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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9:11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3-14 09:12 PM 編輯

第30章 端午(中)

    回到小院里,秀秀和甦兒一人一個小板凳,趴在一張小方桌上,一邊靈巧地編織著手里的艾草,甦兒一邊教秀秀唱江南小調。

    徐平沒有事做,便坐在一邊看她們玩鬧。甦兒唱的小調咿咿呀呀,徐平也聽不出個什麼意思,秀秀倒是學得歡快。

    兩個小女孩玩了一會,想來是累了,便把手里的艾草往桌上一推,扶著桌子歇息。

    甦兒見徐平坐在一邊,便道︰「官人是讀書人,念首新詞給我們聽聽,說不定我還能唱出來哦。」

    徐平左右無事,便也想顯顯自己的才華,讓這小丫頭回去給林素娘說說,讓她知道自己不是個不學無術的。詩詞自己現在當然做不出來,但前世好歹也背了不少,難道還抄不來?

    低頭想了半天,無耐地發現自己所記得的詩詞中竟沒有一首應景的,不由很是尷尬。

    抬頭見甦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不由覺得面上發熱,只好硬著頭皮道︰「新詞我這里就沒有,只有一首詩,你要不要聽?」

    甦兒有點失望,但也不好駁了徐平面子,只好道︰「聽聽也好。」

    徐平念道︰「屈子當年賦楚騷,手中無有殺人刀。艾蕭太盛椒蘭少,一躍沖向萬里濤。」

    陪著他的那一堆技術書籍里,只有幾本主席的著作,閑來無事,把主席的詩詞背了個爛熟。

    秀秀和甦兒聽徐平念完,一起咯咯笑個不停,口中道︰「官人果然是個糙男子,連做詩也是這般嚇人!應景是應景了,只是聽來的慌!」

    徐平笑著搖頭,他自己也知道這詩肯定不受待見,更何況面對的是兩個小女孩。這與詩本身的水平無關,只是不合時宜。

    此時正是承平時候,天下一片太平,文人的詩受晚唐五代影響,講究格律工整,詞句華麗。至于詩詞講的是什麼內容,並不怎麼重視,所謂西昆體就是了。像這種直抒胸懷,崢嶸畢露的詩詞,都會被看成古怪奇詭,做詩的人也必是心胸有問題,不入大家眼中的。

    其實何止是這樣一首詩,很多後世的名詩詞,此時出來都未必有多高的評價,這是古今審美觀的差異,徐平慢慢也會明白。要等到中原陸沉,一次又一次的苦難之後,壯懷激烈的內容才會被接納進中國文化的主流。

    見兩個小女孩笑得歡快,徐平也覺得沒意思,站起來道︰「坐得久了,渾身難受,我出去走走。」

    出了小院,徐平還是暗笑著搖頭。看來自己要裝成個有才學的,還真不是個容易事。

    院子里,劉小乙正停住牛車,見徐平出來,急忙上來見禮。

    徐平看車上裝著酒壇,問他︰「你又送什麼到莊里來?」

    劉小乙道︰「夫人吩咐,讓小的送些菖蒲酒回莊。」

    這個時候過節比後世內容豐富得多,平時娛樂太少是一個重要原因。除了吃粽子,喝菖蒲酒也是端午的一個重要內容。不過後世流行的龍舟競渡卻不在這個時候,而是在三月春光正美時。

    好在這些東西都不用徐平自己動手,不然肯定要被煩死。

    看著莊客把酒搬下來,劉小乙又道︰「夫人特意吩咐,有兩壇是要送到林秀才家里的。」

    徐平點頭道︰「先放在這里吧,林娘子的貼身女使甦兒在我院里,等她帶回去就好了。」

    這個時候最忙的是徐昌和迎兒,尤其是迎兒,指揮著眾人包粽子,準備過節的各種雜物,一刻也不得閑。

    徐平到處亂逛,到了門外,見孫七郎帶了兩個莊客,手里提了一只野雞和幾條大鯉魚回來。

    徐平把孫七郎叫過來,看他手里的鯉魚,都有七八斤大,嘴巴還一開一合地在喘氣,便問他︰「這魚哪里來的?到莊子這麼久,還沒吃過魚呢。」

    孫七郎道︰「原來官人不知道,外面陂塘里這種大魚到處都有,要不是上月朝廷禁了在附近大河下網,更大的也多得是。不過我們北方人,都不知道怎麼調理,也沒什麼人去捕了吃。我們幾個因是過節,去捕了幾條來做魚湯。」

    徐平奇道︰「你們只會做魚湯?」

    幾個莊客都說︰「不然怎麼做?我們又沒有江南人手藝。」

    徐平道︰「怎麼沒有?甦兒不就是江南人?你們送兩條到我院里,看她會不會做什麼菜肴。下午沒事,我跟你們一起,多帶幾個人,捕得多些,弄個全魚宴吃多好。」

    莊客一齊笑︰「官人說得是。」

    因為唐朝禁食鯉魚,到了宋朝,黃河汴河里的鯉魚多得成災,偏偏燒鯉魚的手藝在汴梁附近也失傳了,沒什麼人吃,更加泛濫。徐平原先還沒想到這點,見了孫七郎他們帶回來,才想起自己手藝雖然不怎麼樣,但做幾道魚菜還是可以的。此時的魚都是野生,肉雖然粗了點,但好在肉緊實,腥味也淡,就是用鍋煮了也是不錯的食材。

    回到小院,甦兒見到孫七郎手里的鯉魚,喜道︰「七哥從哪里捕來,好大的鯉魚,便是我在江南也不多見。」

    徐平道︰「莊子周圍到處都是。甦兒,你會做魚嗎?」

    甦兒笑道︰「我們江南人家,自小吃魚,當然能做幾道菜。」

    徐平也不讓她們編艾草了,對甦兒道︰「你教秀秀,做兩道菜出來我來嘗嘗,看看手藝如何。」

    秀秀對甦兒小聲道︰「我們官人嘴刁,你用心些。」

    甦兒笑著點頭,帶著秀秀去孫七郎手里接了兩條鯉魚過來,用柳條提著,進了廚房。

    孫七郎便告辭離去,徐平踱進廚房,看甦兒手藝。

    甦兒正在教秀秀,見徐平進來,笑著道︰「廚房里可不是官人進來的地方,你怎麼進來了。」

    徐平不理她,湊上前去看,口中道︰「我來看看你收拾得對不對。」

    指著魚鰓道︰「把鰓去掉,腹里掏干淨。」

    甦兒道︰「我自然知道,官人還是出去。」

    不一會,甦兒兩人把魚收拾了,切成大塊放盆里端出來,問徐平︰「官人要怎麼吃?我給你燒個酸辣湯,剩下的糟起來可好?」

    徐平道︰「酸辣湯也好,不過剩下的不要糟,做成紅燒的好了。」

    甦兒聽了,皺著眉頭問秀秀︰「怎麼紅燒?這我可沒學過。」

    秀秀道︰「我會我會,官人教過的。」

    甦兒搖頭,想不通有什麼魚的做法是自己這個江南人不知道,秀秀這個中原人卻知道的。

    秀秀把手里的盆放下,去把煤球爐的風門打開,讓徐平過來幫著換了一塊新煤球進去,等著火旺。

    甦兒在一邊看著羨慕地說︰「你們院里這個爐子真好,不用燒柴,省了多少事。官人,什麼時候有空了,你也去給我們做一個好不好?」

    秀秀聽了,低下頭偷偷看了甦兒一眼。這事甦兒對她說過好幾次,她怕麻煩自家官人,一直沒說。

    徐平卻不在意,口中道︰「等過了節就去做。這有什麼?」

    三人在一邊看著,煤球爐里的火漸漸起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4 09:13 PM

第31章 端午(下)

    甦兒做好了酸辣魚湯,盛了一碗給徐平,讓他品評。

    此時所謂的辣,用是的花椒、麻椒的味道。雖然莊子外面菜園里就有隨著徐平穿越而來的辣椒,卻沒人吃它,只當花種著好看。徐平自己吃了幾次,推薦給別人,沒一個愛吃的。這種口味要遇到合適的地方才會推廣開來,中原地區四季分明,最適合人類生存,並不喜歡這種極端口味。再者辣椒產生的辣味是一種物理效果,不是純正五味,也不合此時的中國文化。

    喝了一口,酸酸麻麻,帶著新鮮魚特有的鮮味,而且嘗不出一點腥,徐平贊道︰「甦兒果然長了一雙巧手,這湯酸辣而不掩蓋魚的本味,好喝!」

    甦兒開心地笑道︰「這是我們江南女兒的手藝,官人喜歡就好。」

    秀秀也喝了一口,咂咂舌頭︰「果然是好!我已經學會了,以後做給官人喝,好不好?」

    品嘗了一會,由甦兒幫著,秀秀開始做紅燒魚塊。

    紅燒的手藝是徐平教給秀秀的,已經做了幾次紅燒肉和紅燒排骨,魚塊卻是第一次,秀秀也有些緊張。

    天天煮啊燉啊的,徐平吃不來,弄了小灶之後,特意鑄了一口配在煤球爐上的鐵鍋,與秀秀天天自己燒了吃。為了炒菜,徐平還特意榨了一大桶豆油。他本想榨花生油的,怎知花生這種穿越來的作物非常稀少,孫七郎帶人總共也沒收到多少,全部作為種子種在了地里,只好吃豆油。

    甦兒在一邊打著下手,秀秀主廚,也並沒有多久,就燒了一大盤紅燒魚塊出來。秀秀先嘗了一口,出了口氣︰「還好,味道過得去。甦兒姐姐嘗嘗!」

    甦兒吃了一小口,搖著小腦袋道︰「味道也還好,別有另一番風味。秀秀你的手藝我也學來了,什麼時候燒給你吃,當是另一種味道。」

    徐平笑道︰「是我忘了。你們江南人吃,就要多加醋多加糖,我們北方這種重油重鹽的口味,你們吃不慣是不是?」

    又道︰「我跟孫七郎說好了,下午帶幾個莊客去捉魚。到時弄幾條肉質細嫩的,清蒸了來吃,保證合你的口味。」

    看看已經過了中午最熱的時候,徐平對甦兒道︰「魚湯你帶回去給老師和你家娘子嘗嘗。外面還有兩壇菖蒲酒,是母親特意吩咐送給你家的,讓秀秀幫你一起帶回家去。我去外面帶幾個莊客,捉魚去了。」

    吩咐完了,徐平出了自己小院,去找孫七郎。

    明天就是端午,莊里已經放假。有的莊客家離這里近,便回家去了,剩下的都是在本地無親無故的單身男人。

    高大全本是要去找自己的幾個兄弟玩,被徐平攔住了,告訴他在周圍沒有平定下來這前,不要去找那幾個人,誰知道牽連到什麼人。等事情過去了,再專門給他假。

    聽說徐平要帶人去捕魚,幾個無聊的單身大漢就都聚了過來,剩下的幾個卻穿了新衣新帽,約好了要去京城游玩。

    徐平看著幾個要去東京城的,一色壯年漢子,好幾個鬢邊還帶了大紅的石榴花,讓他這個穿越人士看起來頗有些詭異。便道︰「你們幾個去便去,只是記住千萬不要生事,外面比不得家里。尤其是幾個大男人取在一起,喝上幾碗酒就容易惹事,記住了,出去不許喝酒!」

    幾個人轟然應喏,也不知道把徐平的話當沒當回事。

    徐平也是無耐,搖了搖頭,讓那幾個人走了。僕人雖不是親屬,但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出了事必然要牽連到徐家,不得不上心。

    莊客們彈鳥打雀,捉魚捕兔都是平時玩慣的,莊里有現成的網,徐平讓高大全和孫七郎抬著,出了院門,向最近的大池塘走去。

    到了桑樹苗圃旁的池塘邊,孫七郎不好意思地道︰「官人,這個塘平時被我們幾個騷擾太多,里面雖然也有魚,卻不太好捉了。我們最好多走幾步,前面那個大塘,蘆葦叢生,里面才有大魚!」

    徐平看了看孫七郎,搖了搖頭。幾十個大男人住在一起,閑起來會做什麼事想想也知道。這個池塘離莊院最近,他們沒事就來折騰。

    又往東走了有一里多路,是一大片沼澤,蘆葦菖蒲叢生,間或還有一棵棵荷花,開得正艷,使這里有了幾分妖嬈。在繞過去不遠,就是一個大水塘。這里的水雖然沒有前面那個深,但連著諸多沼澤,里面的各種野物就多得多了。不僅僅是有魚,還有各種水鳥和其他小動物。

    池塘邊有幾棵大柳樹,都要一人合抱那麼粗,枝葉正長得茂盛。眾人到了柳樹下,徐平道︰「就是這里了!」

    幾個莊客七手八腳,在岸邊把網張開。

    徐平前世雖然多是與農村打交道,但生在北方,很少有捕魚的地方,對這個行當卻沒有什麼見解,只讓孫七郎領著人忙。

    高大全沒處下手,左右轉轉,也不知從哪里發現了幾棵李子樹,摘了一大捧李子回來,交給徐平當零嘴。

    徐平吃了一顆,想來這李子是野生的,沒人管理,味道酸得有些厲害,便隨手放到一邊。

    孫七郎收拾好了網,便領人下水,在池塘里喊道︰「高大全,你以前沒有捕過魚嗎?」

    高大全道︰「七郎說笑,我自小在梁山泊水邊長大,怎麼可能沒捕過!」

    孫七郎氣道︰「你又不早說!只在一邊亂轉,快下來與我一起拉網!」

    高大全應一聲,便卷起褲腿,下到水里。

    徐平聽他們鬧,自己坐在樹下只是好笑。

    此時的水經過一上午日曬,並不太涼。八個大漢在水里一字排開,兩頭是高大全和孫七郎拉網,中間幾人幫著,從東到西拉去。

    拉了有十幾步遠,中間的幾個莊客便叫了起來︰「報小官人,這水里的大魚真多!」

    又走了二三十步,高大全忽然叫了起來,對孫七郎道︰「七哥,且停一下,我腳下有東西!」

    一個莊客從旁邊過去幫高大全把住網,高大全彎下腰扎了個猛子進到水里去,眨眼間從水里又冒了出來,口中啐一聲︰「晦氣,原來是個老鱉!」

    把手舉起來,托著一只五六斤重的老鱉,就要扔遠。

    徐平在岸上看見,騰地蹦了起來,口中喊道︰「高大全,你要干什麼!」

    高大全嚇了一跳,茫然地看著徐平。

    徐平吸一口氣,高聲道︰「把那老鱉送上岸來,不要扔了!」

    高大全不知徐平是個什麼意思,見他說得認真,只好一手托著老鱉,慢慢走上岸,問徐平︰「官人要這個干什麼?」

    徐平平復下心情,慢慢道︰「你把這個老鱉拴在這里,我回去熬個湯補補身子。這種好物,怎麼能隨便扔了!」

    高大全笑道︰「這種東西,誰去吃它!官人真是說笑。」

    也不敢違背徐平的意思,找幾棵草編個草繩,把那只老鱉拴在獲樹上,又下到了水里,繼續去拉網。

    此時天高雲淡,高大的柳樹把陽光遮住了,不時有一陣陣的涼風吹來。

    徐平只覺得心胸舒暢,低頭看那只老憋折騰一會,便停下來,瞪著一雙綠豆般的小眼,與自己瞪眼。

    這麼大的老鱉,還是野生的,徐平前世連想也不敢想。這個時代,隨便到水里踩踩,竟然就撈了一只上來,徐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這個田莊還真是個寶地,雖然荒涼,但也藏著不少寶物。

    這時附近的人們連魚都不怎麼吃,更何況是鱉蟹這種東西,水里面不知有多少,平時的人連看也懶得看它們一眼。卻是便宜了徐平,前世吃不起,這一世敞開肚皮,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這一網拉下去,直用了快一個時辰。徐平身邊的柳樹上,已經拴了七只老鱉,最小的也有兩斤多重。看得徐平竟然發愁,什麼時候才能吃完。

    正在拉網的時候,林文思一家帶著秀秀從路上緩緩走了過來。

    看見他們,徐平吃了一驚。自己這個老丈人,不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嗎?還從來沒見他下過田地呢。

    慌慌張張迎上去,徐平見禮︰「見過老師!」

    林文思淡淡地道︰「我離鄉多年,聽說你們在這里捕魚,便帶素娘過來看看,就當看看家鄉的景致吧。」

    徐平急忙把林文思讓到柳樹下,又叫了一個莊客回莊里拿幾把交椅過來,給老師一家坐。他自己不講究,林文思可是個讀書人。

    林文思看他忙,也不吭聲,等忙完了,才一起過去看眾人起網。

    眾莊客在岸邊巴巴等著,見徐平幾人過來,一起向林文思見過了禮,才道︰「官人,這池塘多少年沒人來捕撈,大魚著實不少。」

    此時網里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魚擠在一起。

    林文思道︰「只揀兩尺以上的,其它依然放回水里。君子之道,不可竭澤而漁。朝廷每年幾個月禁漁禁獵,便就是存了這份仁人之心。」

    徐平在一邊乖乖點頭。此時宋朝因春夏是生物生長繁殖的時候,禁漁禁獵禁樵采,這是從周朝就傳下來的傳統,自然也有生態保護的積極意義。林文思這話就是點徐平,他這個時候帶著莊客來捕魚,是不對的。

    反正只是捕幾條魚自己吃,又不拿出去賣,誰會來管。徐平雖是點頭,心中卻也不以為然,長江以南只怕是天天有魚,也不見有人說什麼。

    水里的莊客聽了吩咐,只挑兩尺以上的大魚出來。

    林文思又道︰「去折幾條柳枝,把魚穿了依然放在水中。柳枝有生氣,魚便不容易死去。吃魚只要吃活的,死的不中吃。」

    徐平聽自己老丈人說得一套一套的,不由多看了他兩眼。什麼柳枝有生氣,從來沒聽過,只聽說適合用來做棺材板。不過可不敢違抗,乖乖讓手下的莊客照做。

    林文思雖是說得玄乎,但用柳枝穿魚是對的。柳枝浸在水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活的,能提供氧氣,魚便沒那麼容易死去。

