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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01 PM

雁九 -【重生於康熙末年】《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9-3 12:45 PM 編輯

【小說書名】:重生於康熙末年

【小說作者】:雁九

【作者簡介】:

一個懶人,勤快的活著。。。

我喜歡的類型:穿越 歷史 軍事
我的興趣愛好:閱讀 旅遊 遊戲 時事新聞
我關注的作家:月關 貓膩 掃雪煮酒 秦十六 晏九
我喜歡的作品:《大爭之世》 《明朝五好家庭2》 《十樣錦》 《孔織》

【其他作品】:無

【內容簡介】:

曹只覺得渾身發冷,
稀里糊塗地回到康熙年間,
成了曹寅的親生兒子,
雖然不知道到底活了多少歲,
但總之是年紀輕輕就病逝,
好像留了個遺腹子雲雲,
然後有曹寅的過繼之子繼承家業這麼一說。
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長輩,
而且極有可能就是他爹,
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爺。。。。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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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02 PM

引子


    “早說了天熱,學堂那邊先停停,偏偏地讓你扭著送到學上去,如今正是酷暑,外邊的日頭大人都受不了,何況顒兒的身子骨自幼又不好!”略帶埋怨的聲音。

    “我也沒辦法,老太君寵得太厲害,已經滿七歲了,還整日裏在內宅廝混,若不嚴厲些,長大可怎麼得了!”中年男子的聲音。

    李雍躺在床上,聽得迷迷糊糊,只覺得渾身酸軟,想睜開眼睛,眼皮卻重似千斤。用了半天的力,才睜開一點點,順著眼縫打量著,心中卻已經驚濤駭浪。入眼先是褐色雕花的房梁,輕輕扭過頭去,滿屋子的古香古色,比那紅木博物館裏展出的傢俱還要古樸,一個穿著淡青色錦緞衣服的女人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低頭暗泣,看不清五官,只是頭上的珠翠微動;不遠處有個人背對著身子站立,那黑油油的垂在腦後的,可不正是一條辮子。這並不李雍第一次見到這種辮子,電視中所有的清宮劇都是這樣演的,他怎麼可能不認識?

    “長房就這一個孫子,老太君寵寵也是人之常情,何況顒兒又是個懂事的!”女人一邊拭淚,一邊辯白,因此沒有注意到床上的小人兒有什麼異樣。

    “哎,不是大夫看過了嗎,只是中暑,養兩日就好了。倒是老太太那邊,要想個法子瞞下來,省得老太君著急,怎麼也是快七十的人了!”那背對著身子的人,抬起手來拍了拍腦袋,歎氣道。

    李雍更加迷糊,又是兒子,又是孫子的,這是怎麼回事?正想著,就聽屋外傳來冷哼聲:“哼,把我的寶貝孫兒逼成這樣,倒要來裝孝子,真當我老婆子是瞎子聾子不成!”隨著說話聲,一個略顯富態的老婦人在丫鬟婆子簇擁下走了進來。一身青紗地彩繡折梅枝金壽字的寬袖長衣,外面罩了藍緞繡雲鶴的坎袖褂子,滿頭白髮在腦後梳了個髮髻,頭上只有兩朵翡翠材質的梅花簪子。那屋子裏的兩人趕緊起身見禮,口裏連說:“母親!”

    那老婦人滿面寒霜,理也不理,直接奔著床這邊走來。她身後的丫鬟婆子身子都矮了下去,道:“老爺安,太太安!”

    那老爺揮了揮手,打發她們出去。那被喚做太太的少婦則跟著老婦人身後,想要攙扶,那老婦人卻停下腳步,望著那太太,語氣很是嚴厲:“當爹的‘孝敬’,當娘的也太賢慧!男人家粗心,女人家就不知道仔細些,好好的孩子,倒讓他受這些個罪!”說到這裏,指了指房角的冰盆子:“還不叫人端了去,顒兒的身子弱,就是過了薯氣,也不能夠直接用冰!”

    那太太紅著眼圈,應聲叫人撤下去冰盆子。那老婦人又斜著眼睛瞪了那老爺一眼,才轉身到床邊來,看到床上那小人醒了,臉色寒霜散盡,已經是滿眼慈愛。

    李雍望著這個老婦人,這就是那兩人說的“老太君”,莫名其妙的,不知為何心底多了幾分親熱之意,臉上表情也不知不覺柔和下來。正琢磨著,身子已經被那老婦人擁在懷裏,耳邊是喜極而泣的聲音:“好孫兒,醒了就好,還是到祖母那邊去,放你在這院子我可怎麼放心!”

    李雍渾身一顫,怎麼回事,難不成他們口中的“兒子”、“孫子”的竟是自己不成,腦子頓時清醒許多。

    被嚇的不僅是李雍,還有那老婦人,見孫兒眼睛直直的,滿臉駭色,再沒有往日的乖巧伶俐,心疼得不行,順著孫子視線望去,見站著的那老爺,只當是兒子教子嚴厲嚇壞了孫子,頓時惱得不行,呵斥道:“站在那裏做什麼,還不趕緊出去,真要嚇死我孫兒不成?”

    這邊的李雍只覺得頭疼欲裂,抬起手來想要揉揉太陽穴,卻被那細細的小胳膊給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多想,只覺得眼前一黑,人已經暈厥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02 PM

第一章 曹家

    在江南,提到曹家,大家未必以為就是江甯織造府,畢竟天下姓曹的人多了去了。但提到江甯織造府,人們卻知道那就是曹家,是江南最顯赫的世家之一。從康熙二年,內務府在江南設織造府,第一任織造曹璽到江寧任職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十九年。十年前,曹璽病逝,蒙今上恩典,其長子曹寅子承父業,繼任江甯織造。

    江甯織造府同尋常的衙門差不多,前面是公衙,後面是私府。不同的是,後院中路正堂都空著,東面的幾進院子亦是,只有西面三進,住著曹寅的家眷。因為重重的院子套院子,倒也不顯得擁擠。

    西邊最裏一進的院子就是曹寅之母曹孫氏老太君的住處,進院先是書寫著千百個“壽”字的影壁,影壁後是寬敞的庭院,院子中間是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四周環繞著淺淺的水池,水池中金鱗遊弋,水面上兩隻大白鶴傲然站立,偶爾低下頭來,叼了水池裏的魚吃。

    七間高脊青瓦灰石的正房,門口掛著御筆親書的“萱瑞堂”三個大字。正房兩側是長廊,一邊連著院門,一邊通到後院小花園。


    正值盛夏,各院主子都午睡,丫鬟婆子也自然熄了聲響,只有幾個在院子中粘知了的小丫頭,幹完了手中的活計,歪靠在西廊下,打著瞌睡。

    沒有人注意到,一個穿著銀色長衣的男童輕手輕腳地從房裏走了出來,站在東廊下,望著水中的白鶴發呆。

    若是有丫鬟婆子們看到,定要上前巴結,因為這男童就是府裏老太君的心肝寶貝兒、老爺太太的獨生兒子曹顒。實際上,此曹顒已非是彼曹顒。在三日前,一個名叫“李雍”的、幾百年後的魂魄在這個身子裏蘇醒。兩人名字雖聽起來讀音差不多,人卻差了不知千萬裏。一個是生在清朝豪門大院的滿七歲的世家小公子,一個混在現代律師事務所充作咖啡小弟的二十六歲的辦公室文員。

    曹顒醒來三日,亦迷惑了三日,自己到底是李雍,還是曹顒,雖說自己在那世的經歷半點不曾忘卻,但這輩子打記事起的各種畫面也盡在腦子裏。家人長輩的慈愛,下人婆子的奉承,都像幻燈片似的在腦子裏轉啊轉。而見到孫氏(曹顒祖母),李氏(曹顒之母)、曹顏(曹顒同母姐),甚至見到曹寅都有幾分親近,就仿佛他本就是曹顒,曹顒本是他一樣,只是大夢一場,如今清醒了而已。

    三日,先是焦慮,後是傷心,再後是絕望,看來自己是遇到傳說中的穿越,而且是穿越到一個並不陌生的家族,曹雪芹所在的那個曹家。雖然自己算不上什麼紅迷,但是因這幾年的紅樓熱,對曹家的事也多少知道些。

    據說,曹家祖上是明軍將領,在東北打了敗仗後投降,成了滿洲正白旗包衣。後來從龍入關,在內務府當差。而後,曹璽之妻、曹寅之母孫氏被選為康熙的乳母,曹寅又自小與康熙一起長大,先是做過伴讀,後是做了御前侍衛,曹家因此而發跡。曹寅之父曹璽任江甯織造,後曹寅、曹寅之子曹顒、曹寅過繼之子曹頫先後擔任此職,一直到康熙去世、雍正登基曹家才開始敗落。原因是曹家與其姻親李家都參與了皇家的奪嫡之爭,站錯了隊伍,先是支持太子,後是支持八阿哥,就是沒有識別出那位四阿哥才是潛龍。結果,雍正上臺後,曹家、李家先後被抄家,曹家還好,雍正還算給留點體面,雖然抄家,但京城還給留了兩處房產,讓曹家的孤兒寡母入住。李家就沒那麼大面子,妻女僕人在蘇州就地發賣,賣了十天都沒人敢買,淒慘景象無法言表。

    想到這些,曹顒只覺得渾身發冷,如今自己竟成了曹寅的親生兒子,雖然不知道到底活了多少歲,但總之是年紀輕輕就病逝,還留了個遺腹子,然後就是有曹寅的過繼之子繼承家業這麼一說。想到這些,又有些哭笑不得,一不小心竟成了曹雪芹的長輩,而且極有可能就是他爹,即便不是他爹,也是他大爺。

    雖然三天時間不長,但曹顒通過身子記憶對曹家多少瞭解許多。知道老太君已經六十八歲,雖然年輕時在宮裏當過差,卻並不是後世傳說中的乳母,而是做過康熙的保姆。

    皇家的保姆,可不是大家認為的那種侍候孩子的老媽子,而是又被稱為“精奇嬤嬤”的高級看護,是皇子皇女身邊的生活總管,算是實際的養母。

    從順治十一年春天進宮當值到康熙四年皇帝大婚這十來年中,孫氏一直擔任康熙的“精奇嬤嬤”,與康熙皇帝的感情不亞于親生母子。因此,在康熙親政後,才會封孫氏為“奉聖夫人”,一品誥命,並且封了其夫曹璽一等男的爵位。另外,在康熙皇帝兩年前的第三次南巡中,就落腳在江甯織造府,因此江甯織造府又被江寧人稱為“大行宮”。

    曹寅為了不逾越,才避居到西側院,空了當年迎接聖駕的正房與東邊的院子以示恭敬。就是在那次南巡中,康熙為保姆孫氏的住處提了“萱瑞堂”三個大字,並且在陪同的大小官員面前稱孫氏為“此乃吾家老人”。或者正是因為在宮裏當差的時間太長,與丈夫一直兩地分居,孫氏沒有自己的親生兒子。曹寅實際上曹家的庶出長子,生母早逝,養在孫氏名下,充作嫡子。

    曹寅自幼聰穎,十月能言,三歲識字,五歲能文。雖然年紀比康熙小四歲,但的確是進宮做過伴讀,十六歲後為御前侍衛,此後一直為天子近臣。直到父親曹璽老邁,才被派到江寧來接班。先為蘇州織造,曹璽去世後接任江甯織造,蘇州織造由康熙另一心腹、曹寅的內兄李煦接任。李煦的母親文氏,最初也做過康熙的保母,只是當值時間沒有孫氏這樣長。

    曹寅娶的第一個妻子是顧氏,是江南大戶之女,夫妻很是恩愛,不過子嗣上卻艱難,始終未得一兒半女。後顧氏病逝,康熙皇帝指婚,曹寅迎娶了李煦的堂妹李氏為繼室。

    曹寅迎娶十八歲的李氏時,已經年過三十。新婚第一年,就添了長女曹顏,數年後又生了長子曹顒。因曹顒自幼身體弱,怕養不住,一直沒起大名,乳名叫“連生”。待到前年康熙皇帝南巡時,住在織造府,親賜了“顒”字為名,並且恩封了“一等輕車都尉”的爵位,比他老爹曹寅的二等男只低了兩級,每年也拿著朝廷二百三十五兩銀子的俸祿。因是天子金口玉牙給起的大名,所以“連生”這個乳名就收起不用,闔家大小都改了口,喚“顒兒”的喚“顒兒”,喚“大爺”的叫“大爺”。

    曹顒是府裏的長子嫡孫,自然成了孫氏老太君的心尖子,打落地伊始就養育在身邊,直到半月前過了七歲的生日,才在曹寅好說歹說下移居在父母這邊,並且送到族學中進學。沒想到,才過了十來天,就病倒了。曹寅夫婦本還想瞞著老太君,不想卻東窗事發。原來老太君因見天氣燥熱,怕孫兒上火,打發人去學堂送涼茶,這才得了信,知道曹顒病休,急忙忙趕到前院來,訓斥了兒子媳婦一頓後,叫丫鬟婆子將孫子與那些鋪蓋日用一起打包回了自己的院子。

    *

    曹顒想到這些,眯了眯眼睛,不是說穿越都帶著蝴蝶的翅膀嗎?既然知道自己這個小身子骨不好,年壽不久,就不會提前預防?眼下不過是康熙四十年,慘烈的“九子奪嫡”還未上演,只要曹家避開這劫數,在把那些迎駕的虧空補上,雍正還有什麼由子來抄家。

    想通這些,曹顒提了多日的心放了下來,愈加想念那世的家人。自己是父母的老來子,也是心肝寶貝的養著,才會縱容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混日子。哥哥家的侄女才小自己四歲,哥哥嫂子也是當成親生孩子似的對自己。自己還沒來得及回報這些至親,就莫名其妙地穿到了三百多年前,怎能不讓人悔恨不已。不知不覺,眼圈已經紅了。

    “怎麼眼睛紅了,大爺身子還不好嗎?”隨著細細軟軟的聲音,一雙小手撫到曹顒的額頭。

    曹顒聽著聲音耳熟,抬起頭來,來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穿著乳白色綢褂子,外面是紫色的坎肩,越發襯著唇紅齒白好相貌。曹顒心中暗攢,若是外人見了這般體面的模樣,怎麼也會當成是大家小姐,實際卻是老太太屋裏的二等丫鬟,名叫紫晶。

    紫晶見曹顒不似往日那樣活潑,眼中多了幾份擔憂。曹顒眼下身子雖小,內在卻是二十多歲的人,哪里忍心讓這樣小的孩子擔心,只好依著記憶裏的模樣,牽著嘴角,叫了聲“紫晶姐姐”,話說出口,自己已經要被酸倒。

    紫晶見曹顒露出往日模樣,才算放下心,俯下身子,想要逗他說話,身後傳來腳步聲。紫晶與曹顒都扭過頭去看,堂上正門的細竹簾子撩開,一個十來歲、穿著鵝黃衣服、梳著兩個包包頭的小丫鬟走了出來,見了兩人,笑道:“老太太醒了,正找大爺呢!”出來的也是老太太房裏的二等丫鬟,名喚茶晶。

    紫晶聽了,又俯下身幫曹顒整理了下前後的衣襟,才退後一步道:“大爺快進去吧,省得老太太等急了!”

    被這般當成孩子般對待,曹顒很是不自在,但又無可奈何。老太太把他當成心肝寶貝的,院子裏的上上下下也都眼睛巴著他,稍微有與往日不同的舉動,就要嚇壞一幫人,害得他不得不按照記憶學著演“小孩”。

    心中歎了口氣,曹顒邁著短短的小腿往上房走去。那邊茶晶已經拎著廊下那幾個小丫頭的耳朵教訓著,聲音壓得低低的,手上卻使了力氣,幾個小丫鬟都是十來歲的年紀,耳朵紅紅,想哭不敢哭,跪在地上很是可憐。茶晶雖然年紀與她們差不多,卻是自幼由老太太親自調教的,去年就拿了二等丫鬟的月例,這些外面打掃的小丫頭當然不敢反抗。

    曹顒微皺著眉,不由往那邊多看了幾眼,茶晶這才住了手,趕過來掀了簾子。見曹顒看她,卻是燦爛一笑,露出兩個小小的酒窩,嘴裏道:“才好些,就跑到院子裏站著,倒教老太太惦記!”

    剛被個小丫頭關心,又被另外一個小丫頭教訓,曹顒忍不住要頭痛。怪不得《紅樓夢》提到寶玉整日在丫鬟堆裏混,不混不行啊,自打進了老太太這院子,除了曹寅與自己外,竟沒見到第二個男人。眼前走來走去的竟是些大大小小的丫鬟,單說老太太這邊院子,四個一等的,八個二等的,還有不入流的,就有二十多個。常來的還有太太身邊的,幾個姨娘身邊的,小姐身邊的,儘是每日跟著各房主子過來探望的。曹顒只是無奈,幸好自己是二十多歲人的心性,喚作尋常孩子,在這樣的脂粉香中長大,不娘娘腔才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03 PM

第二章 親戚

    萱瑞堂正房共七間,面南朝北,按照老太君一品夫人的身份營建的。中間三間是大廳,正對著門口的牆下擺放著丈高的四聯黑漆坐屏,上面繪著《老子授經圖》,屏風下是一黑檀木的案子,案子兩側是椅背上雕了梅雀圖樣的寬椅,算是主座。與之相別的,是左右兩側雁翅排列的八把椅子,也是黑檀木材質的,算是客座。

    西邊兩間是孫氏老太君的起居室,中間是屏風隔開的,外間按照北方的習俗,在屋北側砌了一溜的兩尺來高的矮炕,炕頭是頂房高的格子櫃,炕上擺著一個軟榻,還有一個小案幾,上面放著兩柄如意。地上是兩排椅子,鋪著半新不舊的竹墊子,看樣子是家裏人或者熟客就在這裏招待。

    里間是黑檀木雕花大床,配套的梳粧檯,都是老太君當年的陪嫁。當年孫家與曹家聯姻,卻是曹家高攀了的,因此老太君的陪嫁極是奢華,至今即使身為一品誥命,用起來仍是不失身份。大床後面百寶格外是一間暗閣,本是老太君上了年紀後耐不住南方冬季的潮冷寒濕,特意在臥房後起的暖閣,用的是地熱。因後面的窗戶用了綠色窗紗,所以又稱為攏翠閣。後來曹顒出世,老太君抱到身邊親自撫養,攏翠閣就做了曹顒的臥房。因不朝陽,那裏夏日倒也涼爽,住起來很是舒適。

    東屋兩間和西面結構差不多,只是沒有暗閣,也是里間是床,外間是炕的,有時候留著親戚家的女眷住,算是半個客房。

    *

    曹顒回到正房時,老太君正歪靠在西屋外間的軟榻上,兩個丫鬟跪在炕上給她捏肩。

    見曹顒進來,老太君臉色多了幾份歡喜,身子也坐了起來。對於這位對自己慈愛無比的祖母,曹顒卻是從心底親近的,上輩子出生時,父系與母系那邊的長輩都已經辭世,雖然自小父母與哥哥嫂子也是寵著,但與這種隔了輩兒的溺愛還是有所不同。

    曹顒初到異世,既擔心曹家日後的坎坷,又想念著上輩子的家人,心底的孤苦自是無法言表。而這無條件溺愛孫兒的祖母,正好勾起他的殷殷慕孺之情,比對別人更多了幾分真心。因此,進了屋子,快走幾步,到了炕邊,按照舊日稱呼,道:“老祖宗起了,夏日天長,怪悶的,孫兒陪您打葉子牌可好?”

