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安化軍 -【一世富貴】《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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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19 PM

第60章 慶功

    前面一直蹲守的暗哨也被叫了回來,還帶回了兩匹馬。

    徐平上前看看,這兩匹馬都比自己那匹雄峻得多,不由心中歡喜。此時西北戰事未起,馬還不像後來那麼短缺。但宋朝的規矩,一等馬都充為軍用,不堪軍用的才用于驛站和民間騎乘,稍微像樣一點就很珍貴了。

    此時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但經了這樣一場大勝,又沒有人員傷亡,人人都是興奮異常,沒有睡意。

    徐平命人把俘虜和屍體都帶到麥場上,俘虜都鎖在場邊的大楊樹上,屍體找領破蘆席卷了,放在一邊。命莊客去莊里取了高粱酒出來,再去殺雞宰羊煮了,就在麥場上開個慶功宴。

    明晃晃的十幾枝火把點起來,徐平端起碗來高聲道︰「諸位先吃這一碗酒壓壓驚,稍後肉上來,再吃喝個盡興!」

    眾莊客哄然應一聲好,都一飲而盡。

    李威被從莊里帶到麥場上來,到了徐平面前行個禮。

    徐平道︰「今晚這場大勝,多虧耆長通風報信,當記首功!先去指認了賊首,再來飲一碗慶功酒!」

    李威到楊樹下看了柯五郎,對徐平道︰「小莊主,這人就是柯五郎了。」

    柯五郎見了李威,啐罵一聲︰「豬狗不如的東西!虧我以前把你當兄弟看待,竟然出賣我,我真是瞎了眼!」

    徐平笑道︰「你不是瞎了眼,你是腦子被驢踢了!找耆長打聽消息,這送上門來的功勞他能不要?弄得好了,也被知縣相公補個都頭,從此也是有了官身,跟現在比不是天上地下!」

    李威心里本來是忐忑不安的,聽徐平一下指出一條光明大道,兩眼登時就亮了起來,假模假樣地嘆著氣對柯五郎道︰「五郎,我多少次跟你說過,好好找份營生過日子,不要在外面瞎混。你不聽哥哥的金玉良言,一意孤行,終是有了今日之災,你說你後悔不後悔?」

    柯五郎冷笑道︰「你且張狂一時,別以為拿住了我就能怎樣!等我脫身出來,有你們的好看!」

    徐平看他氣焰囂張,忍不住就踢一腳︰「你以為你是誰?難道還是太後的干兒子!還想出來給我好看,老老實實等著砍頭吧!」

    柯五郎只是冷笑,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倚仗。

    徐平卻不怕他,開封府里十幾個人明火執仗搶劫,這種案子當朝宰相都別想壓下來,還怕他一個柯五郎翻天!

    確認了柯五郎身份,徐平請李威回桌止喝酒。

    喝了一碗,徐平問李威︰「耆長,人都已經綁在這里了,其他的我們卻都要聽你吩咐,是要送官還是怎的?」

    李威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向徐平行禮道︰「人都是小莊主捕的,當然一切聽小莊主的,我怎麼敢亂說話?」

    徐平示意他坐下,溫言說道︰「你帶著本地耆長,職責就是捕盜。我把人拿下了,也還是要交給你,由你送官,這才合情合理。」

    李威是耆長,之所以被徐平收拾得服服帖帖,沒有辦法,因為徐平家在京城雖然上不得台面,在本地卻是一等一的豪門大戶。豪門欺負差役,歷來都是平常事情,除非李威能力逆天。

    李威只當徐平是客氣,連稱不敢當。不想徐平卻是鐵了心由他出面,最後不得已只好答應下來,喝了兩碗酒便去招集手下壯丁了。

    徐平是懶得跟官府打交道,這種功勞他也看不在眼里,只是嫌麻煩。捕盜維護地方功勞大了也是可以補官的,但這種官徐平怎麼可能去當?他在自己莊里大堆白銀進賬,神仙一樣的日子,哪會去費那個精神!更何況他最近隨著林文思讀書也有了起色,以開封府的情況,下次科舉開科他去混個鄉貢進士並不難,帶上這樣一個身份,安安穩穩就是一方豪強小地主了。若是再有心,那就正兒八經去中進士,那才是做官。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長時間,徐平也搞清楚了,這個時代中進士並不像後來的明清時候那樣難得變態,甚至也遠不如南宋時候,這是最容易的時代。

    科舉入仕真正向普通百姓敞開大門還沒有太長時間,社會上也沒形成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風氣,真正把科舉當成自己事業的大多還是仕宦之家,其他的不管地主還是商人都不會在這上面花太大力氣。

    這個時代很微妙,如果再早幾十年,進士錄取名額極少,太祖朝時經常一科就取十個八個,那時才是真正難如登天。而從太宗朝大規模開放名額,提高待遇,距這時不過三五十年而已,一般百姓根本還沒反應過來。也只有在開封府民眾見多識廣,張三娘念念不忘讓徐平去中個進士。

    打發走了李威,院里的肉也已經煮熟了,端到麥場上來。一時呼聲四起,莊客放天吃喝,盡情享用。

    喝了幾碗酒,東方終于出現了魚肚白,折騰了一夜,徐平也覺得有些困了,只是李威還沒回來,只能堅持在那里。

    又等了一會,李威還沒來,林文思和林素娘帶著甦兒卻過來了。

    徐平上前行了禮,林文思便問起昨夜情況。

    這沒什麼好隱瞞的,徐平便從李威前來報信說起,自己如何布置,如何指揮戰斗細細說了一遍,雖沒誇張,但也沒謙虛。

    林文思聽完點頭︰「你做得極好!布置得法,進退有序,一鼓而功成,頗有大將之才!以後就是科舉入仕,這也是極有用的。本朝與歷朝歷代不同,哪怕是文人外任地方,例帶軍職,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文官也要有將才!」

    宋朝的地方主官知州知縣,文職武職的都有,又以文職為尊。凡文職主官,例帶本地軍隊主官的職務,如兼兵馬巡檢、兵馬都監之類。而主官如果是武職,則合作的通判必須是文職,實際主持民務。

    林文思主攻的是《春秋三傳》,與很多京中武將都有交往,所以對武事並不排斥。徐平有這個能力,還讓他頗為驚喜。

    徐平對林文思的態度倒並不意外,很多武將讀《春秋》,他接觸得多了當然也容易接受。

    倒是旁邊林素娘的態度讓徐平疑惑不已。

    林素娘雖然一句話沒說,但臉上神采奕奕,一直聚精會神地聽徐平講述。那份認真的表情,幾乎有些崇拜的意味了。

    這種表情的林素娘,徐平從來沒有見過,甚至就是在記憶里,也搜尋不出來。依徐平的印象,林素娘可不會喜歡一個武將,她對徐平的要求始終如一,如果好好讀書,去中個進士從東華門唱名而出,那就極好極好的了。

    徐平一頭霧水,不知這個小姑娘在想的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20 PM

第61章 意外

    林素娘的態度讓徐平摸不著頭腦,然而一種奇怪的感覺卻從靈魂深處翻了上來,說不清道不明,有一點欣慰,又有一點遺憾,讓徐平莫名其妙。

    又等一會,東方的太陽露出了半個頭,李威終于帶人回來了。由于此地人口稀少,李威手下的壯丁也不到二十人,此時他帶了十六人過來。

    剛好林文思還在,便由他寫了個狀子,寫明事情緣起,經過,殺死多少賊人,捕獲多少賊人,賊首相貌和姓名。

    寫完,徐平和李威與證人林文思一起落了花押。

    宋時的花押就如同徐平前世的個性簽名,不過法律效力強了很多。若是在徐平前世,簽名都要求字跡工整,清清楚楚,那是建立在強大的字跡簽定能力之上的。這個時代卻不同,都是奇形怪狀,力求與眾不同,有的人還會別出心裁畫個鳥兒雀兒甚至花草在上面。

    徐平只是按前世習慣寫個行草,待看林文思,萬沒想到竟然龍飛鳳舞,不像是三個字,倒像是一幅畫,與他平時形象大不相同,讓徐平側目。李威認不了幾個字,只是歪歪扭扭落了個「威」字。

    狀子寫完,一式三份,三人分別收了,便算完成交接手續,人犯全都移到了李威手中。

    徐平讓喝得差不多的莊客都回去休息,順便吩咐了徐昌去準備幾匹紅緞和兩壇好酒,給李威一行披帶,做出個熱鬧氣象。

    諸般做完,看看太陽已經升起,李威不敢耽擱,向徐平莊上借了輛牛車把屍體拉了,押著犯人上路,送往中牟縣。

    李威披紅,騎了馬在前頭帶路,身後兩個壯丁拿了銅鑼,鳴鑼開道。

    上了道路,李威喜氣洋洋向徐平拱手道別。

    正在這亂糟糟的時候,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馬蹄聲,猶如千軍萬馬一般,滾滾而來。

    一切都交接結束,徐平正是最放松的時候,一時也沒想起什麼不妥,只是迎著聲音來的方向看去。

    路上塵土飛揚,其間五匹健馬,都比徐平以前見過的馬高大,正向人群這里全速沖來。馬上五個騎士,全都是壯年漢子,每人手里都拖一把出鞘鋼刀。

    當徐平反應過來不對,五人已到面前。

    當先一人舉起鋼刀,對被綁住的柯五郎喝一聲︰「小舍人的話,送你去黃泉!」

    話聲未停,手起刀落,一刀把柯五郎砍倒在地。

    砍倒柯五郎,五人一勒韁繩,回過馬來。

    其中一人又道︰「那個小女娘,也一起帶走了!」

    五匹馬一起發動,向眾人直沖過來。

    這突然的變故,把一眾人都驚呆了,沒有反應過來。惟一騎在馬上的李威更是目瞪口呆,傻傻地坐在馬上,一動不動。

    徐平倒是把佩的長刀拔了出來,卻根本摸不到來人的衣角。

    五匹馬沖向人群,眾人紛紛躲避。

    到了跟前,其中一個騎士沖到林素娘身邊,一彎身,就把林素娘抓到了馬上。林素娘不過十三歲,又身子輕盈,被抓到馬上竟一點沒有帶累馬的速度。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林素娘嚇傻了,只是來得及一回頭,看見手持長刀站在路邊的徐平,喊了一聲︰「大郎——」

    語聲依然在徐平耳邊繚繞,前方已只是剩下一片塵土。

    當林素娘的話聲入耳,徐平心底里莫名翻出一股血氣,鬼使神差一般,一個大步上前把李威從馬上拽下來,自己翻身上馬。

    刀背猛地打在馬屁股上,馬蹄撒開,追了上去。

    李威在群牧司服役多年,用了許多心機才得了這匹好馬,雖然看起來有些不起眼,腳力卻是極好。

    徐平騎著這馬一口氣追出去了十幾里路,竟是沒有被甩開。

    騎在馬上一直不辨方向,徐平直到此時心情才漸漸有些平靜,頭腦恢復清醒。看看四周,見都是沙草地,間或有一些小沼澤,遠處漸漸出現了高崗。放眼望去,根本看不見人煙。

    也認不出自己到了什麼地方,徐平不由苦笑。

    剛才的那一下心血來潮莫名其妙,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沒法回頭了。若是依了徐平正常性情,絕不會做出如此魯莽的事,要救林素娘,他有一千種一萬種辦法,各種辦法里不會包括這樣孤身犯險。

    到了這里,前方五騎漸漸慢下來,徐平已是別無選擇,在後面緊緊跟住。

    又跑了約一二里路,前方的一個小土包上出現兩個人影,也都騎了馬。

    五個騎士縱馬上了小土包,向兩人中的一個少年躬身行禮︰「小舍人,你讓我們做的事情已經辦到,這個小娘子也給你帶來了。」

    少年身邊是一個中年人,看了馬上已經暈過去的林素娘吃了一驚,問旁邊的少年︰「小主人,你什麼時候吩咐他們把林家小娘子也抓來?主人再三囑咐,與徐家的恩怨已經過去,不要再起沖突!你怎能這樣做?」

    少年不以為然︰「知院就是大驚小怪,他們家不過是一個開酒樓的酒戶,又沒有什麼勢力人家撐腰,何必在意!」

    中年人嘆口氣︰「有的事情小主人不清楚,主人也不能明說。主人對我說得清楚,這家人有些來歷,不可得罪死了,不然可能留下抄家滅門的隱患。主人雖然在朝里正當紅,但朝廷中勢力錯綜復雜,起起落落,誰能說得清楚?主人既然這樣吩咐,必是有道理的,怎麼敢違拗?」

    少年道︰「你說的就是真的,又沒人知道是我們把人抓來,也沒事!」

    五人中為首的一個插口︰「小舍人想的差了,他們莊上竟然也有一匹好馬,那個小莊主追了上來,我們也甩不掉!」

    少年這才注意到一兩里外的地方,徐平正騎馬徘徊,不時看向這里。

    見了徐平,少年對五人變色道︰「你們怎麼這麼沒用?竟然被人追了上來!都說是做慣這種事的,萬無一失,竟然留下這種破綻!」

    五人為首地道︰「小舍人只是讓我們做掉柯五郎,他已經死得絕了,我們可沒留一點手尾!就是這個女娘,也是我們兄弟送給小舍人的。至于有人追來,他們莊上有好馬,誰能擋得住?」

    少年咬著牙恨恨地道︰「到了這一步,也沒辦法,一不做二不休,你們下去替我把那人殺了!」

    旁邊中年人嚇了跳︰「做出這種事情來,與徐家就是不死不休了!小主人可要考慮清楚,主人的話不能不聽!」

    少年惡狠狠地說︰「這里方圓二三十里都沒有人煙,有誰知道是我們做的?只要手腳干淨,就只能怪這個家伙該死!」

    五個人只是看著少年,聽他下了決心,為首之人道︰「我們兄弟可不會憑白出手,小舍人拿些金銀來花花。」

    少年咬著牙,從懷里摸出兩顆龍眼大的珠子遞出去︰「這兩顆珠子都是宮里賜下的珍品,不知值多少金銀了,夠不夠?!」

    為首的取了珠子在手,仔細看了看,笑道︰「夠了!小舍人和知院在這里稍待片刻,我們去取了那小莊主的命來!」

    說完,五人一起回馬,把刀拖在馬腹上,看著山包下的徐平。

    徐平一直在山下轉悠,只是死死盯住林素娘。對方有五個人拿刀,看起來都是訓練有素的。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只是緊緊跟住,慢慢等待機會,不會沖上去送死。

    見五人一起轉身朝向自己,不由心里一緊。

    待見到其中一個騎士把林素娘放在地上,對自己舉起了刀,知道是要來對付自己了,心中不由猶豫。若依他性情,還是要慢慢周旋,反正只要不走失了對方的行蹤,就跑不了他們。

    但今天就像見了鬼一樣,心中就是放不下林素娘。

    林素娘雖是他定了親的妻子,但要說有多深的感情,那也真說不上。兩人只不過認識半年多,單獨在一起的機會極少,哪里就能夠痴心相許?

    但此時一種特別強烈的感情從心底里翻了出來,讓徐平很是無耐。他心里也是漸漸有些明白,這種感情只怕是從那個小紈褲身上繼承來的,只是在記憶里卻找不到來由,讓徐平糾結不已。

    正在這時,馬蹄聲響起。

    徐平抬頭望去,只見五人已經縱馬奔下,直向自己沖來。徐平本待要躲,卻正好看見五人身後那個少年下馬,與中年人一起把林素娘抬到自己馬上。那股熱血又涌上心頭,狂喝一聲,提刀縱馬迎了上去。

    五人見徐平竟然直直迎上來,也是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小子竟然不怕死,把馬加速,欲要一刀砍翻徐平。

    沖上山坡,徐平很快心如止水。自己佔了這個人的身子,當然就應該接下這人以前的羈絆。如果今天運氣不濟,死在這里,那就哪里來哪里去,只當是做了一場夢好了。事事想逃避,總有逃不過去的時候。

    看看離著還有百來步,徐平猛地一轉馬頭,變了個斜線,順著五人的邊緣沖上山。

    五人下來的時候,是擺了個三角形的銳陣,箭頭直指徐平。此時徐平突然變向,五人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們順山勢而下,速度即快,左右又都是自己人,如果強行變向,就要自相踐踏。

    沖到半山腰,徐平正與五人中最邊的一個擦身而過。

    相交的時候,這人還沒反應過來,徐平卻甩起長刀,從這人的腹部劃過。借著兩人馬的速度,長刀把此人的腹部劃開了一個大口子。

    直沖出十幾步遠,才聽見一聲慘叫,受傷的人在馬上歪倒了身子。

    這是半年來徐平從桑懌那里學來的最重要的一點,與人對戰的時候,要沉得下心,下得去手,不管什麼時候都要保持清醒。尤其動上兵器的時候,出手就是傷殘,下手快下手準下手狠的人就有絕大優勢。

    五匹馬直沖出去近百步,完好的四人才停住馬勢,看著帶著受傷兄弟還依然向前跑的馬,不由變了臉色。

    回身看徐平,卻是絲毫沒停,直上山上的兩人沖去。

    一人沖出去把不受控制的馬拉住,看了一下馬上人的傷勢,回身問為首的人︰「大哥,四弟眼看就不行了!我們怎麼辦?」

    大哥恨恨地道︰「你在這里看著四弟,我們上去把那小畜牲宰了!」

    說完,帶著身邊兩人回馬向徐平追去。

    山坡上,少年見徐平傷了一人之後,馬不停蹄向山上沖來,嚇了一跳,對身邊人道︰「知院,這小子怎麼這麼勇猛?他沖過來了,我們怎麼辦?」

    中年人嘆口氣︰「還能怎樣?快逃吧!」

    說完,兩人上馬,打馬向另一邊的山下奔去。

    徐平不管身後的人,只管縱馬追這兩人。

    到了山包下,那個中年人道︰「小主人,快把林家娘子放了吧,徐家大郎要救人,我們可以從容離去。只要今天走脫,那就沒事了。」

    少年卻道︰「好不容易到手,我怎麼肯放?」

    後面的三人追上山包,見徐平在前面二人身後緊追,大哥罵道︰「這個馬家的小舍人真是廢物,只管亂跑!他這時回身只要纏住徐家小子片刻,我們就能上去把他宰了!」

    身旁的人問︰「大哥,那我們怎麼辦?追還是不追?」

    「追!不管怎樣,要給四弟報仇!」

    這一追一逃,很快又是出去一二十里路。

    前面兩人是帶了林素娘,騎術又不精湛,跑不太快。徐平卻是因為馬的質量不行,怎麼也追不上。這馬雖然在民間是好馬,但與前面兩人真正的良駒比起來卻還是有差距。

    後面的三人卻是三心二意,又想追上徐平報仇,又掛念著後面受傷的同伴,走走停停,越追越遠。不知什麼時候,他們見追上徐平已經無望,自己打馬回去了。做了這一單買賣,五人可以快活好久。錢已經到手,兄弟情誼雖然深厚,也還沒到同生共死的地步。

    前面漸漸出現了山林,路不再好走。

    徐平只管悶頭追,也不知道到了什麼地方。他跨下的馬汗水蒸騰,已經快不起來,只是被徐平死命催著,沒有被甩脫。

    勉強穿過一片灌木叢,中年人回頭看看,徐平依然在後面緊追不停,手中提著那把傷過人的長刀,上面還帶著血色。

    嘆了口氣,中年人道︰「小主人,到了這一步,林家娘子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了。只盼我們能夠走出去,安然回家就好。」