    等莊客揀得差不多了,徐平眼尖,喊道︰「里面的鯽魚桂花魚尺把左右的也挑出來,這魚本就長不大。」

    莊客看看林文思,見他點頭,便又挑了七八條出來。

    徐平又道︰「那幾條大的黃臘丁也取出來,這魚做湯好喝。」

    莊客把黃臘丁取出,都看著徐平,怕他又想起什麼。

    徐平不好意思地笑笑,他也就知道這麼多了。

    林文思看看太陽,對眾人道︰「天色還早,再拉一網。揀幾條好的大青魚,讓甦兒回去做膾。其它的糟起來,慢慢吃。」

    眾人轟然應喏。

    林文思又慢悠悠地來了一句︰「拉的時候小心一些,如果有鱔魚,不要讓它跑了。自來到中原,好長時間沒有吃到了。」

    徐平心中好笑,原來自己的老丈人是嘴里饞了。

    莊客換了一個地方,繼續在水里拉網。徐平便請老師一家回到柳樹底下,坐著交椅乘涼。

    坐了下來,徐平說了一聲︰「這天氣熱的,如果有個西瓜吃就好了。」

    林文思道︰「我也聽聞西瓜好吃,只是沒有吃過,聽人說此瓜只在契丹有種,中國卻沒有。你在那里吃的?」

    徐平答不上來,只好含混地說︰「聽說而已,哪里吃過。」

    其實此時中國是有西瓜的,只是在中原種植極少,以至宋人都認為是契丹的物種。後來的歐陽修等人還把這個特別記下來,當作個稀奇事。按說漢通西域,這些物種早就傳來,怎麼會沒有。不過晚唐五代戰亂,西瓜種植基本絕跡,才造成這種誤會。

    林文思倒也沒追究,又對徐平道︰「我聽甦兒說你今天在家里還做了一首詩出來,她說不齊全,但我聽得兩句,有些粗陋,你念來我聽聽。」

    徐平心中暗道慚愧。主席的詩以端午起源的屈原說起,既有對他人生際遇的同情,又有對他高尚情操的歌頌,意氣縱橫,氣魄廣大,卻被這個宋儒說成粗陋。不同時代的審美意趣,實在大得有些離譜。

    這個問題卻不能爭辯,徐平想了一會,說道︰「那是隨口說來,哄兩個小女孩的,怎麼入得老師耳朵。我這里還有一首詩,請老師品鑒。」

    林文思點點頭︰「你只管念來聽。」

    徐平看著池塘︰「我今天下午來捕魚,看了這塘水,水質清澈,有感而作這一首七絕。」

    「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雲影共徘徊。

    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

    林文思扭頭看著徐平,似笑非笑地道︰「這詩是你做的?」

    徐平被林文思看得心虛,編一個謊話︰「也不是一下就做出來了,其實從前些日子帶著莊客開渠,心里便有這麼個意思。到了今天,見了這里的風光,這詩便像自己生成,從我腦子里跑了出來。」

    至于這詩林文思聽過,那是斷無可能的。朱熹都是南宋中後期的人了,這才北宋中前期,徐平就記得這麼幾首詩,哪里會弄錯。無非在林文思那里,徐平不學無術的印象根深蒂固,突然做出似模似樣的詩出來,他不信罷了。

    林文思低聲念了幾遍,對徐平道︰「這首七絕格律都中,韻腳整齊,最可貴的,詩里講的雖是風景,卻又自有哲理在里面,可算佳品了。我教了你許多年,可從沒想過有一日你能有這番出息。甦兒念的詩,我還信一些,這首詩卻就不怎麼信了。」

    徐平扭頭,瞪了甦兒一眼。

    甦兒吐吐舌頭,拉著秀秀跑到一邊去,口中道︰「那邊有兩棵桑樹,長得一樹好桑葚,我和秀秀去摘幾顆回來給娘子止渴!」

    說完,兩人就跑得遠了。

    林文思看著兩人搖搖頭,對徐平道︰「不過你說是自己多日積累,一旦時候到了,自然而成,又有幾分道理。李太白曾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你這詩有幾分這種意思了。」

    徐平接口︰「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也覺得這詩不是我做的,是天地間自然生成,只是借我的口說出來罷了。」

    林文思一拍手掌︰「‘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這又是一金句!莫非真是我看錯了你?這些日子你在莊里搞得熱鬧,我也看在眼里,奇思妙想層出不窮,必然是個有才華的人,只是心思沒有用在讀書上。今天看來,這一個月你老實隨我讀書,雖然多是應付,還是不知不覺有了長進。賢婿啊,你如果真是收了心,苦讀上兩年聖賢書,科舉想來也不是無望啊!」

    徐平聽了這話,愣在哪里。原來這句話現在還沒出現嗎?這是哪位大神,給了自己這個驚喜!可惜想破了頭,也想不起這句話是哪里來的。這話是出自宋朝最杰出的詩人陸游,南宋時人物,這個時候當然沒這句名言了。

    坐在一邊一直沒說一句話的林素娘,此時也情不自禁地看向徐平,眼光里有了些異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12 PM

第32章 長命縷

    林文思又問幾個題,徐平答得支支吾吾,心里就有些煩了。看見遠處甦兒和秀秀,每人手里都捧著一大捧桑葚,蹲在一條小水溝邊,聚精會神地不知在看些什麼。便對林文思道︰「那兩個小丫頭也不知發現了什麼,我們也過去看看。今天陽光明媚,就當出來散心了。」

    說完,便急匆匆地站起身來,向甦兒和秀秀走去。

    林文思無耐,只好帶著林素娘起身跟過來。

    到了跟前,見這條小水溝很淺,尚不到半尺深,一尺多寬。此時水里面密密麻麻地擠滿了小魚,隊形整齊,一起逆流而上,奮勇爭先。

    甦兒和秀秀兩個小姑娘什麼時候見過這種場面,情不自禁就被吸引在這里,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小魚擠在一起,再起不了身。

    林文思到了,甦兒抬頭問他︰「官人,這麼多小魚擠在一起,都逆流而上,也不怕太陽曬到,是個什麼道理?」

    林文思道︰「魚兒在水里,都是逆流游動,是個奮勇爭先的意思。此時陽光好,這些小魚欲發活躍。這條小水溝里的水比那邊沼澤里的水要流得急,它們便一起擠過來了。人生在世,也與這水里的魚一樣,不能懼怕困難,不能貪于享受,要迎難而上,敢于拼搏,方不負一生!」

    說完,看了看徐平,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徐平心里嘆了口氣,自己這個老師還真是見縫插針,什麼時候都不忘了給自己講講道理。不過他這解釋,說了等于沒說。魚喜歡逆流而上,是因為它們要靠水里氧氣生存,逆流省力,吸入的氧氣又多,形成了本能。至于為什麼這麼多小魚擠在這里,肯定與陽光有關系,雖然徐平也說不清。

    可惜氧氣啊什麼的這些說出來現在也沒人明白,徐平只好閉口。

    看了一會,秀秀問道︰「這魚這麼小,不知道能不能吃?」

    甦兒笑她︰「這魚只有瓜子大,全身沒一點肉,都是刺,怎麼吃?」

    林文思卻道︰「也不盡然,拿來曬魚干,也是可以的。」

    秀秀抬起頭︰「那我們要不要捉些拿來曬?」

    徐平拍拍她腦袋︰「那邊捕的大魚都吃不完,要這些干什麼?這些小魚就是這樣品種,長不大的。它們擠在這里,是因為這條小溝是前兩天我們開渠的時候偶然挖出來的,它們沒有游過,都搶著來。」

    幾個人在那看了一會,便就回到柳樹下。

    甦兒和秀秀把摘的桑葚收拾了,跟林素娘分著吃。

    等到第二網收起,太陽已經西斜,熱的感覺消失,涼風漸漸起來了。

    眾莊客用大筐抬著捕的魚,一起唱著歌兒,回莊院去。

    林素娘見高大全在徐平的身邊,背著個竹筐,里面裝滿了老鱉,好奇地問道︰「大郎,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又沒有肉,還喜歡咬人,怪腌的!」

    徐平沒想到是她來問,心里有些別扭,只是含糊答道︰「這東西雖然肉少,但是大補,我回去燉湯補身子。」

    林素娘奇道︰「這東西補什麼?」

    徐平閉嘴,只是扭頭裝作看風景。這補的什麼地方可不好跟她個小姑娘說,要想知道,得等過幾年成了親入了洞房才好開口。

    林文思在一邊給徐平解圍︰「龜甲原是藥材,藥典上有的。」

    到了莊院門口,徐平對林文思道︰「老師,今天補了這麼多大魚,我們做個全魚宴,聚在一起熱鬧一下如何?我院里爐子方便,你們先不要回去了。」

    林文思皺起眉頭,勉強地道︰「也好。」

    他是個讀書人,愛的是潔淨清幽。徐平那個地方,在他心里離這個要求有點遠,若不是今天徐平表現不錯,是絕不肯去的。

    到了徐平小院,林文思便把所有莊客支了出去,只是留下幾尾魚讓甦兒和秀秀收拾。他放不下自己身份,怎麼會與莊客混在一起。

    徐平讓林文思和林素娘在小院里坐了,特意收拾了整潔的茶具出來,讓他們喝茶。秀秀和甦兒兩人鑽進廚房里,收拾補來的魚。

    徐平坐不住,對林文思道︰「我原說是要補兩條好魚,給老師一家清蒸了來吃,也不知道她們兩個會不會做,我進去看看。」

    林文思看了他一眼,沉聲道︰「君子遠庖廚,你有話叫她們出來說就好了,進去干什麼?」

    徐平聽見話聲不對,哪里還敢造次。只好把甦兒叫出來,跟她講選好的桂花魚,怎麼收拾,怎麼切刀,怎麼蒸,最後怎麼調汁,事無巨細,詳細地跟她說了一遍。

    林素娘見甦兒離去,抿嘴笑道︰「大郎也是一片孝心,父親不好一味責怪。自家人在一起,也不用那麼講究。」

    林文思的臉色緩和下來,對徐平道︰「聽你話里,對烹飪頗有心得。哪里學來的?」

    徐平小心回答︰「我的嘴刁,吃不來莊里做的飯,跟秀秀在這里開了個小灶,見得就多了。」

    林文思點點頭,見甦兒和秀秀在那里收拾煤球爐,對徐平說︰「你這個爐子做得精致,用起來也方便,什麼時候有空到我家里做一個。」

    徐平松了一口氣,急忙回答︰「甦兒今天跟我說了,原跟她說過了節就去做。老師急用,明天也是可以的。」

    林文思道︰「不急。明天端午,你要跟父母在一起,不好亂跑。」

    林素娘在一邊插嘴︰「甦兒也跟我說了,大郎答應去做。這小丫頭,不知跟我說了多少次,今天得準信,高興得不得了。」

    徐平知道是秀秀把話壓下了,只好閉嘴,不敢再接話。

    兩個小丫頭把火燒旺了,秀秀過來問道︰「官人,那幾只好鱉好嚇人,你要怎麼吃?」

    那東西可不是兩個小女孩收拾得來的,徐平只好說︰「先放筐里吧,它們能活,也不差一日兩日,有時間了再說。」

    見魚做得差不多了,徐平對林文思說︰「老師先在這里坐,我去溫酒。」

    林素娘道︰「菖蒲酒溫了干什麼?」

    徐平笑笑︰「菖蒲酒明天再喝,今天喝另一樣,試試我的手藝。」

    林文思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他當然知道徐平最近忙著釀白酒,還讓甦兒和秀秀一起幫著制酒曲。原來的小曲適合釀糯米,制白酒並不適用,尤其是徐平要用甜高粱,便要別選曲種。而且徐平也不滿意只賣劣質白酒,便讓秀秀和甦兒一起選曲種制大曲。這個時代又沒有實驗室培養,只好慢慢選。

    那白酒林文思也嘗過一回,又沖又辣,並不適合他這個文人的口味,只能滿足愛酒如命的糙漢子。以為徐平要把白酒當寶獻出來,心里便不高興。

    徐平起身,到一邊讓秀秀選上好的姜切成絲,家里有現成的枸杞,還有紅糖一起加到酒里,放到煤球爐上溫。酒是酒樓里自己釀,徐平要喝,當然選的都是最好的。

    林文思見徐平並沒有拿白酒出來蒙他,才沒有說什麼。

    過不了多久,酒菜齊備,便就在院子里的大樹底下,擺了上來。秀秀和甦兒兩個小丫頭當然不能上桌,只在一邊添酒伺候。

    倒上了酒,徐平舉杯︰「敬老師和娘子。」

    林文思喝了酒,品味了一會,對徐平道︰「這酒煮來別有一番滋味,並不難喝。你加那些是個什麼意思?」

    徐平道︰「枸杞和紅糖都補,姜也暖胃。我們吃魚,性寒,用這些煮酒都是暖胃強身的意思。」

    林文思點頭,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卻不想這麼喝黃酒是後世總結出來的方法,理由則是徐平隨口亂說的。

    徐平又指著清蒸魚道︰「老師嘗嘗,這是按你家鄉口味做的。」

    林文思挑好地方夾了一塊,慢慢品嘗,對徐平點頭︰「好,鮮味十足,果然有些江南的味道。我落魄京師十幾年,都快忘了家鄉的滋味了。」

    轉身對林素娘道︰「素娘多吃一點,這就是我們家鄉的風味。」

    林素娘夾了魚,一小口一小口地細嚼慢咽。

    這頓酒菜,純粹是奉承是林文思,徐平也費了不少心思。效果也還理想,林文思吃得高興,端著的架子慢慢放了下來,對徐平說話親切了許多。

    直到彎月高懸,幾人酒足飯飽。

    林文思喝過了茶,見徐平沒有上個送客湯的覺悟,好在心中高興,不再苛求,對徐平道︰「天色不早,我們先回去。你明天見到爹娘,代我問候一聲,過兩天回京城的時候,我再去看他們。」

    徐平見林文思神采飛揚,心中松了一口氣,急忙答應了。

    把林文思一家送出門口,林素娘落在後面,對徐平招手︰「大郎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徐平一怔,莫不是甦兒說的什麼長命縷要送給自己了。

    兩人站在門前柳樹下的陰影里,等著其他人走遠。

    林文思裝作沒看見,只有甦兒這個小丫頭偷偷徐平吐了吐舌頭。

    林素娘看著徐平,掏出一條五彩細繩,對徐平道︰「我閑來無事,編了一條長命縷,給郎君帶上。」

    徐平傻乎乎地伸出手去,林素娘給他纏在手腕上。

    纏完了,林素娘見徐平傻傻的樣子,「噗嗤」笑出聲來。

    徐平回過神,一抬頭,只見一輪娥眉彎月正斜掛在頭頂,不由脫口而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林素娘眼巴巴地等了好一會,等他吟出個詩啊詞的,卻再有沒有,只有這麼一句。終于嘆了口氣︰「大郎,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是這些日子來,我卻越來越認不出你了,也不知是福是禍。若說才華,你偶爾開口,也有好句,只是天生不愛讀書,實在讓人無耐。人生在世上,不是為自己而活,一大半的心思,都還要著落在別人身上。哎,只盼你慢慢長大,改了吧。」

    直到林素娘離去,徐平還在那里苦惱。他也是想吟首詞送給林素娘的,怎耐腦子里只有這一句,其它的都接不上來,一下憋在那里。

    直到人影都看不見了,徐平才嘆口氣。只有手腕上一條五彩絲線,纏住了剛才的情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14 PM

第33章 科舉第一步

     也不知徐平在那里回味了多久,直到跟在一邊的秀秀實在受不了,小聲說一句︰「官人,林家娘子早就回到家里去了。她送你的索子就是再好看,回家看也不遲嗎,在這里小心著涼。」

    徐平回過神來,看了看秀秀,自嘲地笑笑,一起回小院。

    當然徐平不是在那里發花痴,就是他沒戀愛過也不至于這麼失態,只是在回味今天的事情而已。

    一時興起,背了一首前世學的古詩,沒想到就讓老師和林素娘改變了對自己的看法,一再說自己有才,這大大出乎徐平的意料。

    徐平站在那里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這中間的奧妙。林文思父女對自己看法的改變,不是因為自己做了一首像模像樣的詩。詩詞如果這麼有用,徐平再不濟也想辦法抄個幾十首出來,哪里還等到現在。實際上現在科舉雖然也考寫詩,但地位已經不能與唐代相比,基本就是純送分題,合轍押韻不跑題就算過關,考官基本也不會因為詩寫得好就高看一眼。

    林文思父女看中的,是詩里表現出來的內容。詩的原作者是一代大儒,天然的對讀書人有吸引力。能夠做出這種詩來,他們看中的是徐平具備了成為一個真正讀書人的潛力。

    不要說林文思,就是林素娘也是自小隨著父親飽讀詩書,這是真真正正出身于書香門第的。她可不是青樓的姐兒,一顆春心天天躁動不休。如果不是這樣一首詩,徐平寫出來什麼「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這種,文采再好,林素娘也不會對他抬一下眼皮。她心目中的讀書人,是父親林文思這種,飽讀聖賢書,最好還能夠在東華門唱名而出,騎大馬,穿紫衣。至于流連妓院青樓,一味寫鶯鶯燕燕的落魄文人,他們有自己的粉絲團體。

    徐平對這個時代女人的印象,大多來自前世看來的各種故事,基本分為兩種。一種是深居香閨的,或是青樓畫舫的,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一顆多愁善感的小心肝,愛的就是那風流才子。還有一種就是林素娘這種,知書達禮,端莊賢淑,一句人大半的心思都要著落在別人身上,道盡一切。她們可能沒有自己細膩的內心世界,卻集男人幻想的女性美德于一身。男人選陪伴自己過一生的另一半,尤其是這個時代,會選哪種?