    老太君見孫子仰著小臉,如此乖巧,心裏更似吃了蜜一般,一邊拉著曹顒的手,一邊點頭道好。跟著曹顒進屋子的紫晶與茶晶都是伶俐人,聞言不等孫氏吩咐,就取牌的取配,取錢匣子的取錢匣子。

    葉子牌,就是古代的紙麻將,沒有中發白與東南西北風,分了“文”、“索”、“萬”、“十”四門,每門都是一到九,另外還有“梅”、“蘭”、“竹”、“菊”四張花牌。花牌可以當空牌用,有時候也代表財神,抓到了一張輸贏就翻一番,兩張翻兩番,依此類推。玩法與現代社會相似,胡夾子或者單吊,也帶點炮的。

    曹顒雖然才七歲,可陪孫氏打葉子牌的歷史卻有好幾年,當然不像大人玩的那樣複雜,只是抓了幾張牌比點數大小罷了,也是祖孫兩個無事時的消遣。

    炕上的兩個丫鬟一個叫珊瑚,一個叫玳瑁,一個是十四五,一個十二三,也是有眼力見的,見老太君興起,忙起身將炕幾搬到兩個主子跟前。

    老太君見人少無趣,叫茶晶與珊瑚搭手,紫晶幫著她看牌,玳瑁去倒茶。上了茶水後,玳瑁因想起早間曹顒用的飯少,晚飯還要一兩個時辰,就退了出去,到小廚房沖了兩份藕粉,又拿了盤老太君喜歡的綠豆糕,曹顒喜歡的肉鬆餅,放到一個小盤子裏端到上房。

    大家已經玩了好幾把,是老太君與茶晶贏了,曹顒與珊瑚兩家輸。曹顒正餓著,見玳瑁端了吃的進來,忍不住揉了揉肚子,臉上多了幾分喜色。到了清朝這幾日,除了擔驚受怕外,就是飲食不習慣,吃慣了三頓飯的人,讓他吃兩頓,怎能不餓得慌。

    老太君見曹顒望著吃食,放下手中的牌,打發珊瑚洗帕子給曹顒擦手,然後笑著對玳瑁點了點頭:“好孩子,難為你細心!”又對曹顒嗔怪道:“肚子餓了,怎麼不開口,廚下的點心都是常備的,餓著了可不冤枉!”

    曹顒只是笑,這麼大的人了,裝著孩子哄哄老人還情有可原,畢竟算是為這個身體盡孝,要是開口要吃的就有點不好意思。雖是餓了,但這畢竟是小孩身子,胃口也小,喝了半碗藕粉,吃了兩塊肉鬆餅也就飽了。

    紫晶去洗了帕子,雙手遞給老太君。老太君擦了手,見曹顒吃得香甜,也喝了兩調羹藕粉,吃了半塊綠豆糕,然後將剩下的點心叫屋子裏的幾個丫鬟分了吃。雖說點心看著是兩盤,但每盤只有四塊而已,所以珊瑚玳瑁幾個一人一塊就差不多空了。

    說話間,吃完點心,紫晶與珊瑚叫外頭的小丫頭倒了新水,又洗了兩塊帕子,給祖孫兩個擦了手,丫鬟們也各自收拾了。隨後,大家才又拿起牌,接著玩了起來。

    曹顒只是為了哄老人家高興,並不在乎輸贏,但見老太君那邊接連的贏牌,不由留意起來,才發現紫晶在老太君身後用手勢打出點數。珊瑚實誠,每次點數比老太君大了,就扣牌認輸,只說是點小了;茶晶調皮,見點數比自己大了,扣牌認輸,點小了,就得意洋洋地贏牌。

    老太君哪里在乎這幾個小錢,陪著寶貝孫子,有輸有贏的倒也玩得愉悅。曹顒看破紫晶的手勢,便也學著珊瑚,點數比老太君大了就扣牌認輸,叫老太君多贏幾把。偏偏茶晶那邊手氣壞了起來,連輸了好幾次,結果分在四人名下的幾串銅錢就有大半堆到老太君那邊。老太君贏得眉開眼笑,只道是今兒運氣好。曹顒與幾個丫鬟也都笑著,屋子裏一片其樂融融。

    又玩了幾把,眼見珊瑚眼前的銅錢已經光了,曹顒這邊也只剩下幾個大錢,老太君怕他小孩子家的輸乾淨心裏不痛快,便也不肯再贏了。遇到小點時,就掀開了牌面比大小,遇到大點,就也扣了牌道小。

    紫晶站在老太君身後,臉色變了又變,半天沒打手勢。曹顒猜到緣故,心中頗為感動,連著贏了幾把,臉上堆滿了贏錢的歡喜。

    老太君見孫兒開心,比自己贏錢還快活,樂呵呵地開始輸下去。珊瑚年紀大,也看出老太君的用意,便輸多贏少,哄著兩個主子高興;茶晶卻是沒心沒肺的,哪里會想那麼多,乘著大家都扣牌道小,狠狠地贏了幾把,倒也回來不少本錢。

    屋子裏笑鬧不斷,外頭小丫鬟已經揚聲道:“稟老太君,二太太來了!”

    老太君聞言放下牌,臉上笑容淡了不少。

    *

    那二太太就是曹寅之弟曹荃的正妻,是滿洲旗人,娘家姓兆佳,父親成林在山東任知府。前些年,成林在江南任知州時,與曹家結的親,本想將女兒嫁曹寅為繼室,後因曹寅娶了李氏,就將女兒嫁給了曹寅的庶弟曹荃。

    當時,曹荃在杭州府下的一個縣任縣官,正七品。兆佳氏的父親雖然不過是從五品,但兆佳氏是滿洲大姓,她的伯父瑪爾漢是京裏的高官。兆佳氏嫁入曹家後也就帶了幾份小性,總覺得曹家不過是正白旗的包衣,出身太過卑賤。雖然曹璽與曹寅父子接連擔任江甯織造,不過是正五品小官。因當時並沒有住在江甯,沒有長輩壓制,兆佳氏就飛揚跋扈起來,擺起滿人姑奶奶的譜,將丈夫曹荃制得服服帖帖。

    待到前幾年,曹荃升遷為江寧府通判,二房這支就搬到江寧來。曹寅就這一個弟弟,心中偏愛了些,就在織造府西側給他起了宅院,收拾得妥帖。偏兆佳氏是個不肯安分的,因嫂子李氏是填房,年紀又比自己還小幾個月,就怠慢張狂起來,在孫老太君面前也是應付。

    老太君做了十多年的“精奇嬤嬤”,最是講究大家規矩的,哪里容得兆佳氏的無禮,一頓家法下來不說,還讓曹荃寫休書。

    兆佳氏回娘家哭鬧,想要父親為自己做主,只換了兩個大耳刮子。成林細細對女兒講了曹家與皇家的聯繫,並且說了孫氏一品誥命的身份。因曹家行事一向低調,這些事情本不為外人所知。成林也是在與曹家結親後,聽京城那邊的消息才知道的。成林夫婦登門謝罪,兆佳氏陪盡小心,這才讓老太君消了氣。以後兆佳氏規矩起來,再不敢拿大。

    直到兩年前,曹顒被賞了“一等輕車都尉”的爵後,兆佳氏就活了心思,想要給兒子曹頌也謀點好處,知道曹家小輩的前程全在老太君身上,便想著法子的獻殷勤。老太君被寡噪的不行,就下令免了她每日的規矩,只許她初一、十五過來侍候。即便如此,也沒攔住兆佳氏的心思,仍是三天兩頭的來上一趟。兆佳氏也伶俐,每次來不是牽著女兒,就是抱著兒子,老太君看在孫子孫女面上倒也不好嗔怪。

    *

    這日,除了兆佳氏和隨行的丫鬟婆子外,跟在她身後的還有二房的長女曹穎、長子曹頌、次子曹碩。曹穎十二歲,比大房的曹顏大兩歲,排行靠前,因此兩府都叫她大小姐;曹頌小曹顒半年,叔伯排行第二;曹碩才一歲半,叔伯排行第三,正學說話。

    幾個孫女孫子先給老太君請安,又與曹顒互相見禮。老太君雖然不喜兆佳氏,也不好在孩子面前給她沒臉,叫人將曹碩抱到炕上,哄著小孫子說話。曹穎則帶著兩個小丫鬟去找曹顏去了。

    *

    曹頌一向調皮好動,在屋子裏坐不住,拉著曹顒到了廊外。與曹顒的斯文秀氣不同,曹頌虎頭虎腦,小身子骨壯壯的,個頭也比曹顒高了小半頭。

    “你怎麼去了學上幾天就不去了,是不是怕人欺負你,別害怕,有我呢!”曹頌揮起小胳膊,很是仗義地說道。

    曹顒只覺得好笑,明明自己還大些好不好,見曹頌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想逗逗他,因此故作老成道:“二弟,我是哥哥,都是哥哥護著弟弟,哪里有弟弟護著哥哥的道理?”

    曹頌翻了個白眼,露出一個“你很笨”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我才是哥哥呢!不是說大月份週一歲,小月份周兩歲嗎!”說著,伸出肉肉的小手,擺著幾個手指頭道:“你虛歲八歲,周兩歲是六歲;我七虛歲,週一歲也是六歲。我是正月生的,你是七月初生的,我不是大了你整整半年?偏偏那些大人們糊塗,還要讓我管你叫哥哥!”

    曹顒哪里聽過這樣的演算法,臉上不由多了幾份笑意。曹頌只當是說動了他,看了看四周,見丫鬟們都離的遠,才從懷裏掏出一個葦子編的李子大小的蟈蟈籠子,塞到曹顒手裏:“給你玩的,老祖宗把你當姑娘似的養,也不許你出門,多悶啊!”雖然給了出去,但眼睛卻不離那個小籠子,看來是心愛之物。

    曹顒見了不忍,又把蟈蟈籠子放到曹頌手裏:“我看看就好了,還是你拿去玩吧!”

    曹頌卻不肯收,拍了拍胸脯道:“哪有送出去的東西還收回來的,那成了什麼?就是特意買給你的,你身子本不好,再悶出病來可怎麼辦!”說話間,已經不再看那個小籠子。看來,倒是實心實意給的。

    曹顒看著曹頌小大人的模樣,心中多了幾份感動。雖然小了點,但也是自己的小兄弟。上輩子有哥哥,但因年齡差距大,一直當成父輩般尊敬,手足之情反而不如眼前小人表現的直白。想到這些,伸手摸了摸曹頌前面的小光頭。曹頌有樣學樣,也摸了摸曹顒的額頭。兄弟兩個,都“哈哈”笑著,帶著幾分傻氣,也帶著幾分溫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05 PM

第三章 雙喜

    兆佳氏到了老太君院裏不久,李氏那邊就得了信兒,雖然妯娌感情只是淡淡的,但面上還要過得去,收拾妥帖後,帶著幾個侍妾丫鬟來到後院。

    老太君見了李氏身後跟著的幾個侍妾,想到點什麼,問兆佳氏:“記得前些日子說起你們院裏的寶蝶有了,如今幾個月了?”

    寶蝶是曹荃的侍妾,本是兆佳氏房裏的丫頭,有了身孕後扶為妾的。

    兆佳氏不似往日那般撚酸拿醋的,而是笑嘻嘻地回道:“八個月了,早安排了院子,接生婆子與奶媽子也找好了,老祖宗就放心等著抱孫子吧!”

    老太君與李氏見兆佳氏如此大度起來,都覺得納罕。兆佳氏身後站著的張婆子上前一步,滿臉堆笑說:“還要給老祖宗道喜呢,我們太太又有了!”

    老太君望著兆佳氏,臉上多了幾分關切:“何時查出來的,前幾個月可得小心,這可不是玩的!”

    李氏在旁,連忙道喜。兆佳氏謝過了,然後回老太君的話:“今兒上午才查出來,這不眼巴巴地過來給老祖宗報喜。說是都兩個半月了,怪不得最近沒味口,還喜歡吃酸的,以為是天熱的緣故,卻是有了!”言語中流露出幾分得意,因侍妾懷孕的懊惱也一消而散。已經生育了一個嫡女兩個嫡子,肚子裏又懷了一個,就算有庶出兒女也絲毫動搖不了她的地位,倒能襯著她賢慧。想開了這些,她怎能不得意。

    老太君聽後,笑著點了點頭:“‘酸兒辣女’,倒是好兆頭,定能生個大胖小子!”說著,看了看大兒媳婦李氏,眼中多了幾許深意。

    李氏雖陪著笑,卻手足冰冷。曹顒出世後,她的肚子再也沒有動靜,夫妻兩個有兒有女倒也不急。只是老太君見長房這支人丁稀薄,曹顒也沒有個親兄弟做伴,每每聽到二房有喜事,就要張羅給大兒子納妾。看樣子,不久後,這新姨娘又要納了。

    兆佳氏是知道點緣故的,樂得看李氏笑話,只東拉西扯的逗悶子,哄的老太君滿臉歡喜。

    *

    不說後院的女眷說著閒話,前衙的曹寅辦完公事,卻沒有回內宅,臉上多了幾分憂色。府裏的首席幕僚莊常與他賓主相得多年,是諸事不瞞的,見了開口問道:“大人,因何煩惱?”

    曹寅見書房裏沒別人,看了眼莊常,道:“沒有外人在,天行兄還喚什麼‘大人’,倒是委屈了你,早就升了正五品,卻只是不能張揚,連遇到八品小官都要見禮!”

    “天行”是莊常的字,除了明面上是織造府的首席幕僚外,他還有個隱秘的身份,就是江南通政司的參議,是正五品的官職。曹寅亦是,除了明面上的江甯織造府的正五品官外,還是通政司的主官通政使,正三品。

    江南通政司是康熙皇帝親自管轄的部門,最初設立是為了更好的掌控江南政局,算是朝廷在這邊的耳目。早期主要關注與打壓民間的反清力量,待到近些年反清力量消減,通政司的關注範圍就廣了些,上到官員私密,下到百姓民生,都是按期匯總,以秘折的行事呈給皇帝親閱。因其隱密性,這個衙門除了皇帝與幾位上書房的重臣外,並不為外人所知,其司裏的上下官員也都隱了身份散在江南各處。

    莊常聽到曹寅的話,一邊撫著鬍子,一邊笑著說:“東亭兄卻是浮躁了,連這般抱怨的話都說出口,卻是難得!”說到這裏,頓了頓道:“讓老夫來猜一猜,莫非是為了大公子!”

    曹寅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就是為了這個孽障,已經滿七歲,老太君還這般護著,連學上也只去了幾日,如此荒廢光陰,怎叫人不愁!”

    莊常沉思片刻:“東亭兄操之過急,大公子是府裏嫡長孫,太夫人偏疼些是人之常情。憑萬歲爺與曹家的情分,若是沒有意外,這個織造府將來還是要落到大公子頭上的,不用太過在意功名。”

    曹寅搖了搖頭:“即便如此,也不能馬虎對待。現在年紀小還好,再大些要進京當差的,若是成為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怕是兩輩子人攢得這點體面要保不住!”

    畢竟是曹府家事,莊常不好多言,又說了一些京城的消息,方散了。

    *

    後院的曹顒並不好受,曹頌畢竟是六歲的孩子,安穩了一會兒就開始淘氣,攆池子裏的白鶴。白鶴都是馴養過的,翅膀也做過修剪,飛不起來,只能四處逃竄,躲開這個小祖宗。

    曹頌“哈哈”笑著,膝蓋下的衣襟濕成一片,絲毫不顧及,見曹顒在旁邊不動,又揚水往他身上灑。曹顒躲避不及,別淋了個正著。

    曹顒見曹頌玩得開心,就由他,渾不在意,不想一陣風吹過,濕衣服往身上一貼,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曹顒無比鬱悶,看來先不說曹家以後運程如何,養好身體是最主要的,否則這個小身子骨說不定哪天就過去了。

    玳瑁正好從房裏出來,見了連忙上前,蹲下身子來,用帕子擦了擦濺到曹顒臉上的水,面上滿是擔憂:“小祖宗,才好了些,再著涼怎麼辦?”

    跟著兆佳氏過來的張婆子出來找曹頌,見了滿身是水的曹頌,連忙過去將他從水池子裏抱出來。又是一番張羅,出來好幾個丫鬟婆子,將兄弟兩個的濕衣服去了。曹頌沒帶換的衣服過來,穿了曹顒的,緊緊繃繃的,小了不少。

    折騰了一會兒,到了未時二刻,是晚飯時間。老太君因西府的孫子孫女來了,特意叫廚房加了菜。圓飯桌子就擺在西側間,按照大家規矩,媳婦兒是不能夠上桌的。老太君坐在北面,左手是曹穎與曹顏兩個孫女,右手是曹顒、曹頌兩個孫子。曹碩年紀小,由奶媽子抱著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餵食。

    正如紅樓夢中所描述的那樣,眾人落座後,丫鬟們端著直徑為一尺左右銅盆,裏面裝著清水。

    曹顒來這裏幾日,吃飯的規矩也熟了,雖然覺得繁瑣,也只能夠入鄉隨俗。洗完手,拿絲帕擦了。

    桌子上的涼菜已經擺好,共八盤,裝在五寸的小碟子裏:鹽水肘花兒、松花小肚兒、蟲草雞、兔脯、什錦豆腐、醬瓜絲兒、清拌粉皮兒、紅油筍絲兒。待坐上諸位洗手後,熱菜開始上來,也是八盤,七寸的盤子,三鮮魚翅、佛手海參、清蒸白魚、小炒螃蟹、江米釀鴨子、糖燜蓮子、燒百合、炒絲瓜。接著,是四個碗兒、烀爛甲魚、香菇野鴨、冬瓜雞翅、高湯燴白菜。然後是兩道湯,鴨血湯與三鮮丸子湯。最後是四道小點心,蓮子糕、豆沙卷、豌豆黃、金絲燒賣。

    老太君吃的是胭脂米,其他人都是一碗碧粳米。

    因考慮到兆佳氏有了身子,佈置完碗筷後老太君就叫她東屋歇著去了,李氏帶著曹寅的兩個侍妾封氏與錢氏給大家布菜。

    曹顒不久前才喝的藕粉,還不餓,就著醬瓜絲與筍絲吃了半碗米飯就差不多了,又慢慢地喝了半碗鴨血湯,見其他人都撂下了筷子,才放下調羹。丫鬟們奉上半碗菊花茶,是漱口用的。漱口的水,吐到另一個丫鬟捧著的精緻小巧的痰盂裏。而後,依照每個人的喜好,上了不同的茶。老太君是普洱,兩位是小姐是茉莉花茶,兩位小公子這邊是碧螺春。

    桌子上的菜撤了下去,大都只動了一兩筷子。老太君又指了幾個比較補的菜,叫人給西府的寶蝶送去。

    曹顒見曹頌吃飽了開始打瞌睡,就拉他到攏翠閣裏倒著。曹穎與曹顏姊妹兩個也跟了進去,坐在床邊的小凳子上與兄弟兩個說話。老太君見他們兄弟姊妹親近,心中歡喜,叫人洗了瓜果梨桃送過去。

    *

    攏翠閣北面卻正對著後花園的蓮花池,窗子都開著,上面罩著草綠色的窗紗,涼風習習,絲毫不覺暑熱。

    曹顒半靠在床上,看著地上坐著的兩個小女孩。曹穎穿著玫紅色絲綢褂子,奶白色小馬甲,性格不似兆佳氏那樣潑辣,帶著幾分南方女孩的靦腆,說話聲音輕輕柔柔的。曹顏則是一身天藍色的衣裙,自幼由父親曹寅親自教導,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算是個小才女。雖然不過十歲,但言談舉止已是不俗,隱隱露出大家風範。

    好像八旗女子都要參加宮廷選秀的,曹家是正白旗下,當然也不例外。隱隱記得,曹寅有個女兒嫁個了一個鐵帽子王為正妃,若是沒有什麼意外,就是曹顏了,卻不知曹穎的未來如何。想到這些,曹顒有點跑神,雖然有女兒貴為王妃,但曹家仍不能夠逃脫抄家的命運,那個王爺看來也是個沒實權的。否則,自己這個王爺的小舅子,背靠大樹好乘涼,就不用再為曹家的命運勞神。曹穎的命運卻是徹底未知,估計像尋常大家女兒一般,嫁給個門當戶對的丈夫,做個賢慧的正室妻子。

    曹穎見曹顒看她,以為他想要吃水果,用竹簽插了個葡萄遞了過來。曹顒接過了,道謝。曹穎只是一笑,退回座位。曹顏卻不依,板起小臉,佯怒道:“弟弟真是無禮,就在祖母面前裝乖巧,背後竟這般拿大,竟連一聲姐姐都不叫,小心告訴父親來教訓你!”