    說完,一把抓住少年人馬上的林素娘,推下馬去。

    少年人一驚,對中年人怒目而視。

    中年人道︰「小主人還不走,等著徐家大郎上來砍你腦袋嗎?」

    少年人聽了這話,看了一眼正在慢慢滾向山坡的林素娘,恨恨地一夾馬腹,隨著中年人向前奔去。

    徐平在遠處已經看見林素娘被推下了馬,急忙催馬趕上山坡。

    從馬上跳下來,徐平撲出去要拉住林素娘,卻拉了一個空,眼睜睜地看著林素娘滾下了小山坡。

    山坡上荊棘叢生,徐平嚇了一跳,生怕林素娘有什麼閃失,急忙躍起,飛奔過去。

    山坡很小很緩,林素娘滾了有三五步的距離,便被一棵掉光了葉子的小野棗樹擋住,停了下來。

    徐平一個大步跨上前來,扶起林素娘,讓她腦袋靠在自己腿上。

    林素娘悠悠醒來,看了徐平一眼,低聲道︰「大郎,是你嗎?」

    徐平點點頭︰「是我,你放心歇一歇!」

    林素娘笑了一笑,又閉上了眼楮。仿佛又見到了數年以前,兩人初相見時,那個守在她身前豪氣沖天的徐家大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22 PM

第62章 依稀似舊年

    徐平探了探林素娘的鼻息,發覺呼吸均勻,知道她只是大驚大喜,暫時暈了過去,身體並無大礙。

    彎腰把林素娘抱起,徐平小心地爬上山頂,把她放在草地上。直起身來看四周,只見到處都是雜樹叢生,既無人煙,又無道路,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此時已到中午時分,天上愁雲慘淡,一輪蒼白的太陽在雲彩中露出臉來,半死不活的樣子。

    徐平騎來的李威那匹馬,已經跑脫了力,趴在一邊喘著粗氣,偶爾才有力氣去啃一口地上的枯草。

    看了一會看不出個頭緒,徐平只好坐在地上,看著林素娘,等她醒來再想辦法。

    坐了一會,一陣山風吹來,林素娘悠悠醒轉。

    徐平看見林素娘睜開眼楮,出了一口氣︰「你醒來就好了!」

    林素娘坐起來,看看四周,問徐平︰「大郎,這是什麼地方?」

    徐平苦笑道︰「我一路跟著,也不記路途,正不知到了哪里。不過看這里地形,當是已經出了中牟縣,甚至出了開封府也說不定。」

    林素娘吃了一驚︰「那我們怎麼辦?」

    徐平道︰「你先歇一歇,過一會我們再想辦法。」

    中牟一帶都是平原,沒有這麼大的山包。徐平回想自己這半天跑的方向和距離,現在大概已經到了鄭州境內。這里不像徐平前世那樣人煙稠密,此時地廣人稀,人煙罕見。整個鄭州五縣,全境不足兩萬戶,數萬人而已。這里位于兩京之間,汴河沿岸,皇陵附近,這幾項都需大量徭役,人口極難增長。

    又坐一會,林素娘不好意思地對徐平道︰「大郎,你去找口水來給我喝,我有些渴了。」

    徐平站起身,舉目四望,看見不遠處的一座小山腳下有條小河,對林素娘道︰「我去打水,也帶不回來,再說留你在這里,也怕出來個野獸傷了你。那邊有條小河,離得不遠,我背你過去吧。」

    林素娘低聲道︰「也好。」

    把林素娘背住,徐平牽了馬,小心地向山下行去。

    徐平一直沒問,那些人為什麼要擄走林素娘。若說為了美色,實在有些超出徐平的想象。林素娘長得漂亮,氣質又嫻靜,是個美女坯子。可她才多大?十三歲,若在前世正是剛上初中的年紀,身子完全沒長開,怎麼會讓人產生男女之事的聯想!即使是徐平已經定了的妻子,徐平也從沒對她有過非分之想,實在是太小了,怎麼也要等幾年再說。

    但除了這個理由,徐平也實在想不出其他的來。

    小心翼翼地下了山坡,林素娘在徐平背上小聲道︰「大郎小心些,這路上不好走,不要傷著了。」

    淡淡的氣息從耳邊吹過,帶著點甜香。

    徐平這才感覺到背上的林素娘極輕極軟,右手托在手里的她的腿柔若無骨,心中有了一些異樣的感覺。

    這便是軟玉溫香,吐氣如蘭嗎?

    徐平不敢繼續想下去,只是小心看路,低頭前行。

    走出灌木叢,到了一片小樹林里,林素娘道︰「這里路好了,大郎把我放下來,我自己能走。」

    徐平小心地把林素娘放在地上,見她臉色還是發白,扶住她的胳膊道︰「你受了驚嚇,還是我扶著你。」

    林素娘點點頭,任由徐平扶著自己的胳膊,向前走去。

    出了小樹林,又經過一片枯草地,到了小河邊。

    徐平對林素娘道︰「你且坐一坐,我去看看有沒有盛水的東西。這里的河水也不知干淨不干淨,能燒開就好了。」

    林素娘坐在地上的枯草上,對徐平道︰「大郎不要走遠。」

    徐平點點頭,把馬找棵樹拴了,提著那把長刀,跨過小河向前尋去。

    此時已到秋天,萬物凋零,山谷里大多都是槐樹松樹及其他雜木,沒有什麼可以拿來用的。偶爾有幾株野棗樹,上面的棗都是極小,核卻大,徐平嘗了兩個,根本不能入口。

    走了五六十步,徐平都沒什麼發現,正想放棄回去,偶然一抬頭,看見不遠處轉彎的地方伸出一個大梨來。那梨極大,不小于徐平前世的碭山酥梨。

    徐平心中一喜,快步走上前去。

    眼前是一片平地,長滿了荒草,地的邊上緊挨著三棵大梨樹,碩果累累,青黃色的大梨子掛滿枝頭。

    這梨樹看起來就不是野生的,必是有人種在這里。而且看周圍的樣子,曾經有人家在這里耕種過也說不定。

    然而此時荒草萋萋,一點人家的痕跡都找不到了,只留下了三株大梨樹。

    徐平到了樹前,伸手摘了兩個大梨下來。拿在手里掂了掂,一個怕不是得有一斤重。沒想到這里有這種好東西,他來這麼久都沒見過。

    取了梨子,徐平趕緊轉回來。

    轉過坡腳,卻見到林素娘牽了馬,正款款行來。

    見到徐平,林素娘道︰「我在那邊看大郎一轉就不見了,怕有什麼事,就跟了過來。」

    徐平捧著兩個大梨到林素娘面前,笑道︰「那邊幾樹好梨,我去給你摘了兩個。吃這個不比喝水好得多?」

    林素娘拿了一個大梨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也不急著吃。

    徐平奇怪︰「你只是看干什麼?快點吃啊!」

    林素娘嘆了口氣︰「大郎,我們大概真是跑到鄭州轄下來了。」

    徐平問道︰「怎麼說?這梨子只有鄭州才產?」

    林素娘點頭︰「這梨叫作斤梨,又叫作語兒梨,天下只有鄭州才產,而且都是產在周皇陵左近。北方水果,青州棗鄭州梨,冠絕天下,先前在京師,我阿爹也曾買了給我吃過。」

    徐平愣了一下,對林素娘道︰「先不說這些,你只管吃了。如果這梨只產在這里,那倒是好事,我們最少知道到了什麼地方。」

    林素娘笑了笑,找個枯樹樁坐了,背著徐平吃梨。這梨太大,小姑娘的吃相就不怎麼雅觀,躲著不讓徐平看到。

    徐平站在一邊,開動腦筋定位自己的位置。

    周皇陵指的是後周幾位皇帝的陵墓,應該是在新鄭縣。趙匡胤陳橋驛皇袍加身,奪的就是後周的皇位,在宋朝是大事,徐平能從記憶里搜出來。

    沒想到一口氣跑出幾十里路來,把徐平也嚇了一跳。

    既然知道了這是後周皇陵附近,那就好辦了。作為前朝,周皇室雖然不受宋王朝的優待,基本的禮儀還是在的,守陵人最少應該是有的吧。只要找到了人家,就能回到自己中牟的莊園里。

    事實證明徐平想多了,後周皇陵並無守陵人,此時已破敗不堪。這不全是因為趙宋皇室刻薄,也有一個原因是後周諸帝崇尚節儉,自太祖郭威就決定自己喪事從簡,不設守陵宮人。當然好人有好報,極簡陋的後周皇陵連盜墓的也瞧不上眼,反而一直保存到後世。相反的是宋皇陵在金朝就被女真族有組織地盜掘一空,成為廢墟。

    按照禮制,中原王朝有二王三恪制度,以續王統。大宋是最後一個尊從這一制度的統一王朝,柴家被奪皇位之後,恭帝柴宗訓被封為鄭王,可以使用皇帝禮儀,以續周統。恭帝之後,後人降為鄭國公,皆因皇陵在鄭。不過這個封號只是名義,柴家人並不在鄭州,與周朝的宋國待遇天差地遠,皇陵也就很快成為了一片荒草,只是偶爾有有心人來打理一下。

    徐平並不知道這些,只是一心想著去尋找守陵的人。

    等了一會,林素娘轉過身來,手里還有小半個梨子,對徐平道︰「這梨太大,我吃不下了。」

    徐平道︰「吃不下扔掉好了,那邊樹上多得是,一會我去摘些帶著。」

    等林素娘去河邊洗過了手,徐平才扶著她沿著小河所在的山谷,牽著馬一路向山外行去。

    又走了一個多時辰,中間歇了兩回,終于出了這一片小山包。

    此時太陽已經看不見,天徹底陰了下來。然而舉目四望,都是漫漫荒野,看不見一戶人家。

    徐平看看林素娘,已是眉頭緊皺,走不到路了。還好此時女子還不流行纏腳,不然真不知道這一路她怎麼走。

    看看牽著的馬已經恢復了點力氣,徐平道︰「娘子,你到馬上坐著吧,我牽著慢慢走。這一路還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找到人家。」

    林素娘腳都磨破了,只是咬著牙沒說,此時已經到了極限,再也走不動了,只好由徐平扶著上了馬。

    坐到馬背上,林素娘就有些心慌。她以前只是偶爾騎過驢,從來沒在馬背上坐過,又加上上午一路驚嚇,不由自主就緊緊抓住馬鞍。

    徐平看了,安慰她道︰「你放輕松些,我牽著馬只是慢慢走,沒事的。」

    一人一騎,在荒地里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有星星點點的雨滴落了下來。

    徐平嘆了口氣︰「人倒霉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這荒天野地里,又沒個避雨的地方,可是有些麻煩了。」

    林素娘在馬背上看得遠,對徐平道︰「大郎別急,前方有個土堆,旁邊好像有房子,莫不是戶人家?」

    徐平聽了,也來了精神,讓林素娘指了方向,牽著馬加快了腳步。

    走不多遠,徐平也看見了那個大土堆,旁邊有幾間房屋,但卻不見牲畜家禽,顯得很是破敗荒涼。口中道︰「是座廢了的破廟吧。」

    到了近前,見就是一個大土堆,高不過兩丈,土堆前一排三間大房。

    此時雨已經有些大了,徐平顧不得什麼,牽馬駝著林素娘快步進了那三間大房里。

    進了房里,發現正房里供奉得有牌位之類,應該是廟之燈的建築,不是人家。不過這里破敗得久了,也看不出是個什麼地方。

    扶著林素娘下了馬,找了個干淨地方坐了,徐平道︰「你在這里先歇一歇,我去找些枯枝什麼的來生個火。」

    林素娘身上的衣服微微有些濕了,冷得發抖,對徐平道︰「大郎快去快回,我怎麼覺得這里陰森森的。」

    徐平應了,走出門去。

    過不了多大一回,徐平抱了一抱枯樹枝回來,對林素娘道︰「還好雨剛剛下來,還能找到這些干柴。」

    徐平都是在白沙鎮和自己莊里活動,身上並沒有引火用具。還好李威的馬上有火刀火石,徐平找了出來,因為不習慣,費了好大工夫把火引著。

    林素娘烤了一會火,慢慢回過神來,問徐平︰「大郎,這是什麼地方?」

    徐平嘆口氣︰「你絕想不到,這里就是順陵,周恭帝埋葬的地方。」

    林素娘一怔︰「難道這周皇陵,就沒有守陵人了?」

    徐平神色黯然地搖了搖頭。

    恭帝被迫禪位之後,被降封為鄭王,發送到北宋王公大臣的斷魂地房州安置,二十一歲客死異鄉,周的法統至此而絕。小皇帝一生都在憂懼之中,又沒有劉阿斗的樂觀天性,英年早逝。據說宋太祖有遺訓,善待柴家子孫,終宋一世,柴家也確實未遭誅戮。但這與其說是宋太祖的忠厚天性,不如說他有容下古禮的心胸,遺訓內容並未超出二王三恪的特權範圍。自此之後,開朝皇帝再沒有宋太祖的心胸,對前朝皇室恨不得斬草除根,這一禮制也就廢棄了。

    雖然感嘆前人遭遇,但這一話題在宋時至為敏感,雖是夫妻相對,徐平和林素娘也自覺地不去討論。

    過了一會,徐平身上的衣服烤干了,走到門口看雨下得越發大了,心中不由焦急︰「這可怎麼辦?難道我們在這里過夜?」

    林素娘縮著身子道︰「不知阿爹有沒有在後面尋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們。這里荒山野嶺,他們也沒地方尋去。」

    徐平才想起自己莊里還有許多人的,也不會就這麼任自己走失,必然會出來尋找,只是找到哪里去可就說不定了。

    不由心中嘆氣,這個時代也沒個手機什麼的,真是麻煩。

    烤了一會火,徐平道︰「看看天色快黑了,只好在這里過夜。你身子嬌弱,受不了饑餓,我出去找點東西吃。」

    林素娘道︰「下著雨你到哪里尋去?帶的梨子還有,我吃個就好了。」

    徐平苦笑著搖頭︰「我看那邊有條小河,里面應該有魚。」

    說完也不理林素娘,出門進了風雨里。

    吃個梨子,一路上林素娘已經小解了兩次,再吃下去,還不得被折騰死。

    離房屋不遠,有幾條水溝,當是建造陵墓時挖出來的,常年累月下來,里面都積滿了水,當是有魚的。

    徐平到了溝邊,身上已被淋濕,冷得直打哆嗦。心里一橫,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卷起褲管下到了水里。

    已是秋天,溝里的水冰涼刺骨。徐平咬著牙,在溝里摸來摸去。

    魚是真有,而且還不少,但都是一指多長的小魚,徐平一條條扔上岸,讓它們在雨水里撲騰。

    摸了好一會,徐平直起腰來,看看岸上在雨中跳來跳去的小魚,還不夠一盤菜。心中苦笑,這鬼地方也不連著什麼河湖之類的,魚種不對。抬起腳來,就想換個水溝試試。

    沒想到這一腳踩下去,就踩住了一個滑溜溜的東西。

    徐平心中一喜,莫非是老鱉?這東西爬來爬去,倒是不挑地方。

    用腳踩得死了,徐平彎腰把腳下的東西抓住。搭上手就覺得不對,這東西不是圓的,而是長長一條。

    從水里抓出來,原來是一條大黑魚,在徐平手里躥來躥去,還想逃掉。好在徐平這半年舞刀弄槍,還練弓箭,手勁練出來了,才死死抓住。

    把黑魚扔到岸上,徐平從水里出來,見它還在雨里躥動,發起狠來一腳踩在魚身上。沒想到黑魚滑溜異常,徐平踩不住,反而摔個跟頭。

    徐平爬起來,見這黑魚也差不多有兩斤多重,應該夠兩個人吃了。此時他身上又冷,摔得又痛,沒力氣折騰下去,弄根草繩把黑魚穿了,又把地上的小魚捧在手里,回了房屋。

    林素娘站在門口,見徐平回來,焦急地問道︰「我跟才聽見聲音,是大郎跌倒了嗎?有沒有受傷?」

    徐平進了門,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道︰「沒事,只是路滑絆了一下!」

    把魚都放在地上,徐平又道︰「這些也夠我們將就一頓了。」

    林素娘不放心,上來看徐平,見他確實沒傷著,才出了一口氣,道︰「先不忙這些,你身上都濕透了,快烤一烤吧。」

    徐平也實在冷得不行了,就坐在火邊暖和一下。

    火光映在身上,漸漸有了些溫暖的感覺,徐平覺得自己身上發燙,然而卻又忍不住發抖,知道自己只怕是感冒了。

    然而看看一邊的林素娘,她嬌嬌怯怯的樣子,一雙玉手細長瑩白,明顯是沒做過什麼活的人。只好硬著頭皮站起來,提了長刀到門口殺魚。

    把大黑魚宰殺了,其它小魚卻沒法弄,只好用條樹枝穿了,整個去烤。

    與林素娘吃過了魚,徐平有了點力氣,然而頭還是昏昏沉沉的,怎麼也集中不起精神來,知道自己是真地感冒了。

    林素娘見徐平精神不好,讓他坐在火邊,自己在房間里翻了柴朽爛的木柴出來,把火燃旺,讓徐平烤火。

    徐平靠在一根柱子上,看著對面的林素娘不斷拔動火堆,把燃的旺的柴都拔到自己這一邊,知道她也猜到自己病了。

    透過火光,林素娘的小臉瑩白如玉,又被火映出一抹淡紅,認真的神情更添幾分風韻。

    這是徐平第一次這麼注意林素娘的容貌,才發現她確實是美,美的不食人間煙火。以前總是因為自己的妻子是個沒長成的小女孩,徐平刻意不去注意林素娘長得如何,只是留個漂亮小女孩的印象,今天才算清楚是如何漂亮。

    把手中的木棍放下,林素娘抱著膝蓋坐在火邊發呆。

    就這麼過了一會,林素娘突然問道︰「大郎,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嗎?」

    徐平默默地搖了搖頭。他的記憶里確實沒有這些,只有自小與林素娘青梅竹馬長大的一個粗略印象。

    林素娘悠悠地道︰「你到底是忘了。——那時我阿爹第一次落第,我們被親戚家趕了出來。那個親戚是我阿爹的一個表姐,兩人本來差點就要成親的,後來他嫁了一個官人,那個官人中了進士,便看不上我們家了。」

    徐平靜靜聽著林素娘講著這些與自己從前的幫事,沒有說話。

    「那時候,他們家的孩子罵我,是大郎擋在我身邊,把他們罵回去。他們家的孩子打我,是大郎把他們打回去。後來,我和阿爹住到你們家,你都是護著我,不讓人欺負我。那些日子,我過得好開心!」

    「然而,再到後來——」

    再到後來發生了什麼,林素娘沒有說,徐平的記憶卻接上了。

    徐家大郎腦子愚鈍,性子頑皮,文不成武不就,分明就是個不成器的。而林家的小娘子自小聰慧,又會書畫,又會詩詞,兩人便漸行漸遠。

    林文思一直沒有高中,多虧了徐家幫襯,才在京城落下腳來。張三娘看著林素娘長大,一心要她做兒媳婦,終于結了這門親事。

    林素娘一直想著那個站在她身前護著她的徐家大郎,雖然現實中的形象與記憶中的差別越來越大,她終是沒有嫌棄。

    現在,她記憶中的徐家大郎,終究是回來了。

    徐平靜靜聽著林素娘的訴說,精神慢慢恍惚起來。突然之間,他不知道是自己的意識佔了這個少年的身體,還是這個少年用意識中最寶貴的東西,換來了他的這一生記憶。在這一刻,他的記憶與這個少年真正融合了起來,從此不再分彼此,那本就是一個夢境中帶來的知識,人還是這個人。

