,可以現在說。”

    他的話幾乎還沒有說完,便有孩子舉了手憤慨地站起來:“寧先生,你這樣說,是要說朝廷那邊才是好人嗎?要說我們是壞人?”隨即便有人附和起來。前方的寧毅淡淡地看著,待到課室中的吵嚷說完,方才開口。

    “好人,壞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們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只告訴你們做人。今天你們的父母讓你們來這學堂,學四書五經,讀書、讀史,為什麼?朝廷的那幫人,何嘗不是花一輩子的時間讀這些。你們站的地方不同,學的卻是一樣的東西,我想告訴你們,你們要學的東西,都在這位老人家做的事情裡,我是你們的先生,我覺得你們真要學得好,那麼不該錯過他。”

    “關於好壞對錯,不是一個人站在好的地方另一個人就一定站在壞的地方。貪官橫徵暴斂,花石綱鬧得民不聊生,你們起來,殺了他們,這是好事,你們讀書,書上要教你們的,至少我要教你們的,也是這樣的事情。那位老人家做的,也是好事。我告訴你們他的事情,是要讓你們記得,有一位老人家,他學儒,他有自己的道,他做了這樣的事情,做到了這樣的程度,你們以後,也要有自己的堅持,不要輸給他……你們會輸給他嗎?”

    孩子與少年人終究頗有熱血,寧毅問過這句,大家頓時喊起來:“當然不會!”這聲音一時間此起彼伏,就連窗外幾個孩子都要被感染到。但自然還有人想問簡單的對錯的,寧毅停頓了一會兒,望向眾人。

    “你們如果是生於太平時節的孩子,我不該跟你們說這些,田玉昌、陳秋……你們中間,有些還太小,我不該太早教你們太複雜的對啊錯啊,你們也許聽不懂。但你們不是生在太平時節的孩子,你們的大部分應該都經歷過了,在打仗,你們的父親在打仗,就好像於四河,你已經上過戰場了,對不對。”

    當中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少年昂起了頭。

    “那你們就該知道,仗還遠遠沒有打完,我希望你們不會再上戰場,但你們是將門子弟,你們要做好準備。朝廷那邊有很多貪官污吏,有很多只顧著爭權奪利不顧百姓死活的無可救藥的人,但也有一部分人,他們跟這個人老人家是一樣的,我不希望你們成了貪官污吏只顧著搜刮民脂民膏的那部分人,哪怕只是一部分。”

    “你們既然在這裡讀書了,稱我一聲先生,我希望你們都變成跟那位老人家一樣的人。你們這一輩子,要有信仰,你們拿起刀,要記得是為什麼拿起來的,貪官無道,所以你們殺官造反,天下糜爛,你們撥亂反正。你們要記得自己是為了讓身邊所見的變得更好才拿起刀的。”

    “那些長在太平時節的人,他們進學堂,是為了學著怎麼當官,或者識點字,將來抄抄寫寫有個一技之長。你們進學堂,家中父母說是讓你們有出息,但這出息,我不希望只是學著勾心鬥角,當官鑽營。你們若學到了信仰,那才有意義,才是真正的學到了這經史子集裡說的東西。”

    這話說完,課堂中有些沉默。自然有一部分孩子隱約懂了,但年紀太小的,頂多也只能懵懵懂懂地死記而已,許多年以後,他們也許會記得當初有個人說過這樣的話,但現在,就仍舊只能看看周圍的同伴,微感迷惘了。其中一個九歲的孩子舉手,怯生生地說道:“那……先生,我們殺了那個老人家,是不是殺錯了。”

    “沒殺錯。”寧毅搖了搖頭,“你們將來要學會,敬佩敵人,學習敵人,但不要試圖同情他們,特別是這樣的,他絶不會投降,就只能殺了他。戰場上有一個敵人,他武藝高強,大家都覺得他厲害,你也說,他真厲害,到了交手的時候,你如果也想,他真棒,要是殺了他就不忍心了,那你就死定了。你要有自己的堅持,敵人越厲害,越高大,你越應該出十二分的力氣殺掉他們。不過……你們如果有空,可以去安葬一下老人家的屍體,給他上柱香什麼的。”