    竟然被小孩子威脅了,曹顒心裏番了個白眼,表面上仍是辯解著,只說是沒有。曹顏成心逗他,怎麼肯甘休,伶牙俐齒又是一番說教。曹穎見他們姐弟拌嘴有趣,拿著帕子捂著嘴巴,吃吃笑著。

    突然,老太君屋子裏傳來“啪嗒”一聲,好像是杯子落地的聲音。外間一片寂靜,內間裏的幾個孩子察覺出不對,都止了聲響。接著,是老太君提高了聲音道:“就這麼定了,回去收拾屋子吧,明兒叫人送過去,好事成雙,省得你們編排我老婆子偏心!”

    不一會兒,張婆子帶著東府的幾個丫鬟過來,請曹穎與曹頌姐弟出去。曹頌揉揉眼睛,跟在張婆子出去。曹穎與曹顏對視一眼,低眉順眼地走出來。曹顒也爬起來,跟在兩位小姑娘身後。

    *

    兆佳氏行禮告辭,等姐弟兩個出來後,吩咐奶媽子抱起曹碩回府。地上的茶杯碎片已經叫人收拾乾淨,只剩下水漬證明剛才聽到的聲響是真實的。雖然兆佳氏低著頭,但曹顒卻見她肩膀微動,露出的半張臉一片慘白。

    到底是發生什麼變故,曹顒心中滿是好奇,明明吃飯後還是好好的氣氛,怎麼才兩刻鍾就成了這個模樣。想到這些,細細打量老太君,波瀾不驚的,喜怒不形於色;再看李氏,雖然面上平平,但眼神頗為複雜,似有點嘲弄還有點疲憊。

    兆佳氏帶著孩子們走後,老太君先打發曹顏回去,然後向李氏交代了幾句,準備好兩套嫁妝給琉璃與翡翠。琉璃送到前院,翡翠送到西府去,每人再給調兩個三等的丫鬟跟著。李氏面色平靜地應了,帶人下去準備。

    老太君歪在軟榻上,不知在琢磨什麼。曹顒坐在炕邊上,一下下的幫她垂腿。其實他心中很是訝然,看來是老太太把身邊的大丫鬟琉璃與翡翠給曹寅與曹荃兄弟做妾。怪不得兆佳氏的臉色那樣難看,與李氏的賢慧不同,她在自己府裏向來是一手遮天的,雖有個姨娘寶蝶,卻是她的丫鬟,為了面子上好看扶上來的。估計她也在後悔,若沒有這般赤裸裸的賣弄,估計就不會有這等意外的“喜事”。

    曹顒不知該不該羨慕自己那個便宜老爹,四十三歲的人,要納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為妾,老牛吃嫩草。想到李氏方才的神情,曹顒又有幾分心疼,畢竟是跟這個小身體骨血相連的生身之母。女兒心性高潔,母女關係淡薄,兒子被婆婆帶著,丈夫前衙事物多,又有兩三房美妾,她這位眾人眼裏的“賢妻良母”當得實在是辛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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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父母

    曹顒胡思亂想著,老太君已經睜開眼,叫人將當值不當值的丫鬟都叫了過來,四個一等丫鬟站在第一排,除了珍珠與珊瑚,方才提到的翡翠與琉璃也在其中。兩人看來是得了信的,羞得滿臉通紅,下巴都抵到衣服上。兩人都是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鬟,一個管著四季衣服的,一個是管著頭面首飾的。老太君說了幾句“恭敬老爺太太、不許調皮”的閒話,然後指了瑪瑙與紫晶接了她們手中的差事。其他人還好,只有茶晶雖年紀小,卻心高,見兩人升了大丫鬟,眼底有幾分不快。

    翡翠與琉璃給老太君磕了幾個頭,下去與瑪瑙與紫晶交接過了。這樣下來,老太君身邊的二等丫鬟又空了兩個,其餘的丫鬟都眼巴巴的等老太君發話。府裏一等丫鬟月銀二兩,二等一兩,三等的五百文,不入等的三百文,其中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畢竟,整個府裏,一等丫鬟才四個。就算升了二等,四季衣服,頭面首飾,都是有定例的。

    老太君的視線在幾排大小丫鬟中轉了幾圈,最後視線落在前排的玳瑁身上,指著她道:“你是個細心的孩子,顒兒交給你我也放心,以後你就侍候顒兒吧!”

    玳瑁上前應了,又轉過頭來給曹顒磕頭,算是認了主人,然後才起身站在曹顒身旁。

    老太君見玳瑁禮數周全,很是滿意,笑著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茶晶:“滿院子數你最伶俐,去和玳瑁做個伴,省得她像個據了嘴兒的葫蘆似的,半天沒動靜!”

    茶晶恭敬應了,也給曹顒磕了頭,然後避到玳瑁身邊。

    一下子空出四個二等丫鬟的位置,滿屋子的小丫鬟都伸長了脖子,等著老太君挑人。老太君只指了第三排一個瓜子臉的,其他都不滿意,吩咐了管家,明日再挑些好的選,然後就揮手打發大家出去,房裏只留了玳瑁與茶晶侍候。

    曹顒被滿屋子的頭油熏得頭疼,見大家出去松了口氣,老太君拉著他的手,說道:“顒兒,這幾日夜裏老聽你睡不安穩,是不是祖母覺輕吵了你?”

    曹顒連忙搖頭,倒不是老太君吵他,而是有其他原因,一是不習慣早睡,而是為這莫名其妙的穿越擔憂。

    老太君歎了口氣:“乖孩子,是祖母老了,每天到了丑時就醒,卻沒有想要擾了你休息!”說到這裏,吩咐玳瑁與茶晶去找珊瑚,佈置出東屋給曹顒住。所有的帷幔都要新的,缺少的東西列出單子交代給採買出府選購。

    曹顒心中是情願的,半推半就地答應。在這邊暖閣裏,與老太君臥室只隔著百寶閣,實在太沒有隱私了。看老太君對他的寵愛,直接想要個單獨的院子無異於癡人說夢。就算是老太君這邊放他出去,李氏也會把兒子接到她院子去養著。東邊的屋子,雖然與這邊連脊,但東西兩個臥室中間隔了五間房子的距離,若是不折騰出來太大的動靜,他就可以在這邊為所欲為,例如,調戲小丫鬟什麼的,不過,只是想想罷了,這個小身子骨,就算是黏到人家身上,也不會有什麼反應。

    *

    前面,開陽院。

    這是李氏與曹寅夫婦的住處,前面是二門,二門外是兩處空院子,是給府裏成年男丁住的,因曹顒還小,那裏一直空著。後面幾個小院子住的是曹寅的兩房侍妾。

    李氏等曹寅回來,妾室侍候著,夫妻兩個用了晚飯。

    飯後,待到屋子裏就剩下夫妻兩個人,李氏將琉璃與翡翠的事情說了。曹寅看了妻子一眼,有些動容:“何必呢,苦了你了!”

    話不多,卻是貼心,李氏眼圈一紅,險些掉下淚來,強忍了,笑道:“老太太調教出來的,品貌都是上乘,琉璃,我看她還好!”

    曹寅不願繼續這個尷尬話題,微微皺了眉道:“那孽障怎麼樣了,學上已經病休了四日,太不像話!”

    李氏聽提到兒子,連忙出聲辯解:“顒兒躺了好幾日,今兒方好些。小臉尖尖的,瘦了不少,晚飯才吃了小半碗飯。如今已經進伏了,讓他再養兩日吧!”

    曹寅歎了口氣,三十六才有了這個兒子,若說不心疼是假話,只是按禮講究“嚴父慈母”、講究“抱孫不抱子”,他這個做爹的也只能板起臉來教訓兒子。陪著妻子說了會兒閒話,見外面天色漸黑,夫妻兩個一起到後院老太君這邊。

    這時,講究“晨昏定省”,意思是晚上服侍就寢,早間省視問安,這才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禮節。

    *

    外面天色還未全黑,萱瑞堂已經點了燈。

    老太君歪靠在炕上,炕上小幾上放著一盞燈,曹顒趴在幾上看《論語》,珊瑚在一邊給老太君念《金剛經》。曹顒雖才去學上半個月,但在這之前,就已經由老太君手把手教會了《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等幾本蒙學的書。

    如今,曹顒雖然記憶尚在,但讀起《論語》還是吃力,不習慣豎著看、不習慣繁體字、不習慣沒有標點。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難道還能做文盲不成?就當從新入了一年級,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半蒙半猜的,慢慢來,總有認全的時候。

    見曹寅夫婦進來,曹顒從炕上下來,待他們給老太君問安後行禮。老太君叫兒子媳婦坐了,而後,曹寅又問起老太君晚飯吃的可好,老太君點頭道好。老太君問起前面給新姨娘的院子了派人預備,李氏細細答了。

    曹寅見兒子拿著本《論語》站著,心中雖高興,卻仍是板著臉,問道:“讀到哪篇了?”

    “為政篇!”曹顒掃了一眼手中的書,回答。

    曹寅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又問:“‘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何解?”

    老太君與李氏聽曹寅問曹顒功課,都止了聲,望著這爺倆。老太君見曹顒低頭不語,怕他心裏不痛快,沖著曹寅嗔怪道:“他年歲這般小,哪里懂得這些個。如今《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都熟了,比同齡的孩子已經強過太多!”

    曹寅連忙應聲稱是,望著兒子的目光卻難免有些失望。

    曹顒見了,不知為何忍不住,開口說:“‘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後從之。’,意思是子貢問何是君子,孔子回答,真正的君子先做事,而不是誇誇其談,而後別人自會跟從你。”

    曹寅面容平靜,眼底卻是有著幾分欣慰。旁邊老太君與李氏見曹顒站在那裏,小大人般,對答伶俐,都是滿臉歡喜。

    曹顒低下頭,嘴角含笑,暗道慶倖,在上輩子《論語》讀過一部分,正好是開卷的《勸學篇》與第二卷的《為政篇》,換了其他的讀著都費勁,更不要說解。

    曹寅見了曹顒神色,只當他是得意,冷哼一聲:“不過一知半解!”

    曹顒哪會與他計較,老太君卻不依了,瞪了兒子一眼:“顒兒解得很好,雖然聽著直白些,但卻是那個道理!”

    曹寅不好忤逆,連聲應是,看了曹顒一眼,猶豫了再三,還是提到了上學的事。

    老太君聽了,想也未想,就搖了搖頭:“不可,不可,如今已經進了伏,外面暑熱難當,就是大人出行一次也受不了,何況是這樣小的孩子。前幾日中暑,就躺了三天,今兒方好些,可不敢再折騰。早說了讓你請先生到府裏,偏不聽,儘是胡鬧!”

    曹寅訕笑道:“學上都是族裏或者親戚家的孩子,想著顒兒沒有同胞兄弟扶持,結交幾個同窗好友一起上進也是好的。”

    “是這個道理,不過眼下不行,等過了這幾日熱天再說!”老太君不動如山,看來是打定主意不讓孫子出府。

    曹寅最後一點期望破滅,曹顒卻琢磨著,若是按照老太君的意思可不行,自己就圈在這院子裏,整日裏看各色丫鬟走來走去,悶也悶死。因此,他連忙道:“老祖宗,孫兒的身體已經好了,明兒去上學吧!”

    老太君略感詫異,揮了揮手,將曹顒叫到炕邊,拉著他的手道:“好孩子,不用勉強,過段日子也可!”

    曹顒搖了搖頭:“不勉強,孫兒想去讀書!”

    曹寅與李氏見兒子如此懂事,詫異中帶著些許歡喜。老太君已經笑出聲來,點了點頭,道:“這真是嫡親的爺倆,眼下你這要進學的模樣,與當年你父親一般無二!”指了指曹寅,接著說:“記得那年冬天,你父親才選了宮裏的伴讀,日日二更就起了,比朝裏的官員去的還早。京裏的冬日可不像咱們這邊,那可是天寒地凍的!等到了三九天,更是要凍掉了耳朵。那回下了一場大雪,我心疼你父親,想給他請上幾日假,他卻是死活不依,就怕耽誤了功課。”

    老太君說得高興,曹寅與李氏卻神態各異。曹寅因在妻兒面前提到童年糗事,尷尬地陪著笑;李氏只知道丈夫少年時做過宮廷侍衛,第一次聽說伴讀的事,想著未出閣前,哥哥對自己提到丈夫在素有才名,看來是自幼聰慧,眼中柔情更盛。

    老太君並不糊塗,當然知道只有讀書才是正路,只因偏疼孫子,格外寵溺了些,如今見他自己願意去,當然沒有不依的。當即,又細細地交代了曹寅夫婦,什麼明兒送曹顒上學用什麼馬車,派什麼人跟著,諸如此類。

    交代完這些,外頭全黑了,老太君面上有些倦怠。李氏先叫上了玳瑁,讓她服侍曹顒安置,然後自己與丈夫兩個扶著老太君進了里間臥房。曹寅鋪床,李氏幫老太君脫了外衣。等老太君躺在床上,夫妻兩個這才離開。

    *

    籠翠閣裏,曹顒躺在床上,玳瑁值夜。在地上展開了行禮鋪蓋。萬惡的封建社會,曹顒心中感慨,嘴裏壓低了聲音道:“玳瑁,房裏不用留人,你出去休息吧!”

    玳瑁笑著說:“那怎麼行,老太太要罵的,難不成大爺半夜口渴還要自己倒水不成?”

    曹顒無力地閉上眼睛,百寶格外,老太君已經入眠,傳來輕輕的鼾聲。曹顒卻睡不著,眼下這個時間,估計也就是晚上的八、九點鐘。

    玳瑁聽曹顒躺得不安穩,輕聲問:“大爺可是熱了?”

    “嗯!”曹顒胡亂答應著。

    玳瑁聞言,拿了把團扇,做到床邊,慢慢地煽起來。

    曹顒心裏一動,開口詢問:“你是不是姓‘花草’的‘花’?”心中想著,瞧這溫柔體貼的樣子,就是一個典型的花襲人。

    玳瑁搖了搖頭:“奴婢姓馮,是家生子兒,老子與娘都在城外莊子當差。”

    主僕兩個低聲說了幾句閒話,曹顒見玳瑁側過頭打了個哈欠,知道她困了,就閉著眼睛裝睡。玳瑁又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仔細地放好了蚊帳,才下去休息。

    曹顒睜開眼睛,開始想念那世的親人。自己是幫著事務所的陳律取材料時出的車禍,因為當時衝擊太大,自己一下子就失去了意識,再醒過來時,就到了康熙年間。父母都六十多歲,白髮人送黑髮人,該多麼傷心難過。哥哥嫂子亦是,因大了自己二十來歲,一向把自己當孩子似的關愛。想到這些,曹顒的眼睛又濕了。他心裏又是不甘,那輩子還未娶妻生子、成家立業,就這樣死了;難道在這個世界還要註定年輕早亡的命運?不行,自己一定要活得久久的,也要混個兒孫滿堂。打定了主意,曹顒握了握拳頭,告訴自己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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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學堂

    江甯織造府,側門。

    幾個青壯漢子牽著馬,守住一輛馬車前。

    待到還差兩刻卯時(早晨六點半),側門打開,曹顒走了出來,後面兩個十來歲的清秀小書童,提著裝了筆墨紙硯的包裹跟在後面。

    漢子中一穿著藍布衣衫的,二十五、六歲,身強體壯,看著像眾人的頭,見曹顒出來,笑著上前:“小主子,奴才抱您上車!”

    曹顒在記憶中搜索,這漢子叫曹方,家生子,大管家曹福的二兒子,專門負責曹顒上學的。

    曹方見曹顒不言語,以為是默許了,俯身將他抱到車上。車裏側是座位,兩邊還有小扶手,看來是為曹顒量身定制的。透過細竹編的車簾,曹顒看到車夫做在左轅,兩個小童上了右轅,其他眾人都上了馬。

    “慢著!”曹顒見車夫要揚鞭,忙掀起簾子,出聲喊道。

    曹方拉了拉馬韁,低下頭詢問:“小主子,是落下了什麼東西?”

    曹顒指了指那兩個小書童:“讓他們兩個進來坐!”

    “小主子,正不合規矩!”曹方剛嘮叨一句,就見曹顒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心中莫名不安起來,臉上轉了笑容道:“惜墨,弄墨,你們兩個小猴兒,還不趕快謝主子體恤!”