    在徐平的認識里,這個時代的女性還是太像了,也就沒有什麼特別挑選的心思。林素娘足夠好了,他也樂于接受。

    如果穿越的不是這樣一個世界,如果世界上的女人長著三個頭,生著八條腿,八十八個竅的玲瓏心肝,各個都不一樣,徐平絕不可能這麼容易接受一段安排好的婚姻。

    自那一天的熱鬧,忽忽又是幾天,平平淡淡地過去。

    五月甲午,初八,徐平下了課,夾著兩本書回了自己小院。

    秀秀趴在院子里的小方桌上,愁眉苦臉。

    徐平繞著她轉了一圈,奇道︰「秀秀,你怎麼了?」

    秀秀看著桌上盆里的各種粽子,嘆了一口氣︰「官人,連續吃了幾天粽子,秀秀也吃不下了。」

    徐家畢竟不是一般的小門小戶,又有甦兒要表現自己的江南手藝,各種各樣的粽子不知有多少送到徐平這里。徐平前世什麼樣的粽子沒見過?也就是粘小米的覺著新奇,多吃了幾個,剩下的就都歸了秀秀。

    秀秀出身于貧苦人家,確實沒吃過什麼好東西,開始吃得興高采烈,到了今天,終于吃不下了。

    徐平道︰「這有什麼好愁的,送給外面高大全他們吃就好了。」

    秀秀苦著臉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徐平笑了笑,拍拍她的腦袋︰「先放在這里,一會我讓他們自己來拿。」

    秀秀這才站起身,臉色綻放開來。

    自上一次的粽子事件,秀秀的心里終究還是留下了疙瘩。

    見到徐平夾著兩本書,秀秀奇道︰「官人,今天怎麼帶書回來讀?」

    近一個月來,徐平雖然乖乖地跟著林文思讀書,但多是虛應故事,上課都不專心,更不用說帶書回來溫習。今天突然改了性,連秀秀也覺得驚奇。

    徐平坐下,把兩本書放在自己膝蓋上拍了拍,對秀秀道︰「這里一本是本朝所出《禮部韻》,一本是新編《玉篇》,老師特意讓我帶回來,習得精熟。這一次不是說笑,先生說了,考校答不出來,是真要挨板子的。自今以後,官人我也要書正字,寫雅言了。等什麼時候朝廷開科,我也去中個進士回來,穿上那綠的紅的紫的,秀秀你說好不好?」

    秀秀捂嘴笑道︰「官人說得好輕松!」

    「難嗎?」徐平長嘆了口氣,「確實好難!這次老師放了威風出來,就差先打我一百殺威棒了!秀秀啊,官人以後也沒好日子過了!」

    秀秀笑道︰「林秀才終究還是為了官人你好!」

    徐平搖著頭,長吁短嘆,一個人進了屋里。他十分後悔那天頭惱發熱,抄別人寫的詩,果然沒有好結果。林文思竟然看出他是個可造之才,再也不懈怠了,用出強硬手段,要把他打造成材。

    《玉篇》和《禮部韻》是此時科舉考試最基本的參考書,屬于字典一流,後者又是著重于分韻部。以前徐平雖然也自己注意,寫字的時候還是經常有前世的簡體字不由自主地寫出來,口語更是比皆是。用林文思的話說,就是俗字村語屢教不改,這次是要狠狠給他治過來了。

    不去考科舉倒也罷了,字隨便你怎麼寫,要去考科舉,寫字和用韻必須規規矩矩,不然就是有再大的才學,也一邊涼快去。這才多少年,真宗朝的狀元李迪差點就在這上面栽跟頭,因為出韻,險險連個進士及第都沒撈上,多虧宰相王旦愛他才華,才當上狀元郎。要是再往後看,兩宋文壇領袖歐陽修,誰敢說他文章不好?窮鬼沒有參考書,因為出韻在科舉路上一個勁折騰,直到找了個明白的老丈人才解決問題。

    徐平命好,便宜老丈人是個科舉路上的明白人,先讓他把這基礎打牢了,不要以後弄笑話。再者前世徐平經過多少考試?也是個應試小能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要去考試,先得明白卷子怎麼答不是?

    這個時代,沒人有意推行什麼標準化,別說平時寫字,就是刻出來的書上字的各種寫法都有,大家見怪不怪。但正式場合,便要寫正體字,那都是要在新編《玉篇》上明明白白能找出來的,由不得自己亂編。參加科舉考試的第一步,便要讓自己寫出來的字對得上《玉篇》中的字體。這可是不簡單,要知道很多偏旁古今有細微差別,「草」頭「竹」頭容易弄混的地方多了去了,可不是簡體繁體分得那麼簡單粗暴。尤其是朝廷的各種避諱,誰能記得清?就更加要以最新版的《玉篇》為準了。

    要玩個性,等中個進士再說吧,那時候就沒人管了,甦軾幾個宋朝的大書法家留下的手跡里面的簡體字難道還少了?

    對被逼上科舉路的徐平來說,好消息是今年正是大比之年,剛剛過去,不會被逼得太緊。壞消息是這個時候科舉的年份不定,年年考,隔年考,隔兩年考,甚至隔個三年四年的都有,沒個準頭,具體以朝廷每年專門發出的詔書為準。不知道準備期長短,林文思便也不會手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16 PM

第34章 雜事

    六月辛酉,初五。

    此時已經進入盛夏,天氣酷熱,雨水也終于慢慢多了起來。

    徐平一路小跑回自己小院,雖然手中拿了片荷葉遮擋,身上也差不多已經濕透了。剛才他正帶莊客在田里中耕,突然飄來一片烏雲,大家開始也不當一回事,誰知平地起了一聲雷,瓢潑般的大雨就下了起來。一片手忙腳亂之中,徐平隨手采了一片荷葉,先跑了回來。

    進了小院,徐平甩了甩身上的水,抬頭卻發現秀秀和甦兒兩個趴在門邊的棚子下邊,不知在干什麼。

    走上前去,發現兩人面前是一只小貓,還沒斷奶的樣子,怯生生地蹲在草堆里,一雙無辜的大眼楮看著兩人。

    徐平問道︰「秀秀,你什麼時候想起養貓來了?」

    秀秀道︰「官人讓我和甦兒姐姐在這里制曲,剛剛有點起色,誰知這幾天不知怎麼老鼠突然多了起來。我怕把曲都吃沒了,便央孫七哥找只貓來,好壞嚇一嚇老鼠。他今天送來,誰知是這麼小一只!還沒老鼠大,怎麼會怕它!」

    甦兒安慰秀秀︰「不要看它小,只要會叫,老鼠就不敢來了。」

    徐平看看那小貓,也覺得好笑,對秀秀道︰「你不用擔心,這種小東西長得最快了。你沒事喂它點好吃的,用不了多久就能煩死你。」

    秀秀哪里肯信,只在那里唉聲嘆氣。

    徐平回自己房里換了衣服,來到棚子里看曲。

    秀秀看看外面雨下得正大,擔心地道︰「這種天氣,不知道會不會發霉。眼看就要成了,怎麼這也不順,那也不順,真是愁人!」

    徐平笑道︰「傻丫頭,正是要這曲發霉呢!曲能夠釀酒,全靠它身上長的各種霉。最好是這種潮濕天氣,曲才制得快。」

    秀秀看看徐平,臉上的意思卻是不信,只當官人又在哄自己。

    曲的用處就是催生各種霉菌,利用霉菌的生物作用,把糖分轉換成酒精。曲的好壞全看上面霉菌的種類和數量多少,好的曲有益菌多,有害菌少。

    大曲和小曲除了生熟不同,上面所生長的菌類也不同,適應的糖的種類也不同。此時釀酒之所以多用糯米,正是因為里面的支鏈澱粉比例高,適合小曲釀制。要制真正的白酒,就要用碎麥制成曲塊,慢慢培養出合適的菌種來。其實麥粒里起主要作用的是麩皮,徐平不敢冒險直接制麩曲,還是用傳統方法制大曲,慢慢篩選。

    曲的好壞直接決定了酒的品質。在徐平前世,那些傳承多年的名酒,所用的曲上都有長時間形成的穩定的菌落,形成酒的特殊風味。

    這里的曲剛開始制,只要能夠釀出真正的白酒就好,徐平也沒想一下制成什麼絕世好酒,那不現實,也不是徐平真正的目的。

    除了大曲,徐平還讓秀秀和甦兒重新篩選了一種小曲,這個不是用來釀白酒,而是要用甜高粱制酒精。與谷類主要成分是澱粉不同,甜高粱、紅薯、木薯和甘蔗等可高效制酒精的作物,一般不能固體發酵,多是液體發酵。這樣制出來的因為沒有酒的味道,雖然度數不高,也不能稱為酒。要用這種東西,來蒸大曲酒剩下的酒糟,才可制成以假亂真的低檔白酒,這才是徐平大費周章的目的。徐家酒樓的市場已經限死了,只有大幅降低酒的成本,才能獲得更高的利潤。要知道這樣制酒的成本低得驚人,一畝甜高粱或紅薯制出的酒精是玉米的數倍,就更不要說米麥那些谷物了。在前世這是制生物燃料的方法,隨便一點就包佔了中低檔白酒市場。

    當然用這些作物固體發酵的工藝也有,但那要工業體系的支撐,就不是徐平在這個時代能利用的了。

    把曲看完,徐平喜道︰「秀秀和甦兒你們兩個真是能干,這曲眼看就是成了,等到天氣放晴,我們就開窖。」

    兩個小姑娘哪里明白這些,口里漫聲應著,只是逗小貓玩。

    徐平嘆了口氣,也不再理她們,隨手取了一把油紙傘,出去找桑懌說話。

    過了端午節沒兩天桑懌就回來了,他倒是個守信的人。可出去打聽了幾天消息,桑懌與徐平商量時的萬丈豪情就磨滅了不少。

    馬家終于還是與那伙術士搭上了線,只是不知什麼原因,沒有請到家里去,而是在靠近惠民河的原淳澤監的地方新開了個莊子,甚至莊里干活的直接就役使群牧司的廂兵。

    這可是典型的地方豪強強佔官地,勢力之家強使官兵。可又如何?人家是太後的親戚,誰敢管他?此時太後臨朝聽制,忠于趙宋的士大夫們一門心思想的是限制太後勢力,這些小事當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至于下邊的小官,就更加不敢管了。太後的勢力如此之大,誰敢保證不是第二個武則天?小官們當然是明哲保身,以免惹下滔天大禍。

    北宋開封作為都城所在,制度與普通的州府不同。知府基本只管東京城里的事情,那里高官雲集,能不出亂子就不錯了。其他郊區各縣,則有專門的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此時一正一副,分別為張嵩和張君平。張君平是個水利專家,不久前提了個建議開溝渠解決開封內澇問題,兩人正忙著到處開溝呢,哪里有閑心管這檔子爛事。

    那個莊子位于群牧司的地盤,一般人也不敢去,正是馬家窩藏這一伙人的好地方。各方都裝作不知道,推得一干二淨。

    徐平和桑懌沒辦法,便就懈怠下來。

    到了這個地步,桑懌之所以還沒走,倒不是他多熱心。他是個種地的,在徐平莊上發現了很多新事物,種地又快又好,有心要學,便留在了徐平莊上。

    徐平找到桑懌的時候,他正在棚子底下研究中耕鏟呢。

    這個時候又沒有除草劑,農人種地,最愁的就是鋤地了。不管多勤快,一場雨下來,草就又起來,長得比莊稼快多了。

    一般來講,此時在北方一個男丁平均耕種二三十畝地左右。雖然做不到後世那樣精耕細作,收成也夠一家人衣食無憂。

    徐平莊上只有二十多人干活,卻一口氣種了一千幾百畝的高粱和苜蓿,正常情況哪里忙得過來。全靠了徐平制出的各種新式農具,竟也游刃有余。種的時候有播種機,作物長起來了,有這中耕鏟,誰去鋤地。

    桑懌渾身上下濕噠噠的,也沒去換衣服。見到徐平過來,起身道︰「小莊主真是奇思妙想,這一趟鏟過去,什麼草都被壓住了,比鋤的也不差多少。只可惜了這一場大雨下來,等天晴了還要再忙一遍。」

    徐平道︰「哥哥這可就想得差了。中耕雖然沒有鋤得干淨,但都是把草壓在了土下,就是遇上下雨,一時也起不來。這又比鋤強。」

    桑懌有些驚訝︰「真的?哪里會有這種好事!」

    徐平笑了笑︰「等過兩天,哥哥盡管去看!」

    兩人隨便閑聊幾句,便又說到了燒煉白銀的那一伙人身上。

    桑懌苦著臉道︰「這些年來,我也拿過好幾伙盜賊了,第一次踫到這種事。有勢力人家攪合進來,我們就有些難辦了。」

    徐平卻坦然了許多︰「他們窩在惠民河邊上也好,離我莊子有幾十里路,就是生事也不容易牽連到我這里。」

    桑懌道︰「聽說馬家與你家有些嫌隙,你就不怕?」

    徐平道︰「我怕他干什麼?只要不去惹他,他又怎麼耐何得了我!只躲著他,難道他還能惹到我莊上來?」

    桑懌搖頭︰「總不能躲一輩子。」

    徐平神秘地一笑︰「哪里會用躲一輩子!」

    桑懌見徐平已經對那伙盜賊失了興趣,也覺得沒意思,只好轉開話題,只是說些種地的事。

    徐平之所以轉變態度,是因為隨著時間增長,他對如今的局勢了解得更多,也就有了其他的想法。

    剛開始的時候,他聽說馬家的靠山是垂簾的太後,那種大人物當然是自己家惹不起的,最好有多遠躲多遠。慢慢時間長了,他聽別人說起這位太後的次數多起來,就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劉太後相當強勢,幾乎是一手遮天。問題是慢慢皇帝也長大了,今年已經十五歲,說起來到了親政的年紀,劉太後卻一點交權的意思都沒有。有大臣提起讓太後撤簾,都被竄貶到遠處。

    宋人的嘴碎,有了這種事,提起這位太後,經常說起的就是她會不會成為大宋的呂後,甚至是大宋的武則天。

    一次兩次沒什麼,次數多了徐平就聽出味道來。這種話,可不是下層小民瞎談論出來的,而是朝中的大臣普遍這麼想,並死死防著。

    徐平的歷史雖然不怎麼樣,也知道宋朝絕沒有呂後武後故事,趙家在皇位上的屁股比哪朝都穩。太後早晚會升天,皇上早晚要親政,朝野上下又有這麼多這種傳聞,用腳趾頭想也能知道皇上親政後太後家親戚的下場。

    太後都五六十歲了,還能熬幾年?無非是這幾年老老實實過日子,不惹事就好了,等太後一升天,馬家還算什麼?

    想明白了這一點,徐平也就坦然,只是緊守莊園就好。

    說了一會,桑懌指著棚子里面的一輛車道︰「常常見到小莊主在這車旁邊忙,不知有什麼用?這車又沒有轅,駕不上牲口,難道用人拉?」

    徐平眼楮一亮︰「哥哥的眼光好,這車可是我的一片心血!其他做出來的各種都比不上。今天且先賣個關子,明天是我老師生日,我要用這車去鎮里接爹娘回來,一起給老師做壽,那時就知道了。」

    其他的各種機具徐平無非是拿前世的改改,只有這輛車是真花了他無數心思。這是一輛人力三輪車,不用齒輪鏈條,還帶著彈簧減震,在這個時代絕對是一等一的奢侈品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18 PM

第35章 三輪車

    太陽斜掛在東邊的天空中,紅彤彤的,光線分外柔和。清晨的風迎面吹在身上,帶來一陣陣涼意,使人神清氣爽。

    雖然昨天剛下過雨,路上卻不見泥濘,比天晴的時候還要好走些。這就是沙地的好處了,水滲得快。

    徐平騎在三輪車上,輕輕扶著車把,眼楮看著正前方,嘴里哼著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小曲,心情愉悅。

    在他的後面,是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

    兩人是徐平特意找來的苦力,負責蹬車。這個時代又沒有水泥路瀝青路,三輪車蹬起來太費勁,徐平自己做不來,便把蹬車的和扶把的司機分開。再者這車不用齒輪鏈條,因為鏈條徐平現在也做不出來,沒有辦法,只好使用了連桿機構。連桿機構為了保證傳動平穩,就要加飛輪,便如火車的輪子那般,啟動困難,不是力氣大的做不來這個事。當然跑起來之後,就又變得輕松了。

    好在車的轉動部分使用了滾珠軸承,加了蓖麻油潤滑,用毛氈封著,又省力了不少。對這兩個干慣農活的大漢來說,操作起來也是輕松。

    說起軸承,徐平就要嘆氣。他是看過《土法制軸承》集子的,但是到了自己要制的時候,才發現那書上的基本沒什麼用。大多還是靠了當時不太成熟的工業體系,有的基本就是費話,完全沒用。徐平基本上是從頭開始,用手搖車床工具鋼的刀具加上固定夾具制出來的,集子里講的基本扔掉了。

    那個特殊的年代,不僅僅是紅紅火火的熱鬧,也充斥了這種一哄而上的浪費,讓人感慨。

    走了半個多時辰,太陽升起來了,孫七郎的額頭微微見汗,見扶車的徐平輕松愜意,酸溜溜地道︰「官人好是意氣風發!」

    徐平得意地說︰「七郎,你是覺得我在這里輕松嗎?」

    孫七郎道︰「官人是什麼身份?輕松自是應該的!」

    徐平笑著搖頭︰「不,不,你不明白,我坐在這里才是這輛車的靈魂所在。你沒聽說過一句話?要想車跑得快,全靠車頭來帶!你那里雖然確實累一些,我也還勉強做得來。我這里你看著輕松,你卻做不來的,一下就要跑到溝里去!七郎,你信是不信?」