    孩子們終究感受不來這麼複雜的善惡觀,年幼的孩子們現在基本覺得那老人家是個好人,死得可惜了,待聽得寧毅說起安葬上香,這時候才點起頭來。

    外面走廊欄杆上,坐著的黑衣年輕人噗的吐出了口中的草莖,皺了皺眉,又以閒逛式的步伐離開了……

    書院無大事,寧毅關於錢希文的這番講課,在隨後一兩天裡,驚動了整個書院。眾人一方面感嘆於錢希文的悲壯,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各種關於寧毅的議論,有人佩服他的勇氣,有人覺得他活得不耐煩了,但對於他後半段的說話,卻又多少有些驚疑他到底站在了哪一邊。

    這樣的氛圍中,除了與一幫學生有些互動,寧毅倒是成了書院中最為孤立的一人,有人佩服他,卻又不敢怎麼與他來往,有人不爽他,也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將會得到怎樣的下場。至於在書院之外,他在這一天的講課多多少少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

    錢氏一族的遺骨在隨後得到了相對正式的入殮,操辦此事的是一位名叫于開泰的將領,他是那於四河的父親,並不清楚寧毅的背景,只是覺得“那先生把我兒子教得挺好”。也有幾個聽了那些話的人覺得這先生其心可誅,但在其後,卻也沒有做出多麼亂來的動作,似乎有人在暗中阻止了他們的行為。

    然後從八月初六開始,便是一系列的良辰吉日,杭州城內被鬧得沸沸揚揚,包括由一大群綠林好漢所組成的綠林大會,預備推舉方臘為天南武林的盟主,順便推舉一位副盟主之類的,由於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弄得聲勢頗大。然後遊行、狂歡,由各個起義地、山寨送來的“四海朝貢”等等等等,到得最後,便是方臘的稱帝儀式。

    其實這一切在半月以前就已經確定,朝堂的班子組建得差不多,消息也早已宣傳出去,只是到得此時,方才算是正式昭告天下,永樂朝的成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7-6 08:16 AM

第二五三章 立場

    雲層朵朵,給大地之上的杭州城帶來些許蔭涼的氣息,外面隱隱傳來、忽遠忽近的鞭炮與鑼鼓聲中,小嬋抱著木桶跑進樹蔭裡,將洗了的衣服往橫在院落間的繩索上掛。少女正是最為清新活潑的年紀,縱然穿著一身打了補丁的灰裙,在微風中偶爾輕舞的裙襬仍能襯出纖秀曼妙的身形來。她一面晾衣服,一面笑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屋簷下坐著看書的年輕男子說話。

    那是她的姑爺,當然,如今也已是她的男人。

    “好熱鬧哦……姑爺,你說他今天能選出那個武林高手來了吧。”

    她所說的,自然是這幾天在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那個“綠林大會”,據說有不少奇人異士這些天都在那大會上表現了自己的技藝。城內幾個武藝高強的大將軍,連同聖公方臘一起都參與了觀看,如今外面每日裡津津樂道的都是這些事,說起某某人施展的厲害絶學來,甚至比以往說起各個才子的詩會之戰更有趣。

    當然,要說詩會、文會,這幾天在城裡也不是沒有,不少文社在這些天都已經有了動作,倒也流傳出幾首好詩詞,也有一些針砭弊端的時文。有一干文人之前沒被挑上的,自然也希望能在新朝正式定型之前,以此謀得一官半職。

    這些詩會文會,文烈書院的先生也有參加,並且地位都不低,但寧毅自然不去——霸刀營一方倒是不對此做約束。但一來寧毅之前就在杭州文壇名聲不彰,二來他如今在文烈書院身份複雜,沒人敢惹他,卻也沒有正式身份。眾人就算有議論,也只是在書院內部說說,於是他的名字,終究還是沒有傳出去。退一步說,即便有人請,他也不可能在這時候攪合這些無聊事——他的詩才反正是假的,能避則避。

    這時候聽得小嬋說起那大會的事情,寧毅微微挑了挑眉:“是武林副盟主,不是武林高手……不過連人稱血手人屠的你姑爺我都沒有請過去,算什麼武林大會,一幫農民自娛自樂而已……”

    寧毅平日裡開玩笑,語氣向來半帶無聊半帶調侃,小嬋聽得笑起來,攀在繩子上的衣服後頭:“那姑爺你就去啊,阿常大哥不是說了你可以去的麼。”

    寧毅拿著書笑笑:“但他也說那是莊稼把式聚會。阿常阿命那種武林低手也懶得去的話,我去了不是掉身份麼,有不是叫我去當盟主。”

    “喔,但是我在醫館那邊聽說有人會噴火……”小嬋說著,頗為遺憾,“還有能連翻一百個觔斗的人呢……”

    對於她這種將雜耍高手當成武林高手的觀念寧毅不做評論,當然少女也不是傻瓜,這時候只是絮絮叨叨地湊趣而已。晾完衣服,她將木盆放回房間裡,到寧毅身邊坐下,拿著蒲扇扇起來,寧毅看書,她便也跟著看,偶爾與寧毅聊上一兩句。過得一陣,壓低了聲音道:“姑爺,我聽他們說啊,你在書院說錢老爺子的事情?”