    惜墨與弄墨笑嘻嘻的進了車裏,馬車這才離開側門,往後街一裏外的族學行去。

    *

    族學所在地是一座三進的院子,前面是給跟隨學子們的長隨們歇腳的,中間一進是學堂,最裏面是夫子的住處。

    如今,族學的夫子是曹璗,年紀與曹寅相仿,論起來是曹寅的叔輩,曹顒的祖輩。曹璗是少有才名,二十來歲就中了舉人,可隨後考了二十多年,始終名落孫山,後由家人張羅給捐了個七品縣官。因不通時務,不到半年就被革職,弄得曹璗心灰意冷,就絕了出仕的心思,投奔到江南的族侄來。

    曹寅見這位小堂叔雖然不通人情世故,但學問卻是扎實的,就將族學託付給他。

    除了曹家嫡支與側支的孩子外,還有親戚家的孩子還附學,因此也有十二三個學生。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六、七歲。曹顒是長房嫡孫,座位在第一排正中,右邊是曹頌的座位。

    曹顒到時,課還未開始,曹頌已經到了,見他來了,小臉滿是歡喜,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曹顒左邊的座位也坐了一個十來歲的小孩,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不像曹頌那般調皮搗蛋,乖巧地坐在那裏,口中振振有詞。曹顒聽是“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又是“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是《論語》開卷的裏的內容。剛聽曹頌提到,今兒夫子要開論語,看來那小孩子是在預習功課。

    “哼,慣會裝模作樣!”曹頌見那小童吸引了曹顒的注意力,嘴裏嘟囔著。見曹顒疑惑,低聲道:“是先頭大伯母娘家的親戚呢,你不在這幾日裏來附學的。先生偏愛,給安排到前面的座兒。”

    正說著,曹璗邁著方步走了進來,見曹顒到了,指了指他左邊的小童,道:“看來是好了,這是你的新同窗,顧納。”然後又轉頭對顧納道:“這是你曹家姑爺爺的嫡子曹顒,你應該稱聲表叔的。”

    顧納起身,甩了甩袖子,給施了個禮:“侄兒給表叔請安!”

    見眼前兩個大小書呆,曹顒牽了牽嘴角:“客氣了,請起!”

    古代的功課很是單調,先是夫子領著大家誦讀了三遍《論語》第一卷,然後就指了後座年長的兩位學子帶著大家誦讀。整整兩個時辰,沒做其他的。曹顒唯讀的口乾舌燥,幸好每半個時辰,就能夠歇一刻鍾,有兩個書童倒了茶水送上來,都是從府裏帶出來的。

    到了午時二刻,是午休時間,夫子回了內宅,學子們的家裏都送來各色點心吃食。學子們根據親疏遠近不同,三個一群,五個一夥的坐了。只有前面的三個小的,與大家有所不同。曹顒與曹頌兄弟兩個,自成一派,由幾個書童侍候著用餐。顧納家沒有下人來送午飯,從書包中拿出個紙包,裏面放了一個白麵饅頭和兩片鹹菜。一小口饅頭,一小口鹹菜,倒吃的文雅。

    後面傳來噓聲,有人想要嘲諷幾句,因顧及到曹顒,不敢多說,只陰陽怪氣道:“窮酸,哪里配坐那麼好的位兒!”

    曹頌心直口快,見顧納打開紙包,嚷道:“怎麼又是饅頭鹹菜!”

    顧納面色如水,波瀾不驚,仍是一小口饅頭,一小口鹹菜,慢慢吃著。等到吃到一半,將剩下的饅頭包好,放回書包。

    曹顒在旁看著見這麼點的孩子能夠如何沈著,心中暗暗好奇,看樣子是出自清貧之家,卻不知是什麼樣的父母能夠養出這樣懂事的孩子。曹頌見不到別人不好,剛才不小心嚷出已經是很不好意思,用餐盒端著一個雞腿,走到顧納身邊,放到他書桌上。

    顧納只做未見,拿出《論語》,低聲吟誦起來。曹頌見他不理不睬,心頭火氣,把餐盒往桌子上一扔,雞腿甩了出來,從顧納的衣袖上滑到地方,衣服髒了一片。

    “你!”顧納瞪著曹頌,小臉通紅。

    曹頌瞥了顧納一眼,得意洋洋地回到座位上。

    曹顒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小孩子啊,真是麻煩。這時,後邊坐著的學子們,都看到前面的變故,“哦”、“哦”的起哄。

    顧納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曹頌面前:“你弄髒了我的衣服,為何不賠個不是?”

    曹頌瞪了一眼:“我不,我偏不!”

    “賠個不是!”顧納神情堅定。

    曹頌扭過頭,不去看他。後面的學子們,有成心搗亂的,都圍上前來,有人說“二叔,好好教訓他”,有的道“也不瞅瞅鏡子,要欺負二表弟,先要問問小爺的拳頭”。

    “叭!”曹頌拍了下桌子,站了起來,撅著小嘴:“好了好了,算我的錯,不該弄髒了你的衣服,這總行了吧!”

    顧納點了點頭,回到座位上去。

    曹頌則回過頭,沖那幾個好事的學子羞怒地嚷道:“都散了,怪熱的,煩不煩!”

    曹顒見自己這個小弟弟心地好,又不仗勢欺人,對他更親近幾分。

    午休半個時辰後,夫子再次來到學堂上。下午授課內容是朗誦《聲韻啟蒙》與寫大字。《聲韻啟蒙》是掌握聲韻格律的啟蒙書,今天教授的內容是: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兩鬢風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

    沿對革,異對同,白叟對黃童。江風對海霧,牧子對漁翁。顏巷陋,阮途窮,冀北對遼東。池中濯足水,門外打頭風。梁帝講經同泰寺,漢皇置酒未央宮。羞看百煉青銅。

    貧對富,塞對通,野叟對溪童。鬢皤對眉綠,齒皓對唇紅。天浩浩,日融融,佩劍對彎弓。半溪流水綠,千樹落花紅。野渡燕穿楊柳雨,芳池魚戲芰荷風。女子眉纖,額下現一彎新月;男兒氣壯,胸中吐萬丈長虹。

    學子們搖頭晃腦,讀得朗朗上口,比上午枯燥的《論語》上順口得多。中間愛出風頭的,已經期待夫子出對子來,好讓他們能夠賣弄一把。夫子知道教學要循序漸漸,見大家誦讀了幾遍,就挨個叫學子起來背第一段,半數的人都會背了。而後,夫子又交代大家回家後將剩下的兩段也背熟。

    背完《聲韻啟蒙》,夫子叫大家準備好筆墨紙硯,看著大家寫大字,內容卻是前面教過的《百家姓》與《千字文》。別得功課還好說,這個曹顒特別上心,為了不當文盲,還是好好的讀書寫字。

    未時二刻,學堂下課。各府的長隨,接了自家的小主子,騎馬的騎馬,駕車的駕車,各自散去。

    *

    曹顒坐在馬車上,很是無聊,上輩子讀了將近二十年書,這才沒過幾年,又要重頭開始,想起來都覺得頭痛。

    *

    織造府,側門。

    一個神情猥瑣的男人點頭哈腰地對著門房施禮,三十來歲的模樣,穿著一身皺巴巴的綢緞衣服。門房滿臉不耐,翻了個白眼,嘴裏罵了幾句。

    那男人還要囉嗦,門房叫出兩個粗壯漢子,呵斥了幾句,才嚇跑了他。

    曹顒的馬車到了,他下車後,看到不遠處有個髒兮兮的瘦男人盯著自己,看了下曹方,問:“那人是誰?”

    曹方回道:“那是顧三,算是咱們府裏的親戚,說起來也曾是大家公子,家道敗了,投奔到老爺這裏。卻是個不爭氣的,只知道嫖賭,還打著老爺的幌子在外面欺男霸女,氣得老爺攆了他出去!”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他兒子如今也在學上,聽說是前些日子他家娘子來求了太太。”

    真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很是齷齪的男人竟然是顧納的爹。曹顒想著那個連吃饅頭都賣相斯文的小孩,心中暗暗詫異。

    曹方送曹顒到二門,玳瑁帶著兩個小丫鬟已經在那裏等著了。

    *

    那顧三在賭場混了幾日,賭光了身上最後一個銅板,想要到織造府打秋風,卻連大門都進不去,肚子裏憋了一肚子的火。他怕挨揍,不敢在門口埋怨,離的遠了,才吐了口吐沫:“混賬狗腿子,等三爺發跡了,叫你們好看!”

    等到曹顒下了馬車,顧三遠遠地看著他渾身錦緞,脖子上帶著項圈,腰帶上掛著玉佩,不由動起心思來。直到曹顒主僕進了門,他才冷笑一聲,掉頭去了。

    這顧三論起來,是曹寅亡妻顧氏夫人的嫡親侄子。曹寅厭他不學無術,但看到亡妻份子,也不好太過薄情,雖然攆出府去,仍在後街賃了一個小院子給他們一家住,並且按月送些錢糧過去。每每都讓顧三卷起來去賭,使得家裏生活很是拮據,全憑顧三的妻子周氏織布繡花,才使得家中沒有斷炊。

    *

    顧三回家時,顧納正與母親周氏吃晚飯。母子兩人,一人一碗棒子麵粥。飯桌上還有半個白麵饅頭,是顧納中午剩下的,推到母親周氏身邊,讓母親吃。

    周氏哪里肯依,又將饅頭推到兒子面前,自己就著幾片鹹菜喝粥。

    顧三進了屋子後,自己就廚房找吃的,見有個白麵饅頭,拿起來就咬了一口。

    周氏見了,忙上前阻止:“這是給兒子留著明兒上學帶的吃食,我去給你盛粥!”

    顧三輸了錢,又是曹府受了氣,滿肚子邪火無處發洩,見妻子囉嗦,伸手就給了周氏兩巴掌;“臭娘們,喪門星,自打你進了我們顧家的門,老子就沒順心過!”

    周氏捂著嘴巴,嚶嚶哭著。顧三上前就是一腳:“嚎什麼喪,老子還沒死呢,別以為我不知你這淫婦的心思,就咒老子早死,好找小白臉子去。”

    周氏被踹倒在地,臉色嚇得清白,委屈得簌簌流淚。顧三還想要動手,卻見顧納伸著胳膊,將母親護在身後,小臉緊繃繃地望著自己。

    顧三隻覺得無趣,嘟囔著:“上個屁學!”又看了兒子,眼睛轉了轉,不知道想些什麼,“哈哈”笑了兩聲,掀起簾子出去了。身後,傳來周氏的哭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2 PM

第六章 變故

    每日府裏族學中,日子過得也快,轉眼就過了三天。

    曹顒漸漸習慣了這種兩點一線的生活,只當自己又重新讀了一年級,該背誦文章就背誦,該練習毛筆字就練毛筆字。不知是因為心智成熟的緣故,還是因為這個小身體本身就聰慧,記起功課來倒也輕鬆。

    *

    這日中午,又到午休時間。曹頌胡亂吃了幾口點心,又拿著吃的去圍著顧納轉去了。這孩子倒是百折不撓,每日都要來上這樣一出。曹顒嫌屋子裏都是各種甜膩的點心味,出了屋子透氣,剛溜達了幾步,就聽有人低聲道:“顒大爺,顒大爺!”

    曹顒扭過頭,見是夫子家的小廝,便走了過去。

    那小廝點頭哈腰道:“顒大爺,我家老爺喚您去後院亭子裏呢!”

    曹顒有點意外:“先生叫我?是也叫了其他同窗,還是單獨只叫了我一個?”

    那小廝忙伸出手指頭:“就叫了顒大爺,您趕緊同小的去吧,我家老爺還等著!”

    曹顒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想著讓長輩等久不恭敬,就隨著他去。

    後院有個涼亭,曹顒見了,便走了過去,曹璗並不在。曹顒還琢磨是怎麼回事呢,口鼻突然被人用濕布捂住,來不及掙扎,就失去了意識。

    不遠處,那個叫曹顒過來的小廝,美滋滋的擺弄著手中的二錢銀子,心裏還想著,富貴人家的事情真是奇怪,就連親戚都不能夠隨意見上一面。這顧三爺雖看起來寒酸了些,但出手大方,看來也是想通過這顒大爺在曹家打秋風的。下一刻鍾,他卻嚇呆了,那顧三扛著的一動不動的小人不就是剛被自己帶到這邊的顒公子嗎?他想要張嘴喊叫,那邊顧三已經翻牆出去。

    這小廝嚇得渾身發抖,就算再傻,也看出來那顧三沒存好意,而自己卻做了幫兇。總要查到自己頭上的,他握著拳頭,決定馬上回屋子收拾東西逃跑,逃奴雖然苦些,但好歹能夠留著一條性命不是。

    *

    學堂上,顧納仍是老樣子,不為美食所動。曹頌討了個沒趣,悵悵地回到自己座位,見哥哥的坐位空著,四處尋找,前院後院都看了,還以為是回府去了,還埋怨他不夠仗義。

    等到曹顒的書童惜墨與弄墨來收拾點心盒子,曹頌才知道哥哥沒回家。好好的人怎麼不見了,兩個書童都慌了,一個去內院找先生,一個去通知前院的曹方他們。

    不要片刻鍾,曹璗與曹方都到了,一個是滿頭冷汗,一個是臉色清白。曹顒是曹寅的獨子,老太君的心尖子,若萬一有點什麼閃失,大家都脫不了干係。幾個人一起出動,先是和門房再三確認了,除了曹璗家的小廝出去外,再也沒有人出府,而後將三進院子仔仔細細地找了個通透,連內院臥房裏的床底下都找了,仍是沒有見到曹顒的影子。

    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學堂上的課沒法繼續。學子們鬧哄哄的要下課。曹方想得周全些,哪里敢放他們回去,一邊叫人快馬去稟告曹寅,一邊讓人守著門口,不讓各府的人回去。就算是外邊的人綁了人,沒有內應怕也難做到。

    一刻鍾後,曹寅騎著馬到了,同行的有幕僚莊常與府裏的十來個護院。

    曹寅聽了兒子失蹤的事,以為是受自己拖累,怕是仇家來尋仇。不管是什麼對頭,先不能夠讓人將兒子帶出江寧,想到這裏,立即吩咐跟著曹顒上學的幾個人,帶著護院去四個城門守著。而後,從學子到各人跟著的長隨、書童,都分開後各自問詢了,這午休這段時間,無人落單,身邊都有人,應該都能夠排除嫌疑。

    莊常帶著人,發現了後院牆頭上的痕跡,看來是有人從那裏翻牆出入。大家的視線都落到了曹璗身上,因為眼下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曹璗家至今未歸的小廝。

    曹寅還未怎樣,曹璗已經氣得暈了過去。

    莊常見不少孩子嚇得不行,讓曹寅先放人,讓他們各自家去。眾人有眼底幸災樂禍的,有像曹頌那樣含著眼淚的,只有顧納神情有些異樣,目光直直的,不知道想些什麼。莊常察覺出異樣,悄悄叫了個手下,低聲吩咐了。

    *

    顧納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家裏走著,心中滿是悔恨,怪不得那個賭鬼父親這兩日突然慈愛起來,不止關心他的功課,還將學堂裏的作息時間問個清清楚楚。他是強忍了,才沒有在大家面前說出真相。那人即便再卑鄙無恥,也是他的生身之父。

    遠遠地,見自己院子門前圍著不少人,顧納以為是父親的事情敗露,怕連累母親,連忙跑上前去。卻是幾個街坊,都是熟面孔,有街頭趕馬車的陳六,有街尾的錢大娘,還有幾個鄰居。大家見顧納到了,唧唧喳喳地說起來。

    原來,昨日顧三找到陳六,要買他的馬車,沒有銀錢,就要將周氏賣給他為妻。陳六是孤兒,家裏又窮,全部家當就是幾間破屋與一輛馬車,二十三四歲,一直沒娶上媳婦兒。顧三雖是賭鬼,但他家娘子的賢慧是街坊鄰里都熟知的,因此陳六倒也願意。

    顧三講了,只要陳六的馬車加二兩銀錢,自己就寫賣妻文書。陳六怕上當,請慣會做媒的街坊錢大娘幫著看了,算是做了中人。

    原本說好怕白天出門不好看,讓陳六今兒晚上來迎娶的。陳六等到中午,覺得事情不對,怕顧三帶著家眷跑路,到時候人財兩失,便來到了顧家門口。雖然是憨人,也懂得幾分禮數,知道自己直接上門不妥當,央求錢大娘與幾個街坊來幫忙說和。

    周氏是書香門第出身,聽到街坊大娘叫門,本來是要打開的,見有男子夾雜其中,覺得不妥,就隔著門與錢大娘對答幾句。聽到丈夫把自己給賣了,她更是不肯開門,要等兒子回來做主。

    顧納看了那契約,確實是父親顧三親筆手書,心底冰冷,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絕情至此,絲毫不顧及夫妻結髮之情。

    顧納抱著拳頭,給街坊們施了一圈禮:“各位大爺大娘,大叔大嬸,事已至今,小子就不多說了,還想大家先散去,容我們娘兩商議商議!”又到陳六面前道:“陳叔也請安心,既然家父買了您的馬車,這筆債就落到小子身上。家母性格靦腆,若是這般急促勉強,怕是要出大事!”

    周氏的賢慧眾所周知,大家想著顧納說得有理,便各自家去。就連陳六都坦然離去,他心中有幾分後悔,知道自己配不上周氏,這門親事是自己想左了。如今,馬車都沒了,只期望顧家小子能夠張羅點銀兩來還賬。

    周氏在院門內,再三確認外頭只剩下兒子一個,才開著門縫,放他進來。

    一個中午的功夫,周氏已如驚弓之鳥,見到兒子再也忍不住,抱著他開始大哭起來,聽兒子提到那賣妻文書確實是丈夫親筆,周氏的眼底露出一絲絕望。

    *

    曹方等人在四個城門守到天黑,都一無所獲。曹寅一方面派人尋找,一方面派人到各個學子家,交代了各家家長不要隨便說話。

    老太君那裏,曹寅不得不扯了個幌,說是蘇州岳母生病,想念外孫,派人接了過去。李氏那裏瞞不住,只好實說了,李氏吐了口血,暈死過去。老太君只當兒媳婦是擔心娘家那邊,又不放心孫子一個人出門,就讓李氏準備回娘家,一方面侍候母親,也能夠照看兒子。李氏在老太君面前有苦說不出,只知道默默流淚。

    曹荃與兆佳氏夫婦從兒子口中知道實情的,都過府裏來問詢。因那些學子的緣故,親戚朋友差不多都知道織造府的公子被人綁了去。曹寅怕傳到老太君耳中,發下話不許府裏的下人往內院瞎傳話,否則就杖斃,這才將消息瞞得死死的。

    李氏要等兒子的消息,哪里能夠安心回娘家,又不能夠留在府裏,怕無法在老太君面前自圓其說。兆佳氏也是做母親的,便提出請大嫂先到她家住些日子。曹寅擔心妻子留在府裏留了痕跡,讓老太君所察,便將妻子託付給弟媳婦照看。

    先不說曹家的慌亂,單說莊常那邊,派人跟著顧納,知道了顧三賣妻買馬車的事。因時間太過巧合,讓人不得不起疑。派人細細打聽了顧三的底細後,莊常能夠有幾分斷定,那顧三說不定就是綁走曹顒的人。

    *

    次日,族學裏跑了的那個小廝顯了蹤跡。原來他當日離開後,就去投奔城外的一個遠方親戚。那親戚是知道他賣身為奴的,見他行跡匆匆的,就好言打探。那小廝歲數還小,支吾了幾句就實說了。那親戚怕耽干係,假意哄他吃了酒菜,喝倒了他就捆了起來,天亮後叫了官差。

    衙門裏,一頓威殺棒下來,那小廝就供認了家主的姓名。在江甯提到曹家,又是織造府的族人,縣官也不敢隨意判定,派了兩個衙役押著那小廝到曹璗處辨別真偽。

    待到曹寅得到消息到曹璗家時,那小廝已經將顧三綁走曹顒的事如實交代。曹寅聽莊常提過顧三賣妻買車之事,本來就有幾分疑惑,如今得了准信,就帶人去了顧三家。

    *

    周氏不知其中變故,還出去到廚房張羅茶水。顧納見曹寅面帶寒霜,詢問父親的下落,心中有數,見母親出去後,就道:“那人昨日賣我母,已經是義絕!我卻是那人所養,父債子償,天經地義,請大人就綁了我去吧,或許那人得了消息會迷途知返。只求大人,饒過家母,給她存點體面。”說到這裏,跪倒在地。

    曹寅雖帶著滿腔怒氣而來,但並非不明事理,這橫禍確實都是顧三所為,又與他們娘兩個有什麼相干。他自身就孝順,見顧納小小年紀就知道護著母親,很是憐惜,伸手將他扶了起來。曹寅心中擔心兒子,想著“虎毒不食子”,或者顧三知道其子在曹府,能夠回頭也備不住。

    顧家早已家徒四壁,哪里有茶,只是幾杯清水而已。周氏見曹寅臉色不好,想著是不是丈夫又惹了什麼禍事,戰戰兢兢地問道:“外子不在,不知姑父找他何事?”