    這話說出來,不但孫七郎不信,一邊不說話的高大全也不信。

    徐平卻篤定得很。這兩個大漢,連自行車都沒騎過,三輪車哪里就能跑出直線來?怎麼也得練一下。

    徐平也知道兩人不信,便道︰「既然不信,那就這樣。從鎮上接了我爹娘回來,到莊里讓你們兩人試試,看是成也不成。」

    孫七郎和高大全相視一笑。這車也幫徐平試了幾回了,兩人對車頭的位置早就眼熱,耐何徐平把這車看成寶貝,誰也不讓摸,兩人沒有機會。

    有兩個大漢做動力,三輪車比徐平的那匹劣馬跑得還要快一些,用不了一個時辰就到了白沙鎮。

    鎮上的人哪里見過這種怪車,都站在路邊看稀奇。認得這是徐家酒樓的小官人,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

    宋時閑人多,這又成了他們無聊時的一項談資。

    不大一會,便到了徐家酒樓前,劉小乙上來接著,口中道︰「小官人這次來得非比尋常,這車分外精彩,若是放到酒樓前,也多許多生意!」

    徐平道︰「小乙哥說笑!我爹娘呢?」

    「夫人已經問了幾次了,因為是小官人說要來接,不讓我送,夫人已經有些焦急了。我進去通傳一聲。」

    劉小乙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向酒樓里走去。

    徐平道︰「我便不進去了,在這里等著。等一會太陽升起,天氣就要熱了,路上不好走。」

    沒等多久,徐正和張三娘從酒樓里面走了出來,旁邊劉小乙手里大包小包都是給林文思祝壽的禮物。最近酒鋪里新雇了一個主管叫陸攀,是原來鄭州一家酒樓的主管,那家酒樓破產了,便到了這里。有了這個人,徐正也不用天天耗在酒鋪里了。

    張三娘快步走到車前,徐平和孫七郎高大全上來見了禮,張三娘便繞著車轉了一圈,口中道︰「我兒長大了,越來越懂事,做這麼個玩意孝敬爹娘!」

    她哪里能看出什麼門道來,也沒有心思去看,心里想的只是兒子不比從前了,現在知道主動來逗自己兩口開心,這比什麼都重要。

    徐正緩緩走過來,他的眼尖,一眼看到車的不少部位為了裝飾都貼了黃銅片,尤其最上面兩個座位,都用黃銅裝飾,金光閃閃亮瞎人眼。

    看了一會,徐正緩緩開口︰「大郎,這車用了多少錢?」

    張三娘聽了這話,瞪眼對他道︰「老漢,這是兒子的一片孝心!多少錢能換得來!你三句不離個錢字,真是晦氣!」

    徐正笑笑,不再開口,由劉小乙和徐平扶著,老兩口登上了車,在那兩個金閃閃地座位上坐下。

    這座位下面用了彈簧,老兩口上去都被閃了一下,相視看了一眼,也不吭聲。他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也不知是好是壞,只知不要掃了兒子的興頭。

    把禮物都搬上車,徐平和孫七郎高大全各歸本位。

    徐平喊一聲︰「起車!」

    高大全和孫七郎兩人一起用力,這輛三輪車緩緩動了起來。

    四周的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稀奇,與徐正夫婦打著招呼。

    徐正夫婦高高坐在車上,一一回禮,頗有一種意氣風發的感覺。

    不大一會,車便出了白沙鎮,走上了回莊的小路。

    走了一段路,張三娘忍不住道︰「這車真是平緩,往常就是坐牛車,走這路也顛簸得厲害,今天竟然一點感覺不到!」

    徐平笑著說︰「那是孩兒孝敬爹娘,座位底下用了彈簧,再是顛簸你們在上面也感覺不到。」

    張三娘和徐正兩個聽了只是開心地笑,一起看路邊的風景。

    這一路走來,徐正兩口兒竟然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只是一眨眼間,就到了自己莊前。

    張三娘心情正好,對徐平道︰「不用進莊里,直接到林秀才門前。今天是他三十三歲的壽辰,先給他拜壽。」

    徐平聽了,扭轉車把,一路直騎到林家門前。

    林家門前也養了幾只雞和鵝,只是用來裝飾風景,徐平莊里養的多得吃不完。甦兒正在門前喂雞,見到徐平一行過來,驚呼道︰「這車原來是這樣用的,我先前可是沒想到!」

    見到了跟前,甦兒道︰「員外和夫人稍待,我家官人和娘子都在廳里,我進去通傳!」

    說完,轉身進了院里。

    張三娘由兒子扶著下了車,伸個懶腰︰「這車坐得舒服!官人,你說是也不是?」

    徐正笑著點頭。

    張三娘平時對徐正老漢老漢叫得嘴順,到了林文思這里,也老實改過口來,只叫官人。

    老漢老公老婆這種都是現在下層人的口語,林文思是個正經讀書人,可聽不來這些。張三娘對自己這位親家一向尊重,在他面前時時注意。

    說不了兩句話,林文思帶著林素娘和甦兒從院里出來,雙方見過了禮,林文思道︰「勞煩親家遠程過來。」

    張三娘道︰「自從秀才起了這座宅院,我們夫妻還是第一次登門,著實是冷落了,你不要見外才好。」

    雙方客氣了幾句,張三娘又道︰「今天我們來,卻是省力不少,我兒子新制了一輛車,坐起來分外舒服。以後秀才要到鎮上去,只管讓他送。」

    林文思道︰「平時我也見他在弄,倒不知好不好用。」

    說完,看了一眼停在旁邊的三輪車,臉色沉了一下,不過迅速掩飾過去,沒說什麼。

    林素娘道︰「員外夫人,請到屋里拜茶。」

    一行人向屋里走,林文思把徐平叫住,對其余人說︰「你們先進去,我和大郎有話說。」

    看著眾人走進院里,徐平便有些緊張。最近自己和這位老師的關系親近了許多,但這個時候把自己單獨留下來,只怕不是什麼好事。

    林文思把徐平叫到車前,指著一片片黃銅裝飾道︰「這是什麼?這是什麼?黃金裝飾,你不知道逾制嗎?」

    最後一句話說完,已經聲色俱厲。

    徐平小聲答道︰「老師說得嚇人,這不是黃金,都是石。」

    林文思怒道︰「我當然知道是石,你也拿不出這麼多真金!可誰又告訴你逾制的是真金?那指的是顏色!你讀了這麼多年書,讀哪里去了?!」

    徐平這才回過味來,自己只想著讓父母高興,怎麼金碧輝煌怎麼來,卻一時忘了這個時代有禮制,不是什麼顏色都能用來裝飾的。今天老師還好,沒有當眾發作,只是把自己單獨留下來說,已經留了面子了。

    這個錯犯得不小,徐平只好低下頭,一句話不說。

    林文思道︰「你在這里,把這些金色一片一片都給我取下來,什麼時候收拾完了,什麼時候才許進屋!」

    還好此時宋朝對這一點管得並不嚴,只是留下了個談資。如果是踫到個苛刻的朝代,徐平這一點無心之失就是滔天大禍,把滿門搭進去都有可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19 PM

第36章 釀酒

    清晨的涼風陣陣吹來,拂在臉上,分外舒爽。徐平抱著胳膊靠在莊門前的柳樹上,百無聊賴。

    在他前面不遠,莊門前的大路上,徐昌扶著車把,孫七郎和高大全兩個蹬著車,緩緩前行。

    坐在車上的,是林素娘帶著甦兒和秀秀兩個小丫頭,好奇地東張西望。徐平已經把兩個座位連了起來,成了排椅,三人坐在上面還很寬松。

    自清晨起來,他們已經從莊院沿著修好的路到外面的地里,來來回回玩了兩個來回了。徐昌高大全和孫七郎三人雖是出力的,也沒覺得不愉快,興奮地輪流換著扶車把。練了幾回,這三人也都已經熟練,成了老司機了。

    徐平理解這種心情,在前世朋友買輛車,親戚朋友還要坐上兩回呢,更何況這個時代面對這種新奇事物。

    五天前給林文思祝過了壽,他也坐著這車去過一回白沙鎮里。雖然以他的性格沒說什麼熱情洋溢的話,但神情瞞不了人,坐這車,比騎驢舒服太多了。

    一時興起,林文思對這車還提了好幾條建議。雖然多是在車的哪個部位雕上什麼花,刻上哪種神獸之類的,實用性的也有,那就是在座位上面加棚子以遮陽擋雨。徐平自然從善如流,做了可拆卸的棚子。

    此時這車所有逾制的東西都拆得干干淨淨,看起來樸實無華,實用性卻比以前更強了。

    正在車停下,高大全換徐昌上去當司機的時候,莊客呂松從莊子東邊過來,對徐平道︰「官人,那邊糝子已經潤好,酒缸也都埋好了。」

    徐平等這個已經是心焦,聽說做好了,對那邊喊道︰「都管,先不要玩了,我們還有活干!」

    高大全剛剛上車,聽見喊話,便調轉車頭,緩緩騎到莊門口。

    到了徐平面前,高大全喊一聲︰「停!」

    孫七郎和徐昌便把車蹬倒轉,戛然停下,甚是瀟灑。

    徐平搖頭,用這種方式制動對傳動系統不好,但另加一套制動系統是不是劃算也說不好,只好暫時先這樣。

    三個小女孩從車上下來,小臉通紅,顯然還在回味。

    甦兒仰著臉道︰「什麼時候乘車去鎮里一趟,那該多好!」

    秀秀笑她︰「你就是想著到處招搖!」

    只有林素娘面露微笑,一句話不說。

    告別了林素娘三個,徐平帶著徐昌和孫七郎去制酒的地方,高大全則負責把車推回棚子里。現在這車歸他保養,上心得很。

    酒場選在院子東邊,麥場北部。因為這周圍多年黃河泛濫,都是沙土,缺少黃泥,徐平便不用酒窖,而是用大缸制酒。

    徐平等人到的時候,已有十多個莊客等在那里。

    堆著的是幾大堆破碎的高粱,都是昨天早早弄完,摻入熱水在這里潤料,直到今天才算潤好。

    另一邊是埋在地里的十口大缸,這都是要裝料發酵的。

    徐平走上前,看潤好的碎高粱。抓起一把,看看已經潤透,拿起來仔細聞聞,確信沒有異味,火候剛剛好。

    轉身對徐昌道︰「都管,去把前些日子制好的大甑取來,這料都要蒸得爛熟,只怕費時不少,不要耽擱。」

    徐昌領命去了。

    徐平又對孫七郎道︰「七郎,去取些谷糠來,記得要干淨好的,有一點腐爛的都不要!」

    兩人回來,便在旁邊架起大鍋,把甑放上準備蒸料。

    為了今天,徐平早讓鎮上送了好幾車好煤來,莊客在鍋下引起火,把煤加上,鍋里倒上清水,旁邊風箱一個勁吹。

    要不了多大一會,甑里便有水汽出來。

    徐平對過來的高大全道︰「你到上面撒料,七郎給你打下手。這是個精細活計,一點也馬虎不得!該說的我昨天已經給你說了,還有要問的沒有?」

    高大全應聲喏︰「都記在心里了!」

    踩著凳子,高大全站在甑的一邊,看甑里水汽開始彌漫,對站在下手的孫七郎道︰「七哥,取谷糠來!」

    孫七郎盛了半簸箕谷糠遞上去。

    高大全接在手里,緩緩撒在甑的底部。

    先用谷糠墊底,是起個疏松作用,免得把甑底部的篦子眼堵住了,水汽上不來,蒸得不均勻。谷糠還有一個作用,是增加料的清香氣,當然如果有稻殼更好,但這周圍不產大米,只好用谷糠代替。

    裝完谷糠,便開始上料。昨天徐平交待得明白,裝料要不松不緊,一直把甑裝滿,留個平頂。高大全記在心里,不敢怠慢。

    慢慢把料填完,孫七郎在下邊端了一大盆熱水給高大全,他接過來,全潑在裝好的料上,才喘口氣,從凳子上下來。

    徐平讓拉風箱的莊客加大風力,用大火猛蒸。

    這料要蒸差不多一個時辰,徐平便帶著裝客開始刷洗水缸。用的水都是燒開放涼的開水,刷洗完了擦干,再刷上一層花椒水。花椒水的作用一是消毒,再一個也增加花椒的香氣。

    把缸刷洗完,那邊第一甑料也差不多蒸好了,眾莊客才正式忙碌起來。

    把料從甑里取出,先堆得不厚不薄,早有人得了吩咐取來冰涼的井水,潑在冒著熱氣的碎高粱上,潑上幾桶,開招翻拌。然後攤開,慢慢晾涼。

    如今天氣炎熱,哪里是那麼容易涼下來的,徐平便讓幾個莊客在周圍扇著扇子。反正入缺要等到晚上了,也並不太急。

    如此一直忙碌,直到了傍晚,才把所有的料都蒸完。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涼風漸漸起來了。

    大家都是忙了一整天,又是蒸啊煮的這種高溫作業,一個個疲憊不堪。

    徐平早讓秀秀煮了綠豆湯,此時取來,便讓大家先休息,喝碗綠豆湯解解暑氣再說。

    高大全坐在地上,問徐平︰「官人,這真能制出酒來?」

    徐平道︰「這不廢話嗎!家里的燒酒你喝得還少了?」

    高大全有點不好意思︰「我是個粗人,只好烈酒,讓官人笑話了。不過這樣制酒,又比原來強到哪里去?」

    徐平沒好氣地道︰「糯米多少錢一斤?高粱多少錢一斤?今年天旱,汴河的水淺,江南的米運來京師的比往年要少,已經漲了不少錢了。我阿爹天天發愁,米價再這樣漲下去,酒樓就不賺錢了。」

    自徐平開始蒸酒,大家都當他是個酒行家,提出這個制酒的辦法來,眾人雖是半信半疑,但也沒有真正反對的。

    還好徐平前世參觀過鄉下的小酒作坊,大致的程序還記得,不會大錯。

    等到休息完,天已經黑下來,便點起幾枝火把,把周圍照得通亮。

    秀秀一個人在屋里無聊,也跑了過來,點起那盞酒精燈放在旁邊,抱著膝蓋看著大家忙碌。

    此時最早蒸出的料終于涼了下來,徐平便指揮著把提前破碎了的大曲拌進料里。這個時代也不用講什麼出酒率,徐平便把曲料往少了加。酒曲加得多了,如今又天熱,就容易酸敗影響酒的質量,加得少了則不過是少出酒而已。

    拌好了酒曲的料放入埋在地里的大缸,上面用石板蓋住,前面蒸料時留下的谷糠剛好撒在上面封口。

    忙完一缸,徐平喘了口氣,讓莊客忙其他的,自己坐在秀秀身邊休息。

    秀秀小聲說︰「官人,你們直到現在也沒吃飯,不餓嗎?」

    徐平搖頭︰「一直忙,就不覺得餓了。我跟他們說好了,等今夜忙完了,酒肉都吃個痛快,廚房早已殺好了十幾只大雞。」

    自高粱苜蓿種起來,徐平便讓莊里養了幾千只雞,平時就散養在地里,想吃了隨手就抓。這散養的雞味道又好,又不費糧食。羊還是太貴,天天吃誰也受不了,莊子還是要講產出利潤的。雖然黃鼠狼和狐狸也吃了不少雞,但莊里為此養了幾只狗,再加上莊客窮追猛打,剩下的也吃不完了。

    秀秀神秘地一笑︰「官人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幾個包子過來。」

    徐平道︰「偏你有這種小心思,可惜我不餓,一會要陪他們吃酒。」

    秀秀不高興地搖了搖頭,轉過去不再理徐平。

    此時一輪上弦月掛在天上,皎潔如銀,陣陣涼風吹來,伴著旁邊眾莊客忙碌的身影,透出一種鄉村特有的寧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29 PM

第37章 中牟主簿

    七月壬辰,初七。

    今天是「乞巧節」,又稱「女兒節」,秀秀吃過早飯就跑到了林素娘家里去,和林素娘甦兒三人忙活著準備晚上過節的東西。這是她此生第一次正兒八經過這個專屬于女孩的節日,比誰都認真。

    昨天下午,徐平帶了莊客在林家院內搭了一座「乞巧棚」。至于棚子上的裝飾則是三個女孩親自動手,一幫大男人既不懂,也做不來。

    此時已經到了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太陽一升起來,就像要把地上的東西燒化了一樣,熱不可當。

    趁著早上的清涼時候,徐平叫了高大全孫七郎等幾個莊客出門,到莊子外邊的地里試驗新制的收割機。

    踏著清晨的露水,徐昌牽著大黃牛陪著徐平走在前面,高大全和孫七郎兩個抬著收割機走在後面,桑懌在一邊扶著。

    幾個月的時間,桑懌的耐心也磨得沒了,燒煉藥銀的方士和柯五郎一伙他已不再理會,只是專注在徐平莊上這些稀奇古怪的新玩意上。徐平送他的播種機和中耕鏟他已托人帶回龍興的家里,返回來的使用效果很讓人欣喜。

    汝州也一樣是環兩京貧困帶的一部分,荒地到處都是,要不然桑懌也不會那麼容易在龍興開荒安下家來。而且汝州不受黃河泛濫影響,地比這里要好得太多,有這些新式農具,認認真真干上兩年,也開個莊子出來。桑懌還帶著鄉貢進士的名頭,做個鄉下小土豪,也安安樂樂過一生。

    到了苜蓿地頭,高大全和孫七郎把收割機放到地上,徐平上來調試一下,便讓徐昌牽著黃牛進到地里。

    依著徐平的吩咐,高大全和孫七郎開了地頭,把收割機在地里擺正,掛在大黃牛的套上。

    徐平要在一邊看效果,對孫七郎道︰「七郎,你扶著機子,注意眼楮看著前方,走得要正,千萬不要走偏了!」

    孫七郎得了吩咐,上前扶著手把,一臉嚴肅,死死盯著前邊黃牛的屁股,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帶偏了。