    不知什麼時候,林素娘坐在了徐平身旁,把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訴說著這些年來發生的故事。

    看著林素娘開心的臉龐,徐平竟有些痴了。

    「聽夜雨,前事已惘然。

    一片痴心偷後世,莫說我傻我瘋癲。

    雨打並蒂蓮。」

    在林素娘耳邊念了這一首《憶江南》,徐平看見她的嘴角泛起笑意。

    詩詞本是隨心所作,此情此景,一向不擅此道的徐平也吟了一首出來。是好是壞且不管它,他只要把這時的心事說盡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23 PM

第63章 在路上

    到了天明,雨終于停了。

    徐平輕輕把依然在睡夢中的林素娘放平,起身出了房門。

    雨後的荒原雖然依舊透著寒意,但卻也有一股清新氣息。此時地上的草半青半黃,枝頭青黃相間的樹葉疏疏落落,透出秋天的氣象。

    轉過頭,就看見拴在房檐下的馬。

    來到這里,徐平就把馬拴在檐下躲雨。這馬昨天跑了大半天,沒幾根草到口里,昨晚又是餓了一夜,到這時已經快要崩潰了,看著徐平發出一聲哀鳴。

    徐平心中只能說聲報歉。此時雨後初晴,外面的草上都是雨水,也不能放馬,只能讓這馬繼續餓著,等回到莊子再補償它。

    馬是嬌貴的動物,受不了這種折騰,今天又指望不上了。

    里面傳來林素娘的聲音︰「大郎,你早起來了。」

    徐平道︰「也是剛剛起來,娘子你再歇一會吧。」

    林素娘沒有吭聲,過了一會才從里面出來。

    徐平看她,原來是在屋里收拾了一下,雖然折騰了一日一夜,看起來也不那麼憔悴,只是臉色有點發白。

    到了徐平身邊,林素娘低聲道︰「大郎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不礙事。」

    話雖然是這麼說,實際上徐平頭還是痛得厲害。昨天下午在雨里淋得久了,感冒哪有那麼容易好?只是不想讓林素娘擔心罷了。

    看看外面,林素娘問道︰「大郎,我們今天怎麼辦?」

    徐平嘆口氣︰「還能怎樣?總不能在這里瞎等。如果沒有人來,再在這里過上一夜可就真要命了。你去吃個梨,一會我們就上路。」

    林素娘說︰「大郎也來吃一個。」

    兩人各吃了一個大梨,有了些精神,把火堆弄熄了,出了房門。

    徐平牽了馬,摸了摸它的脖子,低聲道︰「馬兄辛苦,今天還是要背素娘一程,她身子嬌弱,路上又泥濘,行不了遠路。好在素娘身子輕,也費不了你多少力氣,等回到莊里,上好食料讓你吃個夠。」

    這馬是從軍馬里退下來的,性格溫順,只是低哼了一聲。

    徐平把林素娘扶到馬上,看看方向,朝北方行去。向北就算摸不到鄭州,也能上東西兩京之間的官道。這條路是北宋交通的大動脈,熱鬧無比,只要上了路,就有辦法回家。

    一腳高一腳低地也不知走了多久,徐平只覺得頭就像要炸開了一樣,視線也模糊起來,已經看不大清眼前的東西。只是林素娘年紀幼小,又是個女子,指望不上,徐平只好咬牙堅持。

    看看太陽快要升到頭頂了,林素娘見徐平腳步蹣跚,在馬上道︰「大郎,我們歇一歇吧,也誤不了多少時間。」

    徐平有些堅持不住,只好同意,找個干淨的地方與林素娘坐了,把馬放開,讓它自己去找點草吃。

    徐平算了一下,這一路下來走了近兩個時辰,算起來走了也有接近二十里路了。昨天是向西南方向過來,最多也只是有六七里十路,官道差不多是正東正西地通過白沙和鄭州,看來不出意外今晚就可以上官道了。

    歇了小半個時辰,又吃個梨,徐平覺得自己總算又有了力氣,對林素娘道︰「我們上路吧,這一次抓緊些,天黑之前肯定能踫到人家。」

    林素娘道︰「大郎說得不錯,再往北就沒有山地,人煙稠密起來了。」

    又走了幾里路,林素娘在馬上喊道︰「大郎,前邊有路了!」

    徐平聽了精神一震,有路就有了人家,有了人家就有熱飯熱水,兩人就算是有救了,當下加快了腳步。

    先是過了一塊收過的麥田,更是讓徐平振奮,沒多久就到了路上。

    這是一條東西向的鄉間小路,只有兩三步寬,崎嶇不平。

    站在路上,徐平卻有些猶豫。這時一個莊子經常隔著有十里八里,更有一些散住的人家,不定是選什麼地方居住。如果順著路走下去,還要過一二十里路才有住戶,也被坑得慘了。

    林素娘道︰「我們只管向東行去,總是離家越來越近。」

    徐平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便牽著馬順路向東走。

    又走了約摸有兩三里,還是沒看到村落,林素娘卻道︰「大郎看前面,是不是有兩個人騎著馬過來了?」

    徐平在馬下,看不了那麼遠,聽了林素娘的話,便就停在那里。

    不大一會,前邊果然出現了兩匹馬,上面都有人騎著。此時雨後,路上土軟,也沒有馬蹄聲傳出來。

    徐平看看四周,荒郊野外,除了前面兩人兩馬,再不見一個人影。心中一動,把長刀拔出提在手里,想一想又背過手藏到身後。

    本是怕人劫道,別被人當成劫道的了。

    要不了多久,那兩匹馬離得近了,忽然聽見前面喊︰「是小官人和林家娘子嗎?我是高大全!」

    聽見這一句話,徐平緊繃的精神一下就松了下來,幾乎站不住。

    過去的一天一夜,他是用意志強撐下來的,身體幾乎已經垮了。這一下放松,只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不痛。

    林素娘在馬上高興得揮手,連連稱是。

    見有了回應,高大全打馬飛奔過來,下馬向徐平見禮。

    徐平已是搖搖欲墜,只是擺了擺手,說不出話來。

    高大全急忙上來把徐平扶住。

    另一人上來,竟然是石延年,讓徐平吃了一驚,忙上前見禮。

    高大全在一邊說︰「這一次多虧了石官人,我本是到鎮上尋桑秀才的,要與他一起出來找你們。誰知怎麼也找不到他,剛好石官人在鎮上吃酒,聽說了便與我一路上找來。天可憐見,總算找到你們了!」

    徐平急忙道謝。

    石延年道︰「我不過隨手而為,這兩天休假,也沒什麼事。聽你這個莊客說是可能出了開封府界,怕出意外便跟上來看看。」

    這個時代可與徐平前世不一樣,拿個身份證就可以全國到處跑。普通人穿州過省是要有理由並得到官府許可的,尤其是鄉下地方,沒有說法很可能被當成盜賊或者走私的給拿了。石延年雖然沒穿官袍,告身還是帶著,這就是最強有力的證明,沒有朝廷許可沒人敢拿他。

    聽了高大全說的徐平才知道,莊中還有另一路大部隊,十幾個莊客由孫七郎帶著,隨著林文思向另一個方向尋去。林文思有個貢生身份,也是可以全國自由走動的,不怕地方上的人刁難。

    宋朝過了州中發解試成為貢生之後,基本就有兩項特權,一是免除自己的身役,再一個就是可以全國游歷。所以有一些過了發解試又覺得自己無望更進一步的,就會用這兩項特權帶來的方便,做一些商賈的勾當。至于後來明清時候舉人又能當官,又能給全家免稅等等諸多待遇是這個時候的舉子不敢想的。

    徐平已經接近油盡燈枯,沒有半分力氣。高大全騎的本就是徐平在莊里的馬,此時讓了出來給他騎了,自己接替徐平的位置,給林素娘牽馬。

    等徐平上馬,石延年道︰「沿著這條路下去,走十里路左右有個草市,我們可以到那里歇歇腳。」

    高大全和石延年是沿著驛路走到圃田鎮,覺得在官道上找沒什麼意義,便從圃田下到鄉間小路上,沿著鄉路尋找,才剛好遇上。這也全虧此時這一帶村落稀少,鄉路也是不多,密度比徐平前世的公路都低,才有這個僥幸。

    三騎一人沿著這條鄉間小路,又走了多半個時辰,終于看見了一處村落。

    這處村落有五六十戶人家,散處在一個大水塘邊。小路從村中穿過,路兩邊有幾處望子挑出來,倒有齊全,有賣酒的,有賣藥的,還有賣雜貨的。

    到了一處小酒館前,石延年對徐平道︰「我們在這里吃些東西,有了力氣才好趕路。這處草市沒有客棧,不好歇宿。還好過了這處草市,就進了開封府界,離白沙鎮不遠了。」

    徐平當然沒有異議。

    眾人進了小店,見只有五六幅桌凳,還都很破舊,沒有一個客人,知道這里的生意不好。

    這種鄉村酒店,做的只是上午草市人多時候的生意,此時市集散了,當然沒什麼人。

    徐平已是餓得慘了,哪里還會在意這些。

    幾人坐下,一個頭發花白的鄉村老漢過來招呼︰「幾位客官要什麼菜?要喝多少酒?」

    徐平道︰「你們這里有什麼現成吃的?」

    老漢道︰「有上好的雪花黃牛肉,客人要不要來幾斤?」

    徐平吃一驚,沒想到這里有牛肉賣,這可是犯禁的事,忍不住就看了一眼旁邊坐著的石延年。見他神色安詳,沒什麼異樣的表情,便對店主人說︰「牛肉先來三斤。還有其他什麼熱的沒有?」

    老漢急忙點頭︰「雞鵝也都是有的,不過都要現宰殺現煮。客官如果要吃米吃餅,我店里可以稱些米面給你,柴就不收錢,你們自己去煮。」

    徐平苦笑道︰「那就算了,只管給我們上牛肉,酒熱了上來。還有,我外面有幾匹馬,你找點好料給喂一下,我一會一起算錢。」

    老漢有些失望,轉身去忙了。

    這種鄉村酒戶,比不得城里鎮里,只是賣酒,其他都是搭頭,他們也不會花那個心思去準備。鄉下人消費能力低,弄得花樣多了不夠本錢。

    不大一會,酒肉上來。

    肉是實實在在的牛肉,只是做得很粗糙,不過煮熟罷了。酒很混濁,別說徐平制的高粱大曲,就連他家酒樓里的黃酒也比這清澈到天上去。

    這種鄉村酒戶,都是一年幾十文幾百文的固定稅額,少的甚至幾文的都有,官府也懶得管,隨他們折騰去。

    徐平餓得狠了,夾了一大塊牛肉送到嘴里。肉煮得很爛味道很濃,只是淡得沒什麼滋味。

    徐平咽下肚,對老漢道︰「主人家,你這牛肉也太淡了,給我們送點鹽巴過來,也好蘸著下口!」

    老漢聽了面露苦色︰「客官,鄉下地方,鹽是金貴東西,要另外加錢。」

    徐平哪里管他,只叫上來,讓店家和了一碗鹽水放在旁邊。

    石延年和高大全勉強喝了一碗酒,就再下不去口。這酒淡得跟水一樣,味道還不正,他們哪里有興趣?

    徐平對石延年道︰「官人多少吃點,晚上請你喝好酒。」

    石延年笑道︰「那我何不留著肚子到晚上?」

    結果只是徐平一個人又吃又喝,林素娘皺著眉頭吃了一點牛肉下肚,石延年和高大全只是在一邊看著。

    石延年到底是官宦,嘴巴刁可以理解,沒想到高大全在徐平莊上呆了半年多,嘴巴也變得刁鑽起來。

    填飽肚子,徐平終于有了點精神,讓高大全去會賬。

    高大全出來找人,身上有徐昌特意交給他的幾貫錢。

    老漢算過了賬,讓徐平吃驚的是竟然只有三百多文錢,物價真是低得可以。要知道三斤牛肉雖然徐平沒吃多少,可是要打包帶走的,來到這個世界是第一次吃牛肉,他可不想浪費。這就不少錢了,更何況還有一肚子馬料。

    卻不知由于朝廷的政策,明面上牛肉是最便宜的肉。鄉村地方,也不能把牛肉銷到城里去,當然不貴。所謂偷宰牛發財的,都是在城區繁華之地,能夠偷偷很快銷掉的,可不包括這鄉下小酒館。

    看看天色,太陽已經偏西,四人不敢耽擱。

    徐平帶了林素娘與自己共乘一騎,那匹飽經蹂躪的李威的馬,便背了身高體重的高大全。這馬剛吃了一肚子好料,正好消食,也是難為它了。

    好在前方只有二十里左右的路程,並不需要打馬急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24 PM

第64章 歸來

    看看太陽西垂,徐平問高大全︰「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看著眼熟?」

    高大全笑道︰「這已經進了我們莊的範圍啊,先前走過的就是原來牧馬監的地。莊主身體不佳,有些記不清楚了。」

    徐平「哦」了一聲,竟然就到家了,還以為前面有多少艱難險阻呢。

    對旁邊馬上的石延年說︰「官人,前面就是我的莊子,不如在這里歇一夜再走。莊里有上好的美酒,盡情地喝一場!」

    石延年做個閑職,沒什麼公務,官職卑微也不用上朝,聽徐平說莊里有好酒,便道︰「既然已經到了,便在這里歇也好。」

    到了莊前,有莊客看見,過來替幾人牽了馬,口中道︰「謝天謝地,小莊主可算回來了!這兩天莊上的人都要愁死!」

    徐平下了馬,腳步還有些虛浮,強行站住,問門前的莊客︰「林秀才和孫七郎他們回來了沒有?」

    莊客回道︰「他們也差人回來打聽小莊主的消息,聽說沒有回來,便還在外面尋找。」

    聽見動靜,徐昌從里面出來,見了徐平差點哭出來︰「大郎可算回來了,你這一去,可把莊上的人嚇壞了!聽說消息,主人和主母擔心壞了,尤其是主母這兩天不知哭了幾場!」

    張三娘把徐平當成心尖肉看待,聽說出了意外就尋死覓活,非要自己出去尋找不可,被眾人死死勸住,只是在家里哭個不停。

    徐平心里也是過意不去,對徐昌道︰「都管,我身子有些不好,你去跟阿爹和媽媽說一聲,明天再去給他們報平安。」

    徐昌見徐平的面色發白,知道是病了,忙道︰「大郎且在莊里安心休養,我這就去鎮里!」

    徐昌吩咐莊客去通知林文思一行人徐平已經回到莊里,便就牽過徐平的馬,騎上往白沙鎮去了。

    徐平又對林素娘道︰「老師也沒回來,你跟我回住處歇一歇吧。」

    林素娘點了點頭,也沒說話。

    徐平又對石延年致歉︰「石官人且坐一坐,讓高大全陪你飲兩杯酒。我在外面折騰一天一夜,要進去換件衣服。」

    石延年生性豁達,不以為意︰「小主人盡管自便。」

    徐平讓高大全去取兩瓶最好的酒頭出來,先陪著石延年喝著,自己帶著林素娘回了自己小院。

    一回小院,就見到甦兒和秀秀兩個坐在秀秀門前,一個在里,一個在外,兩人都是傻愣愣的。

    見到徐平和林素娘,兩人一齊「哇」地哭了出來。

    林素娘問甦兒︰「你怎麼在這里?」

    甦兒哭著道︰「我在這里陪秀秀!」

    徐平奇怪地問秀秀︰「你怎麼讓甦兒過來陪?」

    秀秀哭著道︰「官人說過不得你吩咐不許我出門的,然而他們都來說官人不見了!——我要嚇死了!」

    徐平才想起那晚布置人手時讓秀秀回房躲著,沒想到小姑娘認了死理,到了現在還沒出房。

    嘆了口氣,徐平對秀秀道︰「沒事了,我已經回來了。」

    秀秀這才從房里出來,看見徐平臉色不對,抹抹眼淚問道︰「官人是不是病了?」

    徐平點頭︰「受了點風寒。你如果沒事,去煮碗姜湯給我喝。」

    秀秀連忙答應。

    甦兒站起來道︰「我跟秀秀一起去!」

    看著兩個小姑娘走向廚房,林素娘對徐平道︰「大郎身子撐不住了,回房歇著吧。其他事我吩咐他們做就好。」

    徐平搖了搖頭︰「我是真站不穩了,娘子費心。」

    林素娘扶著徐平回了房里,讓他在床上躺下,替他蓋上被子。

    一躺在床上,徐平就覺得渾身像散了架,再也繃不住,縮著身子犯迷糊。

    沒多大一會,秀秀端了一大碗姜湯過來,甦兒在後面拿著湯勺。

    徐平接過姜湯,仰頭就喝。

    林素娘嚇了一跳︰「大郎小心燙,涼一涼再喝!」

    這個時候徐平的感覺早已麻木,哪里還能感到燙!把一大碗姜湯喝個干干淨淨,碗遞出去,倒頭就睡。

    見徐平沒多大一會就睡得死了,林素娘對秀秀道︰「大郎這一夜折騰得慘了,你用心照顧,等他醒來澆個熱水讓他沐浴更衣。」

    秀秀急忙答應。

    林素娘對甦兒道︰「我們回去,我也要叫拾一下。」

    徐平這一睡過去,就噩夢連連,身上汗如雨下,坐在一邊的秀秀嚇壞了。

    不知什麼時候,徐平從睡夢中驚醒,一下在床上坐了起來。

    「大郎,你可是醒了!」

    聽見聲音,徐平這才注意到自己床邊站了好幾個人。除了秀秀,還有徐正夫婦和徐昌。剛才那一聲就是張三娘發出的。

    徐平傻愣愣地坐了一會,回過神來,對徐正和張三娘道︰「讓阿爹和媽媽擔憂了。」

    張三娘這才相信徐平已經好轉,上來一把抱住,哭道︰「我的兒,這一次可是把為娘的嚇慘了!你自小是惹禍的根苗,卻還沒一次像這樣嚇我!」

    徐正咳嗽一聲道︰「媽媽這話說得沒道理!這次全虧了大郎,素娘才能平安回來!這可不是惹禍,親家在外面把他誇到了天上去!」

    張三娘聽了忙道︰「是,是,大郎這次做的是好事!只是不管怎樣,以後做事不要讓媽媽這樣擔心好嗎?」

    林文思已經回來,正在外面陪著石延年喝酒,張三娘的話讓他聽見了可不好。徐正一提醒,張三娘也就醒悟過來。

    徐平問張三娘︰「你和阿爹什麼時候來的?」

    張三娘道︰「一聽見徐昌的話,我們兩個便往回趕。沒見到你的面,我可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

    母子天性,感情自是不同,徐平安慰了張三娘幾句。

    徐正道︰「兒子已經醒了,我們不要在這里纏他,讓他沐浴更衣,身上也爽利些。聽素娘說昨夜淋了一夜雨,身上不要難受死!」

    張三娘這才把平放開,抹了一會眼淚,隨著眾人出了房門。

    秀秀早已準備好了熱水,徐平脫了衣服,泡到了熱水里,覺得身心舒泰。

    經了這一次磨難,徐平才知道自己在好多人的心里那麼重要。有把自己看成命根子的爹娘,有不忘青梅竹馬感情的未婚妻,有視自己為靠山的貼身小丫頭,還有那些賞識自己和恨自己的人。