    自從去看了錢希文之後,寧毅身邊的環境,其實寬鬆了許多——或許並不是以看望錢老為開端,而是那天在屋頂上跟那年輕人說過話之後,霸刀營的人將衣物、各種生活用品之類的多送了些過來,因此如今的二人世界基本還是變得更順暢了。但寧毅在課堂上說的有關錢希文的事情畢竟在書院裡引起了反響,如今認為寧毅有自殺傾向的居多,小嬋自然也是知道了,這時候問起來。她當然也知道,自家姑爺的情緒,在那一天其實是受到了一定影響的。

    寧毅看看他,點了頭之後,一邊翻書一邊輕聲道:“沒事的。你知道咱們在湖州做的事情不小,有人要保你家姑爺,不是腦袋抽了,就是覺得你家姑爺有用——很有用才行。那個劉大彪……是個劍走偏鋒的瘋子,太保守是不行的,單靠長得帥也不行……適當的做點出格的事情,人家才看得上我。而且,我也確實想幫錢老做點事,不想讓他和他家人的屍骨一直埋在亂葬崗裡,以後撿不出來……”

    小嬋點了點頭,事實上,她最近一段時間雖然看來開朗,其實心裡被弄得挺敏感的,一直擔心這擔心那。因此但凡能說的事情,寧毅並不避諱,總是會跟她聊一聊、說一說。說起那個老人家,少女扇著扇子微微沉默,片刻之後,看看寧毅,方才道:“那姑爺跟那些孩子說這個,是想……是想真的把他們教好嗎?”

    “為什麼不?”寧毅笑著看她一眼。

    “可是……他們畢竟是、畢竟是……”

    “小嬋,你覺得……我是站在朝廷那一邊的嗎?”

    “呃。”大概之前沒想過這些事情,這時候被問起,小嬋嚇了一跳,她心中終究還是將方臘軍隊當成亂軍的,想了一會兒,結結巴巴:“可是、可是……錢家的老爺子不是……不是……”

    “我尊重錢希文,因為老人家有自己的道,而且他貫徹得很偉大,跟他站在哪一邊,沒有多大的關係。如果我站在朝廷一邊,難道要跟那些只知貪腐的文官,貪生怕死的武官站在一起?那些惡霸、流氓,讓我覺得無藥可救的人,站在哪一邊我都希望他們死得乾乾淨淨。小嬋,我哪一邊都不站。錢老這種人,會讓我覺得應該活著,其餘的人,除了你、你家小姐這些家裡人以外,就算死光光了,我也無所謂的。”

    寧毅笑笑:“我現在既然在這裡當老師,就盡一個老師的本分,把好的東西教給他們,因為他們只是學生,如果他們學到了,我也會很高興,這個世界又變得更有意思一點了。小嬋,就好像我們逃跑的時候那些當官的,讓他們在我腦子裡占了一個位置,我都覺得是浪費,他們是蟑螂,見到了能踩死就踩死,不行的話,就當沒看見好了,反正到處都是。”

    他聳了聳肩:“反正我不討厭他們,也不喜歡他們。”

    說完這些,覺得自己講的有點冷酷,只是看看小嬋時,發現對方托著下巴正在點頭,明顯不是敷衍。其實小嬋心中想的也差不多,她反正是個小丫鬟,生活的世界無非是那個小院子跟小院子裡的姐妹、姑爺小姐,將來也許還有她跟姑爺生下的孩子,院子外的東西,對她也是沒太多意義的。當然,她沒有姑爺這樣豁達,對於那些出賣了姑爺的壞官,她現在還是挺記仇的,耿耿於懷,覺得他們死了才好呢。