    徐平看一切準備妥當,對牽牛的徐昌道︰「都管,走兩步看看!」

    徐昌吆喝起黃牛,慢慢前行,把套繩掙緊,收割機上的割刀嗡嗡地飛速旋轉起來,在一邊看的桑懌和高大全都嚇了一跳。

    走不了多久,過了地頭,收割機便進入苜蓿地里。大黃牛頓了一下,猛地把套繩掙緊,「哞哞」叫了兩聲,腳步竟一下快了起來。

    隨著收割機過去,兩行苜蓿便被割斷,齊齊地倒在旁邊的壟溝里,比人割擺放得還要整齊。而且割茬整齊劃一,看著就讓人賞心悅目。

    桑懌跟在後面,看得也是眼熱。

    只要有一頭牛,有了這東西,怕不是要比十個八個壯丁干得還快,效果又好。現在兩京周圍的鄉下,地多的是,就是缺人,有了這機器,盡管開地,只要幾年下來,富得田連阡陌絕不是個事。

    可惜這東西好雖好,卻不是現在的桑懌能夠擁有的,即使徐平大方,要送給他他也不敢要。

    這個時代可沒有發動機,只能借助大牲口的畜力。收割機的具體結構,不管是收割牧草的旋轉式,還是收割谷物的往復式,徐平都是爛熟,難的就是動力和那一套傳動機構。

    這台收割機,動力來自大黃牛的牽引力。通過後邊兩個特制的大鐵制動力輪,把牽引力轉化為旋轉動力。黃牛的速度才多少?收割機上裝的旋轉割刀可要一分鐘轉上一兩千轉。

    這全靠中間連著的那個變速箱轉換速度。

    就是徐平,在這個時代也沒能力制出鋼制的齒輪來,只好用黃銅壓制。黃銅的機械性能就那麼回事,只好做得又大又笨重。雖然生鐵鑄的變速箱里面裝了蓖麻油潤滑,也並不能減小多少體積。

    那可是一箱金光閃閃的黃銅啊!這個時代黃銅是什麼價錢?那可是珍貴到朝廷要專賣的程度!為了煉制足夠的黃銅,徐平可是把中牟縣藥鋪的爐甘石全部都買光了還不夠,找到京師藥行才解決問題。

    桑懌估摸著,自己還要老老實實干上許多年,才能買起那一個鐵箱子。

    走了五六十步,徐平讓徐昌停下,上前看看大黃牛,還沒有出汗,心里松了一口氣。他最怕的就是一頭黃牛拉不動收割兩行的機器,那一台機器就要配幾頭牛,機器也要增大,最後成為一個龐然大物,那就討厭了。

    把黃牛卸下來,眾人都聚上來看收割的效果。

    來回看了一遍,都是「嘖嘖」連聲,一時竟都想不出什麼語言來形容看到的場景。

    最後還是孫七郎來了一句︰「前幾個月,小官人帶我們一口氣種了一千幾百畝的地,我還想著到了要收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就是全都變成牛,只怕也忙不過來。現在有了這一台機器,心里一下就什麼也不怕了!」

    眾人聽了一起哈哈笑了起來。

    跟著徐平干得活多了,他們也學會了使用機器這個詞,也深深認識到了只要用上機器,活就干得越多越好。

    正在這邊歡樂的時候,高大全忽然道︰「咦,官人快看,那里有幾個官府的人,不知道在我們地里干什麼!」

    徐平站上田壟,舉目望去,只見離開自己建的水庫邊不遠,停了三匹馬拴在路邊。離開一段距離,有兩個差役,護著一個穿綠袍的官人,正彎著腰在自己地里,不知細細地看著什麼。

    不同的背景,會造成人不同的性格。徐平穿越而來,對這個時代的官府一向是敬而遠之,最好是老死不相往來。現在突然有官府的人來到自己地里,心里就有些不安,生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猶豫了一會,徐平還是決定過去看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既然這人已經到了地里,就不是自己縮頭就能躲得掉的。

    留下孫七郎看著機器,幾個人順著田間的小路向那三人走去。

    走到附近,三人也發現徐平幾人,站起身來在地頭等著。

    走上前,徐平見個禮,道︰「在下是這莊子的主人徐平,不知諸位官人是哪里來的?到我莊子里有何見教?」

    那個綠袍人走上前,打量一下徐平,問道︰「你就是徐平?」

    徐平心里一頓,面上顯出警惕之色。這人怎麼知道自己名字?口中道︰「小民正是徐平。不知官人是——」

    綠袍人笑道︰「本官是這中牟縣主簿郭咨,走到路上,看你這里田地耕種有法,水壩溝渠都甚是有條理。一時心喜,便停下來看看。」

    頓了一下又道︰「你的名字,卻是聽提舉倉草場的李提轄說起。這些日子我們要一起在附近辦些事情,他說你莊上可以落腳。」

    聽了這話,徐平心里才放松下來。李用和與自家是十幾年的交情,肯定不會害自己,他介紹這人來,那必定是靠得住的。

    郭咨轉身,看著地里道︰「你這里種的蘆粟,不見有鋤的痕跡,地里又沒有什麼雜草,我看了好大一會,不得其解。看看地里,仔細想來,你當是用鏟耕過了,不知是也不是?」

    徐平道︰「官人明鑒,正是如此。」

    郭咨贊賞地說︰「你好巧的心思。對了,我看你這一片地旁邊築好了壩,又開了溝渠,為什麼還種蘆粟這種不值錢的東西,不種稻麥?」

    徐平老實答道︰「本來是要種水稻的,可惜我莊里的莊客都沒種過,只好用蘆粟過渡一季,轉過年來雇了會種的人來種。」

    郭咨聽了這話,便就笑起來︰「你怎麼就會被這種事難住?本官忝任這縣里的主簿,管的就是督課農桑。你早到縣里來找到我,我自然會幫著你雇人。再者田戶自己開溝治渠,朝廷都有獎勵,你也太老實一點。」

    徐平聽了,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地頭上還有這種官,這個時代還真有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干事的?

    這只能怪徐平不熟悉歷史。

    這個時代在歷史上留下名字,又極有特色的人物就是郭咨。據說他到了八歲才學會開口說話,一會說話就聰明無比,更加重要的,這家伙是個中國古代罕見的發明狂人。

    郭咨善于完善工具,改進兵器弓弩,更加精于計算,均田賦量地,無人能比。徐平要是知道郭咨一生的事跡,搞不好心里就會打起別的小算盤,這個哥哥與同時代的人格格不入,八歲才會說話這麼神奇,莫不是也穿越來的?

    郭咨中進士之後,先到通利軍做了一任司理參軍,剛好這個時候調到中牟縣來做主簿。宋朝時候,縣主簿是個很不受待見的小官,一般不會讓進士做這官受委屈,惟有開封府例外。開封府的主簿不但大多都要求進士出身,而且還要做過一任幕僚官有了實際經驗才行。當然這里的主簿級別待遇也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一任做完,外放就是大縣的正任知縣,踏出仕途的關鍵一步了。郭咨還是在司理參軍任上表現出色,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見郭咨神情和藹,徐平也慢慢放開,問他︰「李提轄也要來嗎?」

    郭咨嘆口氣︰「是啊。你莊子南邊群牧司的廂軍最近生了很多事,朝廷派群牧副使李太尉前來整治。我和李提轄都是本司派出來協助的,說起來李提轄是李太尉親自要來,我卻是被上司派差來的。」

    見徐平一臉茫然,郭咨問道︰「你不知道李太尉?」

    徐平搖了搖頭。

    郭咨道︰「李太尉現為濟州防御使,實任群牧副使。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他的母親是當今鄂國大長公主,身份尊貴,如果見了,千萬不要唐突!」

    徐平聽了,這才恍然。

    這是朝廷里不知什麼大人物看馬家不順眼,要出手收拾他了。

    太後的親戚,身為外戚,沒人敢惹,那就派一個更狠的外戚來。大長公主是太宗皇帝的親女兒,上任皇帝的親姐妹,太後本人見了也要恭恭敬敬。派她的兒子出來,根本就不會給馬家面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31 PM

第38章 再見故人

    李太尉名為李端懿,字元伯。父親李遵勖,進士及第後娶宋太宗生前最愛的女兒萬壽長公主。萬壽這種封號就如小孩的乳名一般,嫁人之後就正式封國為隨國長公主,此後多次改封,當然是越封越大。

    這一家歷代公卿,雖然以長公主而貴,但家里本來就有底蘊,父子又都是有才華的,與文人士大夫多有交游。長公主嫁人之後又因為其仁孝,受到先帝另眼相看,文人士大夫的交口稱頌。有一件事情就能看出這位長公主的與眾不同。歷朝公主出嫁,夫家的長輩要降排行,即公公婆婆也不能做公主的長輩,只能平輩相待。這個規矩就是從這位萬壽長公主改過來的,她以新婦的身份事舅姑,被皇帝看成自家有家教覺得有面子,其他人的稱贊與敬重自不必說。

    無論名聲還是資歷,不要說只是劉美家女婿的馬家,就是太後的前夫劉美家也不能這一家相比。

    李端懿此時恰好任職群牧副使,便不知被哪個大人物做了一把刀,要收拾最近驕橫到沒邊的馬家。

    因為馬監畢竟已經撤了,群牧司只是佔了中牟縣的地方牧馬,李端懿便要求中牟縣派人協助。所謂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誰願意摻和這種事情?中牟知縣便找了個借口,把剛調來不久的郭咨派了出來。

    郭咨一是新來沒多久,只能被派差,再一個心里也不以為然,像知縣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在仕途上也走不遠了,便接了這個任務。

    與徐平又隨便說了幾句閑話,郭咨便帶人告辭而去。在李端懿下來到中牟之前,他先要摸清情況,不要到時鬧笑話。

    看著郭咨離去,徐平轉頭與桑懌對視一眼,兩人只是苦笑。

    原以為這事情也就這樣過去了,誰知突然又起這波瀾。

    回到試驗收割機的地方,孫七郎道︰「官人,剛才有莊客來說,李提轄已經到了莊前,讓你快回去呢。」

    徐平也沒心情再試了,便帶著眾人一起回到莊里。

    李用和與兒子李璋正在客廳里用茶,幾個隨身兵士則散站在院子里。見到徐平回來,李璋一下跳起來道︰「哥哥,這一別幾個月,你怎麼不到東京城里來看我們!」

    徐平連附近的中牟縣城都沒去過,更不要說汴梁城了。他本就是個不愛湊熱鬧的人,更不要說對這個世界總是帶了一種過客心態,只是安心在自己莊里種地,用自己的所學給這個世界帶來新的耕作方式。

    見李璋瞪著眼看著自己,徐平搖頭道︰「這莊子新起,百廢待興,我一天到晚忙也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到處亂跑。」

    李璋不信︰「這可不是你從前樣子!在東京城里的時候,一天不去勾欄瓦舍你便渾身不舒服,哪里耐得住這寂寞!」

    李用和罵道︰「你這不成器的,一天到晚只知道玩!你徐家哥哥已經長大了,以為還跟從前一樣嗎?」

    徐平上來給李用和見禮,道︰「剛才在地里,踫到一個官人,說是本縣的主簿郭咨。他說與世叔要在附近處理些事情,這次怕是要住得久點?」

    李用和神色一黯︰「不錯。這次是真有事情做,不會再跟上次一樣了。」

    徐平見李用和不想提起自己的事,便轉過話題︰「那我讓徐昌給你們安排住處。他在莊外起了新家,原先住的小院空出來了。」

    提起徐昌,李璋又插嘴道︰「好個徐昌,偷偷摸摸就成了家室,也不請我們吃酒!好歹也是從小玩到大的!」

    徐平聽了也笑︰「什麼從小玩到大?還不是你纏著他?帶著你這個小屁孩,他煩也煩死!」

    徐昌在一邊道︰「大郎這話說得,是我喜歡帶他。」

    說了幾句,徐昌告辭去安排,高大全和孫七郎去收拾農具。

    見沒了外人,李用和把徐平叫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番道︰「大郎你是真長大了,待人接物都有條理。這幾個月林秀才到過京城幾次,提起你也是交口稱贊,說再不是從前的浮浪樣子。就連讀書也大有起色,不但讀得進去,還能做出不錯的詩來。秀才也念給我聽,耐何我肚里沒半分才學,只是覺得好,說不出個什麼來。閑來無事,與那些飽讀詩書的文班同僚說起,他們也贊你詩做得好,好好讀幾年書,不定也能高中進士。徐家哥哥兩口兒辛勞半世,想來是老來得福,這一身富貴,就要著落在你身上了。」

    徐平只是苦笑,他只是一時興起抄了一首詩而已,真正說起詩書才華,最少這個時候半分也無。沒想到幾家人都望他成龍,只露出一點苗頭,便給了這些人無限希望。這個誤會委實有點大。

    李璋坐在一邊,歪著頭看著徐平,神色里是怎麼也不信的樣子。這個哥哥是與他一起長大的,什麼德性他最清楚,真的也能成才?

    看看天色,徐平問道︰「世叔,你們從京城來,路上用過早飯沒有?如果沒用過,我讓人去準備。」

    李璋搶著道︰「路上過中牟縣,我們就用過了。我本來要到你莊上吃的,誰知那幾個兵士不爭氣,只是說肚子饑餓。」

    說了會閑話,徐昌安排了之後回來。

    李璋道︰「都管,你陪著我阿爹說會話,我和哥哥去林秀才家里。這次過來,我給林家娘子帶得有禮物。」

    李璋正是玩鬧年紀,李用和也沒辦法,只好讓兩人去。

    出了門,李璋問徐平︰「哥哥,你上次不是說有個貼身使喚的叫秀秀嗎?你的身邊人,我也有禮物帶給她。」

    徐平道︰「今天‘女兒節’,她也湊在林家,要一起乞巧。」

    李璋點頭︰「那樣最好。」

    轉過莊院,還沒到林家門前,就見到林素娘帶了秀秀和甦兒從河邊走來,每人手里拿著幾枝荷花。荷花也是七巧節要用的,她們都做成並蒂蓮。

    李璋幾步走上前去,對林素娘行禮︰「嫂嫂,真是好巧!」

    林素娘笑著看他︰「你個貧嘴,什麼時候來的?」

    李璋道︰「剛到。這次來,有帶的禮物給你。」

    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對小玩意,神秘兮兮地遞給林素娘。

    徐平覺得好奇,湊上去看。原來是一對泥制的小人,一男一女,身上有彩繪的衣服。樣子可愛,頗有些他前世賣的那些玩偶的感覺。這兩個小人做的是牛郎織女的樣子,女孩子晚上乞巧時要用,也是小孩的玩物。

    林素娘喜滋滋地接在手里,口中道︰「今年不在京師,還以為見不到這一對磨喝樂了。你選的這一對做得用心,樣子也乖巧,我很喜歡。這兩年你長大了,果然懂事很多。」

    李璋笑嘻嘻的,見旁邊甦兒和秀秀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又掏了一對遞給甦兒︰「姐姐也有。」

    這一對比林素娘的小了一些,樣子卻差不多。

    甦兒面上露出喜色,接在手里把玩不已。

    李璋這才轉身對秀秀道︰「你就是秀秀?」

    秀秀不認識他,只是點頭。

    李璋又道︰「我上次過來,哥哥也提起你,只是你回家探親去了,沒有踫見。你是哥哥身邊的人,當然不能冷落,這一對送你。」

    從懷里又掏出一對來。這一對與甦兒的一樣大小,只是樣子有些不同,看起來更加精致。

    秀秀卻不敢伸手就接,眼巴巴地看著徐平。

    徐平笑道︰「這是我從小玩大的兄弟,既然有心送你,你便收下。」

    秀秀聽了,這才接過,緊緊握在手里。她可不同于林素娘和甦兒,窮苦人家的孩子,從來沒有過這種玩物。

    送完禮物,林素娘對李璋道︰「你來得突然,我可沒禮物送你。」

    李璋嘻嘻一笑︰「只請我喝一杯茶就好了。」

    林素娘笑著搖頭︰「今天不是普通日子,我們女孩兒家的節日,院里都是乞巧的東西,與你們男人不相關。你隨著大郎去玩吧,這幾對磨喝樂,也花了你不少錢,盡管從大郎身上要回來就是。」

    說完,帶著秀秀和甦兒轉身走了。

    徐平見李璋站在那里尷尬,上前對他道︰「自今天一早,她們三個便神神秘秘地在那小院里不知搞些什麼,我們何必去湊熱鬧?」

    見三人走遠,李璋笑道︰「誰要跟她們女孩兒一起玩!送她們些禮物,哄得開心也就是了。哥哥,我們去捉魚吧!上次林秀才到京城,給我們家帶了兩壇糟魚,大家吃了都是贊不絕口。秀才說這莊里的池塘,隨便撈撈也有大魚幾百斤。我這次來,是打定主意要撈個夠的!」

    徐平苦笑,這個兄弟,真是一刻也閑不住,要是抽出身來陪他,那自己真是什麼事情也不用做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34 PM

本帖最後由 yayo117 於 2018-4-3 06:51 PM 編輯

第39章 兄弟夜話

    中午徐平去看過了釀酒的大缸,現在天氣炎熱,已經可以陸續開始蒸了。前幾天用甜高粱釀的酒醅也等不得,再放就要壞了。

    下午突然就忙碌起來。

    徐平和徐昌檢查蒸酒的器具並做準備,桑懌和孫七郎去地里繼續試驗收割機,收獲季節馬上就要到,這也等不得。

    李用和帶著幾個手下去了群牧司牧地的草料場,預先檢查一番,晚上也要住在那里,明天才回來。

    李璋隨著桑懌和孫七郎到地里玩了一會,看了一會收割機的新奇,便覺得沒意思,纏著高大全帶他釣魚去了。

    此時蒸酒的器具早已換過,特制的一口大甑,容積比釀酒的大缸還要大上一些,一甑恰好就是蒸一缸的料。鐵鍋也是特制的,恰好就是一套,都一起擺在釀酒場地的一旁。

    這里已經用圍牆圍了起來,並建了幾間屋子,徹底成了一間釀酒作坊,晚上有莊客在這里值夜。

    徐平把器具都看了,燒火用的煤也已在一邊堆好,一溜十幾口盛酒的大缸擺在一邊,等著刷洗。

    與徐昌轉完,又去看發酵的大缸。此時火候稍有不足,但也勉強可以開始蒸。由于當時是一起釀的,一旦開始,就必須連續蒸下去。

    把一切看完,徐平總覺得少了點什麼,站在那里不走。

    徐昌陪在一邊,小心問道︰「大郎,覺得哪里不妥嗎?」

    徐平轉了幾個圈子,猛然想起︰「都管,我忘了一件事!」

    徐昌被嚇了一跳,迷惑不解地看著徐平。

    徐平指著埋在地里的酒缸道︰「這些與熟糯米釀酒不同,一次哪里就能全部釀出來?蒸過一次之後,剩下的料要重新埋在缸里,再釀一次,才不至于浪費糧食!用過的缸要刷洗,不能馬上用,我們要再找幾口大缸埋在這里。」