    徐平也終于明白,他不是穿越到了這個世界,是那個不成器的徐家大郎借來了自己上一世的記憶。在這個世界,他就是徐平,不是別人。

    半年多的經歷,徐平對宋朝也了解了很多,知道這是中國歷史上與自己生活的前世最相似的時代。無論風土人情,無論政治經濟,雖然隔了千年,雖然發展程度天差地遠,骨子里卻有些相似的東西。

    徐平很慶幸來到的是這樣一個時代。

    洗過了澡,穿上秀秀準備的新衣,徐平只覺神清氣爽。雖然身上還是有些乏力,但已經不再那麼難受了。

    出了房門,只有張三娘和秀秀等在門口,對徐平道︰「大郎,你阿爹到外面陪石官人喝酒去了,讓你也去。他是恩人,你陪一杯。」

    徐平應了,對張三娘道︰「這兩天媽媽也累了,歇一歇吧。我過去了。」

    到了廳里,石延年正與幾人喝得熱鬧,見到徐平出來,笑道︰「小主人身子好些了?也過來喝一杯!」

    此時酒桌上除了徐家和林家的人,還有徐昌、高大全和孫七郎三人,他們都為尋找徐平出了不少力,也有好酒量,過來陪石延年。

    徐平到桌前坐下,端起一杯酒對石延年道︰「這次多虧了官人。這一杯酒不成敬意,官人滿飲此杯!」

    石延年喝過了酒,笑著說︰「我沒出什麼力,只是跟著走了一遭罷了,還是小莊主吉人自有天相。你莊里的這等好酒我平時也喝不起,這一次可要喝個痛快,主人家不要笑話!」

    徐正忙道︰「官人說哪里話?酒都是自家釀得,官人只管盡興!」

    高大全和孫七郎都有些上酒,紅著臉只管勸石延年。這些酒頭平時都是存起來,他們平時也沒機會到口,今晚都放開了。

    徐平正在病中,不敢多喝,一杯就住了。徐正和林文思都不是好酒的人,只是在酒桌上坐著,全靠三個下人陪石延年。

    讀書人都是講究身份的,這樣做實說起來有些不禮貌。好在石延年多年來都在下層蹉跎,又性子豪爽,三教九流對了性子就會結交,不講究這些。又有好酒,又有旗鼓相當的對手,酒性喝發起來,只管與三人拼酒。

    喝了一會,得個空閑,徐平問徐昌︰「那一日擒下的盜賊有沒有送到縣里去?最後結果如何?」

    徐昌道︰「知縣相公問了罪,因為主犯已死,其他人都受了杖刑,聽說要發配到鄭州去。還有大郎的事,知縣相公讓回來了之後回話。」

    徐平吃了一驚,這斷的太草率了些。主犯可是被人當眾殺的,怎麼就略過了不問?而且從犯也判得太輕了些。

    便問徐昌︰「怎麼會這樣?柯五郎的死就不問了?鄭州與開封府相鄰,流配到那里也太輕了!」

    石延年嘆了口氣︰「官府的事情,還是我來給你說。聽你們話里講的,那天的五人當是附近的禁軍,能指使動禁軍的人,必是勢力之家,知縣不想惹麻煩,便就裝糊涂了。至于流配鄭州倒不是輕判,年初朝廷有旨意,開封府犯人發配都是到滎陽縣賈谷山采石務。去了那里,大多也就別想回來了。」

    徐平低頭不語。這事可不能就算了,官府指望不上,就自己找說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26 PM

第65章 名將

   第二天送走了石延年,徐平依然覺得不舒服,便依然歇在家里,沒有出去。只是找人特別吩咐酒鋪的主管陸攀,如果見到桑懌讓他回莊里一趟。

    到了第三天桑懌才找到莊里來,一見徐平的面,急忙問道︰「聽說小莊主前幾天出了意外,沒什麼大礙吧?」

    徐平道︰「沒什麼,只是受了點風寒。秀才有什麼消息沒有?」

    桑懌點頭︰「我跟了那個秦二幾天,真是找到了那兩個主謀人。」

    「是什麼人?在哪里?」徐平急忙問道。

    這件事讓徐平牽掛很久了,急于知道答案。

    桑懌道︰「我是跟秦二到一座廢廟里找到他們的,怕打草驚蛇,只是遠遠監視,沒有上前。聽他們講話,都是來自關中的鄉貢進士,一個叫張源,一個叫吳久俠。因為這一科落第,沒了盤纏,才弄出這事來。」

    原來那一天與徐平分開後,桑懌便跟著秦懷亮回到了他鄉下的老家,又等了一天才跟蹤發現那兩個方士,剛好與徐平的事錯開了。

    徐平與桑懌談了一會,也沒有更多的信息,只好覺定親自去一趟鎮上,看看情況再決定從哪里下手。是先把洪婆婆這個家賊揪出來,報上官府順勢掃掉那兩個人,還是先抓住兩人,再收拾家賊。

    這邊還沒商量有妥當,就有莊客來報,說是林文思在外面找徐平,讓他隨著一起去白沙鎮,有事情。

    徐平不敢不聽,收拾了一下,跟桑懌一起出了莊門。

    到了外面,林文思見了桑懌,急忙問候︰「原來桑秀才也在莊里。曹寶臣太尉回京述職,有個後輩請他到鎮上飲酒,太尉與我有舊,吩咐人來喚我。正好我們一同前去。」

    曹寶臣就是曹瑋,此時大宋的第一名將,之前因為得罪了丁謂,被一貶再貶。現在丁謂已倒,朝廷要重新起用了。

    桑懌雖然以進士為業,為人卻好氣任俠,聽說要去見這位傳奇名將,且會同桌共飲,自然欣然前往。

    徐平已經看見路邊站了一位軍士,牽馬等在那里,急忙命莊客去牽自己的馬。這是自己這位老師兼丈人的一片苦心,有了機會便要帶著他去見見這個時代的上流人物,搏個出名露臉的機會,以為後計。

    這次回來,徐平已經下了決心要應舉當官,不再受一些小官的窩囊氣,以後這種事情會越來越多。

    宋朝科舉的第一關是州府的發解試,而參加發解試的資格則要靠保舉。各級官員的保舉特權不等,但最少也要有幾個帶鄉貢身份的保人。此時徐平靠得住的保人有老師林文思,一起合作多時的桑懌,縣主簿郭咨或許也算一個。在下一科開考之前,他還要再結識幾個保人,以獲得參加發解試的資格。好在開封府就這一樣鄉貢名額多,保人並不難找。

    當然實在沒辦法了也可花錢買,總有落第舉子用自己的名聲換錢。不過保人要負連帶責任,如果舉薦的是不學無術的人,也會被懲罰的。

    徐平騎馬,林文思和桑懌騎驢,隨了曹瑋派來的軍士向白沙鎮行去。

    一到鎮里,遠遠就看見酒鬼亭那里圍了一大圈人,既有曹瑋帶來的隨身軍士,也有白沙鎮上的居民在那里圍觀。曹瑋出身將門,久在西北,戰功卓著,是這個時代的英雄人物。以大宋子民愛熱鬧的天性,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看活人的機會。

    分開人群,三人上前見禮。

    曹瑋指著身邊的一人道︰「我這個後輩一力向我推薦這里的酒好,說是氣力過人,香醇可口,一定要過來嘗上一嘗。說了幾次,今日有閑,正好林先生也住在左近,便過來同飲一杯。」

    林文思道︰「太尉客氣。這里的酒是我這個小婿制出來,確實酒味濃烈,凡是愛酒的,都要誇上幾句。」

    徐平知道這是推介自己,急忙上前見禮︰「草民徐平,見過太尉!」

    徐平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打磨,雖然說不上英俊不凡,也有一股英武之氣。

    曹瑋看了點頭道︰「令婿真是少年英杰。我聽這位後輩說不但心思靈巧,而且熟于戰陣,連他都曾輸了給你。是也不是?」

    徐平早看到曹瑋旁邊的人是趙滋,只是沒想到他還能攀上這棵大樹,連忙回道︰「太尉謬贊了。那都是玩耍,怎麼當得真?」

    曹瑋笑笑,當著趙滋的面也不好再提這事,只是記在心里。

    眾人落座,曹瑋又道︰「我看這亭子上的對聯甚有意思,必是真正愛酒如命的人才寫得出來,字跡也是不凡。不知是出自誰的手筆?」

    林文思道︰「太尉慧眼!這是宋城石曼卿所書。前幾個月李元伯太尉因為公事路過莊上,喝了這酒覺得有意思,托了他帶了幾壇給曼卿,給酒起了名字,並在亭子上題了這幅對聯。」

    曹瑋道︰「早就聽聞京城有一位天下第一能喝酒的石曼卿,只是我一向都在外任職,無緣得見,甚是遺憾!既然今日來到這里,何不請他來一起喝個盡興?也是一樁雅事!」

    當下喚過身邊的一個軍士,讓他帶了自己名刺回京城請石延年來。

    這一是曹瑋心情好,要湊個熱鬧。最重要是另一點,對石延年有知遇之恩的張知白此時任樞密副使,雖然在宰執中受排擠沒有實權,但到底是大宋朝廷名義上的副軍事首長。曹瑋前幾年受丁謂排擠,在京東地方做幾任知州蹉跎,此時重新被招回,也有心打通這一關節。

    政治人物交往總是難免這些小心思,都是人之常情。

    徐平吩咐酒鋪里取了存在這里的酒頭出來,卻不過只有兩小壇,擺在桌上,不好意思地曹瑋道︰「太尉來得不巧,這最上等的好酒只有這麼多了。」

    曹瑋看看小壇道︰「這酒真有這麼珍貴?」

    徐平道︰「不敢瞞太尉,一百斤好酒這酒才出一斤,委實不多。」

    曹瑋又問身旁的趙滋︰「賢佷,你說這酒如何?」

    趙滋臉紅了一下,老實答道︰「實不相瞞,這酒太貴,我俸祿微薄,喝它不起,從來沒有一滴到嘴里。」

    曹瑋嘆了口氣︰「可憐趙都監英年早逝,連帶你受苦。今日隨我回去,府里取百十貫錢給你使用。」

    趙滋正是花天酒地的年紀,錢總是不夠用,急忙謝過。他父親多年在西北邊防,是曹瑋的同事,也不用客氣。

    宋朝說是重文輕武,但也不能這麼簡單地一概而論。細說起來,應該是文臣的政治地位高,武將的收入高。自太祖朝起,對武將就是高官厚祿養著,並不曾虧待了。而對文臣則是曉之以大義,崇之以高位,手法不同。

    至于這中間真正的含義嗎,子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以君子之道待文臣,而以小人之道待武將,這才是文臣瞧不上武將的根本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政治地位上的差異。

    曹瑋雖然被丁瑋排擠,依然帶著觀察使,還是厚祿,手頭並不窘迫。

    安慰過了趙滋,曹瑋又道︰「這酒既然如此珍貴,不要一次都喝了,留下一壇我帶走,得空找幾個好友一起品嘗。小主人只管把你這里上等的酒拿出來,我們先喝著,那一壇等石曼卿來了再開。」

    徐平有點不好意思︰「告太尉,這酒之所以只剩兩壇,就是因為前幾天都被石官人喝光了,一時也來不及釀造。」

    曹瑋吃了一驚︰「聽說石曼卿落魄,哪來這麼多錢?」

    徐平道︰「是草民請他的。」

    曹瑋看著徐平笑︰「你倒是大方!」

    徐平道︰「石官人救了我的性命,這些酒算什麼!」

    想起曹瑋多年在軍中任職,心中一動,便把前幾天的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救命之恩,哪里是幾壇酒還得的!」

    聽了徐平的話,曹瑋的神色凝重起來,問身邊的趙滋︰「賢佷,依你看來,那五個騎馬殺人的是什麼來歷?」

    趙滋嘆口氣︰「這還用說嗎,聽小主人的描述,十之八九是大營里出來的禁軍了。只是不知什麼人物,這麼大膽子!」

    曹瑋想了一會,緩緩開口︰「這附近的軍營,一處在本縣的萬勝鎮,一處在鄰縣尉氏的盧館鎮。只要是禁軍的人,就出不了這兩個地方。」

    「來呀,」曹瑋轉身招呼身後的隨身親兵,「拿了我的名刺,分別去這兩處大營,找到主將,讓他們把人交出來!」

    兩個親兵應聲諾,上馬去了。

    看著兩匹馬離去,徐平看得目瞪口呆,沒想到曹瑋還有這脾氣。只是他現在是下山的老虎,不知道管不管用。

    自父親曹彬起,曹家世代掌兵,父子皆當世名將,曹瑋又被先帝看重,在軍中的威名極盛,這點小事再辦不好那就真讓曹瑋沒面子了。

    徐平這幾天就在發愁怎麼把那天的五個人找出來,此時柳暗花明,也是開心。只要這五個人伏法,順藤摸瓜,不愁找不到幕後主使的人。

    (備注︰前面出了個錯誤,趙滋的父親趙士隆應是天聖三年戰歿,此時天聖二年趙滋應該還沒被補入軍中。這是前面我查資料不仔細所至,然而現在已經不好改了,請各位讀者原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12:46 PM

第66章 文臣武將

    把那一壇酒頭打開,徐平給每人都倒了一小碗,對曹瑋道︰「太尉,嘗嘗這酒的味道如何?」

    曹瑋看了看眼前的小碗道︰「這碗倒也精致,就是太小!我們軍中人吃酒,哪個耐煩用這種小碗!」

    趙滋忙說︰「這酒太烈,大碗用不來,都是用這種小碗。」

    幾個人把酒喝了,曹瑋回味一會,對徐平說︰「你這酒有些意思!」

    五個人又喝幾碗,曹瑋卻不讓徐平倒了,口中道︰「這些都留下來,我得空了去找幾個老朋友品嘗。跟你們喝沒什麼意思!」

    這在座的,林文思是個文人,其他人都是晚輩,曹瑋也放不開,覺得很不盡興,他要跟老戰友們在一起歡呼暢飲才是喝酒。

    徐平把剩下的酒頭收好,交給曹瑋帶來的親兵,命人上了高粱大曲來。

    曹瑋飲過,評道︰「其實這酒也是極好了,只是比前一種還差些意思。」

    趙滋跟著說︰「幾個月來,這里的酒越來越好,入口不再辛辣沖人,味道醇香綿厚,酒里力氣倒是不減。」

    這是因為隨著時間的延長,酒可以陳放一段時間再賣,如果時間夠了,徐平存的那些陳放三年,就要更加好了。

    看看到了中午時分,幾個人一瓶白酒下肚,都有了些酒意。

    曹瑋和趙滋還好,都是剛剛勾起酒興,徐平卻是酒勁上頭,桑懌與他的酒量差不多。林文思酒量最小,早就停住不喝,只是以茶代酒。

    正在這時,親兵與石延年從京城里趕了過來。

    到「酒鬼亭」見過了禮,曹瑋笑道︰「久聞曼卿大名,詩酒雙絕,今天正好有閑,我們共拼一醉!」

    石延年客氣幾句,坐了下來,眾人接著喝酒。

    又喝兩杯,徐平實在陪不住了,對幾人道︰「我身子大病初愈,不能多喝,陪不了諸位了。你們只管盡興!」

    曹瑋正要挽留,石延年道︰「小主人前些日子遭了那一場大難,病得不輕,不能喝就不要勉強了。」

    眾人只好罷了,由徐平在一邊坐著。

    又過一會,徐平看幾個人酒肉吃了一肚,再下不去自己筷子,便道︰「我去去就來。」

    到了酒鋪里,讓盛了兩大盤花生米,一盤醋泡的,一盤油炸的。又弄了一個小蔥拌豆腐,一個涼拌皮蛋,一起端上去。這都是徐平按照記憶在酒鋪里做了用來下酒的,可惜生不逢時,不合這里人的口味。貧苦勞力來喝酒的,都想吃點肉之類的油水在肚子里,裝風雅的又嫌這些東西粗糙,賣得並不好。

    端到亭子里,眾人吃了幾口,一起道︰「這個好,正好用來下酒!有這種好東西,小主人怎麼不早上來?」

    徐平只是苦笑。一早端上來,只怕你們也吃不下去,這東西都是肚子里有了油水之後用來磨牙的,一直吃就會嫌累得慌。

    今天這一場酒一直喝到紅日西垂,曹瑋趙滋和石延年三人才喝得醉醺醺地與一眾親兵回去。

    徐平除了那不到兩壇的酒頭,還弄了好幾大壇高粱大曲讓幾人帶回去。石延年怕犯酒禁從不敢多帶,每次只是一葫蘆,曹瑋位高爵顯,進出城門前呼後擁誰敢查他!沾了這個光,石延年都帶了一大壇回去過癮。

    雖然徐平怎麼說都不肯收錢,曹瑋還是扔了一大錠銀子給他。怎麼說也是曾做到節度留後簽書樞密院事的大人物,哪會賺他這點小便宜。

    看著曹瑋一行浩浩蕩蕩地離開,桑懌感嘆道︰「大丈夫能做到曹太尉一般,也算不負此生了!」

    徐平奇道︰「秀才既然有此志向,那就棄筆從戎好了。以秀才的才能,在軍中平步青雲也不見得是難事。」

    桑懌嘆口氣︰「文不足以高登金榜,從軍又拉不下面皮,文不成武不就,說的就是我和石曼卿這種人物了!」

    徐平默然。

    宋朝實行募兵制,對軍隊從來就只有一個字,給錢。出征要給錢,勝利要給錢,打敗了還得給錢。皇帝過生日要給錢,成親要給錢,生孩子也要給錢。國家喜事要給錢,喪事還要給錢。這纏在軍人身上的一個錢字,也給時人一個武人都貪鄙的印象。

    岳飛有名言︰文臣不愛錢,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這句話經常被過多發揮,其實說的不過是宋朝的基本政策。對文臣待之以禮,文臣就該以忠心自許,視錢財如糞土。待武臣不以禮數,而以錢財籠絡,拿了錢就該辦事,用到的時候不要貪生怕死。所以貪污在文臣是重罪,武臣不過是小事一樁。

    然而歷史事實已經證明,在朝政混亂的時候,這兩者一個也做不到。

    在此時人的心中,投身當兵就是貪財,打仗勇猛是為了升官,升官還是為了得到更多的錢。這一觀念自五代延續而來,幾乎根深蒂固。

    文人棄筆從戎,其他都是小事,惟有君子自甘與小人為伍這一點,對很多珍視名聲的讀書人來說怎麼也轉不過彎來。宋太祖曾說欲令天下武臣盡讀書,讀書不是認字寫字,而是指知禮義,使軍隊從被金錢腐蝕的泥潭中爬出來,然而終究成為一句空話。終宋一世,文臣惜名,武將愛財,大方向並不曾改變。

    石延年以進士起家,卻在武臣序列,從事的又是文臣的工作,正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典型。官職低微俸祿微薄還在其次,武臣身上那個不光彩的光環,才真正地使以詩書自許的人意志消沉。

    徐平雖然對這個時代也了解了一些,卻還是不能深切地感受這個時代的特色。宋承唐制,但又受五代亂世影響極深,這種影響不僅僅是對統治者制定政策時的影響,還深深地滲透到了社會的方方面面。

    像桑懌和石延年這一類人,既讀詩書希望搏一個進士的正規出身,又仗劍游俠以意氣自許,正是被五代遺風和時代現實撕裂的性格。這一類人徐平後來還會不斷踫到,使他理解到這個時代與書本上的巨大差別。

    五代時的文人經常由文轉武,游俠鄉里,向統治者投書獻策而希望能夠被重用,時機到了甚至起兵嘯聚,逐鹿天下。這一遺風宋初猶存,讀書人如果不被統治者延攬,往往到處游歷,呼朋引伴,成為統治者的心腹大患。

    科舉制度的完善盛行與這一背景息息相關,最早的目的不過是把這些人從民間延攬進朝廷來,所以宋太祖讓以角力決狀元實在是平常之極,並不能說是看不起科舉與文人。隨著社會的發展,科舉的目的和手段一直發生著變化,但最少在北宋還沒逆轉,所以《水滸傳》里會有一個落第的舉子王倫,落第舉子在宋朝經常成為起兵反叛的領頭人。這時的科舉與後來的以築固統治階級的禮制秩序為目的大相徑庭,科舉的過程與後世有很大區別自也是應有之義。

    徐平要去應舉搏一個出身,需要的不僅僅是熟讀詩書,還要去理解這時的科舉與後世的手段和目的的不同,他還有很長的路要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05:12 PM

第67章 選擇

    秋天的腳步總是快過人們的思緒,不經意間一抬頭,樹上半青半黃的葉子就已全都落到了地上,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秋風卷著枯枝敗葉從地面掠過,把平坦的地面刷得慘白,也把天地間最後的一絲暖意帶走了。

    徐平和桑懌傻呆呆地站在莊院前,看著站在他們面前的五個兵士和一個軍官,以及兵士手中盤子里的五顆人頭。

    曹瑋的威名不可輕辱,沒幾天時間,禁軍大營就給出了答案。這六個人是從盧館鎮大營來的,他們的答案很簡單,被殺五人擅出軍營,以軍器殺傷人命,視軍法如無物,按律當斬。

    于是五人就被斬了,而且還把人頭拿來給徐平這個受害人看,從這里離開後還要拿給中牟知縣和縣尉看,以示軍法嚴明。因為大營雖然在尉氏縣,事情卻是在中牟犯的。

    然而,這一行為的另一個意思,就是這件案子至此結了。

    這五人為什麼這麼做?是誰支使他們這麼做的?隨著這五顆人頭落地,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不管真假,所有人都不知道了。

    徐平強忍著心中怒火,看六個人轉身上馬,打馬離開。

    這是把所有人都當是傻子了啊,用五顆禁軍的人頭,把這件大案生生壓了下去。中牟知縣是明白人,把這件案子一結不會再提。曹瑋也得到了他要的交待,營中主將只要報給他一句話,人已查出,斬訖送地方。以曹瑋的身份,難道會追著這件事情問個明白不成?