    曹寅看了眼周氏,又看了眼顧納,心中歎了口氣,吩咐旁邊的找去找那個賣馬車的陳六來。

    周氏見竟是為了這醜事而來,羞憤難當,再也不敢抬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2 PM

第七章 流落

    那陳六跟著曹家的下人進來,只聽說是有位姓曹的官老爺叫,並不知是多大的官職。老百姓都是怕官的,就哆哆嗦嗦地跪下回話。

    曹寅叫陳六起了:“聽說你將馬車賣給了顧三,嗯,你將當時的詳情仔細說來。”

    陳六磕磕巴巴的,將昨晚顧三找他的事講述了一邊,心裏已經悔的不行。他見顧納站在那官老爺身邊,想起街坊傳言的,顧家與織造府曹家有親的事,知道是壞在那賣妻文書上,連忙從懷裏將文書掏出來,跪倒奉上,口稱再也不敢了。

    曹寅見陳六性格憨實,不願嚇著他,叫人扶起,取了二十兩銀子給他,算是對他馬車的補償,吩咐人送他出去,同時接下了那賣妻文書,遞給顧納。

    顧納見陳六要走,開口喊住了他:“陳叔請留步!”

    陳六嚇得一哆嗦,轉過身來,只是作揖:“顧少爺,小的、小的…”

    顧納托住陳六的胳膊,指了指不遠處的周氏:“陳叔,那就是我母親,若是你沒意見,我就做主將母親許給你妻!”

    陳六哪想到還要有這樣的喜事,剛要裂嘴笑,就聽曹寅冷哼一聲:“以子嫁母,胡鬧!”

    旁邊周氏也哭出聲來,顧納走過去,舉著手中的賣妻契約:“娘,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您跟著那人得了什麼?和守寡有什麼區別,整日裏又是織補衣服,又是繡針線,換點銀錢也都讓那人搶了去賭。如今他賣了你,就是義絕,還要守著這個家做什麼?”

    周氏哭著搖頭:“娘不嫁,娘只想守著你好好過日子。”

    顧納看了看曹寅,又看了看陳六,方對母親說:“兒子要去姑爺爺府上做伴讀,放心不下的唯有母親,若是母親真心疼兒子,就依了兒子吧!陳叔是本分人,您跟了他,兒子也就能夠安心學業!”

    周氏流淚道:“娘跟你一起去不行嗎?”

    顧納搖了搖頭:“那人的毛病,您又不是不知道,若是知道咱們母子去了姑爺爺府上,又要以為有了依仗,胡作非為起來。我這次去,也是要悄悄地去,十年八載是不會出府,直等著能夠求得功名,才會去見母親。”

    周氏只是婦道人家,聽兒子這樣說,真以為自己這個做母親的耽誤了兒子,心也就亂了。

    顧納掏出來帕子,給母親擦拭了眼淚:“娘跟著陳叔好好過日子,總有一日會等到兒子的好消息。”

    曹寅見顧納如此安置母親,知道是怕他有了意外,母親無所依靠,心中多了幾分憐意,只是自己還真能夠拿孩子撒氣不成,卻不多做辯解,思索了片刻,開口道:“既然是顧納的意見,周氏你就依了吧,不用擔心顧三那邊。我有位表兄在徐州任上,我派人送你們去他那邊謀個營生。”

    周氏雖捨不得兒子,但也知道只憑自己沒法子供他一直讀書,只好含淚應下。雖然她二十七,比陳六年長幾歲,但看著年輕,兩人倒也般配。曹寅又送了四十兩銀子,給她做嫁妝,叫人從府裏叫了兩個妥帖的婆子,幫著簡單地操辦了親事。

    顧納安置好母親,就跟著曹寅進了織造府。莊常對顧納起了愛才之心,就對曹寅說了,將他帶在自己身邊。性格再沈著也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雖然白天無事,夜裏卻每每被噩夢驚醒,不出幾天,顧納就瘦了一圈。

    曹寅知道顧三買馬車的事,派出家丁護院沿著四面的官道追蹤,追出了上千里仍是一無所獲。

    *

    先不說江甯曹家的慌亂,卻說曹顒被顧三迷暈帶走後,再醒過來已經是次日。他發現身子搖來搖去,仔細打量自己所在,才發現是在個船倉裏。身邊躺著的男人看著有些眼熟,想起是前幾天在家門口看到的那個顧三。

    曹顒想起暈倒前的事,看來自己是遇到綁架的,卻不知這顧三要帶自己去何處。他低下頭,看看自己身上,從裏到外的衣服都被換了,自己穿著一個略顯肥大的布褂子。

    顧三正琢磨著發財美夢,見曹顒醒了,伸手捏了捏他的臉蛋,笑道:“乖兒子,你就祈禱老子手氣好吧,要不把你賣到象姑館去!看到兩家祖上的交情,老爺還真不願意那樣下作!”

    曹顒想要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張開嘴巴卻發不出聲音,使出渾身的力氣,不過發出“呃呃”的聲音。他伸出手來,想要捏捏嗓子,卻渾身酸軟,使不上什麼力氣。

    那顧三面色猙獰:“啞巴兒子,你乖乖的,老子自然留你活幾日,若是敢不聽話,直接扔你河裏喂魚。”

    曹顒心裏卻氣憤,但眼下人小勢單,看樣子又被顧三喂了藥,只好安靜下來,等待機會再脫身。

    又在船上過了兩日,顧三才到目的地,卻是到了距離江寧四百裏外的蘇州。

    顧三一向好吃懶做慣了的,下了船就花幾個銅板叫了輛馬車進城。坐在馬車上,他忍不住得意地哼起小曲來,曹家的人就算是懷疑到他身上,肯定要派了人馬追蹤的,誰會想到他坐船。

    *

    蘇州古稱吳,隋時始定名為蘇州,以城西南的姑蘇山得名,沿稱至今,又被稱為姑蘇、吳都、吳中、東吳、吳門和平江。這裏物華天寶,人傑地靈,又被稱為“人間天堂”。

    顧三綁架了曹顒,卻不是為了向曹家勒索,憑藉他一個人的力量,挑戰織造府,那就是找死。他想著是曹顒身上的項圈與玉佩,一身的錦緞衣服也從裏到外扒了個乾淨。曹顒身上值錢的物件有一件十多兩重的金項圈,貼身帶著的和田玉雕刻的觀音玉佩,腰帶上扣下來的鴿子蛋大小的瑪瑙,還有一個裝備兩個小金元寶兩個小銀元寶的荷包。

    到了客棧,顧三要了間屋子,叫小二送了桌酒菜,自己胡吃海塞了一頓,又喂了曹顒幾調羹,為了防止曹顒逃跑,又逼著他喝了半碗迷藥,然後才卷著財物出去典當。

    顧三為了怕惹眼,走了好幾家當鋪,才把曹顒的飾物典當乾淨。他手上總共有了三百來兩銀子,其他兩百換了銀票,剩餘的換了大小各異的銀元寶,胡亂裹了個布包,就進了家賭場。

    *

    要說也是奇怪,顧三雖愛賭,但運氣一直不好,一向是常賭常輸、常輸常賭的,這日在蘇州卻轉了手氣,也就半天功夫,他就用一百多兩的本錢贏了四百多兩。

    顧三美滋滋的,琢磨著既然如此順手就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兒再來,若是能夠連贏幾天,攢上千兩的家當,就贖出那些物件,將曹顒送回去。他不是窮兇極惡之人,這幾日也是擔驚受怕。想通了這些,他覺得身子都輕了許多,收拾了銀票銀兩,離開了賭場,不想早已經被人盯上。在回客棧途中,就被人用錘子刨了後腦勺,倒地時流出紅紅白白的,人已經不行了,屍體被拉進一輛馬車。

    作案的是在賭場混日子的兩個地痞,看出顧三是外鄉口音,又贏了錢財,就尾隨在後。幾個人搜光了顧三身上的財物,連夜將他屍首綁了石頭沉塘。

    *

    曹顒被逼喝了迷藥後,一直昏昏沉沉,直到第二日下午才醒過來。客棧老闆與小二已經黑著臉等著,這這間屋子的大人不回來,只剩下個病孩子還是啞巴,都覺得晦氣。曹顒只覺得這是個脫險的好機會,就用手指在床沿子上寫字求助,偏偏客棧中只有帳房是識的字的,老闆與小二都是睜眼瞎。

    兩人見這個小啞巴比比劃劃的,狀似瘋癲,最後才雙目無神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都擔心他死到客棧中,到時候要經官司、惹干係,就悄悄地抱著他,從後門扔到馬路上。

    曹顒又驚又怒,心中忍不住要罵老天爺,莫名其妙害得他穿越不說,日子還不讓人過消停。看各種故事說中,別人穿越要麼成就一番霸業,要不也是封侯拜相的,偏偏自己的小命老是這樣懸著。

    曹顒衣服破舊,往來的路人就當了是小乞丐,好心的也扔兩個大錢。只可憐曹顒只能夠躺著,連爬起來去買個饅頭的力氣都沒有,餓得兩眼發花,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都轉啊轉的。他正哀歎自己是不是餓死的第一個穿越人呢,有人將半塊棒子麵的窩窩頭塞到他手中。

    曹顒來不及多想,手上動作已經將窩頭送到嘴邊,三口兩口地吞到肚子裏。

    “哈哈!吃得到歡,能吃就行,看來只是餓到了,沒太大毛病!”一個中年乞丐站在一邊說,方才就是他將窩頭塞到曹顒手中。他彎下腰,將曹顒身邊的幾個銅錢撿了,在嘴邊吹了吹,塞到自己懷裏,然後又將曹顒抱起,嘴裏嘟囔著:“雖是個小啞巴,長相到清秀,看著怪叫人可憐的!”

    曹顒見那中年男人五大三粗、手腳具全卻甘為乞丐,心裏知道不是好人,但小身子酸軟得無力反抗,只好任由著那人抱了。聽得那人又道:“好劣的麻藥,約莫十個大錢一包!”

    曹顒以為那乞丐要收自己做小乞丐,每日下任務什麼的,沒想到事情發展卻出乎意外。那乞丐次日不知從哪里翻出一身粗布衣裳換上,雖然顯得舊了些,卻乾乾淨淨的,又去街頭花幾個銅錢新剔了頭。看起來就是尋常老百姓,哪里還有半點乞丐的模樣。

    那中年乞丐收拾妥帖後,抱著曹顒到了碼頭,用五百錢的價格搭乘了一條去杭州的貨船。期間,也有夥計上前來搭話,那男人只說是兒子病了,要去杭州靈隱寺祈福。

    曹顒身上的力氣一點點的恢復,只是嗓子還始終未好。在船上無路可逃,他只有忍下來,想著到杭州再想辦法。

    *

    兩天後,貨船到了杭州碼頭。那中年乞丐抱著曹顒下了船,叫了馬車直奔靈隱寺。那車夫只當他們是尋常香客,絮絮叨叨到地說了不少靈隱寺的事,再過幾日就是地藏王菩薩的壽誕,到時寺裏要舉行大法會,這兩日很多外來客人都是奔靈隱寺去的。

    到了靈隱寺附近,那中年乞丐打發了車夫,沒有去寺廟裏,而是抱著他去了不遠處的一戶人家。裏面十來個人,除了幾個精壯漢子,就是幾個殘疾孩子,斷胳膊、斷腿的,模樣都很淒慘。

    曹顒不是傻子,知道自己這時掉了狼窩,滿眼的恐慌。

    這乞丐看起來與那些漢子都是熟識的,被那些人稱為“二哥”,看來在眾人中還有點身份地位。他見曹顒戰戰兢兢的樣子,沖著一個叫“老七”的壯漢奴奴嘴。

    那個老七“嘿嘿”地走上前,蹲下身,抓起曹顒的小腿,向上一折,就聽“卡吧”一聲,骨頭已經被生生地折斷了。

    曹顒沒等掙扎,就痛暈了過去。那老七像是樂在其中,吹了吹自己的手,很是享受,抓起曹顒的另外一隻腿,如法炮製。曹顒被生生地痛醒,那地上躺著的那幾個孩子唬得“嗚嗚”地哭起來。那老七向他們一吱牙,他們嚇得立即止了聲。

    那二哥嘴裏咬了半根黃瓜,沖老七豎了豎大拇指:“兄弟,哥子真是佩服你,斷骨不傷筋,這也是好本事。等這幾個大了,若是不殘廢,相貌好的賣到象姑館去,差點的賣做小廝,還能夠值兩錢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2 PM

第八章 乞兒

    鷲嶺鬱迢嶢,龍宮鎖寂寥。

    樓觀滄海日,門對浙江潮。

    桂子月中落,天香雲外飄。

    捫蘿登塔遠,刳木取泉遙。

    霜薄花更發,冰輕葉未凋。

    夙齡尚遐異,搜對滌煩囂。

    待入天臺路,看余度石橋。

    ————————唐-宋之問《靈隱寺》

    靈隱寺位於杭州西湖西北飛來峰與北高峰之間靈隱山麓中,是江南香火最盛的古刹,始建與東晉年間,至此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前年春天,康熙皇帝第三次南巡時,就曾到靈隱寺祈福,並且親筆提了“雲林禪寺”的匾額。

    眼下是七月下旬,再有幾日就是地藏王菩薩聖誕。地藏王菩薩,在佛教中又被稱為幽冥教主,是掌管陰司的菩薩。他的聖誕,宜立資助超脫十萬一切孤魂的願,因為各地香客趕來行善做法事的人就不可勝數。

    那將曹顒帶到杭州的乞丐,姓邢,本是蘇州坊間的潑皮無賴,結交了幾個兄弟,在眾人中排行第二,打著乞討的幌子,弄些不乾不淨的錢財。靈隱寺的各種佛誕,這些潑皮都是次次不拉的,不僅拐來孩子,弄殘了乞討,還撿落單的香客謀財害命,只因每次犯案後都要換地方,因此至今仍逍遙法外。

    *

    曹顒到杭州的第二日,就開始了在靈隱寺的乞討生活。他的身子本不好,折騰了幾日,轉輾千里,又被生生折斷了腿,就發起高燒來。

    邢二將曹顒放在西湖通往靈隱寺的必經之路上,自己跪在一旁。用袖子揉眼睛。袖口上塗了生薑,辣得眼睛紅紅腫腫,與地方躺著的病孩子呼應著,真像對落難父子。

    大人哭得可憐,孩子模樣淒慘,使得來拜佛的行人大發善心。一日下來,銅錢、碎銀加起來就有六、七兩銀子。

    *

    日落後,邢二回到老巢,其他幾個兄弟也收入頗豐。老七買了一包饅頭,扔到地上,算是幾個孩子一日的的飯食。這些孩子都是他們騙錢的工具,總不能夠就這樣死了。除了發著高燒昏迷著的曹顒,其他孩子都像小狗似地爬過去,用髒兮兮的小手抓上一兩個饅頭。

    潑皮們留下兩人,其他的都拿了今日乞討來的錢財嫖賭去了。屋子裏有個年紀與曹顒相仿的小男孩,小臉髒兮兮的,黑的不成樣子。他被那些人折斷的是右胳膊,左手還算完好,護著兩個饅頭,做到曹顒身邊。

    曹顒燒的說胡話,偏又嗓子發不出聲音,張著嘴巴一閉一和,模樣古怪可憐。那孩子心腸軟,只當曹顒想吃東西,撕了小塊饅頭塞到他嘴巴裏。曹顒迷迷糊糊的,哪里咽得下。那小男孩又取了個大碗,用冷水泡了饅頭,一點點的放到曹顒嘴裏。

    曹顒雖病著,也知道饑餓,胡亂地咽了下去。

    其他的孩子吃完各自的饅頭,就盯著那個小男孩手中的。那小男孩瞪了大家一眼,掐著腰:“想打架嗎?”眼睛瞪得溜圓,像個要戰鬥的小公雞。

    其他的孩子看來是吃過這男孩苦頭的,不敢放肆,只好吧唧吧唧嘴巴,咽了口吐沫了事。

    那男孩喂了曹顒吃了大半個饅頭,自己吃了剩下的。

    曹顒吃了東西,慢慢清醒過來,腿上傳來劇痛。雖說是兩世為人,但他哪里受過這樣的苦頭,疼得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他閉上眼睛,心中無比憤恨,發誓若是逃離這裏後,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幾個潑皮無賴。又開始恨起顧三與曹寅來,兩人一個貪財,一個是蠢蛋。突然,感覺到臉上有粗布輕輕拭去他的眼淚。他睜開眼睛,一張黑乎乎的小臉出現在眼前。

    那男孩見曹顒醒過來,有幾分不好意思,用沒有斷的那個手撓了撓後腦勺。曹顒記得方才有人喂自己吃東西,見那男孩身邊放著個空碗,裏面還殘留著點類似麵糊的東西,知道是他了,心中很是感激。

    雖然醒過來,可曹顒只有一個感覺,就是疼,想著這輩子或許就要做個瘸子或啞巴,他恨不得就這樣死了。不過,又怎麼甘心就這樣死了,上輩子已經夠短命,這輩子才活了這麼幾天。

    不行,要活著,曹顒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燒得非常厲害,要想法子自救,那些潑皮是指望不上的。

    那男孩見了曹顒的動作,伸出髒兮兮的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呀,燒得厲害!”