    徐昌聽了這話,出了一口氣︰「大郎這是多濾了。高粱賤得跟土一樣的糧食,有什麼浪費!再者說了,大郎還要用這酒糟蒸那邊的酒醅,只好將不。」

    徐平卻不同意。這一是真浪費糧食,他前世的思想認為這是罪大惡極,輕易不能這樣做。再一個第一次蒸的酒發酵不完全,口味也有差別。

    徐昌拗不過,只好找了兩個莊客,在地里又埋了兩口大缸。

    諸般忙完,已經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

    秀秀今晚要在林素娘的院里乞巧,不回來了,偏偏自己屋里有李璋這個客人,不好怠慢。

    徐平回自己小院之前,到菜園里摘了幾個西紅柿,挖了幾個土豆,摘了兩根黃瓜,帶了一把小蔥,準備與李璋湊合一頓。

    回到小院,李璋還沒回來,徐平便在水缸邊洗菜。

    沒多大一會,李璋從外面噔噔跑進來,見徐平在那里忙,便湊過來看。

    徐平看他一眼︰「今天下午收獲如何?」

    李璋舉著兩條三五斤重的草魚,差點就湊到徐平鼻子上,得意地道︰「還過得去!哥哥這里真是好地方,捉不完的魚,摸不完的蟹!上次我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徐平笑道︰「你一個下午就忙了這些?」

    李璋道︰「其實還有一些,我讓高大全帶回去讓莊客吃了。對了,還有一些蝦,我們做了吃吧。」

    他的另一只手,提了一個草編的小籃子,里面有一兩斤的草蝦。

    徐平看了也是高興,接了過來︰「好,晚上我們便做個清炒大蝦!我竟然忘了水里還有這種好東西,真是不應該!」

    徐平在這里忙,李璋便到屋里去喝水。

    從屋里出來,徐平已經切好了西紅柿,撒上白糖,做個糖拌西紅柿端到桌上。李璋見了,伸手就去抓。

    徐平把他的手打開︰「等糖漬下去才好吃,你急什麼!」

    李璋嘻嘻笑著,問徐平︰「怎麼是哥哥在忙?秀秀呢?」

    徐平道︰「早說過了今夜乞巧,她不回來。」

    李璋嘟囔一句︰「女孩兒就是麻煩。」

    今晚的菜,徐平做了一個糖拌西紅柿,一個清炒土豆絲,一個炒草蝦,還有一個紅燒魚塊。

    這個年代吃飯酒是少不了的,兩兄弟踫了一杯,李璋夾了一塊西紅柿在嘴里嚼著,口中贊道︰「哥哥這里種的草柿子真有味道,尤其是上面用的糖,色澤就好,吃起來也格外甜!」

    徐平只是苦笑著搖頭。

    這上面撒的是白糖,不知花了徐平多少功夫!天氣熱了,徐平自己也想吃個糖拌西紅柿爽口,讓徐昌出去買糖,才知道這個年代只有紅糖,而且極度不純淨,雜質極多。就這樣的糖,價格還貴得嚇人,不是一般平民吃得起的。平常老百姓想吃口甜的解饞,只能是買餳糖,即麥芽糖之類。為了把買來的紅糖變成白糖,徐平又是加石灰水,又是用活性炭脫色,最後制成的還是帶著微微的黃色,而且還不能真正成砂糖。

    有時候徐平也想,自己這一趟穿越運氣真是不好,來到這樣一個地方。天子腳下,一點花頭都耍不起來,明明有很多能夠賺錢的路子,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就是下不去手。

    這個時代糖的質量這麼差,產量又少,價格更貴得嚇人,如果穿越的是一個產甘蔗的地方,要不了兩年就成巨富了。糖可是生活必需品,以宋朝對商業利潤無孔不入地態度,沒有實行專賣,可知這個市場還是大片空白。

    可恨徐平的穿越福利是甜高粱,開始還挺高興,知道糖的市場後就後悔了,如果換成甜菜多好,那就能夠大干一場了。甜高粱的含糖量雖然也很高,但里面的有害雜質太多,以這個時代的技術根本無法提出純淨的糖來,只能熬成糖漿,那有什麼用?

    幾杯酒下肚,李璋把一盤西柿吃個干淨,徐平只是吃蝦。在前世這都是他不怎麼吃得起的東西,有了機會當然要吃個痛快。

    酒足飯飽,李璋問道︰「哥哥,聽說你明天要蒸酒?」

    徐平看他一眼︰「怎麼,你也喝上癮了?小小年紀,不要學壞!」

    李璋笑笑︰「哪里,我醉了兩次,就再不敢喝你釀的燒酒了。倒是段爺爺,喝了上次帶去的酒學得有力氣,念念不忘,囑咐我這次多給他帶兩壇。」

    徐平搖頭︰「不是我舍不得,只是我這里是中牟縣,帶酒去京城是有風險的事。如果段爺爺愛喝,什麼時候你帶他來我這里住些日子,喝個痛快。」

    李璋嘆氣︰「阿爹也是這麼說。不過段爺爺年紀大了,不愛走動。」

    徐平心中一動,想起自己的三輪車,對李璋道︰「且過些日子,我這里收了地里的作物,不那麼忙了,我跟你去一趟京城,接他過來。」

    李璋只是嘆氣︰「你又有什麼辦法?可惜爺爺辛勞一世,老來有這麼一個念想,還不能趁他的意,我心里也是過意不去。」

    徐平也不說破,跟他說些閑話。

    吃過了飯,兩個人收拾了,也沒有睡意,便坐在院子里說話。

    此時一輪明月高懸,透過院子里的楊樹撒下斑斑駁駁的影子。

    也不知道秀秀幾個在那邊院子里折騰什麼,徹夜熱鬧。

    兄弟兩個說了一會閑話,都覺得無聊。徐平想起什麼,對李璋道︰「你隨我來,我找個事情讓你玩。」

    李璋聽見玩就精神起來,隨著徐平回了屋里,取了酒精燈出來。這已經不是原來那只,甦兒見了酒精燈眼饞,讓秀秀跟徐平說自己也要,秀秀壓著不給她說,她便把那一只取走了,托口林素娘晚上做針線要用,秀秀也沒辦法。這一只是用桑懌從汝州帶回來送給徐平的汝窖瓷杯做的,更加精致。

    托著酒精燈,徐平帶著李璋來到院里的大楊樹下,照著樹干上。

    一只蟬趴在樹上,正從殼里脫身出來,渾身潔白,柔若無骨。

    李璋疑惑地問徐平︰「哥哥要這個?有人病了要蟬蛻嗎?」

    徐平笑道︰「要什麼蟬蛻!你仔細看著,只要那些還沒出殼的,多捉一些,明天我們炒了下酒。」

    李璋就笑︰「哥哥說笑!從來沒聽說有人吃這東西。」

    徐平道︰「你小孩子不懂,這是好東西,明白人才知道好吃。你只管捉了就是,明天吃到嘴里才知道好處。」

    李璋小孩心性,聽見徐平這麼說,便就去捉。兩人從院里直尋到院外,這個時候這種東西沒人理會,數量極多,爬得到處都是,要不了多少功夫,就捉了有一百多個,用一個水盆盛著。

    回到屋里,徐平把水瀝干,用鹽腌了起來,對李璋道︰「等明天秀秀回來,用熱油炒了吃,你就知道這東西多麼美味!」

    徐平也是有一次在院里乘涼的時候偶然發現,自己院里的楊樹上爬了不少蟬猴,一時興起捉了不少,用油炒了解個嘴饞。在前世這種東西的吃法已經流行開來,價格不菲,徐平也只是記得小時候常吃的東西,到了長大卻已經吃不起了。來到這個世界,卻俯拾皆是。

    兩兄弟忙完,在院子里用涼水沖了身子,又在床上說了好一會閑話,直到半夜,才一起沉沉睡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35 PM

第40章 清香白酒

    第二天一清早,徐平和李璋兩個剛剛洗刷罷了,就見到秀秀從外面匆匆回來。小女孩臉蛋紅撲撲的,看起來極是精神,滿臉的興奮勁還沒過去。

    行過了禮,秀秀好像有什麼話要對徐平說,見有李璋這個外人在,便強行忍住了。

    吃過了早飯,徐平對秀秀道︰「今天我要去與大伙蒸酒,一天不得清閑,你在小院里自己歇著吧。如果有空,煮點綠豆湯給大家喝。」

    秀秀答應了,徐平便帶著李璋出門。

    看看徐平到了門口,秀秀再也忍不住,在後面叫道︰「官人且等一下,我有話對你說!」

    徐平轉身回來,李璋便要跟上,剛好看見秀秀一臉警惕地看著自己,醒悟過來這個小丫頭與自己還不熟,只怕心懷戒意,沒意思地站在了原地。

    見徐平過來,秀秀靠近他身邊,小心地取出一個小盒子來,興奮地打開給他看,話聲中帶著按捺不住的高興︰「官人,我取到巧了!」

    徐平看那盒子里,是一只小小蜘蛛,在里面結了一張網,很是精致。知道這是女孩子的玩意,他也不知道什麼意思,但見秀秀如此興奮,想來是「女兒節」很重要的東西,口中道︰「我家秀秀最是心靈手巧,自然是一求就得。」

    聽了徐平的話,秀秀小臉通紅,想來是興奮得厲害。跟徐平說過,分享了自己的喜悅,秀秀心情平靜了些,不好意思地道︰「官人去忙吧。」

    說完,轉身跑進了自己房內。

    徐平直是搖頭,想不明白這有什麼好興奮的,與李璋一起出了院子。

    到了釀酒場地,徐昌已經把人集合完畢,都眼巴巴等著。

    多日心血,全在今天,徐平心里也有些緊張,不知最終會得到什麼結果,合不合自己心意。

    站在眾人面前,徐平清了清嗓子,一時竟想不起來要說些什麼,也不知道最後蒸出來的是不是心里想要的白酒。靜了一會,才努力平靜下心情,對眾人道︰「該說的我早已說過,大家心里都是有數的,今天不再羅嗦。我們為這幾缸酒,都是花了無數心思,成敗全在今天,諸位務必要仔細謹慎!」

    說畢,便先讓幾個莊客去刷洗準備盛酒的酒缸,其他人一起去起料。

    把埋在地里釀酒的缸打開,一陣濃烈的酒香便彌漫開來。眾人聞了,都是精神一震。有這氣味,就是有酒了。

    高大全和孫七郎帶了幾個莊客小心翼翼地把缸從地里挖出來,一起發一聲喊,抬到了準備好的蒸酒甑旁邊。

    高大全站到凳子上,依然負責裝料,孫七郎站在一邊,給他打下手。

    拌料用的谷糠早已蒸好晾干,放在一邊。孫七郎用簸箕盛給高大全,高大全接過,緊緊盯著甑里。

    莊客已經在鍋下燒起火來。這里用的都是好煤,用不了多大一會,火就變得極旺盛,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李璋站在徐平身邊,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上一次他雖然喝過了糟白酒,但卻沒見過是怎麼蒸出來的,這次有了機會,當然要一飽眼福。

    燒了好一會,鍋里的水終于燒開了,淡淡的水汽在甑里彌漫。

    高大全不敢怠慢,把端著的谷糠均勻地灑在甑底。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甑里的水汽便就大盛。

    高大全道︰「七哥,你可要在意,料給我不要太急,也不要太緩!」

    孫七郎應一聲,便把第一簸箕料遞了上去。

    兩個莊客在缸邊又給孫七郎打下手,接過空簸箕向里面裝料。

    高大全在甑里撒好一層料,便就吩咐停下,再灑一層谷糠。這是怕料的粘度太大,在甑里粘結,蒸不出酒來。

    這一個大甑,直徑差不多五尺,高也有差不多五尺。如果一切順利,這一甑料,就要蒸出差不多千把斤酒來。

    一直裝了半個多時辰,才把料裝滿,高大全出了口氣,從孫七郎手里接過甑蓋,蓋在了甑上。

    這次的甑蓋就是為了蒸酒特制的了,上面圓錐形,留了充分的空間讓蒸汽在里面蒸騰,不是上次臨時湊合的可比。

    旁邊,徐昌早擺好了接酒的器具,遞過竹管讓高大全連上。

    這次接酒的地方,徐平特別讓人制作了一個錫制的冷凝器,里面用冰涼井水給過來的蒸汽降溫。之所以用錫制作,一是錫比較軟好加工,再一個就是錫的導熱性能好,就算是在徐平前世,錫制的冷凝器也是白酒釀制的標準配備。

    當然不用冷凝器,也能接出酒來。不過那樣的話就會有很多散發在空氣中,降低出酒率,不那麼經濟了。

    把一切忙完,高大全和孫七郎都已經滿身大汗,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尤其是高大全,一是累,再一個被熱氣蒸著,從凳子上下來,幾乎虛脫。

    徐平上來拍拍他的肩膀︰「今天你最辛苦,第一碗酒便給你喝。晚上莊里殺了一頭豬,宰了一口羊,痛痛快快吃一頓!」

    高大全累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

    孫七郎在一邊有氣無力地道︰「第二碗卻是我的!」

    眾人一起笑。

    莊客打了井水來給高大全和孫七郎洗了臉,眾人便一起聚精會神地看著出酒的地方。

    接酒是由徐昌在負責。下面是一個酒缸,站在一邊的徐昌手里還拿著一個小壇,一臉嚴肅地盯著出酒口。

    過了好一會,終于有酒淅淅瀝瀝地從出口流了出來。徐平長出了一口氣,眾莊客也發出一聲歡呼。

    徐昌不敢怠慢,把手里的小壇湊到出酒口,小心接著。

    這是酒頭,一般都有七十五度左右,是酒的精華所在。正常來說,酒頭是不適于直接飲用的,一是度數太高,再一個揮發物質過多,容易上頭。最好是陳一段時間,用來勾兌其它的酒。

    但此時徐平莊里,嗜酒如命的酒鬼也有好幾個,哪里會管這些。尤其是徐昌和高大全,連沒什麼味道的酒汗這種都能喝得下,更不要說香味濃郁的酒頭了。要知道酒汗是煎酒時直接蒸出來的,雖然也算高度數的蒸餾酒,味道卻比徐平前世俄羅斯的伏特加都不如,哪有幾個中國人會喜歡。

    看看徐昌接了快有一升,徐平喊道︰「都管,差不多了,住手吧。」

    徐昌小心把酒壇收回來,看從出酒口出來的酒嘩啦響著流進下面的酒缸里,心里松了一口氣。把手中的小酒壇放在鼻子下面聞了一下,酒味香氣撲鼻而來,不由滿臉陶然。

    高大全在那一邊早已看得眼熱,見了徐昌的樣子,不由喊道︰「都管,第一碗酒官人已經許給我了!」

    徐昌抬起頭,勉強笑笑,拿著酒壇來到高大全身邊,口中道︰「第一碗自然該是你的,我又怎麼會搶!」

    但那神情,怎麼看都是不情不願。

    早有莊客拿了碗來,徐昌給高大全倒上。

    徐平道︰「這酒比以前的更加厲害,一碗就相于原來的一碗半,不要倒滿了,不然把高大全一下撩倒!」

    高大全道︰「小官人又舍不得了,拿這話嚇我!」

    徐平笑著罵︰「我一副好心,都被你這莽漢瞎想!這一壇終歸都是你們的,早一刻晚一刻到肚里又有什麼區別?」

    旁邊孫七郎道︰「怎麼會沒有區別?早一刻到肚里早一刻心安!原先說好了,第二碗是我的!」

    徐昌無耐,又給孫七郎倒上。

    高大全在碗上深吸一口氣,仰起頭,一口就喝下了肚里。

    這酒就不像以前的那麼沖鼻辛辣了,剛下口只覺得順口,等到了肚里,一股熱勁從肚里又涌上頭頂。

    高大全又熱又累,早已疲憊不堪,被這酒勁一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口中喊道︰「啊呀!這酒好厲害,著了道了!」

    旁邊孫七郎正準備入嘴,被高大全的樣子嚇了一跳。他的酒量本就比高大全差上不少,看了高大全,哪里還敢莽撞,只是小口喝慢慢喝。

    徐平笑罵︰「跟你說又不聽,活該你摔這一跤!」

    徐昌見了樣子,也謹慎起來,只是給自己倒了小半碗。

    他們三人酒量最大,地位又是莊客中最高的,倒沒人跟他們搶。

    李璋見了三人的樣子,舔了舔嘴唇,對徐平道︰「哥哥,這酒真這麼厲害?來一點我也嘗嘗!」

    徐平搖頭︰「你一個孩子,不能喝那種酒,酒缸里的嘗一點就好。」

    李璋眼中滿是不屑。

    此時酒缸里也接了不少酒,如果等到把這一甑全部蒸完,差不多要一個時辰了。徐平見莊客都眼巴巴地看著,便道︰「好酒的,少盛一點嘗嘗就好,今天我們許多活要干,誰要是現在喝醉了,晚上不要吃飯!」