    惟一夾在中間不滿意的徐平,不過是個酒戶人家的兒子,身份低微,機緣巧合之下,能讓曹瑋這等人物為他說上一句話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難道見了人頭他還會跑到曹瑋府里哭訴說是結果不明不白?即使徐平有這個心,曹瑋也沒那個好脾氣。

    過了好一會,徐平長出了一口氣。如果我是官,哪怕中了進士做個最低等的文官,這軍營主將天大的狗膽也不敢這麼做。

    是要好好準備,考個進士在身上了。

    桑懌見六人的身影消失,問徐平︰「沒想到案子就這樣糊涂結了,小莊主準備要怎麼做?」

    徐平反問他︰「秀才覺得我該怎麼做?」

    桑懌黯然無語。

    他是個硬性子,一刀一槍地拼殺他就擅長,踫到這種齷齪事卻只好束手無策。這種性子讓桑懌吃了很多虧,然而本性卻是難移。

    沉默了一會,徐平對桑懌道︰「再拜托秀才,去監視住那兩個燒煉藥銀的華州進士,這兩天得空了我們一起去找他們!」

    桑懌道︰「若不是小莊主拖著,我已經把他們拿下了。既然有你這句話,我就再看著他們兩天。」

    告別桑懌,徐平回到小院里,尋個凳子坐著低頭想心事。

    秀秀來回忙了一陣,好奇地問徐平︰「官人莫非有心事?怎麼像個木頭人一樣坐在這里,一動也不動?」

    徐平抬起頭,問秀秀︰「前些日子柯五郎一伙盜賊伏法,問明了就是偷你家的羊的人,得到消息你高不高興?」

    聽見說這個,秀秀就興奮起來︰「我開心呀,高興得幾晚都睡不著覺!我爹娘聽說了,巴巴地帶著我弟弟到縣城里看知縣相公開堂,我阿爹還被知縣相公問話了呢,指認他們那些壞人!若不是官人正好病了,我也要去看!」

    徐平道︰「你高興就好。倒不是我不放你去,差役棍子打起來,血肉橫飛的,你一個小女孩少看那些東西。」

    秀秀道︰「我就是要看!那些人害得我家好苦!」

    徐平沉默了一會,突然抬起頭來問秀秀︰「如果柯五郎一伙沒被抓住,秀秀,有一天你會不會忘了他們?」

    秀秀決然道︰「不會!如果他們不伏法,我恨他們一輩子。惡人就該有惡報!這世上有天理的!」

    徐平嘆口氣︰「他們就是伏了法,你家的羊也是追不回來了。」

    秀秀使勁搖頭︰「我盼著他們受罰,不是要追回我家里丟的羊!人命里該有什麼,是天生注定的,躲也躲不掉,沒有他們難道我家里就不受苦了?但人只要做了壞事,就要受罰!不然天理何在?」

    徐平又是嘆了一口氣︰「做壞事就要受罰嗎?」

    秀秀重重點了點頭︰「當然!舉頭三尺有神明!」

    「我知道了。」

    徐平站起身來,走出了小院。

    秀秀看著徐平的背影低聲嘀咕︰「官人今天是怎麼了?好奇怪。」

    徐平出了莊門,來到林素娘家的小院門口,抬手打門。

    一會門開了,甦兒探出小腦袋來,看見徐平,道︰「咦,官人今天怎麼有空?有什麼事嗎?」

    徐平問她︰「你家娘子在嗎?」

    「在的啊,正在繡花呢。官人有事?」

    甦兒一邊說著,一邊轉著眼珠看徐平。

    徐平點頭︰「有事商量,你進去通報一聲。」

    甦兒轉身跑進去,一轉眼又跑出來,對徐平道︰「我家娘子讓你進去說話,她在廳里等著。」

    徐平隨著甦兒到了廳里,林素娘起身行個禮,問他︰「難得大郎來看我,有什麼事嗎?」

    徐平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這麼長時間以來,他還真是沒有特別事情,從來沒有登過林家的門,更不要說來找林素娘說點體己的話。

    甦兒見徐平不吭聲,一個勁地看自己,一下明白過來,口中道︰「我去給官人點茶!」說著就跑出了門去。

    林素娘看著甦兒出去,對徐平道︰「大郎有什麼話,只管坐下來說。」

    徐平站在那里,面容一肅,沉聲道︰「我今天來,只問娘子一句話,那天抓你走的那個少年人,你知道是誰嗎?」

    林素娘沉默了一會,才看著徐平緩緩開口︰「我也只說一句話,大郎現在就是拼上性命,也抵不過曹寶臣太尉一個字!你還要問嗎?」

    徐平被噎在那里,喘了幾口氣才說︰「不用了!」

    說完,轉身走出了房門。

    還是怪自己沒用嗎?林素娘的意思很明白,要去報仇,以現在徐平的身份還不夠資格,知道也不會告訴他。

    從林素娘家里出來,徐平看看天色還早,便讓莊客牽出自己的馬來,吩咐了徐昌一聲說自己有事要去鎮里,便打馬直奔白沙鎮。

    有了上次的教訓,徐平和桑懌之間設了聯絡的暗號,徐平在酒鋪里坐了沒多久,桑懌便尋了過來。

    見到桑懌進來,徐平站起身來,對桑懌道︰「秀才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們現在就去見那兩個人!」

    桑懌點點頭,兩個人一起出了酒鋪,騎上坐騎,離了白沙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05:13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4 11:46 PM 編輯

第68章 交易

    這是一座鄉間的破廟,已經荒廢很久了,到處長滿枯黃的野草,掩映在一片掉光了樹葉的亂樹當中。

    徐平下了馬,問身邊的桑懌︰「就是這里了?」

    桑懌沉聲道︰「不錯!」

    從驢上下來,順勢抽出了背上的鐵鐧。

    徐平也拔出佩帶的長刀,握在手里,隨著桑懌慢慢靠近破廟。

    兩人到了廟門口,分兩邊站住腳步,仔細聽里面的動靜。

    「兩位既然到了,何不進來說話?外面寒風勁吹,可不舒服!」

    就在兩人小心戎備的時候,廟里面突然傳出來這麼一句話。

    徐平和桑懌都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廟里的人早已經發現了他們。對視一眼,兩人一先一後進入了廟里。

    這座小廟也不知供的哪路神仙,荒棄了多少年,連神像都只剩了半截。在供桌的前邊,地上生了一堆火,兩個人正坐在火邊。

    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是個白面書生,臉上微有髭須,坐在火邊,腿上倚了一根鐵笛,只是專心烤火,連頭都沒抬起來。

    另一個年紀大一些,身材魁梧,發須濃密,也是書生裝扮,身旁放了一把鐵劍,正不屑地看著徐平兩人。

    徐平沉聲道︰「原來兩位已經發現我們來了!」

    魁梧書生大笑道︰「你身邊的那廝在廟外逡巡了好些日子,還不知道有人要來,當我們是瞎子嗎?」

    桑懌沒想到自己的行藏早已落進人家眼里,臉上有些掛不住,握緊鐵鐧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既然知道被盯上了,為什麼還不逃?」

    魁梧書生道︰「我們兩個都是華州進士,我叫吳久俠,那一個兄弟名叫張源。年前來京趕考,不小心在京城把盤纏花光了。到了出榜,不想現如今朝庭竟是個婆娘當政,不識英雄好漢,把我這個兄弟當殿黜落。沒奈何,只好放下臉皮,做些不正當的勾當賺些金銀,湊了錢好回家鄉。」

    徐平聽他說得輕松,憤憤地道︰「你們燒煉藥銀,卻把這片地方攪得雞犬不寧!知道有多少家被你們搞得傾家蕩產嗎?」

    吳久俠不以為然地說︰「我們只有這個辦法來錢,不在你的地方弄,就要去別處,又有什麼區別?」

    徐平不與他纏這個,問道︰「你還沒說為什麼不逃呢!」

    吳久俠嘆口氣︰「我原說要走他娘的,不管你們這些鳥人!被我這個兄弟攔下了,才在這里等你們。」

    徐平和桑懌都已看出那個白面書生才是主腦,一起看著他。

    一直坐在那邊烤火的張源漫不經心地說︰「我們若是一走了之,你們兩個必然就會去報官,也是麻煩。既然這些日子這個人只是在外面監視,又不動手,想必是有事情要與我們來談,何不等等再說。」

    徐平問道︰「你覺得我們會找你談什麼?」

    張源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過是貪圖我們那個點銅成銀的方子罷了,白花花的銀子誰不喜歡?不然你們兩個吃撐了來找我們!」

    徐平冷笑︰「就是用砒霜把銅煉成白銅的辦法?這點事情我早十年前就會了,還要來找你們學?」

    張源吃了一驚,這才認真起來,上下打量徐平,問道︰「原來你也知道這個方術!既然你都知道,那還來找我們干什麼?」

    徐平道︰「你找的那個秦二,從我家偷換了幾百兩銀子出來,你說我該不該來找你們?」

    張源搖搖頭︰「就為那幾百兩白銀?」

    徐平道︰「幾百兩也夠你們兩個人快活一世了!」

    張源聽了這話,看著徐平,突然一笑︰「幾百兩確實不是小數,但對徐家酒樓的小主人來說,就算不上什麼了。」

    徐平道︰「原來你也早就知道我!」

    「這附近,能換來大筆白銀的只有你家,我如何不知道?」張源說著,看看徐平,「不過小主人此時來找我,必然有其他的事情,何不直言?這樣說話繞圈子,也不是你我的性情。」

    徐平沉默了一會,才道︰「不錯,我來找你們,是有其他的事!」

    張源微笑道︰「小主人盡管明言,只要雙方有利,我們也不推辭。」

    「前些日子,我莊上抓住了柯五郎,解送到縣里的時候,被五個禁軍兵士殺了。這件事情,你們有沒有聽說?」

    張源聽了徐平的話,只是搖了搖頭︰「我們最近都是窩在這座破廟里,哪會聽說這些事情!」

    徐平不管他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只管接著說道︰「那幾個人,當天還把我未過門的妻子劫了去。我一路追上,半路卻又出來一個少年人和一個下人樣子的老者,原來他們才是主使的。我知道幾個月前你們是與這些人混在一起的,知不知道那兩個是什麼人?」

    張源道︰「聽你這麼說,應該就是馬季良家的小舍人馬直方和他家的知院了。怎麼,難道小主人就只為了知道這兩個人的名字?」

    徐平冷冷地問︰「你覺得呢?」

    張源嘆了口氣︰「當然不是。這附近的勢力人家就那麼幾戶,來之前只怕小主人也早猜到了。你還巴巴來找我們,想必是要取那小舍人性命了。」

    徐平閉嘴不言。

    桑懌卻吃了一驚,問徐平︰「你真的存了這樣的心思?這可是犯國法的事情!更何況馬家在太後面前正當紅,怎麼還要去惹他!」

    徐平搖頭,對桑懌道︰「這些關我們什麼事?是他們自己燒煉藥銀分贓不均,互相之間仇殺,誰管得了?我只過是幾百兩銀子不要罷了!」

    張源起身長笑︰「你們也是遍覽群書,提刀拿劍的人,做起事情來怎麼瞻前顧後,婆婆媽媽,成得了什麼大事?在你們眼里那是寵臣之子,誰都不敢惹,在我眼里卻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混蛋,不過一劍罷了!」

    徐平也知道,馬季良的這個兒子極其不成器,以他的身份,都沒有蔭補個官身在這個兒子身上。只因這小子惡名昭著,一提起來就要被台諫攻擊,連帶他自己的外戚身份也要被拿出來說事。

    但不管怎樣,那也是馬家的人,太後的近親,也沒有人敢主動惹他們。徐平還沒有這張源和吳久俠這樣什麼都不管不顧的魄力,去把他一刀殺了。

    見徐平不吭聲,張源又道︰「小主人既然是明白人,當然知道那藥銀燒煉起來本錢不小,又有劇毒風險極大,幾百兩白銀有點少了。」

    徐平冷冷地道︰「也夠你們回去做一方財主了!」

    張源聽了哈哈大笑︰「小主人好淺的眼皮!若要做個鄉村財主,我和吳兄何必來京城,在家里輕輕松松就做了!大丈夫為人一世,學成文韜武略,就當出將入相,立不世之功業!生前顯功名,身後著丹青!」

    邊笑邊搖頭︰「我原先見你也能縱馬提刀,也能吟上兩句詩,憑著幾個不成器的莊客,能勝了久經操練的大軍,也能輕松捉獲柯五郎一伙盜賊,還以為也是我輩人物,有心結交。沒想到你的眼里就只有個鄉村財主,真是笑掉我的大牙!罷了,既然我們話已經說到這里,我再與你這等人物計較就是自降身份了,干脆就再賣你一個面子。那個馬家的小舍人我給你引到這里來,就在你面前取了他的性命,讓你看看我輩的風采!你只需送兩壇好酒來這里,讓我和吳兄飲個痛快,不要說是我們貪圖你的錢財!」

    徐平沒想到這人如此狂妄,臉上有些掛不住。不過轉念一想,這家伙也是曾經金榜高中的,到了殿試的時候才被黜落下來,心高氣傲也是憑本事。至于什麼要出將入相之類的,徐平有了前世記憶,並不怎麼熱衷。志存高遠是好事,但更要腳踏實地,不要總是飄到天上去。

    當下對張源道︰「隨你怎麼說了。要好酒不難,稍後我就找人送來。」

    張源便對吳久俠道︰「吳兄,你辛苦一趟,去把那個馬家的小舍人引到這里來,讓這小主人看我取他性命!這幫鄉下人眼里天大的難事,在我眼里只不過是血濺五步而已!」

    吳久俠聽了,長身而起,也不拿鐵劍,對張源道一聲︰「張兄稍候。」便就出了廟門,大步而去。

    桑懌見真地要去殺人了,有心要阻止,又被張源剛才的話說中了心事,只是張了張嘴,終于沒有說出來。

    張源不理兩人,在火邊坐下,隨口吟了一句︰「有心待搦月中兔,更向白雲頭上飛。」

    搖了搖頭,便專心烤火。顯然是自認為自己是心存高遠的人物,不屑與徐平這種胸無大志的人說話。

    徐平和桑懌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張源在那里裝世外高人。

    在前世,經意不經意間,徐平不知看過多少名人的傳記,心里明白得很。像張源的這種做派,如果以後能夠功成名就,那就是名人的趣聞逸事,自來就胸懷大志。如果一事無成,就是個笑話,像甦東坡笑話的那樣,在鄉間野廟里吃瘴死老牛肉,喝村酒高談闊論者。

    自古以來,人們崇拜羨慕的只是結果,而不是過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05:15 PM

第69章 失意者

    天上彤雲密布,寒風吹過樹梢,低聲地嗚咽。

    徐平和桑懌一人拿了個酒葫蘆,各自靠在身後的樹上,不時喝一口酒。

    不遠處的破廟里,張源一個人在安心地烤火。旁邊兩個酒壇子,是徐平送來的家里釀的白酒,張源不時喝上一碗,逍遙自在。

    那天吳久俠離去,徐平還以為是很快就會把馬家的小子帶來,讓張源一下子敲死就完事。沒想到與桑懌兩人巴巴地等了兩三個時辰還沒見到人影,去問張源,又被張源恥笑。說是這種事情要辦得天衣無縫,哪里是那麼容易的,總麼也要等上幾天,徐平不通事物。

    聽了張源的這話,徐平兩人也不再在廟里瞎等,在廟外轉了一圈,找到這個地方,正好能夠監視廟里,又不會被廟里的人發現。給張源送去了兩壇酒,徐平和桑懌兩人便輪流換班,守在這里,監視住張源。只要把張源看死了,也不怕這兩人不告而別。

    今天徐平本來是來換桑懌的,桑懌卻說廟里的張源收拾了行李,好像是要離去的樣子。兩人也就不換班了,一起留下來看住張源。

    看見廟里的張源輕松自在,徐平對桑懌道︰「也不知這廟里的家伙打得什麼主意,心倒是放得開。看這天氣,不用到天黑就要下起來。天氣冷成這樣,就不知是下雨還是下雪了。」

    桑懌也冷得難受,點頭道︰「不定就是要下雪。現在還是十月,雖然下雪早了點,但也是入冬了,不算怪事。」

    桑懌話聲未落,一陣寒風吹過,點點細碎的雪花就從天上飛下來。

    徐平苦笑︰「秀才好一張烏鴉嘴!」

    這雪想是憋得久了,沒多大一會,雪花便變得有鵝毛大,紛紛揚揚,充斥了天地間,入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看雪下大,徐平和桑懌便想找個地方躲雪。