    秋日的下午,氣氛便在這樣的閒聊中顯得有些悠閒了,氣候轉涼,風輕雲淡。這樣的日子裡,隨著外界的喜慶,發生在杭州周圍的各種戰事,似乎也變得有些遙遠了。儘管偶爾還有傷兵送來,但若是呆在書院裡,每日裡還只是講講課,看一幫儒生喝喝茶,小聲地議論一些與家長裡短無異的學術問題,或者又討論一番最近杭州發生的熱鬧事件,真像是歌舞昇平的太平盛世。

    寧毅知道自己還有一關要過,無論他現在過得怎樣悠閒,總會有人過來對他作出個安排。人在矮檐下,總是只能如此。但這一關,隨後來得有些突兀,過得其實也有些奇怪。

    那是與小嬋閒聊後第三日的上午,他授完課,準備收拾好東西等待拿走今天的薪酬時,山長封永利來找到他,神色有些複雜地跟他說,劉大彪要見他。

    文烈書院附近,基本都是霸刀營劉大彪的地盤,寧毅此時是知道的,之前霸刀營在嘉興參戰,看來到得此時終於已經回來。寧毅隨那封永利出了書院,只是到了外面的路上,便看見各種旗幟飄揚,多半都已經殘破或者染血,一群群的士兵大概就在附近解散了,這時候三三兩兩地回家,呼呼喝喝,拉拉扯扯。

    那劉大彪所在的宅院就在街角,或許是早上剛到,這時候裡面顯得凌亂。寧毅從門口進去,也是一隊隊的士兵奔來跑去,有的擺放各種物品,有的做著打掃。進了幾道門,寧毅便被領進一個相對安靜的院落裡,兩名背刀的士兵為他打開正面的房門,房間裡瀰漫著一股藥味,他進去之後,房門在後面關上了,四周頓時便暗下來。

    眼前的房間其實有些大,像是電視裡皇帝的殿堂——作為金鑾殿還是小了,屬於那種沒什麼預算於是租了個小廳堂的——寧毅前方兩丈的範圍都顯得有些空曠,更前面的地方,掛了一張紗簾,紗簾那邊側面的窗戶開了一扇,光芒照進來,令得寧毅能夠看清楚前方的東西。

    那是一張龍椅一般的大床,有靠背有扶手,沒上方的框架,因為太大了只能說是床。透過紗簾只能看清這床的輪廓,大床旁邊擺著許許多多古怪的東西,桌子、書、各種簡牘、鼎、香爐,香爐裡焚著香,大概是要稍微的沖淡藥味。那大床的輪廓上,倚靠著一把剽悍的巨刃,一個身影正在那兒四平八穩地坐著,由於是黑影,配合那把巨刃,顯得很霸氣,只是有幾分嬌小,微微沖淡了肅殺的氣息。

    床鋪一側的香爐邊,另一道大概是丫鬟的身影站在那兒,不知在擺弄什麼。

    房間裡,三個人,就這樣將氣氛安靜下來。

    到得此時,寧毅已經完全能確定下來,坐在對面的,果然便是那日偷襲太平巷時見到的名叫劉西瓜的女子。如此等待半晌,簾子那邊終於有了第一聲說話。

    “某乃劉大彪。”一半的故作文氣,一半的故作匪氣,配合上雖然說得粗獷卻仍舊屬於女子的聲音,變得頗為古怪。

    聲音難聽……許久之後想起來,這便是寧毅對於這位名叫劉西瓜的少女的,真正深刻的第一印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2-7-10 12:40 AM

第二五四章 入夥

    “……當今天下,饑荒遍地,民不聊生,有人皇無道,橫徵暴斂,武朝氣數盡矣,故天下群雄並起,正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

    黑暗的房間,空曠的四周,肅殺的氣氛。如果按照寧毅的經驗,接下來自己會遇到的,該是一個相對正式與嚴肅的會面,無論善意惡意,對方既然要營造出這樣的氣氛,就必然不會半途而廢,兒戲以待。而當那句“某乃劉大彪”的自我介紹之後,簾子後面響起來的聲音中所蘊含的內容,果然也顯得頗為正式、嚴肅。或者說,至少在對方來講,應該是很認真地在塑造著這種氣氛的。

    對方從一開始就表現得很認真,寧毅也就認認真真地站在那兒看著、聽著。因為這時候的房間裡,熏香的氣息其實遮不住傷藥的味道,對方坐在那簾子後面,很可能是身上帶著傷勢,才剛剛回到杭州,便邀了自己過來見面。不過,待到他站在這裡多聽得一陣,就委實忍不住覺得,眼前的氣氛有些古怪了。