    曹顒嗓子幹得要命,做了個要喝水的動作。那男孩倒也伶俐,用碗裝了大半碗水來喂曹顒。

    曹顒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只覺得此刻這個孩子比老太君還親。喝完水,曹顒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那男孩應該是照顧過病人的,用水投了塊破布,小心翼翼地放在他額上。

    曹顒已經疼得麻木了,覺得額頭上舒服好多,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那小男孩見他睡熟了,才蜷在他身邊,閉上了眼睛。

    *

    江甯,織造府。

    距離曹顒出事,已經過了十天,曹寅急得兩鬢添了不少白髮。當時陸路追蹤無果後,他與莊常就想著顧三是不是走了水路,詳細打探,真的打聽出那天中午有個與顧三身高模樣差不多的男人抱著個病孩子去了蘇州。

    曹寅親自帶人,快馬加鞭地到了蘇州,在各個當鋪、賭館打探,只尋到了些蛛絲馬跡。曹顒的配飾贖了出來,他也知道顧三在賭場贏了錢,可線索到此為止。直到幾日後顧三的屍體從水塘裏浮出,他才知道顧三死了。李家也得了消息,曹李兩家的家丁護院,撒網似的在蘇州城鄉搜尋,仍是一無所獲,曹顒的下落成謎。

    李氏擔心兒子,已經病倒。老太君那面還瞞著,只當孫兒是在蘇州親家母處,整日裏要念叨著幾次。

    莊常知道曹寅表面上沒什麼,心中定時急得不行,畢竟是三十多歲才生養的獨生子。他有心動用通政司的力量,可知道曹寅為人方正,絕對不會同意這種徇私行為的,就偷偷地在給皇帝的秘折中提到此事。康熙皇帝南巡時,見過曹顒的,當然知道曹顒這個嫡孫就是孫氏老太君的命根子,就算不看在曹寅面上,看在孫氏老太君面上他也會上心。

    *

    杭州,靈隱寺。

    或者真是“老太爺餓不死瞎家雀”,曹顒的燒慢慢地退了。他在心中自嘲,看來人真是不能夠嬌慣,這個小身子在江甯織造府錦衣玉食的,中了暑就能夠送了命讓自己附身,而到了杭州殘疾了身體,每日裏一個饅頭半碗清水還活的好好的。

    斷骨處的傷口潰爛發炎,血肉模糊,兩三天後曹顒竟然在傷口處看見白白的蛆蟲,噁心的幾乎要吐出來。不過,想著前世看過介紹,這個蛆蟲吃掉腐肉,有益於傷口平復,便任由這些小東西四處拱啊拱,直到感覺到肉疼了,才把它們拿開。

    一日一日,乞丐的生活是無聊的。曹顒能夠做的,就是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他的眼睛變得敏銳起來,望著往來的香客,心中暗下打算。嗓子仍是無法說話,看來想要開口求救是不能夠了。

    乞討的孩子中死了一個,聽說就是抱著香客的大腿求救,被香客像踢破布一樣踢開。當天晚上潑皮就在其他孩子面前,將那孩子的舌頭給生生地拔了出來,然後亂棍打死,屍體沉到西湖裏。

    曹顒知道,在這夥人手中,若是自己再不逃跑,就算不死,腿也要殘廢。在夜晚無人時,他就著灶下的火光,用傷口的鮮血在衣襟裏寫了求救的血字。接下來,就是要找到真正的好心人來求援。這個人還不能夠太弱,否則萬一膽小怕事,他就白指望了。

    初到這個世界時,曹顒還心存僥倖,以為靠著曹家這個大樹,能夠過幾年安穩日子,竟然離雍正上臺、曹府抄家還有二十多年,還不到操心曹家興衰的時候。這十來天的經歷,使得他認識到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也認識到在古代社會,人命如草芥般低賤。摘去織造府公子的頭銜,他與同屋子的那些孩子並沒有什麼不同,都是弱小無力的。

    那個照顧曹顒的孩子叫阿平,聽口音就是杭州附近的人。曹顒腿腳不便,每日就是阿平搶了饅頭給他吃,還給他喂水。曹顒看著他,想到曹頌,都是可愛的小弟弟,想著若是能夠順利脫險,定要回報與他。

    *

    先不表曹顒,單說跟在莊常身邊住在曹家的顧納,第一時間得知了父親的死訊。莊常喜他少年聰慧,不願他因父親的緣故對曹家產生怨恨,因此並沒有隱瞞顧三的真正死因。顧納聽說父親死在賭上,絲毫不覺意外,眼淚都沒有流,只是說自己畢竟流著那人的血,總要為他帶上三日孝。

    從蘇州失望歸來後,曹寅見了顧納一次,除了將他父親的安葬地點告知外,還說了要送他去外地書院讀書的事。他也不是聖人,若是兒子平安歸來還好,若是真有意外,怎麼能夠心境平和地看著仇人之子在自己眼前轉悠。顧納只是沈默,莊常等著京中的消息,請曹寅少安毋躁。

    李氏住在曹荃府裏,日夜淚流不止,眼睛都要哭壞。兆佳氏照看她,妯娌兩個往日那點不快煙消雲散。曹荃見長房子嗣艱難,唯一的侄兒又生死不知,便對妻子悄悄說了,若是曹顒真有萬一,就將自己的兒子過繼長房一個。兆佳氏雖心有不舍,但見李氏實在可憐,就勉強應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3 PM

第九章 貴人

    因同屋小乞丐之死,使得曹顒不敢輕易向外界求救,怕萬一事情敗露,難逃一死。因此,不知不覺,就到了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薩聖誕。

    那日,來靈隱寺拜佛的香客比往日又多了幾成,豪商官員、尋常百姓都奔靈隱寺而來。短短半日,邢二討到的銀錢就到了十來兩。邢二心情大好,對曹顒也和氣不少,還花一個銅板給他買了兩個爛桃。

    曹顒被日頭曬得口幹,三口兩口吃了一個,剩下的桃子卻放在衣袖中。

    到了申時,寺裏的遊客開始下山,上山的行人漸少。因此,當浩浩蕩蕩二三十人上山時,就顯得格外引人注意。來人中,前面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與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兩人模樣有幾分相似,看起來像是兄弟二人,後面跟著的都是隨從護衛。邢二見來了主顧,剛想要上前乞討,就被兩個護衛架開。

    曹顒望著那兩人,只覺得模模糊糊地見過,但他知道肯定不是自己的記憶。他來到清朝半月,像這兄弟兩個儀態不凡的沒見過幾個。

    就聽那少年道:“四哥,那個小乞兒好可憐!”

    那青年冷哼一聲:“十三弟,眼見未必為實,市井騙術罷了!”

    “四哥”、“十三弟”這兩個現代人絕不陌生的稱呼,看這兩人年紀也相合。曹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覺得渾身要發抖,袖子裏的桃子骨溜溜地滾落,正好停在那“四哥”的腳邊。

    那“四哥”停下了腳步,看著腳邊的桃子。曹顒見他手腕上戴著一串著佛珠,心下更安,用胳膊支撐著,爬到那人腳邊。他背對著邢二,將寫了血字的半塊衣襟塞進“四哥”的靴子裏,然後才撿起那個桃子。

    邢二開始以為曹顒要求救,已做好了逃跑的打算,見他只是撿桃子,放下心來。

    那“十三弟”見曹顒的樣子實在狼狽,不忍心,從荷包裏掏出了一個銀元寶,扔在他面前。隨後,他們一行就又往靈隱寺去了。

    直到拐了個彎,那青年才停住了腳步,叫了身後兩個護衛,命他們盯住方才乞討的一大一小。吩咐完後,他才俯下身,從靴子口裏拿出那塊碎布。

    天可憐見,算是曹顒福大命大,剛剛過去的一行人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兩位。四阿哥胤禛與十三阿哥胤祥。原本康熙皇帝想要南巡考察河務,因太后身子最近不好,就派了兩位皇子到江南。兄弟兩個忙完差事,正趕上地藏王菩薩誕辰,就到靈隱寺來上香。

    那塊碎布,三四個成人巴掌大小,上面是暗紅色的血字:

    江甯織造府,曹寅,千兩白銀,顒留。

    不僅四阿哥變了臉色,連十三阿哥見了那血字,都覺得震驚。那血字分外清晰刺眼,使得那塊碎布像漿洗過似的,不知寫字的人描繪了多少遍。

    血字沒有交代前言後語,這也是因為曹顒才上了學堂幾日,認識繁體字已經勉強,更不要說寫。這“江甯織造府”幾個字因為是大門前掛著,硬記下來的。

    前年康熙皇帝南巡時,四阿哥與十三阿哥都是隨行皇子,兩人都到過曹家。十三阿哥指了那個“顒”字,驚訝道:“這個是曹寅獨子的名字,還是皇阿瑪前年禦口親賜的。”

    四阿哥點了點頭:“嗯,曹顒前年是四、五歲,今年應該六、七歲,和剛才那孩子年紀倒也對得上!”

    曹寅面子雖然不大,但是其母“奉聖夫人”孫氏可是連皇帝都要禮敬三分的。兄弟兩個想著方才那孩子的慘狀,直恨得牙癢癢。十三阿哥想要馬上掉頭救人,還是四阿哥想得周全,怕打草驚蛇,走了惡人同夥。直到天黑了,那邢二抗著曹顒,回了老巢,他才派人將院子團團圍住,來了一個甕中抓鱉。那些潑皮對著尋常百姓耍狠還行,對著這些宮廷侍衛就有些關公門前耍大刀了,三兩下就被制得服服帖帖。

    四阿哥與十三阿哥進了屋子,見滿地爬著的殘疾孩子,觸目驚心。曹顒見來了救星,知道自己苦盡甘來,雖然知道丟臉,仍忍不住紅了眼圈。

    堂堂省府治下,西湖岸邊,靈隱寺外,竟藏著這樣一個惡人窩點。十三阿哥抽出護衛的刀,想要砍了那幾個無賴,被四阿哥止住。四阿哥走到曹顒面前,附身將他抱了起來,輕聲問道:“你是曹寅之子?”

    曹顒大力地點了點頭,四阿哥又問:“你是怎麼來得杭州?”

    曹顒指著邢二,張了張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嚨。

    阿平見來的這些陌生人看起來面相兇狠,但卻制服了那幾個折磨他們的潑皮,膽子就大了幾分,在旁邊說:“他是啞巴,是邢二幾天前拐來的,好像是從蘇州過來的。”

    四阿哥拿出一塊乾淨帕子,給曹顒擦淨了小臉。曹顒畢竟是從小養成的細皮嫩肉,雖然臉上被曬傷,但脖子上仍是白皙如舊。這些人除了涉嫌綁架曹家公子外,還涉及地方吏制,兄弟兩個不好逾越,就寫了個手書,派人將幾個潑皮送到杭州府關押。孩子們大多帶著傷病,又叫人將他們送到醫館。

    別人還好,那個阿平是曹顒立志要報答的,因此牽過四阿哥的手,在上面寫了個“恩”字,又指了指阿平,眼巴巴地看著這個未來的雍正皇帝,希望他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四阿哥點了點頭,果然叫人留下了阿平,而後帶著兩個孩子到了兄弟兩個駐腳的驛站,又請隨行的御醫為兩個孩子診病。骨折還好,都沒有傷到筋,養個旬月就會好,曹顒的嗓子卻是用藥燒壞的,想要恢復不容易,江南這邊的藥品也不足。

    兄弟兩個一邊派人給京城送信取藥,一邊派人去江甯曹家傳信。

    *

    曹顒被從裏到外收拾得乾乾淨淨,斷腿也被接上,躺在床上如做夢一般。想起這幾日地獄般的生活,他忍不住渾身發怵,真他媽想大哭一場。

    四阿哥與十三阿哥領著阿平進來,看了看床上躺著的曹顒,又看了看阿平,都是好相貌,像是兄弟兩個。

    阿平見到曹顒,放下十三阿哥的手,跑到床邊,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說:“我的傷就快好了,你也要好起來!兩位爺說你是什麼織布大人的公子,那收我做個小廝可好?我沒有爹娘,不知道投奔誰去!”說到後來,聲音已經低不可聞。

    曹顒搖了搖頭,笑著指了指自己的手和腳,又指了指阿平與自己。阿平以為曹顒不肯收留自己,眼淚應經要出來,四阿哥開口道:“他說,不要你做小廝,要你做他的手足,你們兩個做兄弟。”

    阿平不敢相信,瞪著圓圓的眼睛望著曹顒,見曹顒笑著點頭,才歡呼道:“我有哥哥了,我有哥哥了!”

    曹顒帶著笑,心裏卻是震驚加稀奇,眼前這成熟穩重帶著濃濃人情味兒的四阿哥與那個傳說中的冰塊臉皇帝完全不搭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是什麼樣的經歷,讓這個一心向佛的皇子變成抄家皇帝?真是,無法想像。

    雖然曹顒從江甯到蘇州輾轉四五百里,從蘇州到杭州又是四五百里,實際從杭州到江寧最近的官道只需六百里。四阿哥派出的人,一路上換馬不換人,到第三天早上就到了江寧。

    *

    兒子失蹤半月,曹寅已經開始絕望,哪兒想到峰迴路轉,竟然有了下落,而且已經被兩位阿哥救出。他見那送信的人倦怠之極,叫人帶下去在客房安置,然後將衙門與府裏的事情托給莊常,又去內宅對老太君講了出公差去杭州,提到若是回來不匆忙的話,說不定會接回妻兒。

    老太君半月沒見孫子,正想得慌,聽說可能要接回來,臉上多了不少笑模樣。曹寅又去西府二弟家看了妻子,告之兒子的下落,既然與兩位阿哥在一起,再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叫李氏寬心,幾日後就帶回來。

    安排好一切,曹寅帶著幾個下人出城,一路趕往杭州。那送信的人傍晚睜眼時,曹寅已經走了半日。那人才想起,還沒有對曹寅提到曹顒受傷之事,忙向曹家的管家告辭,返回杭州見去了。

    *

    杭州,知府衙門。

    知府石國柱看著手中的供詞,忍不住渾身發抖,如此一幫不起眼的地痞流氓,短短三年就害死人命十八條,其中超過半數在杭州府內,西湖邊上他們陳屍的地點已經尋到,共起獲大小骸骨十一具。

    若是尋常破獲這樣的大案,一個大功是跑不了的的,可是眼下石國柱卻如坐針氈。三年,正好都在他的任期內,追究起來他這個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別說是升遷,怕是想不降級都難。想起這些,他臉色愈加陰沈,心中不免嗔怪兩位阿哥多事,好好的遊山玩水罷了,何苦要給他填堵。

    本想要動些手腳,因中間牽著到兩位阿哥,石國柱只得歇了心思,馬上提筆寫了封信,叫人快馬送往京城。

    這石國柱雖品級不高,卻是皇太子妃的族叔,算是皇太子的門人,所以才想著送信給皇太子,請他幫忙在京中說情,看是否能夠免除這次責罰。

    *

    杭州驛站,曹寅帶著幾個隨從風塵僕僕地趕到,請外面的侍衛通傳。

    四阿哥與十三阿哥聽了,親自到門口迎接。曹寅甩了甩袖子,口中道:“奴才曹寅見過四阿哥、十三阿哥,兩位爺吉祥!”

    四阿哥小時候跟著曹寅學習過騎射,不願受他的大禮,親自攙起來道:“東亭師傅客氣了,快快請起!”

    十三阿哥兩年前雖見過曹寅幾面,但當時有康熙在,不敢放肆,眼下就忍不住問道:“聽說你創下的九連射至今無人能夠超越,你真是騎射雙絕?”聲音中帶了幾分質疑。難怪他會發問,曹寅本來就略顯文弱,又因多日擔心兒子顯得很是憔悴,絲毫沒有武將的勇猛之風,更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

    四阿哥性格頗為嚴謹,見十三阿哥如此失禮,出聲呵斥:“十三弟,不得無禮!”轉頭又對曹寅道:“東亭師傅,還是先見見令公子吧,也能夠心安些。”說完,掉頭領路。

    十三阿哥知道自己開口的不是時候,這曹寅的兒子都成了那副模樣,當父親的自然沒心情談別的,抓抓頭乖乖地跟在四阿哥身後。

    曹寅見到曹顒的那刻,不禁快步上前兩步,來到床邊,心中絞痛。雖然也想過兒子可能會遭些罪,但是見到滿臉黑斑(曬傷)、斷了兩條腿的曹顒,他心中滿是惱怒,抓著兒子的兩個小胳膊,說不出話來。

    曹顒聽到有人進來,見是曹寅跟在兩位阿哥後,不禁有幾分氣,不是說曹家在江南勢大嗎?為什麼他這個兒子丟了半個月,這個便宜老爹都沒找到,若非如此,自己也不用受這斷骨之痛。因此,竟是沈默不語。其實,即便他想說也說不出,嗓子雖然已經在調理中,但沒有十天半個月的還發不出聲音。

    房間裏一片沉寂,最後還是四阿哥開口,將邢二的供詞簡單說了下。曹寅這才知道前些日子在蘇州遍尋不著的原因,兒子竟是被惡人拐帶到杭州。若是沒有遇到二位阿哥,自己的兒子就要、就要……曹寅想起來一陣後怕,看著曹顒的目光越加慈愛。

    曹顒看到曹寅兩鬢多出的白髮,知道不應該遷怒他,可憐天下父母心,又想到上輩子的父母親人,眼睛更加酸楚,卻不願意在眾人面前落淚,閉上眼睛假寐。或者是身子乏的緣故,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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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3 PM

第十章 讀書

    杭州,知府衙門。

    石國柱一陣慶倖,幸好自己沒有動什麼心思,留了那幾個潑皮的性命,否則就要得罪曹家。雖然曹寅的職位比他品級低,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天子幸臣。曹家在江南根深蒂固,哪里是他們這種流水的官兒能夠得罪得起的。想到那幾個潑皮拐帶的孩子中,竟然有曹家的公子,石國柱是一陣後怕,若真出現點閃失,自己的仕途怕是到頭。心裏雖胡思亂想著,臉上卻是一片肅穆,先是沖曹寅抱了抱拳:“曹大人,請!”