    正在這時,桑懌拉住徐平,小聲道︰「不要動,有人來了!」

    順著桑懌的目光看去,徐平就看見了吳久俠這個魁梧書生,甩開流星大步向破廟走來。他的身後一個少年,一身白裘袍子,還是縮手縮腳,跟在吳久俠後面一溜小跑。

    桑懌問徐平︰「那個少年是不是馬家的小舍人?」

    徐平看得明白,答道︰「是他,不會錯了!」

    桑懌道︰「沒想到真能把他引到這里來,也不知道那個吳久俠用了什手段?能把這個紈褲騙來。」

    徐平道︰「這小子愛錢如命,十之七八還是用那個藥銀的方子。」

    兩人正在談論的時候,吳久俠和馬直方已經到了廟門口。

    吳久俠站在門邊,對馬直方道︰「人就在里面,小舍人請進!」

    馬直方狐疑地看了看,問道︰「張先生就在里面?這樣一處破廟,你們怎麼會在里面安身。」

    吳久俠道︰「我們在外游歷慣了,什麼地方都能住得。」

    馬直方到了廟門口,一眼就看見了里面正在烤火的張源,面色一喜︰「張先生果然在這里,這些日子沒見,我好生掛念!」

    口里說著,就邁步進了廟里。

    張源長身而起,手里提著鐵笛迎上來,笑道︰「小舍人來得正好!」

    口中說著,兩人就走到一起,張源手中鐵笛突然揚起,猛地一下正擊在馬直方額頭。

    看著馬直方緩緩倒在地上,額頭漸漸涌出血來,張源笑聲不停︰「你這廝過了這麼些日子才來,可是讓我等得煩了!」

    俯下身子探探馬直方鼻息,已是死了過去,張源對吳久俠道︰「吳兄,此間事情已了,略收拾一下,我們回關中!」

    吳久俠看也不看地上的馬直方,進到廟里,把自己的東西收拾成一個小包袱背在背上,拿了鐵劍,與張源一起出了廟門。

    雖然隔著漫天的雪花徐平看不分明,但模模糊糊地也把整個過程看在眼里,心里吃了一驚。沒想到張源這個白面書生竟也有桑懌的手段,談笑間就能殺人,而且出手前沒有任何征兆,突然暴起,讓人防不勝防。

    張源與吳久俠兩人帶了行李出了廟門,走了幾步,張源高聲道︰「小主人和桑秀才還不出來嗎?我們可要走了!」

    張源猜到自己的存在,徐平倒不意外。看這人的一言一行,雖然狂妄,思慮卻很周密,絕不是個魯莽無謀的人。

    與桑懌從樹後轉出來,徐平對張源道︰「秀才好手段,我先前倒是小看了你!只是你鐵笛殺人,就這麼不管不顧,甩手離去嗎?」

    張源道︰「殺都殺了,還要怎地?這小子貪財狂妄,曝屍在這個破廟里,也是死得其所了!」

    徐平問他︰「你就不想想怎麼善後?」

    張源大笑︰「我早就說過,你們這種蠅營狗苟的人,全沒一點氣魄!自以為想得完全,到最後全沒一點辦法。對我來說,取他性命,只是一擊,血濺五步而已!人都已經殺了,你善什麼後?再怎麼掩飾,他還能活過來不成?」

    徐平覺得張源的話一點道理都沒有,卻想不出什麼來反駁他,沉默了一會,才問道︰「兩位做下了這件事,馬家必然會猜到你們,不會善罷干休。你們離開這里之後,要到哪里去?」

    張源傲然道︰「天下之大,是他一個馬家能管得過來的?別說他一個僥幸進身的小官吏,就是當今天子也管不過來!我做下這件事,下一次科場也不用來了,如今女子小人當政,這科舉也沒什麼意思!我久在關中,對西北邊事了如指掌,夏國李德明早有不臣之心,用不了多久西北戰事必起!以我胸中才學,便是投身軍中也能夠建功立業,何必受這些鳥人閑氣!」

    徐平已經知道,此時的西夏還不是他前世史書上提起的那個李元昊當政,自李繼遷反叛,從太宗朝打到真宗朝,最終議和,此時兩國正在和平時期。按前世知識,徐平當然知道過一段時間兩國還會打起來,沒想到張源也有這個見識,倒是真沒想到他還有這個遠見。

    其實現在預見到宋夏戰事必起的人多了,只是大多都是提提而已,朝中當權的都不當一回事。朝廷因循守舊慣了,又無進取之心,只是存著僥幸心里,看著西夏國力一天天強盛起來。

    張源話說到這個份上,徐平也無話可說。這個時代的讀書人與後世的還有些區別,由文轉武的還是有一些的,更有一些科舉不得意的直接投身軍旅,以效用之名在軍中效力,尋找建功立業的機會。

    不過徐平仔細搜索記憶,怎麼也找不到張源這號人物在歷史記載上的影子,知道他再是自命不凡,最後也只能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並不曾翻起什麼浪花,也就懶得理他。

    沉默一會,徐平對張源道︰「那我祝願二位到了西北得遇知己,能夠奮勇殺敵,建功立業,搏個封妻蔭子!」

    張源笑著搖頭︰「小主人這話說得言不由衷,心里必然笑我等狂妄。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們本來就不是一類人,這些客氣話就用說了!」

    徐平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與張源計較,問他︰「關中路遠,二位身上的盤纏夠了嗎?不夠我可以給你們取點錢使用。」

    張源道︰「錢財這種東西,什麼是夠什麼是不夠?先前已經說好,我們只取這幾百兩白銀去,說過就要算數!對不對,小主人?」

    徐平見談不到一塊去,再說也是多余,最後道︰「那我祝兩位一路順風!我這里有一葫蘆好酒,便喝上一口算送別!」

    說完,捧起葫蘆喝了一大口,交給張源。

    張源接過葫蘆,喝了一口交給身邊的吳久俠,吳久俠一樣喝了。

    桑懌心中也是無限感慨。他同樣是不得意的落第進士,若說對科舉沒有怨言也不可能,不過他只是過了發解,在省試就已落第,怨念沒那麼深罷了。張源是殿試時被當殿黜落,引以為恥,人又偏激,行試便就極端起來。

    與張源遭遇類似的其實是石延年,不過石延年生性豁達,學問精深,最後能把這件事情看開。

    徐平敬完,桑懌上來也依樣敬了兩人酒。

    把酒喝完,四人拱手而別,張源和吳久俠大步走進了漫天風雪里。

    此時的科舉制度,一旦在最後一步敗下陣來,便就形同白身,回到家鄉也沒什麼人正眼看你。而對一個讀書人來說,前面過五關斬六將,作為發解舉子到了京城,也曾經見過皇上。雖然見的時候是亂糟糟地幾百人幾千人擠在一塊,跟趕集似的,被人諷刺為殿庭里班列怎麼也整齊不了的,只有蕃人、駱駝和舉人,但怎麼說也是睹過天顏的。結果一旦落第,還要從頭再來,有的家里窮的,連路費都是借來甚至是高利貸,根本無顏回去見家鄉父老。

    這時不像明清時候,一旦中舉,有大把的人來送錢給你。這時的讀書人一過發解試,尤其是離京城遠的地方,首先就是發愁路費。雖然成了鄉貢,也會有人資助,但還比較少見。曾有個讀書人過了發解試這後,去找親朋借路費,求爺爺告奶奶一圈下來,還沒湊夠一貫錢。這人深以為恥,把那不到一貫錢掛在城門,誓言中了進士立即搬家。最後幾乎要著飯到京城,一舉高中,回家鄉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舉家搬遷。

    這種背景,加上五代遺風,才會出張源這麼偏激的人物。老子一肚子才學,文武全通,竟然狗眼不識人才。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

    雪越下越大了,鵝毛大的雪花,把風都已經逼停,天地間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徐平和桑懌站在雪里,看著前面兩人的身影大雪里漸漸消失。

    「五丁仗劍決雲霓,直取天河下帝畿。

    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前面突然傳來張源的高歌聲,聲音高亢而帶著一股戾氣。

    徐平聽見這歌聲,一下呆在那里。他熟讀主席詩詞,一句玉龍三百萬實在是熟之又熟,當然知道主席的這一句化自前人的詠雪詩。然而那時只記得這詩作者是無名氏,為歷代詠雪名篇之一,卻沒想到在這里聽見。

    這個張源竟然是這首詩的作者?一個落魄到騙人為生的落第舉子作了這樣一篇後世傳誦的詩,卻連名字都被後世懶得提起?

    徐平也已經知道了此時的詩風與後世不同,此時尊杜甫為詩聖,而對李白並不怎麼感冒,但也沒人說李白寫得不好啊。

    最少以張源的這一首詩來說,氣魄恢宏,想象力驚人,全詩無一個字及雪字,卻把眼前的雪景寫得淋灕盡致。

    然而此時,能夠寫出這種詩的人,只配在山間野廟,吃最便宜的瘴死的牛肉,喝難以下口的私釀混酒,根本不入正經讀書人的法眼。

    徐平本來還規劃等轉過年來,好好讀書應舉,機會到了偷抄上兩首後世的名詩詞搏個名聲。此時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詩人出名是因為詩人的身份,純想靠作詩讓人賞識,那得等到死後幾百年才行。

    看著張源和吳久俠的身影在大雪里消失不見,徐平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這兩個人絕不是在歷史上默默無聞的人物。

    然而又如何?到了這個時代,這樣的人物必然還要踫到很多,能夠名留青史,不僅僅是要才華,還要機緣巧合。不能踫到一個有點印象的就追著不放,那這一輩子也不用干別的人了。

    要到很多年之後,徐平才知道這兩個華州進士這次離開京城之後干了什麼,那時他才多多少少有些後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0 05:34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3-20 07:01 PM 編輯

第二卷 冠蓋滿京華

第1章 徐家莊

   太陽升到了半空,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然而這暖意卻還不足以融化地上的冰雪,冰上加水,路更加濕滑。

    徐平和徐昌等幾個莊里的重要人物站在莊門口,看著遠處慢慢駛過來的一輛牛車,都是滿臉期待待。

    這是縣主簿郭咨幫著莊里介紹來的第一批會種水稻的南方人,有了這些人,莊里整好的田地轉過年來就可以種水稻了。

    這個時代,南方的普通人到北方來的極少,大多都是做生意的商賈或是游宦的士大夫,找個會種水稻的還真不容易。這是因為此時北方經濟不發達,相比南方來說物產也不豐富,當然最重要的是水土不服。還有一個原因,水稻種植技術成熟的地方只有兩浙、江南和西川,兩廣和荊湖都還沒開發,很多地方仍處于刀耕火種的階段。開發成熟的地方又都富庶,人民不願離鄉。

    牛車到了跟前,先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帶著兩個孩子,一個有十二三歲,一個只有三四歲。再然後是一對年輕夫妻,都是二十多歲。

    徐平迎上前來,自我介紹︰「在下徐平,是這處田莊的小主人。幾位旅途勞頓,莊里已經備下了薄酒,為諸位洗塵。」

    先下來的中年男人上來行個禮︰「小的宋老栓,原是興元府人氏,因是年輕時家鄉遭了災,流落到荊湖一帶討生活。前兩年朝廷招人在唐州墾田,我便去那里應募。那里營田務廢了,便流落到開封府來。」

    指著身邊的婦人和孩子道︰「這是我的渾家,那兩個是犬子,大的十三歲了,取名叫大樹,小的只有三歲,叫小樹。」

    徐平忙道歡迎。

    後下來的年輕夫婦上來,道︰「小的田四海,兩浙路常州人,世代務農。到了我這一代,家里田不夠種了,我也想四處看看,隨了一個官人來到京城。三年前那個官人一病不起,我沒了倚靠,便流落在京城。這一個是我渾家,原是那個官人家的女使,官人沒了之後,我們便過在一起。」

    徐平照舊歡迎,對兩人道︰「你們都是有家室的,與其他莊客住在一起多有不便,莊里新起了幾座宅院,專門安頓你們這些人。這一位是莊上的管莊徐昌,讓他帶你們去看看,若還滿意,諸位便先安頓下來。」

    兩人向徐昌見個禮,隨著他去看住處。他們的行禮,自然有其他莊客給他們搬過去。

    看著徐昌帶著人繞到莊後去,徐平也帶著其他人回了莊院里面,等著給他們接風。

    這便是一個村子興起的過程。最開始大戶貪圖朝廷的優惠政策,花錢作本來開墾荒地,招的都是無牽無掛工期可長可短的人,住的也不講究,都是在一起馬馬虎虎住下來。莊子有了起色,便就要做長久打算,招一些長期的雇工,幫他們把家安在這里。再過十年八年,荒地都成了熟地,招雇工來干活就不經濟了,便就把地租佃出去,主人只是收租。

    按宋時的政策,雇工和佃戶都是客戶,賦稅都是主人負擔。

    時間過得再長,很少有地主能保幾代富貴,地便開始一點點典賣,有的客戶慢慢成了主戶,村落便就正式形成了。

    這兩戶人家雖然也是徐家的雇工,因為都懂種水稻,算是技術人才,徐家給的待遇也優厚,甚至給他們起了新家。隨著他們的到來,徐平的這處莊院也正式有了自己的名字——徐家莊。不再與那些散落的農家那樣,叫起來都是槐樹下的李家,河東頭的趙家這樣沒個準數的名字。

    這個時代大家族聚居的鄉村宗族社會非常罕見,與徐平前世的鄉村組織倒是差不多,在開發成熟的地方,都是各戶雜居。由于村落規模都小,沒有村一級的基層組織,上面是鄉、管,協助官府管理的是里正、鄉書手和耆長,繁華的鄉、管升級為鎮,派有管理官員。

    由于宗族社會沒成形,地主和自耕農甚至佃戶的身份變化劇烈,此的鄉村與後來的明清時期有很大不同,好的說法叫有活力,不好的說法叫不穩定。這一代是地主,下一代就可能給人當雇工,富不過三代的狀況很普遍。比如這處莊子叫徐家莊,過上一百年莊里可能一戶姓徐的都沒有了。

    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多種多樣,但朝廷政策是最大的推手。

    徐平前世從課本上學來,宋朝的統治階級是代表地主階級利益的,士大夫是大地主和普通地主,皇室是最大的地主,一切政策都是為了維護地主階級利益的。現在他來到這個時代自己成了地主,對這個說法只能苦笑著搖搖頭。

    宋朝對鄉村的官方政策,從賦稅到差役,全部是以打擊鄉村大戶為目標的,而且沒有理由,就是赤裸裸地全方位打擊。能夠在鄉村保持百十年富貴的,都不是尋常人,不是普通人家。歷史學家談到這里,都會打個補丁,朝廷政策的本意是如何,但實際施行時地主階級都會把負擔轉嫁給下層農民,更進一步地拉大農村的貧富分化。徐平只能說這些人都把士大夫看成神經病嗎?為了維護那個臆想出來的地主階級,卻要搞出一堆打擊地主階級的法律條文。

    實際上宋朝是惟一不抑制土地兼並的朝代,但土地兼並程度也是歷代最輕的。因為朝廷不抑制兼並,但打擊兼並成功者。

    按照律法,農村的負擔幾乎全部都由土地所有者承擔,土地越多,負擔越重。此時鄉村又沒有宗族這個怪物,又沒有身具特權的士紳,就連各級官員的特權也被限制,不同級別的官員可以免家里不同人數的賦稅,但只要沒到中高層,能把自己家里人免了就不錯了。

    與明清時期士紳大戶大量包庇不相關的人免稅從中獲取利益不同,宋朝時候都是拼命地把家一分再分,兄弟同居的現象在農村都不多見。分家不成功的胡子都白了扎著小辮冒稱童子,有本事分家的孩子剛剛會跑就趕緊分出去另過,這才是這個時代的常代。因為賦稅差役都是按照戶等來的,分得細了可以降自己的等級,從而少點負擔。這也是宋朝每戶的平均人數比歷朝歷代都少,讓人覺得詭異的原因。

    從根本上說,還是用階級社會生搬硬套中國的古典社會造成的錯亂,非要把士大夫階層說成地主階級的代表。實際上士大夫大多出身于什麼家庭?他們本就大多出身于仕宦之家,當官的人大多都有地,不代表他們就自覺得認為自己是地主。這個道理就跟徐平前世,公務員的最大來源是公務員家庭,但非要說這些人大多都有住房,所以代表有房階級一樣可笑。

    宋朝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們本就是超脫于地主農民商人之外的階級,對其他三者沒那麼高的階級覺悟,他們是自認為是治世者的。

    所以宋朝的士大夫有時候做事很沒節操,比如不抑兼並,甚至有時候還會鼓勵兼並,不是為了多麼高尚的目的,經常只是為了多收稅罷了。不只是鄉村如此,其他工業商業,宋朝政府經常也會做出類似的事。

    宋朝是中國中央財政收入最高的朝代,詭異的是同時也是政府最缺錢的時代,賺得永遠沒有花得多。說穿了其實也不值一提,社會治理成本就是那麼多,出面花錢的不是官府就是轉稼到民間去了,宋朝士大夫不過是覺得要把整個社會管起來,所以錢永遠都不夠。錢不夠花,整個統治階層就會顯得貪婪,只要是你想到法子賺大錢,就會被官府盯上,要把錢從你口袋掏到官庫里。

    徐平的莊子剛在起步階段,他現在感受到的更的多是這個時代的脈脈溫情,錢糧賦稅一免就是幾年,莊上缺人官府幫你雇,沒本錢還能從官府借,如果他願意,還能從縣里要面大錦旗回來掛著。

    只是隨著對這個時代了解得越多,對周圍情況的熟悉,徐平也越來越感覺到了懸在自己頭上的那把劍。到後年莊上賦稅就不免了,他這個莊子就像朝廷養的豬,那個時候就該開宰了。

    要想不被士大夫當成豬宰,自己就要成為士大夫。

    想明白了這些事情,徐平也只能嘆息。不管什麼朝代,要想活得舒心都要擠進統治階層里去,好在這個時代開了一個科舉的大口子。

    打光搖曳,宋老栓被灌了幾杯酒,微眯著眼陶然起來。

    一群莊客把他和田四海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問著這兩個走南闖北的人物,外面的世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一個問︰「宋阿叔,你為什麼不留在唐州,那里的營田務怎麼說罷就罷了?朝廷花了許多銀錢精力,總還要開起來。」

    宋老栓嘆口氣道︰「怎麼開?招射田地的時候,說的是給耕牛,免幾年錢糧免幾年賦稅,結果第二年差役就來了!大家都是沒根基的,哪里應付得了這些?人都跑光了咯。」

    徐平聽了,心有戚戚焉。這是地方官太心急,沒等豬肥就開宰了,弄了個雞飛蛋打一場空。

    又有一個問田四海︰「田家哥哥,都聽人說江南便如天堂一般,是不是真的?你也在開封府呆了好久年,你說一說到底哪里好?」

    田四海道︰「若說京城,那是天下的精華所在,滿世界哪還有一個地方比得上?但若說這鄉下地方,這里就比不上江南了。」

    就有人問︰「哪里比不上?」

    田四海道︰「我們那里,都是一年種兩季糧食,一季稻一季麥。」

    那個莊客就問︰「我們這里地多,多種上一畝也不比你們那里差啊!」

    田四海搖搖頭︰「如何比得?同樣是一畝地,我們得兩季糧食,官府的錢糧卻只收一季,就是租主家的地,主家也只收一季稻的租,那一季麥卻是我們自己落下。這算起來,租稅可比你們這里低得太多!」

    徐平聽到這話,心中一動。常常聽身邊的人羨慕江南,但依他的知識,如果只靠農業,江南又能富到哪里去?沒想到這個時代還有這個規矩,種兩季糧食租稅卻只收一季,這可就強得太多了。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莊子也遇到這種困境,不知可不可以借鑒這一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2 09:55 AM

第2章 準備

    書房的中間放了一盆炭火,紅紅的火光看上去就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徐平靠著火盆,手中拿了一本《孟子》在看著,已經入神。

    火盆的另一邊,秀秀正在做針線,給徐平縫制新衣。

    今天已是十一月十一,而到十三就是冬至了。此時的冬至是大節,與上一個大節寒食相隔了半年多,朝野上下都重視無比,規模與新年相差不大。就是再窮的人家,到了這個節日都要做一身新衣,反而新年由于離冬至太近,經常就不做了,所謂肥冬瘦年。