    “……素聞寧兄飽學、少有鴻鵠之志。當逢此時,我輩男兒,正該憑一腔熱血,展胸中所學,成就一番曠世功業。今聖公求賢若渴……”

    寧毅本身算不得科班出身,雖然看得懂古文,但要說在這上面的造詣,自然沒有多少,但他畢竟與秦嗣源等人來往頗多。這時候聽得一兩段,便能發現,這篇看似慷慨激昂的討逆檄文其實毫無文采可言。要說劉大彪這種匪寨出身的人附庸風雅,倒也說得過去,但這時候聽起來,對面那故作粗獷又略顯結巴的話語,簡直像是班上的學生拿著自己寫的不堪入目的文章在念時的感覺。

    從簾子這頭望過去,雖然看不清那少女是不是拿了張紙在身前念,但可以確定的是,她口中此時在說的東西,必然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要麼之前看了,這時候在背。但在寧毅看來,恐怕還是拿在手上念的可能性更高,而後不久,對面的反應也就證實了他的猜想。

    “……鄙人劉大彪,咳……鄙人劉大彪,武藝高強,天賦異稟,承天南霸刀一脈,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上九霄可擒龍、下五海可斬蛟,一刃之橫,萬夫莫開,為人霸氣豪爽,蘭心慧芷,回眸一笑……”

    寧毅聽得臉上有些抽搐的時候,那聲音到這裡止住了,見她將此時在裡面的大概是丫鬟的女子叫了過來,隱約傳來說話聲:“讓誰寫的這個……”過得片刻又聽到:“丟死了人了都……”

    丫鬟走掉了,這房間裡安靜下來,那邊劉大彪的身軀矮了半截,看起來卻是坐在那兒拿一隻手托著下巴,也不知在生悶氣還是在幹嘛。寧毅眨著眼睛,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兩邊就是這樣彷彿對峙一般的局勢,時間在這安靜之中悄悄地過去,有一陣子聽得悉悉索索的聲音從簾子後傳來,是那女子的身體在大椅子上動了動,喝了口水,然後……看起來像是撓癢癢。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劉大彪大概是從尷尬裡走出來了,或者是想通了就這樣呆著也不行。她坐正了身子,開口說了話,話語仍舊有幾分故作粗獷,但說出來倒是簡單。

    “喂,我有一個寨子,四千多人,我不太會管,要找人幫忙,你可以嗎?”

    寧毅愣了片刻:“呃,好啊……”

    “甚好。”之前那尷尬的文章大概令得少女有些意興闌珊,此時點點頭,興緻不高,“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杭州城裡沒人能欺負你。”

    想了想又說:“你也不許去欺負別人,反正你的官不大……你是聰明人,多的不想跟你說,你身份敏感,有自覺就好。以後每天早上會有人將寨子需要處理的事情送到你那邊去,我就住在這邊,有事會叫你過來,你有事也可以過來找我……哦,對了,當初抓住你時,你的東西……火藥只能給你防身的量,你的刀很利,但不好用。你於用刀一道若有興趣,往後可來向我請教。你走吧。”

    說話之中,她抓起一隻包袱扔了過來,寧毅接在手上,包袱裡大抵便是他被抓時被搜去的東西。除了一些銀票碎銀兩之外,最重要的自然便是他的那把火銃與拜託康賢打造的軍刀。那軍刀重心前傾,主要是為了一刀的劈砍,此時用刀雖也講究一往無前的氣勢,但也不會到這種程度,寧毅心中明白,點點頭,告辭離開。

    將要出門時,後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以前站的地方不同,軍中若有人得罪於你的,你不要記恨……你的妻子與你保護的那些人已經一道去了湖州,如今都還安全,你可以放心。往後時機成熟,我們自能讓人將她們接過來……沒有其它事了。”

    寧毅點了點頭,關上房門。

    一路回了書院,拿了米糧,已是中午了。回到那小院子,他將見那位劉姑娘的過程告訴了小嬋,小嬋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這樣可怎麼當寨主哦。”

    在寧毅原本的推想中,於這次必定會有的見面,有過許多想像,但沒想到的是,最後的發生的確近乎兒戲,也無怪小嬋覺得那劉姑娘沒有寨主的架勢。沒有威逼恐嚇,沒有投名狀,沒有這樣那樣,就一句簡單的“我有一個寨子”,這便讓人幫忙管理。