    眾莊客哄然叫好,一起擁上去盛酒。

    徐昌端了兩碗來到徐平面前,交給他和李璋,口中道︰「大郎你們也嘗嘗,這酒確實比以前的好了許多!」

    李璋早已得等得焦急,接了碗在手里,就猴急地喝了一大口,咽下肚回味一下,口中道︰「啊呀,頭有些暈了!這酒好力氣,又有香味!」

    徐平笑笑,端起手里的碗輕輕嘗一小口,回味一會,才算徹底放下心來。雖然說不上十分好,但這卻是正兒八經的白酒了。說起來,這酒算是徐平前世的所說的清香型,類似于汾酒的味道,最適合中國北方人的口味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38 PM

第41章 串香

    到了最後,徐昌依照徐平吩咐取了尾酒,單獨裝起來。尾酒雜質太多,就不能喝了,只能放進鍋里水中再蒸,或者攙進其他料里繼續發酵。

    這一甑蒸完,徐平上來看了甑中的料,里面還有大量的高粱澱粉,發酵很不完全。便讓裝客把這蒸完的料放入一口新刷的大缸中,埋地里繼續發酵。

    歇息一會,甑中再裝上一缸料,接著蒸酒。

    一直過了晌午,已經蒸了三缸料,徐平便讓停下。甑中的料就直接留在里面,勉強算作要丟掉的酒糟了。

    前些天用甜高粱制的酒醅取來,把鐵鍋中的水取出,酒醅榨了,把酒漿倒進鍋里代替清水,繼續蒸酒。

    這就是用串香法制低檔白酒了。出來的酒度數也夠,聞起來也香,高大全和幾個莊客好奇,用瓢舀了品嘗。酒喝到嘴里,一個個只是搖頭,把剩下的酒又倒了回去。

    沒有比較就沒有區別,只有用這種低檔白酒對照著,前面蒸的真正高粱大曲才會顯出好來。白酒要想賣上價錢,一是要找準喜歡喝白酒的人群,再就是這樣真正分開檔次,才會有人心甘情願地把價錢提上去。

    到了太陽西斜,天氣不那麼熱了,徐平便讓徐昌高大全和孫七郎三人商量著把莊客分班。這里的蒸酒不能停,要一直把前幾天釀的甜高粱酒醅蒸完,才算完工,不至于使酒醅酸敗。

    分班並不容易,這時不當班回去的人就要大吃大喝,讓誰留在這里都不高興。三個押班許諾發誓,威逼利誘,在那里吵吵嚷嚷。

    正在熱鬧的時候,看門的莊客尋過來,對徐平道︰「官人,李提轄同了一個官人到了莊里,正在前廳等著。」

    徐平便吩咐一聲,不管這些人,帶著李璋回了莊院。

    門前拴了幾匹馬,幾個人並沒進院子,坐在門前的大樹下乘涼。

    走上前,徐平發現原來是李用和與郭咨一同前來。

    上去見過了禮,徐平道︰「世叔和主簿怎麼坐在外面,請到里面用茶。」

    李用和道︰「不必了,你拿些茶水出來喝就好。我和郭評事只是在你這里歇歇腳,一會還要趕回中牟縣里,去見下來的李防御太尉。」

    郭咨雖只是中牟縣的主簿,這是差遣,帶的職卻是大理評事,從八品,在其他地方,這是正任知縣的職事。李用和帶職是右侍禁,不過正九品,還不要說文臣武將的差別。而且郭咨正榜進士出身,再一轉就進入六品,所謂有出身的超資遷轉,這是進士出身的官員在低層時飛速升官的制度保障。正常來說的話,李用和這種無出身的官員會飛也趕不上。所以在徐平聽起來,李用和的官職比郭咨威風多了,實際上兩人之間卻是有一道鴻溝,李用和與郭咨相對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把自己放在一個比較低的位置上。

    聽見李用和急著走,徐平道︰「怎麼會那麼急?中牟離這里不過一二十里路程,諸位都有馬,多打幾鞭就好了。我莊里今天新蒸了酒,世叔和主簿無論如何也要嘗上兩碗。」

    李璋在一邊插嘴︰「今天的酒好,比以前喝的好太多!」

    李用和瞪了李璋一眼︰「多嘴!這里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罵完李璋,李用和轉身對郭咨道︰「評事看要怎樣?」

    郭咨對徐平的印象不錯,笑著道︰「既然小莊主說是有好酒,喝上兩碗再走也不遲。李防御要到中牟縣城,怎麼說也得天黑時候了。」

    徐平讓兩人進去坐,郭咨卻無論如何不進去了,只說在外面嘗碗酒就好。

    徐平無耐,只好讓莊客在門口樹下擺了張桌子,煮好的肉上來一大盤,又讓人到蒸酒的地方裝了一大壇酒回來。

    給郭咨和李用和倒上酒,徐平道︰「這酒是我莊里新制,力道又大,喝起來也還順口,世叔和主簿嘗嘗。」

    郭咨喝了一口,笑著對李用和說︰「這酒有些意思,提舉覺得如何?」

    李用和道︰「我是個粗人,本就是愛酒的。只覺得這酒吃起來口滑,進了肚子又有酒勁,最喜歡這種。評事文人出身,只怕會嫌這酒太烈。」

    郭咨道︰「也還好了。聽說李防御最好喝酒,不如給他也帶上一壇,喝得高興了辦起事來也少找我們麻煩。」

    李用和當然沒有異議,讓徐平去裝了一小壇,一會帶給李端懿。

    見徐平離去,李用和又說︰「不瞞評事,這一家與我是通家之誼。我年幼時落魄,若不是這一家的老主人,就病死溝渠了,所以交情不比尋常。上次因為公務過來一次,那回也有這種烈酒,只是沒這一次酒中的香醇。若像今天這種酒,一般的人也能喝上兩口。」

    郭咨點頭︰「我雖然沒事時也小酌,但說不上十分愛酒。惟有今天這酒,喝時並不覺得辛辣,入口卻又讓人陶然,別有一番意思。這一家的小主人昨天我也見了,治理田園頗有章法,地里溝渠都有條理,不是隨便弄的,是個人才。既然與提舉交情不比尋常,我以後多看顧他一番罷了。」

    徐平取了酒回來,與郭咨和李用和又喝了一會,便讓莊客去那邊士兵和差役那里,每人一碗酒,兩大塊肉,讓他們吃飽喝足。

    這一頓吃喝下來,也花了一些時間,看看紅日西垂,李用和跟郭咨不敢再耽擱,告別了徐平,騎馬而去。

    這兩天桑懌家里有急事,已經回去。朝廷里派人下來整頓周邊的秩序,也不知道對自己有什麼影響,又沒個人商量,徐平心里也是煩悶。

    李璋見老爹走了,出一口氣,跑回酒場那邊,看他們蒸酒。

    其他的莊客也分好了班。徐昌因為身份特殊,不能跟其他人爭,帶了幾個莊客值了頭班。

    徐平命莊客把今天蒸出來的白酒封了,放在個通風陰涼的地方陳著,只留下一缸在外面,放在莊里大家享用。酒是陳的香,越陳越值錢。現在不過是剛剛開始,只拿那些串香出來的低檔酒出去賣,等什麼時候培養起一批白酒的忠實用戶,這些陳釀拿出去才能賣上大價錢。

    高大全和孫七郎今天忙了一天,都是累個半死。把徐昌留在酒場那邊,兩人勾肩搭背回到莊院,沒用多大一會,酒內擺上,便已是呼喝聲震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43 PM

第42章 酒名

    七月甲午,初九。

    昨夜蒸酒直到大半夜。到了最後,酒糟已經沒有什麼味道了,蒸出來的酒幾乎沒了白酒特有的香氣,只好把後面的酒與前面的兌在一起。這樣雖然會導致酒的質量降低,在這個時代也無所謂了。

    一早起來,徐平便要到白沙鎮去送酒。

    原先買酒樓時剩下的酸敗的酒早已用完,酒糟蒸出來的糟白酒畢竟數量有限,根本不夠賣的,只好用酒樓里的好酒來蒸了補充,徐正心疼得牙痛。

    李璋聽說徐平要去鎮里,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口中道︰「好幾個月都沒有見過伯母了,我跟你一起去,給伯母問個安!」

    徐正一個月里總要去京城一兩趟,張三娘自離了東京城,卻直到現在再也沒回去,李璋上次來又沒見到,確實是好幾個月沒見了。

    徐平也有意在這個半大孩子面前顯擺,便就答應了,讓他與自己一起坐三輪車,伴著牛車送酒去鎮里。

    此時天熱,太陽還沒露頭眾人便就出發。

    徐平和李璋坐在三輪車上,高大全和孫七郎做動力,徐昌做司機。呂松在一邊趕著拉酒的牛車,還有五六個莊客伴著他在一邊走。

    昨夜忙完,徐平當場兌現了賞錢。這幾個莊客都是存不住錢的,要去鎮里瀟灑一番。高大全和孫七郎也有這個心思,所以搶著蹬車。惟有徐昌現在有迎兒這個小媳婦管著,再沒有亂花錢的機會了,被兄弟們調笑一番。

    莊里干活,為了調動莊客的積極性,除了每月固定的工錢,有大活的時候徐平也會以現錢犒賞,有些類似于他前世的獎金。在這個年代這是通行的做法,其實相比徐平前世很多老板連加班費都不發,還是有些人情味的。

    可惜的是莊客這個群體,大多都是無家的浮民,頗有些流民習氣,沒有存錢的概念,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生與死,錢隨得隨散。很多人辛勞一輩子,還是一無所有,晚景淒涼。若到災荒年月,首先受到沖擊的便是這些人,宋朝廷又把這些人招入軍中,以免作亂。如此一年一年,在宋朝的廂軍和下層社會中這種流民習氣極其泛濫,影響深遠。

    徐平見得多了,也為他們的未來擔心。同在一個屋檐下,都算是一家人,莊客所承擔的義務,比工人對老板承擔的多得多了。後來徐平想了個辦法,讓莊客可以把錢存在莊里,隨用隨取,免得在自己手里亂花錢,頗有些他前世銀行的意思。要知道這個時代存錢沒有利息的說法,一般還要收手續費的,徐平莊里免費存放,算是一個福利。可惜應者了了,大家都懶散慣了。

    車邊的這幾個莊客就是最典型的,身上哪怕有一文錢,也是渾身不舒服,非要花得干干淨淨才會老實下來。這還是徐平嚴禁莊客賭博,不然的話昨天發錢,今天就會有人輸得精光。

    李璋坐在三輪車上,新奇得不行,東張西望,一刻都安靜不下來。

    剛開始徐平還給他耐心地解答一些問題,沒多大一會就煩了,讓他自己折騰,再不理他。

    等到太陽升起,剛剛褪去紅光,一行人進了白沙鎮里。

    這三輪車已在鎮里出現多次,大家都見怪不怪,沒人來圍觀了。當然也有家里有幾個錢的主,想給自己也置辦一輛,都被徐平一口回絕。這車看起來不那麼起眼,技術含量還是很高,根本不是錢的事。

    到了酒鋪門口,主管陸攀出來接著。

    徐平問他︰「陸主管,我阿爹不在這里嗎?」

    陸攀道︰「回小官人,主人這兩天都在酒樓里,沒有過來。」

    徐平讓徐昌在這里跟陸攀搬酒,帶著李璋來到酒樓。

    大清早也沒有什麼客人,劉小乙跟幾個小廝閑坐,見到徐平,急忙上來迎接,帶著向後院走去。

    到了後院,徐正和張三娘吃過了早飯,正在喝茶。

    到了屋里,不等徐平講話,李璋先上去道︰「見到徐伯父,見過伯母。伯母許久不見,想死我了!」

    張三娘眼楮一亮︰「這幾個月沒你這孩子在身邊吵鬧,突然就覺得冷清了不少。過來讓我看看,你長高了沒有。」

    李璋走上前,張三娘拉著他左看右看。

    徐平上前,見過了禮,對徐正道︰「阿爹,我前些日子說在莊里釀的酒,今天已經拉過來了。」

    徐正一下站了起來,口中連道︰「好!好!這些日子可愁死我了!」

    張三娘拉著李璋在自己身邊,對徐平父子說︰「你們兩個只管去忙你們的,我們娘兩個在這里說話。」

    徐平和父親來到酒鋪里,幾個大酒缸已經卸下,在櫃台一邊擺著。

    徐正走上前,把酒缸打開聞聞,對徐平道︰「這一次的酒,比以前賣的還要烈上一些,是不是可以多賣一些錢?」

    徐平忙道︰「阿爹可不要這樣想,你嘗一嘗就知道了,這酒只是聞著好聞,比酒糟里蒸出來的還要難入口一些,只能賣得便宜。」

    徐正聽了這話,便有些不高興︰「賣得便宜,那還有什麼意思?」

    徐平小聲說道︰「阿爹,你也不想想,這酒是用荒地里的蘆粟釀的,本錢幾乎沒有,說起來比水也高不到哪里去,你想賣多少錢?」

    徐正看看兒子,有些狐疑︰「我可聽徐昌說,你釀酒用了不少高粱,都是莊戶里買來的,可不是蘆粟。」

    徐平把老爹拉到一邊,拿起一個小壇︰「這才是高粱釀的酒,那些都是蘆粟制成,用了點高粱的味道而已。」

    徐正打開小壇,聞了聞,又嘗了一小口,眼楮一亮︰「這個酒好,比前些日子賣的糟酒好得多了,可以賣上價錢!」

    把小壇仔細看了看,又問徐平︰「只有這麼一點?能當什麼!」

    徐平道︰「多著呢,這次釀的要是全部蒸完,怎麼也有十缸八缸,都在莊里放著呢。」

    徐正道︰「放在莊里干什麼?拉到鋪子里來賣嗎!」

    徐平嘆口氣︰「阿爹,你賣了一輩子酒,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好酒要賣給能買得起的人!你看現在鋪子里,除了船夫苦力,就是禁軍營里的大兵,哪個是有錢的?就是把酒拉來,不一樣也賣不出去?這酒不怕放,越是陳的越是香氣襲人。等喝咱們家燒酒的人多了,再賣給識貨的人嗎!」

    徐正想想,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可惜這酒鋪里都是沒錢的,有好酒也賣不出價錢。要是在東京城里——」

    說到這里,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徐平道︰「阿爹,如今我們這里燒酒也有好幾種了,味道都不一樣,以後可得分開賣,價錢也拉開,這才能吸引人來喝。」

    「這些我自然明白,哪里還用你來教我?我賣了幾十年酒了。」

    徐正想了一下又道︰「若是分開來賣,就要取幾個不一樣的名字,才好區分。你看京城酒樓里賣的酒,只要有一點不一樣,就有一個別樣的名字做花頭。我們要做這生意,名字就要取好。」

    徐平笑道︰「名字我已經想好了,這蘆粟釀的最便宜的一種,就叫做燒刀子,意思是一口下肚,就像吞了一把燒紅的刀子下去,暢快淋灕。酒糟里蒸出來的就叫糟白酒好了,簡單明白。至于最好的這種,既然是用高粱釀造,就叫高粱酒,一聽就懂。」

    徐正聽了這話,瞪起一雙眼瞪著徐平,罵道︰「你這個夯貨,還是這麼粗淺,沒半分學識!虧得林秀才和我說了幾次,說你這些日子讀書有了起色,我和你媽媽著實高興了好一陣!你聽聽京城酒樓里賣的酒都是什麼名字!什麼香泉膏露,瓊漿玉液,流霞瑤光,可有一個像你起的這樣粗俗?!人家聽了這名字,就是打發乞丐的,誰肯花錢來喝?」

    徐平沒想到隨口說的前世酒用的名字竟引起老爹這麼大反應,只好低下頭去,心里卻還是有些不服,小聲道︰「不也有羊羔酒嗎?」

    「那能一樣?那能一樣?」

    徐正本來對兒子起名抱了挺大希望的,沒想到最後竟是這個結果,怒不可遏,就差抄棍子打一頓了。

    徐平把記憶里的東京酒樓賣的名酒名字想了一下,也覺得理虧。這點是自己忘了,這個年代崇尚浮華,又到處都講點文藝氣息,自己說的那些帶著濃厚鄉土氣的名字確實不合時宜。這樣看來,自己前世的風俗竟然還挺樸實的。

    想了一會,徐平道︰「這幾個名字阿爹不喜歡,那就換換。最便宜的一種就叫酒鬼,好一點的叫酒仙,最好的叫飛仙。如何?」

    徐正念了幾遍,點了點頭︰「這還有些意思,怎麼個分法?」

    徐平道︰「這幾種酒都烈,喝了便有飄飄欲仙的感覺。至于最便宜的一種,喜歡喝酒又不想掏錢,只好去做鬼了。」

    徐正笑道︰「兩個仙酒名字取得好了,只是鬼聽起來不好聽。」

    徐平搖頭︰「這就是阿爹想得差了,真正好酒的,都是想做酒鬼而不得。史上第一好酒的人是劉伶,不就被稱為天下第一酒鬼嗎?」

    徐正只是搖頭︰「名字便就先說在這里,什麼時候見了林秀才,我再與他商量。你的才學終究是有限,想不出什麼好名來。」

    徐平萬沒想到自己只是隨口把那幾種酒在前世的名字說了出來,竟然給老爹留下了這麼個不好的印象,直接懷疑起自己的能力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46 PM

第43章 第一筆橫財

    回莊里的路上,李璋坐在三輪車上一路都合不攏嘴,惹得徐平滿腹狐疑,問了他好幾次︰「我媽媽給了你什麼好東西?」

    李璋每次都搖頭︰「這個不能告訴你!」

    李璋越是不說,徐平越是想知道,被折磨得不行。

    此時天長,等看到莊子,太陽還在半天空。

    繞過莊前,只見門前樹上拴了一排馬,而且有幾匹馬的裝飾極其豪華,是徐平從來沒見過的。三個人坐在莊前的大樹下,吹著過堂風乘涼,還有十幾個兵士差役散在四周,有的在伏侍三人,還有的在閑站。

    三人中李用和與郭咨是徐平認識的,另一個中年官人沒有穿官服,一身錦袍,面容白淨,三絡黑髯,劍眉星目,那份氣度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奉承慣了的。按說這人就應該是郭咨和李用和說的李防御,徐平心里卻不敢這麼猜。那是什麼人?大長公主的兒子,防御使這種美官,再是徐平從前世帶來的等級觀念不強,也不敢相信這種人會來自己這鄉下小莊子上。

    到了莊前,掌把的徐昌把手一伸,喊一聲︰「停!」

    高大全和孫七郎反著一蹬,三輪車穩穩停下。

    此時莊前的十幾個人都正看著這輛奇怪的車子,見了這一幕,更是滿臉驚奇,從沒想過世界上還有這麼神奇的事情。

    下了車,徐平和李璋來到三人身邊,李用和急忙站起來介紹︰「這一位就是先前說起的這里小莊主徐平,我李用和有今日,全虧了他家。旁邊的是犬子李璋,在這里莊上閑住。」

    又對徐平道︰「這里是李防御太尉,快快上來見禮!」

    徐平上前見了禮,心中疑惑,不知這人到自己莊上做什麼。

    李端懿看了徐平的樣子,笑著道︰「昨晚喝了李提舉從你莊上帶的酒,覺得很是有味道。我是個好酒的,便來你莊上叨擾一晚,討些酒喝,明天一早去辦些群牧司的公事。主人家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

    徐平忙道不敢,答道︰「我家里是開酒樓的,莊里的酒應有盡有。太尉能夠賞光,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福氣。」

    郭咨在一邊說︰「這家小主人是個妙人,奇思妙想層出不窮。這酒也還罷了,前些日子看他整治的這莊里的田地,甚是得法。我回去想了兩天,越想越是覺得其中妙用無窮,本就想有了機會再來討教。」

    李端懿道︰「管理田地是郭評事份內的事,與我和李提舉卻沒有關系,評事可以私下里說。不過說到奇思妙想,我看小主人坐的這車也很有意思,是你自己制出來的嗎?」

    徐平答道︰「不錯。我閑著沒事制出來坐著玩的。」

    他早看到李端懿一雙眼楮一直盯著三輪車看,明顯很感興趣。

    李端懿站起身來說︰「小主人答得有趣。這車我可以坐了試試嗎?」

    他開了口,誰敢說不行?