    徐平的新衣本是張三娘做好了送到莊里來,用的上好的絲綿做的冬袍。但徐平莊子周圍生的有棉花,只是數量不多,種子被徐平收起來,留待以後擴大種植規模,收的棉花便分給了莊子里的人,做身冬衣穿。秀秀小心眼,把最好的棉花自己收起來,收拾好了給徐平做身棉衣。

    本來徐平也以為棉花是個好東西,巴巴地送給張三娘,讓她給一家三口都做件棉襖。誰知張三娘根本看不上,都分給酒樓的兩個主管了。徐平想了想才明白,就是棉花盛行的年代,上層社會又什麼時候流行穿棉襖了?又厚又重,行動一點都不方便。他們都是蠶絲、鴨絨、毛皮穿在身上,又暖又輕。只有窮苦人家才會當寶,棉花可比他們以前用的破布爛麻、葦紊碎草好得太多,能夠輕松抗過冬天的嚴寒。徐平還特意分給了秀秀家里一些,讓她們家里也能過個暖和的冬天,為了這事,秀秀的父母還專門來莊里謝過徐平呢。

    這個時代棉花的最大價值是織布,福建路種棉花多年,織出的棉布還是很有名的,又輕又薄,貼身柔軟,算是珍品。不過徐平還沒有著手織棉布的事,一是莊子周圍棉花本就不多,再一個此時的開封地理也不適合種植。

    長時間一個動作不變,徐平覺得靠向火一邊的手被烤得痛,便換了個姿勢。恰好秀秀停了手中的針線看見,便問徐平︰「官人,明天我們是一早就出發嗎?我總是覺得有什麼東西忘了帶似的。」

    徐平笑道︰「你沒出過遠門,是這樣的,瞻前顧後,疑神疑鬼。等以後去的地方多了,也就好了。」

    秀秀有些不好意思︰「可不是,我長這麼大,還是好些年前爹爹帶我去過一趟中牟縣,就再沒出過遠門了。明天我們可是要去京城啊,都說京城繁華得跟神仙住的地方一樣,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呢?」

    說完,神色里有些向往。

    徐平看著她的神色,覺得好笑,對她道︰「等明天去了,你自己去看就是。反正也沒什麼緊要的事,我帶著你轉遍東京城。」

    秀秀聽了,便坐在那里托著腦袋,幻想著京師的繁華。

    李端懿終于辦完了所有的手續,把白糖鋪子開了起來。店里請了三個主管負責日常的經營,但徐家和李家還要各派一人監管。徐正日思夜想要回到東京汴梁去,有了這個由頭,立刻就決定自己親自去看鋪子,白沙鎮上的一間酒樓一間酒鋪全部委托給了譚本年和陸攀兩人。徐平因為要在莊子里精制白糖,便不常駐京城,順便看著白沙鎮上的產業。

    至于燒煉藥銀引起的風波,張源和吳久俠早已遠遁,不知所蹤。馬家的小舍人馬直方倒是命大,沒被張源一鐵笛打死,被家里人救了。不過雖然生命無憂,卻被張源一笛子打成痴呆,不能再害人,算是罪有應得。因為馬直方前幾個月與張源兩人牽扯太深,又在群牧司的地方私設田莊,渾身都不干淨,馬家並沒有聲張,只是暗地里托人打聽張源和吳久俠的下落。他家里的至親好友也有人在關中為官,不會讓張源兩人安生了。

    張源兩人逃走之後,秦懷亮自知事發,不知逃到了哪里。洪婆婆又驚又嚇,一根繩子了結了自己性命。秦懷亮逃後,白沙的周監鎮也受了牽連,被罷去了職務,充到了廂軍中去。他娶的那個小妾被附近一個員外買去,因為曾經服侍過官宦,據說那個員外還很寵愛。

    這件事情了結之後,徐平莊子周圍可以說是一片太平,生意也是興旺,徐家可以說是正處于好時候。

    李端懿幫著別人訂的五輛三輪車已經交貨,徐平因為好奇,跟著去看了一次。見了李端懿車子的模樣,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肯花大錢。那輛車子李端懿送給了母親大長公主,進行了徹底改裝,上面描龍畫鳳,各處精雕細刻,既大氣又不顯得張揚。京城的路好,這車子行駛得剛剛好,由人力駕駛,而且操控系統也到位,不像馬車牛車一樣既顛簸又難以駕馭,剛好適合婦人和老年人乘座。大長公主的座駕一出去,就引來了幾家地位差不多的貴人眼饞。因為都是買來孝敬老人的,也沒人在乎多花幾個錢。不過他們的車子只有底盤還是徐平原來的設計,結構和裝飾早已按照這時人們的審美改裝過了。

    家里諸事順遂,徐平也靜下心來,好好讀書,準備下屆的科舉。國為科舉的時間不定,按說是應該年年舉行的,所以每到年初朝廷都會發一道詔書,今歲權停貢舉,大家就知道推到下年去了。徐平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科,只好預先做著各種準備。

    秀秀坐在那里幻想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對徐平道︰「官人,這夜還早,枯坐著卻是熬人,我去點杯茶來給你吃罷。」

    徐平卻喝不過這個時候的茶,對秀秀道︰「茶就算了,你去拿點瓜子花生來我們嗑著打發時間。」

    花生還是秀秀剛來的時候帶給徐平的,聽了這個建議,立刻高高興興地出去了。

    今年莊里種了接近有二十畝花生,收來的花生米也有五六千斤,除了留種子,徐平大多都讓榨了油,作為莊里下年的食用油。還有幾百斤,都是挑的好的,留著平時炒了零吃。

    自從那晚聽了田四海的話,徐平便就開始留意起一年多季的事來。此時的中原荒地雖然多,但架不住兩季中有一季官府不收賦稅啊,這個利益可就大了。在適宜種植的兩季作物中,徐平首選花生。原因很簡單,這時比不得他前世,沒有化肥工業,兩季作物必須要注意不能爭地力,高產的玉米紅薯土豆之類首先排除。花生屬于豆科作物,有根瘤菌能夠固氮,增加地的肥力,剛好與糧食作物小麥互補,而且這里的氣候也合適。次選的是大豆,原因與花生差不多,兩者優點相似,除了做食用油,花生可制零食,大豆可做豆腐。但大豆有一樣比不過花生,就是收獲太麻煩,不像花生可以直接用犁子翻出來,容易耽誤農時。再一個備選的是莊里已經種了好多的苜蓿,俗語雲,一季苜蓿,三年好肥料,但苜蓿不能與過冬作物形成輪作,就有些差了。

    正在徐平為下年的農事盤算的時候,秀秀用個盤子端了一盤炒花生進來,放在桌子上,還有一個空盤放在旁邊。

    徐平隨手抓起兩粒,扒了扔在嘴里,手中的花生殼隨手放在桌上。

    卻沒注意那邊秀秀一直盯著他看,見他又把花生殼往桌子上放,不高興地道︰「官人,你怎麼又把殼到處亂放?我明明在旁邊放了空盤子的!」

    徐平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花生殼拾起放進了空盤子里。這倒不是徐平不講究,而是因為一直有秀秀在家里收拾著,徐平也養不成那些小習慣。雖然秀秀說了好幾次,她一個小丫頭的話徐平也不當真。

    兩人吃了一會花生,秀秀問道︰「官人,我們家的鋪子在京城里的什麼地方?那里人多嗎?」

    徐平傲然道︰「州橋旁邊,汴河岸上!」

    徐平心里也佩服李端懿,竟然能在那個地段拿下一間鋪子來。州橋南北是天街,那可是開封城里第一繁華的地方,也是大宋甚至是全天下最繁華的地方。在那里有一間鋪子,別說是賣白糖這種稀缺物品,就是隨便賣個麻辣燙都能成京城里數得著的員外。

    秀秀卻只聽說過汴河,不知道州橋是個什麼所在,問道︰「在河邊上,是不是跟我們在鎮上的酒樓位置差不多?不過有座橋,要好一點。」

    徐平聽了笑道︰「什麼好一點!天上地下!你知道州橋在什麼路上?」

    秀秀搖搖頭。

    徐平道︰「州橋在御街上!站在橋上,一眼就能看到皇宮的大門!你如果有心,在那里可以天天看見朝廷里的大官,不時地還可以看見皇上呢!你想想,這樣的一個地方,天天有多少人圍在那里!」

    秀秀卻有些茫然︰「一座橋,還可以見到皇上?」

    此時人的心里,皇上是差不多類似于神明的人物,很多時候甚至比神明更讓人又敬又怕。徐平雖然沒這種心理,卻也能理解此時人的想法。

    突然想起過幾天就冬至了,徐平對秀秀道︰「你覺得皇帝有多神秘?明天隨我去京城里,就在店附近住下。等到了冬至那一天,皇上要去進行郊祀大典,正要從州橋那里過,你也看上一看!」

    冬至祭天,群臣都有賞賜,而且還加官進爵,恩蔭子孫,比過年的時候都實惠,實在是開封城里最熱鬧的節日。

    秀秀聽著徐平的講述,也神往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2 09:57 A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5 07:25 AM 編輯

第3章 進城

    秀秀坐在牛車上,對旁邊騎馬的徐平道︰「官人不要走遠了,這第一次出遠門,我心里總是有些怕!」

    徐平只好應了,騎著馬走在她的車邊。

    車的後面,還有十幾個莊客,都是隨著他們一起去京城看熱鬧的。都是新衣新帽,新鞋新襪,一個比一個精神。

    秀秀好壞是隨在徐平身邊,這些人才讓徐平頭痛。冬至大節不比平時,京城里熱鬧起來,而且官方放撲,這幾天不禁賭博,各種城狐社鼠都鑽了出來,專盯著這些來看熱鬧的鄉下人騙。臨到出門,徐平已經叮囑了好幾次,到了京城,除了投托親友的,都要由徐家統一安排住宿,不許一個人出去閑逛,嚴禁參加任何形式的賭博。這些人都聽得煩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往心里去。

    上了官道,秀秀看什麼都覺得驚奇,在牛車上腦袋轉個不停。

    看看將近中午,一行人到了開封城外。

    秀秀看著前邊人煙輻輳,人來人往,不禁贊嘆道︰「果然是京師,這麼多人聚在一起,有十個白沙鎮大了!」

    徐平搖搖頭,笑著低聲對秀秀道︰「現在只是到了城外,等一會我們進了城,那才是熱鬧呢。」

    秀秀臉紅了紅,也不敢再說話。

    他們是沿著汴河南岸的官道而來,本來是要從新鄭門進城,但李用和一家卻住在北邊的萬勝門外,徐平要先去看他們,便經過浮橋,轉到萬勝門外。

    開封城外的東西兩側最繁華,各有三廂,京北兩廂,京南一廂,都是市區,屬于開封府直轄。市區外面,才是開封和祥符兩個附廓縣的轄地。連上再外面的各縣,則屬于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司所轄,典型的城鄉二元體制。

    過了汴河,就看見河邊上一座酒樓,雕梁畫棟,很是氣派。酒樓外面一個飄揚的大望子,上書「清風徐來」四個大字。

    秀秀見了,指著那酒樓給徐平看,口中道︰「官人,這座酒樓與我們家白沙鎮上的酒樓好像,就是氣派了許多!」

    徐平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

    當然像了,這本就是徐家的酒樓,典賣了之後才搬到中牟去的。

    離了汴河七八十步,到了萬勝門的大道上,穿過去又走二三十步遠,建築就一下子稀疏下來。

    走了沒幾步,就見到一座小小宅院。院門前有拴馬石,此時一個六七十歲的老人正坐在石頭上曬太陽,逗弄著懷里一個剛會走路的小男孩。

    徐平見了,急忙下馬,走上前去行個禮道︰「段爺爺,好久不見!」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還是耳聰目明,聽見聲音,抬頭看是徐平,站起身來笑著道︰「原來是徐家大郎來了,快進屋里來坐。你來的可是不巧,家里只有我這個老頭子和二郎在家,大郎隨著她母親到市上去逛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你先進來吃杯茶,等他們一等。」

    徐平忙止住老人,道︰「不必了,我是因為今日進城,來說一聲,有什麼事情可以到城里去找我。」

    老人抱著孩子呵呵地笑︰「好,好。你們一家都搬回來京城來,我們走動也方便些。回去告訴你阿爹,有空了來找我吃酒。」

    這老人就是當初收養李用和的那個入內院子,孩子是李用和的二兒子,跟徐平倒不是很熟,只是偷偷看他。

    入內院子作為皇城司的一指揮,做的都是隱秘雜事,要求也高,大多是從皇城司的親事官、親從官中資歷深的挑選而來,都是老成持重的人。也正是因為有這個老院子教導,李用和這幾年才無風無險。在皇宮里呆了幾十年,老院子有什麼事不知道?而且更加知道做事的分寸,才把李用和教得做事滴水不露。連皇上太後都能伺候好的人,還有什麼對付不了?

    徐平也不好讓老人麻煩,便取出兩壇帶來的酒送他,便就告辭而去。

    老人卻叫住他,道︰「大郎,回去讓你阿爹來找我吃酒,我年歲大了,有心要去找他,卻走不了那麼多路。」

    徐平漫聲應了。

    老人見他不當一回事,嘆口氣說︰「大郎不要不放在心上!你們徐家已經在京城里摔過一跤,不要重蹈覆轍!」

    徐平聽了,才知道老人是有話要跟父親說,不是敘舊那麼簡單,忙正色道︰「我記住了,一定轉告阿爹!」

    老人道︰「東京城里,魚龍混雜,你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了,不可以不謹慎啊。賺得錢多了,就會有人眼紅。雖然有李太尉與你們家一起出頭,可開封府里,勢力大過李大尉的人家不知有多少!不可不小心啊!」

    徐平再三稱謝,才帶眾人離去,進了萬勝門。

    此時大節將至,城門檢驗也松了許多,看徐平是帶著下人來東京城里看熱鬧的土財主,守城兵士草草檢驗一下就放他們進了城。

    進了城門,眾人沿著大路而行,因為有徐平騎馬約束,倒還是規規矩矩。行了沒多遠,到了寶相寺,徐平便讓轉到南北路上向南走,先到汴河邊上。

    走了沒兩步,孫七郎便對徐平道︰「小莊主,這附近就是州西瓦子,現在天色還早,我們不如去看一會兒再走。」

    州西瓦子是京城里最熱鬧的娛樂場所之一,從汴河岸一直沿伸到東西御街上,里面諸般雜耍,應有盡有。

    徐平看看幾個莊客都是滿臉期待,就連秀秀,也是眼巴巴地看著徐平。中牟縣里能有什麼像樣的玩意?這麼熱鬧的地方她還沒見過呢。

    心里一軟,徐平就要答應。

    正在這時,一個中年人從人群里出來,到了徐平馬前,道︰「徐小官人原來今天入城,怎麼在這里停留?」

    徐平一看,原來是張天瑞,正是李端懿派出來與自己父親一起監管白糖鋪子的親信,忙從馬上下來,與他見禮。

    見禮罷了,徐平問張天瑞︰「都管這是要去哪里?」

    張天瑞嘆口氣︰「自從鋪子開起來,糖行的人不停地來找我們晦氣,前些日子都被我和你阿爹擋回去了。今天他們不知傍上了什麼靠山,竟然找了一個宮里的內侍來,說要科買我們店里的白糖兩千斤。這下科買斷了,我們還做什麼生意?就不要說他給的價錢極低,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給錢了。」

    科買是朝廷硬性攤派下來的,這也是行會的作用,必須完成配額。但如果定下科買的是白糖,那只有徐平的鋪子有售,就是明擺著來拆台了。

    徐平聽了,又想起剛才段老院子的話,心里已經覺得妙,問張天瑞︰「那我們怎麼辦?宮里出來的人,誰知道是奉了誰的命令,是真是假!」

    張天瑞道︰「我這便是要去找個宮里的熟人,把這事情搞清楚。到底是真地有這麼回事,還是那個內侍假傳旨意找我們的麻煩。」

    以李家的身份,在皇宮里肯定有眼線,把事情搞清楚倒是最重要的。

    徐平便問張天瑞︰「那我就不耽擱都管了,不知有什麼我可以幫忙?」

    張天瑞道︰「你莊上釀的好酒,你這里帶的有沒有?自從曹太尉去你那里喝了一次,贊不絕口,京城里現在都傳遍了。凡是有點頭臉的,都要嘗上一口好到別人面前說話。我帶著去送你,也是個珍貴東西。」

    徐平忙道︰「我這里正好有一小壇,都管盡管拿去。」

    說完,從馬背上取下一個小酒壇來,交給張天瑞,口中道︰「這是最上一品,一般人有錢也買不到的。」

    張天瑞見了,面色喜色︰「有這個就好辦了,必然能很快打聽出消息來。曹太尉上次帶了這麼一小壇,不是他十分看重的人,一滴也到不了口里。京城里的王公貴族,人人都想有這麼一壇來裝門面!」

    自從上一次被曹瑋和石延年把酒頭喝光之後,這種酒就不賣了,都被徐平收了起來陳著,也算饑餓營銷吧。

    當然還是因為酒禁,雖然曹瑋在京城里給徐家的酒打出了知名度,但寒冬臘月也沒什麼人特意為此跑到白沙鎮去,徐家也不能到京城里來賣酒,此時在東京城里徐家白酒還是一個傳說。

    張天瑞有了趁手的禮物,也不與徐平閑聊,帶著急匆匆地向北去了,也不知道他去找什麼人物。徐平也不好問,這是人家的私隱,再好的關系也不能隨便說的,更何況他們只是生意伙伴。

    有了張天瑞出來說這一檔事,徐平也沒了與眾人去瓦子里玩的心思,只是催著眾人一起上路,先去把住的地方定了,明天再來。

    此時的開封城里繁華熱鬧的地方,有說法叫「南河北市」。

    北市指的是皇宮旁邊的北御街,因為消費能力強大的宮里經常出來買東西,又臨近各種官衙,做生意的紛紛到那里逐利,熱鬧起來。北市主要是飲食業和娛樂業,比如京城里最好的幾家酒樓都在那里,旁邊還有妓院聚集區。

    南河就是指汴河,這是開封城與外界聯系的大動脈,生意人都在那里聚集,各種商行也大多都是沿是汴河兩岸排布。南河最繁榮的行業是旅館業和倉儲業,徐平當然要帶人去那里找住的地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2 10:00 AM

第4章 針尖對麥芒

    白糖鋪子就開在汴河邊上,門前一左一右挑著兩個巨大的望子,左邊一個上書︰「天下第一甜味」,右邊一個寫著「雪花白糖」。徐平審美水平不行,看不出這字好在哪里,反正都是出自名字手筆。

    徐正在附近租了一個小院作為自己和張三娘的落腳之處,地方並不大,京城里的房租太貴,大了也租不起。好在此處也是碼頭,有各種便宜的旅館,徐平在離家近的地方找個旅館把莊客安頓了,便與秀秀到白糖鋪子來看看。