    不過,在寧毅來說,卻沒法小看那個坐在簾子後的受傷少女。最後那句話,暗示著她在抓住了寧毅、而且自己在嘉興攻城的過程裡,已經將觸手伸到了湖州,在調查著寧毅身邊的一切,或許已經伸到了蘇檀兒的身邊。除此之外少女在整個過程裡所暗示的,不過是“我很親切,很豁達,在這裡你只能投靠我”而已。

    一切的主動權都在她手上的時候,再多的威逼,其實已經沒有更大的意義了,開出條件,讓人做事,如果之後寧毅陽奉陰違,那麼迎來的,很可能便會是迎頭一刀。對於蠢人來說或許需要諸多的威脅敲打,對於聰明人來說,總有些東西是可以略去的。

    這天的簡單談話之後,寧毅基本上就算是在霸刀營入了伙,沒有什麼歡迎儀式,沒有什麼盛大隆重的介紹。對於寧毅本人來說,除了有人在這天下午開始給寧毅所住的宅子送來各種東西,並且開始整理收拾,預備將坍塌的房子建起來以外。唯一的改變,無非是每天早上的時候,會有人給他送過來一些需要處理的文告。

    霸刀營的事件處理並不是真的由寧毅來發號施令就算了,到得第二天,寧毅就大概明白了整個模式。通常來說,送上來的文告會抄寫成幾份,分發給寨子裡的幾名幕僚,幾名幕僚寫上自己的意見,交到劉大彪那裡,劉大彪看完之後選擇某一個處理方法,並且許多時候,她都會將人叫去,詢問這些事情,為何要這樣處理。此後的幾天裡,寧毅幾乎每天下午都會被叫去,詢問上一個下午的事情。

    寧毅並不清楚霸刀營的內情,他在處理事情時,通常是叫阿常阿命過來詳細詢問一番,有些處理一開始自然是想當然的,那坐在簾子後看不清樣貌的劉大彪每日裡也會給他解釋許多的事情。於是在最初的幾日過後,對於霸刀營的事情,也就迅速地瞭解了起來。

    上午去學堂上一堂《史記》課,處理些事情,下午去跟劉大彪探討半個下午的管理學課程。對於這可能是叫做劉西瓜卻無論如何要自稱劉大彪子的少女,寧毅倒是也有著幾分欣賞,在外界說來,這以單薄的身軀揮舞一把巨刃的少女蠻橫粗暴、性情古怪、難以捉摸,但這幾日的時間裡,她卻是每日以仍然帶傷的身體看完了所有人的想法,並且對於其中每一份的理由都經過了思考,如果寧毅真是一名大學教授,眼前的少女,或許就是一名最令人激賞的學生。

    此時的霸刀營裡一共有五名幕僚,其餘的四名,或許是心中想法已經被少女學得透了,很少會叫來面談。當然,寧毅也與其餘四人見過兩次,這些人並不像寧毅一般是被劫來的文士,據說都是霸刀山莊的舊人,因為多少識字,也有些管理的天賦和想法,就被劉西瓜叫過來弄成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幕僚團,由於都不是什麼名士,人倒是不難相處。

    對於身邊的阿常和阿命,寧毅倒也已經清楚了他們的狀況,他們一共八人,本是由老寨主帶大,親手教授武藝,陪在了少女身邊的侍衛。這倒不是本名,八個人的代號分別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據說是當初由少女親自取的,在那位名叫劉西瓜的少女腦海裡,這八個字,大抵代表了公平。

    當初霸刀營保下寧毅,在一些人中間鬧得沸沸揚揚,到得劉西瓜歸來的此時,一切卻都安靜得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上午教課下午談天,日子一時間平淡得如同回到了江寧一般。小小的院子在幾天的時間內就已經多建了幾間房,小嬋與寧毅在其餘一些人的幫忙下佈置了起來,這是兩個人的新居,給寧毅的感覺,似乎要在這裡住上很長一段時間了,這個感覺在此後的時間裡也真就成為了現實。

    身上帶著的傷勢,故作粗獷的嗓音——此後的一段時間裡,這仍舊是寧毅對於那劉西瓜的印象,每天說話,但只是隔著簾子。唯一不同的是,簾子這邊,寧毅有張光線充足的桌子了。有時候寧毅想,如果自己是個窮書生,教授某個貴族家的女子詩文,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劉西瓜的學習能力很強,但寧毅自也不是那種半桶水的教書匠,偶爾兩人甚至會為了些許問題爭吵起來。

    然後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一些小事情,認識了幾個人。以此為開端,秋天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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