    徐平道︰「太尉盡管坐。不過這車騎起來有技巧,還要我三個莊客伺候太尉,他們已經騎得熟了。」

    李端懿道︰「無妨。」

    走近車子,他手下的人急忙跑過來護住,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上去。

    在座位上一坐,李端懿的身子便就一沉,登時臉色就變了。

    徐平忙道︰「太尉安心,這座位軟,是為了防顛簸的。」

    李端懿哈哈大笑,把自己的尷尬掩蓋過去,對掌把的徐昌道︰「起吧!」

    徐昌喊一聲︰「起車!」

    高大全和孫七郎一起發力,三車輪便慢慢啟動。

    徐昌作為自小在京師長大的人物,皇帝也見過幾回了。不過那都是隔著人山人海遠遠看著,如此近距離地接觸這麼一位皇室高官還是第一次,難免心里緊張,牢牢把住車把,在莊門前的空地上轉圈。

    轉了兩圈,李端懿吩咐停下,三輪車便穩穩停在眾人面前,絲毫不差。

    從車上下來,李端懿又圍著車子看個不停,最後站住對徐平道︰「小莊主的這輛車子我中意得很,不知道可肯割愛?我以五百兩白銀換它!」

    這個時代白銀還沒有成為通用貨幣,除了跟其它國家貿易用,大多都是朝廷賞賜群臣,再就是李端懿這種豪門貴族用來顯擺。所以銀價不高,此時大約一兩白銀值錢一千文。

    李端懿說得豪氣,實際不過是願花五百貫足錢而已。

    錢隨時可以賺,這輛三輪車卻是徐平花了不少心血制成的,當然不想以五百貫這種價格賣掉。但李端懿的身份在這里,既然開了口,便不好回絕,只好轉身看李用和。

    李用和面沉似水,沒有任何表情。

    李端懿見徐平猶豫,不由失笑︰「小莊主,莫非你嫌五百兩白銀太少?」

    徐平咬牙道︰「不瞞太尉,若是平常要有人來買,即使給我兩千兩白銀我也不會出手!」

    至于你李端懿要買,自己看著辦吧。徐平是想要個高價,直接讓李端懿死了心,或者干脆就撕下面具,強取豪奪算了,不要在這里磨蹭。

    李端懿大笑︰「小莊主好大的口氣!這樣一輛車,就想要賣兩千兩白銀!莫非是金子做的?」

    徐平也豁出去了,干脆道︰「太尉是嫌我要虛價了?要不這樣,我這車就借給你兩個月。太尉盡管去找高手匠人,如果能用兩千兩銀子的本錢依樣制一輛出來,我這輛也一起送給你!」

    李端懿見徐平說得認真,不由懷疑自己看走了眼,又走到車跟前去看。看了一會,把徐平叫到跟前,指著一個黃銅制的小零件似笑非笑地說︰「小莊主,你這車有犯禁的東西啊!」

    這個零件是徐平實在覺得鋼制太麻煩,干脆用黃銅代替,沒想到就被李端懿挑了毛病出來。

    宋朝禁銅,除了有限的幾種如銅鏡之類的器具,一切都禁,當然黃銅也在其中。這種禁開始是禁止買賣,後來更是禁止擁有,更禁止私造器具。前朝真宗皇帝時,曾有人到朝廷里自薦,說是有技術可以用爐甘石點銅成石。皇帝的回答就是,天下已經把銅和石禁了,你點化了有什麼用?沒有理他。結果經過了這麼一出,連陝西開采爐甘石都限制了。這些日子徐平買爐甘石煉制黃銅就已經感覺到了這事的麻煩,好在鄉下地方沒人把這些禁令當回事,徐平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徐平看著那個小零件,閉上嘴一句話不說。愛咋咋地吧,說破大天去,這不過就是罰錢的事。

    他早就看出今天不對勁了。

    面對李端懿,郭咨不卑不亢是正常的,他是正榜進士出身,從東華門唱名出來已經身份不比尋常。李端懿地位再高,也不過是一位宗室外戚,不值得一位正榜進士巴結。

    李用和的態度就不對了。他本就是靠著沾外戚的邊僥幸得官,又沒有什麼突出的才能,又沒有什麼大靠山,見了李端懿還不得使勁奉承?結果李用和今天就是不說不笑,雖然不失禮,但也不巴結李端懿。這怎麼正常?

    李端懿見了徐平的樣子,回身看了看在一邊不說話的李用和,自嘲地笑了笑︰「小莊主你這樣子,是說我用這個由頭詐你了?恁也看輕了我!我只是告訴你,你在鄉下可以不把這些當回事,等有一日到了京城,是要吃苦頭的!好在你用的石是制的有用的東西,不是浮華奢靡,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放過你!兩千兩就兩千兩吧,我著人回去取銀兩,你把車收拾整齊了。」

    徐平聽了這話,一時怔在那里,好像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啊。

    李端懿也不理他,回身道︰「時候不早了,小莊主得了這麼一大筆銀兩,不擺個宴席請我們吃酒?」

    郭咨在一邊也覺得這事情奇怪,不過這種結果他也說不出什麼來。

    真正明白事情背後玄機的,也只有李端懿自己,還有李用和心里也是多多少少猜到一些。出現這種事情,只因為李用和的身份太特殊了。

    李端懿自小被先帝養在宮中,就是大了,出入皇宮也像回自己家一樣,什麼樣的宮廷秘密能瞞過他?包括此時大宋朝最重大的國家機密。

    當今皇帝不是太後親生的,生母是劉太後身邊的一個宮女,正是李用和那個失散多年的親妹妹。正是因為生了皇帝,太後才會托人把李用和找出來,才會賞他個官做。

    劉太後權勢欲極強,把這個消息瞞得死死的,除了本朝最核心的幾個人,還有李端懿這種身份特殊的,就連皇帝自己都沒一點風聲。至于那位當今皇帝的生身太後,自先帝駕崩就被劉太後打發去給先帝守陵了。

    還是那句話,太後總是要去世的,皇上總是要親政的,這種消息最多也就是瞞到那個時候。母子親情,人之天性,如果讓皇帝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這麼一個命運,會做什麼閉著眼就能猜得出來。

    說劉太後沒有做呂後武則天的念頭肯定不對,但說她把做武則天作為目標也言過其實,因為根本沒那個條件。士大夫容得她一言九鼎是因為她終是替姓趙的守著這個天下,但凡她露出要做武則天的苗頭,不用外地的兵馬來清君側,宮里的宦官就把她拿下了。

    如今的朝政就維持著這麼一種奇妙的平衡,劉太後垂簾聽政,高高在上,但包括她自己在內都明白這天下終有一日是當今皇上的。所以她必須容得下另一個太後,容得下李用和,以免招惹身後之禍。

    知道這個秘密的,都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不敢緊緊靠住當今太後。李端懿有了機會,當然要與李用和結交。所以有人要借他收拾馬家,他不但不推辭,還欣然前來,順便把李用和拉上。因為他很清楚,時候到了或許只要一夜之間,他和李用和的身份差距可能就會顛倒過來。

    徐家是李用和的救命恩人,親如一家。得罪了徐家就是得罪了李用和,得罪了李用和就是得罪了那位淒風苦雨中守陵的太後,得罪了那位太後就把當今皇帝得罪死了,有多少條命都不夠折騰。

    就連馬家,再有仇怨也只敢把徐正逐出京城,不敢把事情做死。

    李端懿給徐平兩千兩白銀,實在是心甘情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yayo117 發表於 2018-3-15 11:48 PM

第44章 白酒代言人

    李端懿和郭咨都是文化人,徐平便請了林文思前來相陪。

    通過了姓名,李端懿對林文思道︰「原來林先生是住在這里,以前常聽曹寶臣太尉講起先生,最通《春秋》三傳。若是有閑,還望不吝賜教。」

    林文思忙道︰「防御謬贊,愧不敢當。」

    諸科當中,九經和三傳最是麻煩,繁難程度不下進士科。科舉時除九經第一人與進士相當外,其他人卻都大大不如,所以專攻這兩科的人很少。林文思雖多次科考不利,但對三傳已是極為精通,在京城也小有名氣。或許從關羽傳下來的風氣,名將都喜歡讀《春秋》,此時又以曹瑋最著名,他痴迷《春秋》三傳,曾慕名請林文思談過幾次。李端懿與曹瑋熟識,也有耳聞。

    有了這麼一個由頭,酒宴便輕松了許多。

    新釀的酒取上來,李端懿問徐平︰「小莊主,這酒就只有這一種嗎?」

    不管什麼酒最後都要賣,終究瞞不住,徐平便道︰「這酒實際上是有四種,分上、中、下,還有一種是極上的,數量極少,就難得了。」

    李端懿指著桌上的酒壇問︰「不知這是哪一種?」

    徐平道︰「不瞞太尉,這是上品。」

    林文思聽了這話,暗中狠狠瞪了徐平一眼,責備他不會說話。這麼一個有身份的人在這里,有好酒還不拿出來。不拿出來也就罷了,別說出來啊。

    李端懿裝作沒有看到,問徐平︰「小莊主為何不把你那極上品的拿出來嘗嘗?我出得起錢!」

    徐平搖頭︰「太尉誤會了。這些酒都是新釀,這種上品還好,極上品的那一種酒性太烈,酒品還在變化之中,喝了極傷身子,要陳上幾個月之後才能入口。倒不是不奉承太尉。」

    這個年代,話說得越玄乎越讓人信,徐平也有點學會了。

    李端懿聽了就笑︰「小莊主這話說得可不合情理,大家都是搶喝新酒,沒聽說要特意喝陳酒的。酒放得久了豈不成醋?」

    徐平道︰「酒和酒不同,這幾種酒再怎麼放也不會酸敗。哪怕就是這一種上品的酒,太尉拿回去放在陰涼地方,過上十年八年也只會變得更醇,就不要說極上品的了。」

    其實白酒也不是陳得越久越好,陳放只是讓酒里發生反應,生成更多的有香味的酯類物質。過了一定時間這個反應也會停止,那樣只會讓放的酒度數越來越低,沒什麼好處了。但宋朝時候有誰懂這個道理?徐平只管敞開了胡說,說得越是神奇越好。

    李端懿只是搖頭,徐平也有意讓這麼個有身份的人物給自己的酒做宣傳,便讓莊客把各種酒都取了一小壇擺在桌上。

    指著桌上新拿來的三壇酒,徐平道︰「四種酒都在桌上,太尉盡管一一品鑒。」特別指著最小一壇酒頭說︰「這里面的就是極上品,太尉有意,也只能小嘗一小口,委實這東西現在太過傷身。」

    李端懿只當是徐平故弄玄虛,昨天他已經喝過了李用和帶過去的高粱大曲,除了酒味香醇酒性極烈外,也沒有什麼意外。

    當下先從最下品的串香白酒嘗酒起。先聞了聞,眼楮一亮,等酒入口,微微搖了搖頭。這酒就只剩了個酒性烈,香味沒有多少。糟白酒入口,卻沒有說什麼。這是別一種味道,缺了香醇,多了清爽。

    最後拿起那小小一壇酒頭,聽徐平說得神奇,李端懿也有些緊張。在碗里倒了一小口,仰頭喝下。

    酒一入肚,李端懿就眉頭一皺。緊閉著嘴沒有說話,眨眼之間,臉上便泛起了一小片淡淡紅暈,閉上了眼楮。

    回味了好一回,李端懿才把眼楮睜開,對徐平道︰「我原以為小莊主在誇大言辭,沒想到竟還是收著說。這酒性之烈,氣味之醇正,當是天下第一了。不過確實不太適合飲用,一口下肚,就要醉倒,沒了喝酒的樂趣了。」

    徐平把酒壇蓋上︰「關鍵還是傷身子。」

    李端懿把幾種酒都嘗過,才問道︰「不知這酒有名字沒有?」

    徐平笑道︰「我去送酒,我家里阿爹也是問我,我起幾個名字他卻不滿意,要等我老師取了才算數。」

    李端懿道︰「不妨說來聽聽。」

    「下品的,我起個名字叫酒鬼,阿爹嫌帶了個鬼字不好。中品的叫酒仙,上品的稱飛仙,極品的還沒取名字。」

    李端懿大笑︰「酒鬼這名字如何不好?你道我為什麼要專門來嘗你這里的酒?我在相國寺有個相識的有道高僧惟儼大師,佛家故事儒家典籍盡皆精通,他有個至交相好的朋友石延年石曼卿,酒名冠京城。石曼卿便就自號酒鬼,常常遺憾天下間沒有好酒能夠讓他醉個痛快,每每要到天上去取。我就是要取你這里的酒送給他,讓他一嘗夙願!」

    徐平一愣︰「石曼卿?」

    李端懿見徐平樣子,問他︰「小主人也聽過這人名字?」

    徐平點頭。他不是在這個世界聽過,而是在前世。石曼卿是干什麼的他不記得,只記得這是個天下間第一大酒鬼,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也排名前列。至于相國寺的和尚喜歡喝酒倒沒什麼,魯智深在五台山耍酒瘋呆不下去,到了相國寺就相安無事,可見相國寺里都是酒肉和尚。

    李端懿道︰「既然如此,小主人的這幾壇酒便就送我,我轉給石曼卿,讓他給你取個酒名如何?」

    徐平忙道︰「當然是好!」

    他正要找人做宣傳呢,由個著名酒鬼來取名是求之不得的。

    石延年仕途不順,前些年好不容易考中個進士,因為有落第的舉報那一科舞弊,皇上下令重考,他好死不死就被刷下來了。一身綠袍在身上還沒穿熱乎,喝著慶功酒的時候就被扒下來。

    皇上可能也覺得過意不去,便讓這班落第的補個三班奉職,算是有個官身,石延年覺得侮辱人格,堅決不做。要知道李用和剛當官也是這個職務,真不能怪石延年矯情,是真的不合適。還是張知白愛他才華,勸他就職。理由是母親老了要養,當官不能挑三揀四,這是中國傳統文化,石延年不能拒絕,由此入仕,這些年一直當個小官在京城里瞎混。

    石延年才華是有的,尤其是詩開兩宋風氣,此時在京城詩名剛起。

    中國愛酒的文人,很多都是這種科場不利仕途失意的,此時京城里不只一個石延年,還有一個柳永柳三變,多年科場失意,詞名卻是漸漸起來。

    但萬不要以為這兩人是一路人,其實是失意文人在這個時代的兩個方向的代表。石延年可以愛白酒,柳永很難。

    文人失意,往往走向兩條路。一條便如柳永這般,以自己的才學寫些清歌麗詞,流連于青樓妓館中,雖然當時不得意,也能在後世搏個盛名,留下許多才子佳人的傳說。這種場合怎麼可能喝白酒?別說這個時代,就是徐平前世,誰到娛樂場所也不會喝二鍋頭。

    另一條路,便如石延年這般。雖在底層蹉跎,心中志向卻不曾消磨,文事不得意,便向學術和武事傾斜,深研古籍,也向往疆場建功立業。沒有施展抱負的機會,便聚三五好友,以酒澆愁,說些古今故事,仗劍千里,呼嘯山林,這種時候怎麼能紅泥小爐溫黃酒。

    中國以酒聞名的詩人,當數李白和石延年,朱熹批李白詩里多酒和女人,而石延年作品幾乎無一字涉及女人,可想而知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石延年這一班底層文人,聚得多了,也曾經鬧出動靜,所謂「東州逸黨」,在北宋政壇曇花一現。

    讓這麼一個人做白酒的代言人,那是再合適不過了。不但是他愛酒,他還有名氣,還有一幫志趣相投的朋友。

    李端懿儒學精通,兼習佛老,與惟儼這位儒僧有很多共通語言。而惟儼又被後人劃為「東州逸黨」之成員,可見與石延年關系匪淺。

    這些自然是徐平不知道的,只是作為閑篇講出,把事情說明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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