    原來是杭州府正要審理邢二等潑皮拐賣孩童一案,曹寅坐在石國柱左手邊旁聽。

    曹寅來到杭州已經幾日,原本以為能夠帶兒子回江甯,但給曹顒診治的御醫說了旬月內不可隨意移送,怕斷骨癒合不好。曹寅沒有辦法,只好打發人回江寧送信,對老太君當然另有說辭,提到京城的兩位小主子到江南,自己帶著兒子隨行,過段時間再回江寧。對著李氏那裏,則請她趕來杭州照顧兒子。

    *

    北京,紫禁城,乾清宮,東書房。

    康熙皇帝手裏拿著紫毫毛筆,在書案上鋪開的一張宣紙上圈了一個字“衸”,然後仍下毛筆,臉上看不出喜怒。

    乾清宮總管太監梁九功在一旁侍候著,心裏直犯嘀咕,不知道萬歲爺是怎麼了,早先半月就開始惦記密貴人肚子的動靜。密貴人王氏雖然是個漢人,娘家沒什麼勢力,只有個表兄擔任蘇州織造,但這幾年卻很是受寵,前幾年接連產下十五、十六兩位阿哥,昨兒夜裏又產下十八阿哥。早晨送來的摺子,好像是去巡視江南河務的兩位阿哥上的,難道是江南有了什麼不順不成。

    梁九功只敢想想,是不敢隨便發問的,先皇順治爺在內宮掛著的“宦官不得幹政”的鐵牌子可不是玩的。侍候皇帝四十來年,他當然知道自己該守的本分。

    或許是察覺屋子裏太沉寂,康熙皇帝揉了揉額頭:“本來添個阿哥,朕心大慰,可想到曹家的事,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聽著康熙閒話家常的口氣,梁九功斟酌著道:“曹家的事,莫不是‘奉聖夫人’的身子不好,萬歲爺實在惦記著,派下去兩個御醫可使得。”

    康熙點了點頭:“孫嬤嬤快到古稀之年,這個主意好,明兒命內務府選兩個老誠的派過去,還有這個摺子上提到的藥物,都收拾出來派人快馬帶到江寧去。”說到這裏,歎了口氣:“這個曹寅,過於刻板了!”話雖這樣說,但其實心中還是比較寬慰的,曹寅不以權謀私,對自己忠心耿耿,不愧是自己最依仗的臣子。只是家事不平又如何處理公務,想想曹寅已經四十多歲,只有這點骨血,萬一真有閃失,連他這個做主子的都不忍,更不要說快到七十的孫氏。幸好,發給莊常同意動用江南通政司的渠道尋找曹顒的手諭不幾日,就又收到四阿哥、十三阿哥兩人的摺子,曹顒已經被救下。

    對於曹寅的這個獨子,康熙是有印象的,前兩年南巡時見過一面,粉雕玉琢般的一個小男孩,和十六阿哥一般大,這點兒大的孩子,就被壞人拐帶了半月,還斷骨失音,怎麼不讓人惱怒?杭州府是做什麼的,朗朗乾坤竟然容這般惡人橫行?還有浙江巡撫,前些日子還上摺子說“百姓安居樂業、盛世太平、民漸富足”。若是這樣的案子發生在窮鄉僻壤,倒還能夠為他們開脫,發生在省府杭州,兩人失察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

    杭州,曹家別院。

    這裏距離靈隱寺不遠,是曹寅新置辦的宅子,畢竟曹顒需要養傷的日子還久,住在驛站或客棧都不方便。

    曹顒雖仍是不能夠言語,但卻不耽誤聽消息,知道邢二那幾個潑皮已經被判了斬監侯,等著刑部的批文下來,就要行刑。算來,他來到這個世上差不多滿一個月,其間生死流利,輾轉各處。都說“人間天堂,地上蘇杭”,對曹顒來說,這兩地的生活卻是地域般的磨難。

    躺在床上,曹顒更多的是想著以後的生活,再也不想有這樣的經歷,再也不想任由別人掌控自己的生死。他在心中這樣告誡自己,一定要強壯起來,一定要能夠自保,不想二十來歲就死了,不想被抄家滅族。他眯了眯眼睛,實在不行,再過兩年就開始攢錢,大不了雍正登基後去歐洲或者美洲。康熙四十年,是西曆多少年,美國殖民地開始了沒,要不自己招募雇傭軍開闢殖民地去,真是讓人想入非非。

    “哥哥,哥哥,有茯苓糕吃!”小孩子愉快的聲音。

    曹顒扭頭看去,一個小丫頭手中端著一瓷盤,上面放著各色茯苓糕,跑到床邊來獻寶。後面跟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媳婦子,嘴裏嘮叨著:“哎呦,萍小姐,還是奴才端著吧,看摔了!”

    萍小姐,說起來不是別人,就是曾幫助過曹顒的乞兒阿平。前幾日,在驛站時,大家就都覺得奇怪,阿平雖然擦了髒兮兮的小臉,卻怎麼不肯叫人幫著洗澡,還是自己躲在屋子裏胡亂洗過換的衣服。因大家都惦記著曹顒的身體,沒有太過在意。等到這邊新宅子,曹寅怕新買的僕人不上心,就傳話這邊曹家鋪子的掌櫃,叫他找來幾房知根知底的下人。其中,張根家的被曹寅指派照顧阿平,就是曹顒眼前這個三十來歲的媳婦。

    阿平才七歲,比張根家的三兒子還小兩歲,張根家的自然沒什麼避諱,帶著兩個小丫頭把阿平從裏到外拾掇了一遍,這才知道這個皮猴似的淘小子竟是位小姐。

    曹寅從四阿哥那裏聽說過阿平與兒子有恩,起先並沒太放到心上,等到看過了與曹顒一起落難的那些孩子,詢問兒子那段生活的詳情,這才知道阿平實在是算得上兒子的救命恩人。因此,他對阿平多了幾分感激之意,知道她是小姑娘更加憐惜,以為她是被拐來的,就派人按照她說出的線索,尋覓她的父母親人,結果卻令人驚愕。

    這個小丫頭是杭州府下轄的淳安縣人,父親姓劉,是個木匠,母親季氏,兩年前病故。這季氏本是臨縣大戶人家的丫鬟,因主母不容,打發人牙子賣出來的,當時已經有了身孕。

    這劉木匠沒花幾兩銀子,就得了個俊秀媳婦,本來還以為是祖宗開眼,等到知道是買一送一時,季氏的肚子已經大得掩不住懷。劉木匠開始沒了好臉色,幸好家中沒有公婆,季氏陪盡小心,總算日子還能夠對付過著。幾個月後,季氏產下一個女嬰,起名萍。劉木匠養了個便宜女兒,自然是老大不樂意,每每喝過酒後,就開始打罵季氏。季氏沒幾年病故了,劉木匠想要娶填房,缺少聘禮,就將劉萍八兩銀子賣給了人牙子,後來不知怎麼輾轉落到邢二一夥人手中。

    生母死,養父無情無義,這小劉萍的命運坎坷,除了曹家,真是沒有安置的地方。更何況,她的生父不是別人,正是曹寅的弟弟曹荃。

    曹寅查到這些時,有些惱,又有些慶倖,惱弟媳婦兆佳氏心毒,竟然私下賣掉有孕的通房丫頭,慶倖這孩子因禍得福,能夠與親人相遇。原本想寫信告之曹荃實情,但他知道這個弟弟性格怯懦,怕是不好出頭。即便小丫頭回到那邊府裏,在嫡母兆佳氏的淫威下,怕也沒什麼好日子過。想到這裏,他只好將另想周全的法子,反正是親侄女,同親女兒又有什麼分別,借個報恩的旗號,養在自己名下也好。

    劉萍還小,哪里懂得曹寅的心思,只是見曹寅慈愛,心裏也親近他。

    對於弟弟變成妹妹,曹顒雖然有點意外,並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是自己的小恩人,以後好好回報就是。儘管還需要臥床一段日子,但他不願意再浪費時間,比劃著叫人拿來好多書。繁體字寫著吃力,可七七八八的也認識多半,連著上下文,連蒙帶猜,閱讀起來沒什麼影響。武藝是要學的,卻也不能夠成為愚鈍的武夫,在大多時候,動腦比動手更容易解決問題,這個道理古今同。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曹顒臉色的曬傷好了,死皮褪去,漸漸又恢復粉底雕玉琢的模樣。曹寅卻發現,兒子變了,以往整日裏精靈古怪,見到自己老鼠見貓般恭順;如今卻流露出不合年齡的沉穩,開始喜歡讀書,神情卻沒有過去的恭順,而是略帶幾分疏離。

    曹寅雖拉不下臉來對兒子軟語溫存,但私下裏卻對這個兒子緊張的很。小孩子喜歡吃的,小孩子喜歡玩的,接二連三地買到府裏,期待能夠哄曹顒開心些。

    曹顒正沉迷讀書,哪里有心情學著小孩子裝乖弄巧。這次綁架的經歷,他也算是因禍得福,至少以後不用再扮演記憶中的小曹顒。經歷這樣的曲折流離,小孩子心性大變也說得過去。如今他記憶力實在駭人,一頁書翻過兩次就記得差不多。不知是這個小身體天賦秉異,還是閻王爺害他穿越給的補償。

    曹顒心中帶著幾分稀奇和幾分得意,看來實在不行自己長大後就去考個狀元,然後混個翰林院編撰什麼的,日子清閒省心,也是不錯。一邊想著,一邊懊惱自己的歲數,看那些YY書中,別的主角穿時大多都是成人,即便是嬰兒穿的,也自小就不同凡響,五六歲時就能夠呼風喚雨,積聚一些勢力。偏偏自己倒楣,過來後還沒享什麼福,就把各種苦頭先吃了一遍。

    曹顒對那些玩具、吃食不屑一顧,就便宜了劉萍。只是小丫頭心地善良,不吃獨食,每次好吃的都要留一份給曹顒送來。都是甜甜膩膩的,哪里合曹顒的口味,不過是看在小丫頭面子上,嘗兩口哄她開心罷了。

    曹寅查看兒子看過的書籍,見上面生僻的字句都做了標識,知道兒子確實在認真讀書,心裏半喜半憂,喜的是他不似過去那樣頑劣,憂的是這哪里還有半分七歲童子的模樣,如同小大人般,整日裏沉迷書海,時而眉頭緊縮,時而嘴角含笑。不管心中如何想,曹寅還是禮聘了一個學識淵博的老夫子,到別院這邊給曹顒講書。

    那老夫子姓宋,雖然沒有走仕途之路,卻是一身真才實學。其父宋斌臣,是明末清初的大書法家,不願做官,詩書傳家,過著隱居生活,漸漸淡出世人視線。曹寅掌握江南各處的情報,自然知道宋家的底細。原本,想著借機請宋斌臣出山,但其已經是八十高齡,臥床好幾年,只好費勁心思請了他的長子。

    調理了幾日,曹顒的嗓子已經好了不少,“這”、“那”、“何解”等一個字、兩個字的也能夠說出來。宋夫子教過幾個學生,像曹顒這樣好學又聰慧的卻是頭一次遇到,自然也使出渾身解數。曹顒絲毫不覺得吃力,只覺得學海無涯,好像是開闢了另一番天地,與自己上輩子所學有所不同。

    除了給曹寅講解四書五經外,宋夫子還開始指導曹顒的書法。作為一個現代人,曹顒的書法算是弱項,可是他每日書寫上百張大字,其專心致志的模樣讓宋夫子暗暗讚歎。

    來曹家別院講課期間,宋夫子還帶了一個童子來過兩次。那童子比曹顒大一歲,其父鄭之本是宋夫子的首徒,名分上卻算是曹顒的師侄。

    對於那個大腦門、頭髮稀疏的小孩,曹顒起先並沒有留意,但聽了他的名字後,卻是稀奇得不行。這孩子的名字是鄭燮,莫非就是乾隆朝赫赫有名的“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想想還真差不多,鄭板橋號稱“詩、書、畫”三絕,“詩、畫”暫且不論,既然能夠得到書法大家的指導,“書”上能夠有所成就也在情理之中。

    或許是年紀尚小的緣故,小鄭燮並沒有露出什麼與眾不同的模樣,對待小師叔恭恭敬敬的。曹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覺得實在無趣,打發劉萍帶他出去玩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7 PM

第十一章 “來客”

    曹寅到杭州不久,四阿哥與十三阿哥就啟程回京。曹顒雖然有心與未來的雍正皇帝搞好關係,免除曹家抄家之禍,但臥床養病,連見到他們的機會都沒有,自然沒有法子獻殷勤。知道兩人回京後,曹顒長籲短歎了半日,曹寅以為是兒子感念兩位阿哥的搭救之情,並沒有放在心上。

    八月初十,得了消息的李氏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到了杭州。曹寅雖不願妻子擔心,但是因馬上就要中秋,衙門裏、族裏事務繁多,他不能夠在杭州久留。曹顒卻還要在杭州休養段時日,只好派人回江寧送信,接妻子李氏過來照顧兒子。

    雖然曹顒的皮外傷好的七七八八,但李氏心疼兒子,又是一番淚流。曹寅細細安慰了,又吩咐曹方好好看家護院,而後才起身返回江寧。

    *

    轉眼,到了八月十五。

    曹家別院中,雖只有李氏、曹顒、劉萍帶著些下人,但各色水果月餅卻準備得齊全。李氏已從曹顒那裏知曉了劉萍的身世,又感激她對兒子的救護之情,對她發自心裏的憐愛。劉萍乖巧伶俐,與小大人般的曹顏完全不同,哄得李氏樂樂呵呵的。相處不過幾日,兩人不似母女,勝似母女。

    曹顒在房間裏看了半個月的書,此時被下人們抬到院子裏,與李氏、劉萍一起賞月。

    *

    夜空青碧如海,浮雲微動,團團的圓月灑下一片清冷銀光。曹顒嘴裏咬著月餅,心裏卻略帶感傷。“每逢佳節倍思親”,不知那個世界的父母兄嫂如何,自己受他們呵護多年,未能回報就稀裏糊塗送了性命。

    李氏見兒子情緒不高,眼裏多了幾分擔憂。就連平日最好唧唧喳喳說話的劉萍,也察覺出不對,看看曹顒、看看李氏,安靜中透著幾分乖巧。

    曹顒不願讓兩人擔心,壓下心中的悲傷,臉上多了笑模樣,將一塊蓮蓉月餅放到李氏的盤子裏,又挑了個雙蛋黃的遞給劉萍。小丫頭最愛吃這個口味的月餅,這兩天吃了不少。

    氣氛鬆弛下來,曹顒雖然因喉嚨的傷說話還不利索,但是有愛說話的劉萍在,到也不冷場。李氏性格寬厚,想著別院的下人們也忙活了一天,就打發身邊丫鬟給各處送月餅去。雖然按照各人分例早就分過的,但是那些與眼前這些特意從百年老店定制的月餅根本就不能比。

    待到月上中天,李氏有些乏了,劉萍也打起了哈欠。曹顒貪看月色,沒有睡意,便讓李氏與劉萍先去安置。李氏想留下來陪兒子,被曹顒婉拒,實在放心不下,留下貼身丫鬟繡鴛照看曹顒。

    *

    午夜時分,院子中一片沉寂,就連繡鴛都倚在廊下,睡得迷迷濛濛。以後的日子,曹家的命運,都讓曹顒覺得有些沉重,不知不覺的,就沉思了許久。他伸了個懶腰,想得再多又如何,還是要等腿上好了才能夠說其他的。

    突然,前院出現幾聲犬吠,在沉寂的夜晚顯得很不尋常。接下來,隱隱傳來吵雜聲。

    不一會兒,二門值夜的孫婆子過來稟告,說是前院進了個賊,被曹方帶人給抓了。古代的地痞流氓見識過了,古代的“賊”卻沒有見過,曹顒心中生出些許好奇,對著那婆子道:“母親,安置,我,去看!”因為嗓子還沒好利索的緣故,他說話只好一個字、兩字的往外蹦。

    孫婆子雖覺得不妥當,但小主子既然發了話,自沒有違逆的道理,叫了兩個壯實的僕婦抬著曹顒的椅子到了前院。

    *

    前院,燈火通明。

    十來個護院舉著火把,手裏舉著刀劍,絲毫不敢懈怠,見到曹顒出來,紛紛低頭見禮。曹方見不是夫人出來,有些為難。地上躺著一個光頭老者,一身布衣上都是暗紅色血漬,臉色青白,嘴唇烏黑,馬上就要不行的樣子。曹方是帶人巡夜時,在馬棚外發現這個老頭的,看著樣子是受了傷又中毒的,怕大節下的死在府裏晦氣,本來想要稟告過夫人後送去衙門的,沒想到出來的是小主人。

    曹顒見了這老頭,想到自己落難時的狼狽,心中多了幾分不忍。雖沒有見過實例,但從書上也看過相似的症狀,皺起眉頭,看著曹方問:“中毒?”見曹方點頭,指了指那老者:“抬,客房!”

    曹方原本還想勸小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見了曹顒認真肅穆的表情,竟不敢多言,應命帶著兩人將老頭抬到東廂客房床上。

    曹顒命人將椅子放到床邊,先打發人去街裏請大夫。平日看護曹顒的大夫出城過節去,要後日才能夠回來。然後,他又吩咐著:“胰子,牛乳,水!”

    幸好孫婆子與繡鴛不放心曹顒,帶著幾個僕婦跟著侍候,這才能夠迅速去叫人去後院取了胰子與牛乳等物。

    曹顒示意孫婆子將胰子放在碗裏化了碗胰子水,然後才叫人給那老頭慣下去。不到片刻,那本來昏迷著的老頭喉嚨裏就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曹顒叫人準備了個盆,那老頭迷迷糊糊地狂吐起來,穢物吐了半盆。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酸臭味,曹顒惘若未聞,又叫人化了兩碗胰子水,給那老頭慣下去。胰子,就是手工肥皂。肥皂水有催吐作用,看那老頭方才的反應,這胰子水的作用差不多。

    如此這般,那老頭又吐了幾次,直到最後什麼都吐不出,只嘔吐了半口綠色膽汁。曹顒見差不多了,又吩咐人喂了老頭一大碗牛乳。

    折騰了半個時辰,等大夫到時,老頭的臉色雖然仍是灰白,嘴唇上卻有了點血色。曹顒緊繃的心放了下來,看樣子肥皂水應該有解毒作用的,只不知這老頭的傷勢如何。

    那大夫半夜被人叫起,本帶著幾分心氣的,但見其僕從都是不俗,廂房客室中擺設都比尋常富戶家的好上幾倍,自然不敢放肆。左手撫著鬍鬚,右手食指、中指搭在病患脈上,臉色越來越沉重。診完脈後,他又細細地查看了老頭的傷口。

    曹方見大夫查看完畢,遞上筆墨紙張。那大夫不接,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曹顒心裏著急,開口道:“毒,解了,怎麼?”

    那大夫見眼前這小公子穿著不凡,並不同於其他人,知道是主家了,只是心裏疑惑,為何讓這樣小的孩子出來主事。聽到小公子說話暗啞,才知道嗓子不便,看出他所問,回道:“這位老者中的毒雖解了大半,但左肋傷口過深,傷了肝膽,就是神仙來了也沒法子。用參湯吊著,交代交代後事吧!”

    這病患雖然渾身又是毒又是傷的,那大夫卻沒心思理會。做大夫的,見過的病人多了,哪些是能問的,哪些是不能問的,早就心裏有數。

    方才叫人去請大夫時,曹方就說過怕是傷口過深,藥石無救。曹顒心底還存著絲期盼,沒想到真是這個結果。

    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面對死亡,竟是個素未謀面的光頭老人。不知為何,曹顒只覺得冥冥中自有天意。

    大夫走後,孫婆子送來了半碗參湯。府裏有曹顒這個病人,李氏身子也弱,參湯是廚房裏常備的,熱一熱就能夠用,倒也方便。

    那光頭老者被喂了半碗參湯,閉著眼睛,嘴裏嘟噥著一句:“地震……”聲音低不可聞,就連坐在床邊的曹顒,也聽不真切,只好輕輕低下頭。

    “地震高崗”,曹顒的頭嗡的一下,難道就是那個“地震高崗”嗎?曹顒回頭,見眾人神色如常,確認只有自己聽到,才算放下心。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揮揮手打發大家都出去。

    不管是孫婆子與繡鴛,還是曹方,都半天不挪步。雖說床上那人看著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但大家也不敢將小主子單獨留在屋子裏,萬一這老頭臨死前有什麼妄動,大家都脫不了干係。

    曹顒冷哼了一聲:“出去!”