    此時已是冬天,汴河水淺,河里沒什麼船,但河邊的大道上卻是人流如織。沿著河岸,分布著果行、糖行等各種行會的店鋪,格外熱鬧。

    秀秀一種上東張西望,從來沒見過這麼熱鬧的場面,只覺得一雙眼楮不夠用。到了自家鋪子前,徐平對秀秀道︰「看,這就是我們在京城里的鋪子。」

    秀秀看了,小聲道︰「怎麼還沒有白沙鎮的酒樓大?」

    徐平笑笑︰「這是出貨的地方,哪里能與酒樓比?」

    明天就是冬至,此時御街已封,再走不遠就是州橋,路已經到頭了。

    秀秀看著如同廣場一樣寬廣的御街,小聲嘀咕︰「這麼好一條路,又寬又平,怎麼就不讓人走了!」

    徐平道︰「那是御街,皇上走的地方,哪里是普通老百姓可以隨便走的?你不知道,開封城便被這條街一分為二,有的親戚分住東西城,還老死不相往來呢。我們不過偶爾來一次,有什麼好抱怨的!」

    秀秀一驚︰「這條路平時也不讓走嗎?」

    徐平道︰「那倒不是,若是平常時候,人來人往,還有許多做各種小生意的,很熱鬧呢。」

    秀秀出了一口氣︰「那還好。不然要是兩家隔街住著,卻像離了幾十路一樣,豈不是慘。」

    別說這個時候,就是在徐平前世,領導人出行還要封路呢,明天皇上要帶群臣祭天地,這路封上個一天兩天根本就不是個事。不過這條御街是皇宮出門的正路,一年到頭封的次數有點多,讓東西兩城的老百姓有點不方便。

    看罷了御街,徐平便帶著秀秀轉回自己店里來,喝口水歇歇。

    進了鋪子,便有一個收拾得干干淨淨的小廝迎上來,熱情地問道︰「客官路上辛苦,今天要帶多少斤白糖?」

    這是商家的通用路數,不管認識不認識,先來套近乎。

    徐平道︰「我叫徐平,是這里的小東家,在路上游玩,走得累了,過來討杯茶喝。」

    小廝聽了忙道︰「原來是小官人,我帶您去見林主管。」

    徐平和秀秀隨著小廝,轉過櫃台便來到了一間雅室中。

    看得出來,這是專門接待貴客的地方,一色的硬木家具,四壁掛著字畫,都是出自名家手筆,價值不菲。

    屋里一張八仙桌,此時正坐了兩個人。一個四十多歲,穿著青衫,頗有幾分書卷氣息,正是今天當值的林主管。他對面的客位上,是一個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皮膚白淨,穿著常服,看起來有些靦腆。

    不用問,與林主管坐在一起的就是張天瑞說的那位宮里出來的小內侍了。

    第一次見到活的太監,徐平也有點好奇,不由多看幾眼。

    此時宮里侍候皇帝一家子的男人還不稱太監,一般稱為內侍,像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一般稱作小黃門。宋時的內侍群體遠不如上一代唐時那麼威風,也不像後來的明清時候在社會上存在感那麼強,當然,要除了腦子被驢踢了的道君皇帝的年代。

    宋時的內侍更像正常人,帝王本身也把他們看成一種特殊的臣下,而不是當作私家的奴才。此時的內侍除了在宮里服侍,得到了寵信之後干什麼的都有,出去領兵打仗的,監酒監稅的,甚至做知州知縣的,基本上武臣序列能干的他們也能干。反正武人的地位也不高,大家半斤八兩,他們也不覺得自己就真比別人少了什麼。素質當然參差不齊,建功立業的有,為禍一方的更多。

    稍微有點地位的內侍,都會成家立業,條件許可就收養子,為自己養老送終之外,也繼承自己的事業。北宋時候內侍最大的來源就是內侍的養子,一代接著一代,也算一大時代特色。

    至于張天瑞說的這位小內侍不知與什麼人勾結來找糖鋪的麻煩,這種事情徐平可沒興趣去管。笑話,他出技術來合作,這種事情當然是要由李端懿出面去解決,什麼都要自己來做,他找個合作人干什麼。

    而且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小內侍不過是來探探風聲的,沒人真把他當一回事。自前朝真宗皇帝起,就嚴令宮中的采購都要通過三司屬下的雜買務,不許私自下民間科配。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宮中私買的事從來都沒有禁絕,但大宗采購是不可能繞過三司的,此時皇帝的私人金庫內藏庫還沒完全脫離三司的掌控,亂買東西沒人結賬。至于宮女買個糖葫蘆,哪個貴妃想起要吃個宮外面的快餐這種事,三司也沒興趣去管,但幾千斤白糖從一個小黃門嘴里說出來,無憑無據的,有人信他就見鬼了。

    這種事情就是趕緊把指使他的人找出來,雙方桌子底下談,是和是戰,就看對方的要價和自己的實力了。

    林主管見了徐平,急忙起身行禮︰「小官人今天怎麼有空?」

    徐平道︰「我今天進城,是與爹娘一起過節的,在路上走的累了,剛好到了店鋪這里,進來討杯茶喝。主管自便。」

    林主管便向徐平介紹對面的小黃門︰「這是宮里的周閣長,到店里來談些事情。」

    那個小黃門聽了,急忙站起來,對徐平拱手道︰「我是周青,上司要——讓我來與你們店里談點生意。」

    徐平看他神情局促,吞吞吐吐的樣子,哪里有來敲詐勒索的氣勢?心里嘆了一口氣,這必然是哪個有勢力的內侍把他逼出來的,在哪里混口飯吃都不容易啊。出來做這種事,成功了自己落不下好處,如果一個運氣不好,被朝廷當典型抓了,打一頓板子算好的,掉腦袋也不算什麼。還好現在是太後當政,女人的毛病就是護短,他們這些內侍日子好過些,如果換成個有脾氣的皇帝當政,因為出來狐假虎威被亂棍死的內侍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徐平拱手回個禮︰「閣長安坐,我喝口茶就走。」

    小廝上來了茶,徐平坐下慢慢喝。

    林主管和這個小黃門該說的都已說完,此時都是在這里干坐著。一個是在等主家去探聽回來的結果,另一個則是沒有結果不敢回去,現在桌子上多了一個徐平,兩人都不自在起來。

    尤其是周青這個小黃門,本來就年紀不大,還早早就入皇宮,與人接觸不多,見識太少,見徐平不時打量他,如在針氈上一般坐立不安。

    徐平倒是沒有其他意思,只是覺得缺了個玩意的男人好奇,好不容易見到活的了,難免就多看上兩眼。若說他的前世什麼都有,就是這種生物算是沒有了生存的土壤被埋進了歷史的塵土里。

    徐平把一盞茶喝完,對面的小黃門已經被他看得快哭出來了。

    把茶盞一推,徐平對林主管道︰「多承主管款待,你這里有客人,我就不多打攪了,這便告辭。」

    林主管道聲有空常來,便把徐平送出門。

    見林主管回了店里,秀秀才敢小聲問徐平︰「官人,剛剛與你和主管坐在一起的那人是干什麼的?你怎麼老是看他?」

    徐平聽了,不好意思地說︰「連你也看出來我看他了?這可不好,要讓人說我孟浪了。至于那人嗎,是服侍皇的內侍。」

    秀秀也不知道內侍是干什麼,撇撇嘴︰「那有什麼好看的!」

    兩人正要離去,突然看見對面有個官人騎了馬,帶了兩個隨從徑直向自己家的白糖鋪子里來。徐平不知又要發生什麼事,便停了下來。

    那個官人進了鋪子,小廝迎上來道︰「提轄怎麼有空來,快里面拜茶!」

    領著那個官人便進了雅室。

    徐平正摸不著頭腦的時候,有個人從後面拉住他︰「小官人原來也在這里,隨我來。」

    徐平回身一看,原來又是張天瑞,心說這人怎麼老是這麼鬼鬼祟祟的。

    兩人掩到一處賣飴糖鋪前圍著的人群里,徐平才小聲問︰「都管,查明白是什麼人主使的了嗎?」

    張天瑞嘆口氣道︰「聽說是閻文應派了這個小黃門出來。」

    徐平一臉茫然︰「閻文應是什麼人?」

    「哦,」張天瑞竟一時不知該怎麼解釋,「反正是宮里正當紅的內侍,宮里宮外都有人脈。」

    徐平還是不明白︰「他一個內侍,來找我們的麻煩干什麼?別說有李太尉可以收拾收他,搞垮我們他也得不到好處啊!」

    張天瑞又嘆一口氣︰「話是如此,可他一向與呂夷簡相公友善,就怕背後主使的是這一家了。」

    呂夷簡是前朝名相呂蒙正的佷子,此時為參知政事,這個名字徐平前世也有印象,但有什麼具體事跡就模糊了。可就算以他這一世的知識也覺得呂夷簡不可能,連他這個草民都知道,首相昭文相王欽若就差咽下最後一口氣,朝廷宰執正是大換班的時候,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讓政敵抓住把柄?

    見徐平滿臉不信,張天瑞又道︰「我也覺得不可能,閻文應本性貪得無厭,勾結了別人做這事也有可能。」

    徐平不想瞎猜,便問張天瑞︰「剛才進店里的那個官人是誰?是你找來嚇走那個小黃門的嗎?」

    張天瑞笑道︰「那是正監著在京榷貨務的張惟吉大官,一向與我友善,把他找來,先把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內侍嚇上一嚇!」

    原來又是個內侍,不過這個有地位多了,有實權的。

    張天瑞話聲剛落,徐平就見到周青這個小黃門從自己店里沖出來,低著頭只管走路,隱約還能看見在抹著眼淚,也不知張惟吉罵了他什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22 10:00 A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5 07:44 AM 編輯

第5章 歲除

    店鋪的事情有老爹在打理,又有李端懿這個靠山,徐平不想多管,看著周青哭哭啼啼地離去,只是與秀秀覺得好笑。一個無權無勢的小黃門,如果沒有人給他當靠山,那還真什麼都不是。

    順手給秀秀買了個糖人,讓她拿著,兩人便轉回莊客下蹋的旅館。

    劉小乙得了吩咐,已經趕了過來,看著莊客。他在徐正手下使喚得久了,覺得順心,便帶到京城來,幫著家里管些雜事。

    徐平到的時候,一幫莊客正圍住劉小乙,七嘴八舌,各自訴說著自己到了京城想做的事情,讓劉小乙帶自己去辦。

    看見徐平,劉小乙上來見了禮,出口氣︰「小官人來了就好了!」

    徐平看著一群熱情洋溢的莊客也頭痛,對劉小乙道︰「小乙哥,明天就是冬至,今夜依例守歲,京城里有什麼好玩的嗎?」

    劉小乙心領神會,忙道︰「家家回去守歲,有什麼好玩?京城里面今夜是最冷清的了!從明天皇上帶群臣郊祀回來,才一下熱鬧起來!」

    徐平便對眾莊客說︰「聽見小乙哥的話了吧,今夜沒什麼好逛,大家都不要出去了。對了,附近酒樓不少,讓小乙哥帶你們去包上幾桌,家里帶來的好酒也拿上兩壇,歡歡喜喜吃喝一場,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天游玩!」

    又轉身對劉小乙道︰「小乙哥一會回家里領錢。」

    劉小乙急忙應了。

    聽見今夜不能出去游玩,有的莊客就泄了氣,在那小聲嘟囔,也有的聽見能在京城里的酒樓吃上一餐,覺得不虛此行。

    安撫了莊客,徐平便帶著秀秀向家里行去。

    下了汴河邊的大路,穿過幾條小巷子,才見到一座小小院落,徐平對秀秀道︰「緊走兩步,前邊就到了,這是我們在東京城里的新家。」

    秀秀一路上不停地回頭看,聽見徐平的話,帶著哭音道︰「這七扭八拐的,如何能夠記住路?官人,到了京城里,秀秀可不敢出門了,沒人帶著一定會迷了路,回不了家了!」

    徐平見她說的認真,笑著安尉︰「沒事,家里還有其他人,每次你都跟著人出去就好了,多走兩次也就熟了。再說,我們也在這里住不了多少日子。」

    秀秀哪里肯信,只是不停地回頭看來時的路。

    家里新討的小廝保福正在門口張往,見到徐平急忙招手︰「小官人,快回到家里來,夫人早等得不耐煩了!」

    徐平帶著秀秀快走兩步,到了門口對秀秀道︰「記住家門。這是新來家里的保福,你要出去可以讓他帶著你。」

    秀秀見個禮,只是躲在徐平身後偷眼看保福。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讓秀秀這個從沒出過遠門的小姑娘很不安。

    保福只有十二歲,也沒有什麼細膩心思,只是催著徐平快進門。

    過了小院,到了廳里,張三娘在里面看見徐平,喊道︰「我的兒,你可算是來了!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這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了!」

    徐平走上前,笑道︰「媽媽說得誇張,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張三娘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就是一天不見也覺得少了什麼!」

    母子在那邊說話,保福和秀秀站在一邊,也不知該干些什。

    張三娘把徐平仔細看了一遍,才對保福道︰「去讓豆兒點盞茶來,我兒這一路上辛苦了。」

    不一會,一個小丫環端了茶上來,放到桌上讓徐平喝。

    這是家里新討的女使豆兒,今年十三歲,雖然也收拾得利落,但看起來就比秀秀少了一番靈動。豆兒是從另一家轉買過來,原是三年的雇約,到了徐家只剩下兩年了。不同于秀秀是第一次雇于人家,價錢就便宜很多。

    此時雇佣家里使喚的男女僕人,大多都是這種十歲左右未成年的孩子,有時候徐平也感嘆,怪不得後世要禁絕童工,這種制度對孩子不好,對整個社會也不好。對于窮人來說,這麼大的孩子養在家里也是耗糧食,不如雇出去讓別人家養著,還能得幾貫錢使用。所以這些只能算童工的奴婢價錢極便宜,京城里只要稍微像樣的人家,都會雇上兩個收拾家務。

    這邊母子說了一會話,徐正才過來。明天一早要祭祖,徐正忙著收拾一應事務,一是這種事不好假手下人,再者現在家里也沒什人使用,徐正就格外地忙,比不得在白沙鎮時那麼逍遙了。

    跟父親見過了禮,一家人便坐在那里說話。

    保福和豆兒都去忙自己的了,只有秀秀站在那里手足無措。張三娘看見,便叫豆兒過來,帶著秀秀去包餛飩。

    秀秀眼巴巴地看著徐平,徐平知道她是到了陌生地方覺得驚慌,便溫言對她道︰「你只管隨著豆兒姐姐去,以後就是一家人,早點熟悉一下。」

    此時的冬至,過節的程序與過年差不多,今夜一樣要守歲,晚了要吃餛飩。雖然叫餛飩,但徐平總覺得與餃子差不多,並不像後世的那麼精致。而此時的年節,也不吃餃子,而要吃片兒湯,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傳下來的規矩。

    說起來中國的春節,最早就是以冬至為年,傳到這個時候,雖然已經改了也有一千多年了,但很多習俗還是與過年相同,弄得兩個節日是也分不大清。不過開封城里,因為朝廷冬至郊祀大典的關系,過得比其他地方隆重。總地說起來,冬至更加注重禮儀,而過年更加注重娛樂,尤其後邊連著上元節,就是一場全國上下的大狂歡。

    周圍沒了下人,一家人圍著火盆說些閑話,徐平便說起來的時候去過李用和家,見到段老院子,讓父親沒事多去找老人家聊聊天。

    李用和公務繁忙,李璋是個半大孩子,老人其實有時候也挺寂寞的。雖然也有幾個老兄弟,但由于以前工作的特殊性,來往的也不多。

    皇城司的正式職責是衛護皇宮,但由于是皇上最貼身的侍衛,還有很多隱蔽的事交付在他們身上,有很多實際上是髒活,見不得光的。皇城司以前的名字是武德司,就是由于打小報告亂抓人在京城的名聲太惡劣,太宗皇帝時改名為皇城司。但這個組織的地位在那里,尤其是歷代皇帝都倚仗他們治理貪官污吏,雖然有正面效果,但負面效果更大,一向是大理寺和開封府的眼中釘,在民間的風評極差,算是後來明朝錦衣衛的前身了,只是在宋朝沒有膨脹起來。

    入內院子又是皇城司里很特殊的一指揮,宋朝一指揮基本是五百人,入內院子比此數多,但少于兩指揮,在五百到一千人之間。入內指的是入大內,這兩個字已經說明一切,正式說法是為皇宮處理雜事,沒有什麼具體的職掌。但越是沒有明確的職掌,越是無所不包,除了真正明面上為皇宮里的人買點東西跑跑腿之外,大多做的都是刺探消息,打聽京城里大臣的隱私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尤其被當朝大臣忌恨。

    宋朝東西兩府的權力極大,除了特殊的時期,對皇上都有極大的限制。比如這個時候,皇上的聖旨必須經過中書,沒有宰相副署,臣下要拒絕執行,執行了會被宰相追究責任。最早在太祖朝時,趙匡胤皇位穩定下來後,把後周留下的宰執罷免一空,要任免趙普為相,聖旨寫完,卻找不到宰相副署了,最後不得已,讓帶著使相的弟弟趙光義署名才算走完程序。

    這種情況下,段老院子的身份便很尷尬。由于李用和爭氣,他已經除了軍籍安心在家養老,但以前工作的關系,忌諱他的人可不少,必須在家里老老實實不要出去招惹事非,不然被開封府抓住把柄可不是玩的。實際上也是因為後來李用和在文人中的風評不錯,這個老院子才留下個正面的名聲。

    聽完徐平的話,徐正嘆口氣︰「自從來了京城,我也時常想著去找這個老哥哥喝兩碗酒。只是鋪子新開,諸事繁忙,哪里抽得開身?只好等過些日子,鋪子里諸事順遂,才抽時間去看他。」

    徐平便道︰「阿爹做了一輩子生意,總是計較在一個錢字上。我們家里現在不是賣酒,賣的是白糖,這種生意得的利息要多少酒樓才能趕上!京城里豪門貴族數不勝數,見到賺錢,不知有哪家就盯上了我們鋪子。就說今天,我剛好轉到鋪子那里,就有不知什麼豪門差了一個宮中的小黃門去鋪子里尋事,以後這種事情只會越來越多。段爺爺在宮里服侍了幾十年,這些豪門貴族的恩怨他裝了一肚子,阿爹常去聽他講一講,做起事來才有眉目。」

    徐正怔了一下,問道︰「那個小黃門找我們什麼麻煩?最後怎麼打發走的?有沒有什麼後患?」

    徐平道︰「是張天瑞主管,去找了京城里監榷貨務的張惟應大官,把那個小黃門嚇跑了。有沒有後患哪個能知道?」

    見了徐正的樣子,徐平嘆口氣︰「阿爹,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們與李防御太尉合伙做這個生意,這些事情都是由他們家去打理。阿爹,以後有這種事情你也不要管,我們家是什麼身份?你怎麼可能管得了這種事?多去聽段爺爺講故事,明白中間的門道就好了,萬不可插一句話!對這些豪門不算什麼事情的,對我們可能就是惹禍上身!左右不過是樁生意,又不是身家性命,鋪子關了我們依然回白沙鎮賣酒去,好吃好喝過日子。」

    張三娘聽了徐平的話,忍不住就推了徐正一把︰「老漢,多聽聽兒子的話,他是讀過書的人,知道世道!你我兩口兒雖然賣了一世的酒,什麼時候見過這些王公高官?又怎麼知道他們怎麼想?」

    徐平道︰「我們也不要知道他們怎麼想,只是不惹他們就是了。」

    徐正一向精明,若是生意上賠了賺了他腦子一轉就明白,但這些生意場之外的事卻一時轉不過來,只是惟惟連聲。

    過不了多久,秀秀和豆兒端上餛飩來。到底是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兩個小女孩呆了這麼一會,秀秀也不那麼恐慌了。

    一家人吃過了餛飩,安心守歲,等著熱鬧的明天到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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