    三人沒有法子,這才慢慢地往門口移動。

    等到房間裏只剩下老頭與自己,曹顒才松了口氣,低聲道:“地震高岡,一脈溪水千古秀!”

    “門朝大海,三合河水萬年流!”那老頭緩緩答著,睜開了眼睛,見房間裏只有一稚齡男童,眼中閃出幾分詫異。

    “紅花亭畔哪一堂?”曹顒見老頭看著自己不再吱聲,只好映著頭皮開口。

    那老頭聽曹顒的聲音,才確信“地震”一句不是自己的幻聽,可對其“紅花”這句卻覺得糊塗,問道:“小兄弟的父母怎麼稱呼,你是從他們嘴裏聽過這些的?”

    曹顒怔了一下,慢慢道:“是聽我師傅說的!”

    “你師傅?”老頭面色凝重,伸手拉住曹顒的胳膊,很是疑惑不解,眼前這孩子半點內力全無,看他白白嫩嫩的,更不像是練外家門派的。

    “小兄弟,你師傅貴姓,人在何處?”老頭追問道。

    “他沒有說姓名,只是收我做了弟子,叫我明白天父地母的道理,還說我雖不知‘四九’,卻算是半個洪家人。”曹顒信口胡說道,其實開始他只是覺得好奇,才用《鹿鼎記》中看過的天地會切口說上幾句的,後來見那老頭滿是希翼的神情,實在不忍說出實情讓他失望,只好胡編亂造。

    “沒有傳授你武藝,卻同你說這些,不應該呀?”老頭迷惑不解:“那人什麼模樣,如今可在杭州?”

    “他是個道士,有點邋遢,嗜酒如命,年紀有五十多歲、或者是六十多歲,或者是七八十歲!上個月去了福建,不知何時回來。”曹顒摸了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謊言越來越多。看這老頭也快不行了,何苦還騙他,要不實話是說好了,只說是陌生人,問他有什麼後事交代。說老道,是因為上輩子被天地會稍有些瞭解,知道其發源地在福建、臺灣一帶,門人中道、僧、尼占了很大一部分。

    曹顒說得雖糊塗,那老頭卻點了點頭:“原來是蘇兄弟的弟子!”見曹顒滿臉疑惑,解釋道:“你師傅姓蘇名洪光,外號‘醉道人’,是咱們洪門五宗中的‘威宗’,一身上乘的內家功夫。”

    曹顒沒想到自己信口開河,還真有這號人物,不知再說什麼。

    那老頭臉色漸漸紅潤,眼睛也明亮許多。曹顒知道這是回光反照了,很是不忍,溫聲道:“是誰害的您,讓師傅幫您報仇!”心裏卻想著,若是害這老頭的是惡人,那以後幫他報仇就是。

    那老頭聽了曹顒的話,明白他的心意,很是寬慰,臉上又顯出幾分傷感:“蘇兄弟回了福建,怕是也如老夫這般!”說到這裏,拉住曹顒的手,將一個鐵扳指放在他手中。

    扳指很重,上面雕刻著梅花圖樣,曹顒感覺頭大,這不會是什麼信物吧?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只聽那老頭說:“老夫是你的師伯,洪門第一代總舵主,‘達宗’萬雲龍。自康熙十三年在福州開山頭,至今已經二十七年,洪門兄弟十萬眾。本意是滿清韃子治下,漢家窮兄弟們彼此互助,沒想到近年來,有些人的胃口越來越大,竟要拿萬千兄弟的性命去做黃粱夢。”說到這裏,指了指曹顒手中的扳指:“這是洪門掌舵的信物,雖然內八堂叛亂,但外八堂卻不在逆賊的勢力範圍內。老夫雖然不行了,但那下毒謀害老夫的逆徒卻讓老夫震斷了心脈,剩下的幾個狗咬狗,三年五載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萬雲龍臉上神情變換,不知是惆悵,還是寬慰。曹顒只覺得那扳指沉甸甸的燙手,連忙問道:“您這個扳指要傳給誰,快告訴我,我幫您送去!”

    萬雲龍見曹顒目光清澈,再沒有半分猶豫,笑著說:“扳指幫老夫交到大洪山山主吳天成手中,他自然明白其中深意,這個不用著急,等你再大些也使得。”說話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漸不可聞。待曹顒開口追問“大洪山”在哪兒時,發現他已經咽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8 PM

第十二章 歸途

    “大爺,大爺!”繡鴛看到曹顒怔怔地坐在床邊,一動不動,焦急的呼叫。

    “哎呀,這可怎麼得了,大爺這是怎麼了!”孫婆子帶著哭腔說著。

    “還傻站著幹嘛,還不快去稟告太太,若是大爺有個好歹,是你我能夠擔待的!”曹方略帶惱意的呵道。

    曹顒聽得稀裏糊塗的,回頭道:“別去,沒事!”說完,往床上看去。萬雲龍如同漏了氣的口袋般,身子萎縮了不少,臉上層層疊疊的滿是皺紋。他嘴角含笑,臉上一片安逸,似乎睡著了般,只是耷拉到床邊的僵硬的手臂表明他已經去了多時。

    曹顒只覺得心裏有些難受,抬起手撫了撫自己的胸口,手心硬邦邦的放著一異物。他方想起方才的點點滴滴,感覺非常不真實。這就是那梅花扳指,萬雲龍所說的洪門掌舵信物。

    能夠遇到傳說中的武林人物,曹顒隱隱是存了期盼的。且不說每個男人都有個武俠夢,能夠鍛煉好身體骨,避免夭折的命運是他正期待的。什麼武林秘笈啊,傳一身內力啊,就算是托人送東西,也要給點答謝吧,這老頭怎麼就這樣不客氣。算了,死者為大,與他計較什麼。曹顒這樣安慰自己。

    “不要嚇到母親,天亮買副棺材葬了吧!”曹顒壓下自己的惆悵與失望,囑咐身邊的曹方道,說完自己怔住了。他摸了摸喉嚨,還有些癢痛,卻不似先前那般腫痛,說起話來仍是嘶啞,但卻能夠完整的說出話來。

    “大洪山,吳天成!”曹顒看著萬雲龍的遺容,暗暗記下他提到的位址與人名,心裏默默道:“你放心去吧,雖素未平生,定當不負所托!”

    遠遠地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已經是四更天。曹顒雖沒有困意,但屋子裏其他人都硬撐著,曹方再三提到,屋子裏死了人晦氣,請大爺回內院。曹顒最後看了一眼萬雲龍,點了點頭,任由兩個僕婦抬自己離開。

    *

    江甯,織造府。

    窗外天色漸明,曹寅伸手從枕頭下拿出懷錶看了一下,卯時一刻,該起了。前日才回到江寧,昨天又忙著迎接京城過來賜藥的欽差,今日要做的事情還多,處理衙門的事,再派妥當的人去杭州送御賜的貢品雪蓮、玄參與“虎骨斷續膏”等藥。不知妻兒在杭州如何,母子兩個過中秋,太過冷清。想到這裏,曹寅轉頭看了看枕邊的一縷青絲,心中升起幾分愧疚。

    前日,回府見老太君,推說是李氏身子不舒服,母子兩個過些日子回來。老太君沒見到孫子,滿心不高興,不由得遷怒李氏,正好想起琉璃還未收房,便趁著過節,給她開了臉。

    “大爺,您醒了!”琉璃面帶羞紅,低眉順眼地披著衣服,下了床:“奴婢侍候您起身!”

    始為新婦,昨夜曹寅酒後要的狠了,琉璃走路有些不便,眉頭微皺著,模樣分外惹人憐惜。

    曹寅心下不忍,一邊任由琉璃給自己穿戴,一邊說道:“等天亮,給老太太與你的幾位姐姐見過禮後,就歇著吧,吩咐廚房熬份烏雞湯!”

    琉璃低聲應了,說不出的歡喜。滿府算起來,哪個丫鬟有她有福氣呢?老爺儀錶堂堂,太太是個菩薩似的和善人,兩個姨娘都老實本分,自己又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以後,娘家兄弟也算是舅老爺,誰還敢小瞧。若是自己肚子爭氣,有個一男半女,那以後的好處哪里說得清。

    *

    遠在杭州的李氏,還不知道丈夫已經納了新歡,即便知道了,應該也不會覺得稀奇。既然是老太君早吩咐下來的,早納晚納都要進門的。

    八月十六,李氏聽孫婆子稟告說,昨夜前院進賊,死在了院子裏,直念“阿彌陀佛”。原本她是想吩咐下人報官的,但聽說兒子發話要安葬那人,就允了。

    曹顒輾轉反側了半夜,到天亮才睡,因此到了中午才醒。李氏心疼兒子,並不催促,只叫人做好吃食,在廚房備下。

    曹顒吃了午飯,想起萬雲龍的後事,叫人喊了曹方過來,知道已經安葬了,詢問清楚埋葬地點,暗暗記在心上。

    八月十七,負責看護曹顒病情的大夫從城外莊子回來,給曹顒的傷口換藥。仔細查看了曹顒的傷口後,那大夫面帶喜色,言道斷骨癒合情形較好,再過幾日就應能夠下地行走。李氏滿心歡喜,叫人包了二十兩銀子的賞錢。

    曹顒知道傷勢漸好,很是高興,腿腳不便了近一個月,如今渾身上下還有一股子說不出的勁兒。往日裏能夠安心坐在椅子上讀書寫字,如今卻特別的想跑想跳。

    曹顒的腿傷比大夫預計的好的更快,等到江寧那邊的禦藥送過來時,他已經能夠扶著床走兩步了。因為喉嚨的病狀,這段日子曹顒一直用著雪蓮,但是外面賣的,哪里能夠比上的皇家貢品。按照醫囑,吃了幾日,曹顒的嗓子恢復如初。再加上外敷的虎骨膏,差不多就痊癒了。

    八月二十六,李氏帶著曹顒與劉萍離開了杭州,返回江寧。杭州別院這裏留了兩房老實的家人看著,張根家的因照顧劉萍精心,李氏就命他們家幾口人隨行。雖然李氏一再強調不要招搖,但丫鬟婆子的也用了五六輛馬車。曹顒在杭州最不舍的就是宋夫子,曾懇切請求夫子隨行,但宋夫子要照料老父,不願意遠行,師生兩個只好無奈作別。

    天氣日漸涼爽,一路行來盡走官道,也算太平無事。上次來杭州,曹顒是行的水路,這次在陸路上,對外界很是好奇。坐馬車膩味時,就張羅著要騎馬。李氏拗不過他,就吩咐曹方帶他。小劉萍見哥哥在外頭,也不停地掀簾子張望。李氏本來還擔心兒子的腿與嗓子,眼下全都大好了,心情大好,越發縱容他。

    *

    八月三十,李氏一行到了蘇州。李氏堂兄蘇州織造李煦早已得了消息,叫了兩個兒子李鼐與李鼎帶人出城迎接。李氏雖是李煦的堂妹,因父親早逝,沒有手足兄弟,自幼在李煦府裏長大。兄妹兩個相差十七歲,李煦把這個妹妹當成女兒養的。李氏的寡母高氏則伴著嫂子文氏,在內院吃齋念佛。

    李鼐是李煦嫡長子,當年李氏出嫁時,才七八歲,如今已經是二十歲的大小夥子。李鼎十一,雖是庶出,但因父兄寵愛,很是活潑可愛。

    曹顒被綁架後,李府曾派人在蘇州府內外尋找來著,所以李鼐知道表弟被拐之事。但親人久別重逢,哪里會說那些掃興的話。

    等李氏等人進城到了李府,李煦之母文氏、李氏之母高氏與李煦的妻妾都等著。李氏出嫁十二年,第一次回娘家,亦是滿眼含淚,帶著兒子先給伯母文氏磕頭,然後給母親高氏與嫂子們見禮。文氏與高氏頭一次見到曹顒,又聽說他前些日子遭了大罪,都是摟著抱著,“心肝寶貝”地叫著,心疼的不行。鬧鬧哄哄的,好一會兒才靜下來敘話。得知外孫身子無礙,兩位老夫人都謝天謝地的,這時兩人才留意到跟在李氏身後那個長著杏核眼、滿臉伶俐的小姑娘。因事關曹家的聲譽,李氏不方便說劉萍的真實身份,瞞下曹荃之女的身份,只講了杭州相助曹顒那段。

    兩位老夫人本來見這小姑娘乖巧伶俐,就有幾分喜歡,聽說是外孫子的小恩人,身世又可憐,越發憐愛,叫人準備了大包小包的禮物給她。

    當天,李煦設家宴,為李氏母子接風。他年紀比曹寅略長幾歲,身子微微發福,比曹寅更有當官的派頭。前些年,康熙皇帝南巡時,李煦曾伴駕到過江寧,見過外甥曹顒。眼下,見他身體痊癒,行事大方妥當,心中很是慶倖。

    曹顒被綁架之事傳到京城,天子震怒,撤了浙江巡撫,罷了杭州知府,行文江浙兩省,打擊宵小,整頓省內治安。區區地痞流氓,又幹巡撫知府何事,不過是遷怒罷了,其中多少有寬慰曹寅的用意。曹家坐鎮江南四十年,曹寅對外仍只是五品官。在康熙諸位伴讀中,曹寅是出名的文武雙全,若是留在京中為官,怕是現在已經入閣為相。曹寅卻兢兢業業,為皇帝在江南充作耳目,沒有絲毫怨言。儘管手中權勢赫赫,但最可貴的他牢記臣子本分,多年來沒有半點逾越之處,就連獨生兒子被綁架,都沒有動用通政司的力量。

    若是曹顒知道此事,定會覺得稀奇,這不就是古代的“嚴打”嗎!

    曹顒跟著母親在蘇州停留了三日,曹家大管家曹福帶著人來蘇州接太太與小主子回府。實在是老太君念叨孫子,再三催促了,命曹福去蘇州接人。曹寅拖延了幾日,怕老太太起疑心,吩咐曹福一路慢行,到蘇州等夫人他們。因曹顒傷勢好的快,比曹寅預計的提前從杭州出發,所以比曹福早幾日到蘇州。

    李氏離家月餘,很是惦記,與兩位老夫人與堂兄說了,次日返回江寧。

    因有孫氏老太君的緣故,李煦不好再過挽留,從蘇州府借了兩艘官船,送李氏母子從水路返程。除了給曹顒、劉萍準備了各色禮物,還有曹顏的一份,曹家上上下下的禮物也都準備齊備。文氏與高氏又派了兩個體面婆子與李氏隨行,去江甯給孫老太君請安,順便幫李氏圓謊。

    或許是跟著李氏漸漸懂起了規矩,小劉萍不在似過去那般粘著曹顒,在船上這幾日,她開始跟著香草學著繡花。香草是張根家的二丫頭,十歲,本來叫二香的。李氏見她文靜老實,便讓她做了劉萍的貼身丫鬟,重新給起了名字叫香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appyboy2006 發表於 2010-2-19 06:18 PM

第十三章 家國

    康熙四十年九月初八,距離被綁架至今近兩個月的曹顒回到江寧。曹家的馬車早就等候在碼頭,曹寅帶人親自來迎接妻兒。見曹顒傷勢痊癒,曹寅也松了口氣。只有這一個兒子,萬一身體留點殘疾,別說老太君那邊如何,就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心中也不忍。

    坐在馬車裏,曹顒想起這兩個月的經歷。稀裏糊塗地穿越,本是隨遇而安,想做個看客,如今經歷過的各種磨難則提醒他,這是個血腥而真實的世界,他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除非死亡,否則他只能夠在這個世界中沉浮。他沒有什麼“王霸”野心,如今是康熙朝,中國封建皇權最集中的時期,豈是YY過後就能夠改變歷史的。他只想活下去,二十多歲的時候不病逝,雍正上臺後不被抄家。為了這個目標,他決定開始努力。

    *

    江甯織造府,萱瑞堂。

    老太君已經念叨半日,大小姐曹顏、曹寅的幾個妾室,都陪著老太君等著。聽到外頭小丫鬟報說是太太與大爺回來了,老太君起身,走到門口張望。遠遠地見到曹顒的身影,老太君已經是雙眼含淚,嘴裏喃喃道:“孫兒,我的命根子呀!”曹顏聽說母親在蘇州時病了,很是惦記,見眼下只是略顯清瘦,沒有什麼異樣才放下心來。

    待到曹顒跟著李氏走到宣瑞堂門口,不等曹顒見禮,老太君就俯下身來,將曹顒抱在懷裏,老淚縱橫。老太君平日雖慈愛,卻不失莊重,眾人哪里見過她如此失態的模樣。不管如何,大家算是清楚了曹顒確確實實是老太君的心頭肉。只是曹顏有些奇怪,祖母這是怎麼了,祖孫即便分離兩月,也不必如此。

    曹寅的幾個妾上前給李氏見禮,琉璃穿著桃紅衣服跟在封氏與錢氏兩位姨娘後,頭上盤髮髻。李氏見她妝扮,知道是收了房的,隱隱有些不快。

    西府兆佳氏聽到消息,帶著孩子們過來。曹穎還好,與曹顏一樣,以為曹顒只是去了蘇州外祖母家,問起蘇州的風土人情。曹頌卻還記得哥哥在學堂失蹤的事,心裏滿是疑問,但因來前母親囑咐了不許胡亂問話,閉起嘴巴好奇地看著曹顒。

    老太君擦幹了眼淚,略帶深意地看了李氏幾眼,就打發她先回房換衣服。回府前,曹顒與母親已經對過詞兒,準備著應付老太君的問話。可令人意外的是,老太君並沒有問話,只是細細地打量了曹顒,見他並無不妥的地方,才如釋重負。曹顒心裏七上八下,雖然曹寅與李氏都提過他被綁架之事瞞著老太君,但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老太君早知道詳情,所以才會這般。

    李氏換了衣服過來,提到李府派來請安的人已經在等著了。老太君點了點頭,叫人請她們過來。那兩個婆子都是年節時常到江寧走動的,給老太君請了安,敘了會兒子閒話。

    老太君順著兩人的話,問問了文氏與高氏兩位親家母的身子狀況,又謝過李家這段日子對曹顒的照顧。兩個婆子連道不敢,奉上李家準備的禮單。老太君笑著叫人接了,吩咐人帶她們去客房安置。

    兆佳氏已經是四個多月的身子,身子容易乏累,待了一會兒,就帶著孩子們回去。李氏想問她劉萍的事,可不知怎麼開口。去杭州前,她在西府養病,全虧兆佳氏盡心照顧,差點沒累小產。李氏雖沒說什麼,卻是心存感激,妯娌兩個,今時不同往日,再無隔閡。眼下,西府寶蝶姨娘剛生了個兒子,再提小劉萍的事,不是給兆佳氏添堵嗎?再說,老太君本來就對兆佳氏不假顏色,若是知道她害得曹家骨肉流落在外,怕又是一番風波。李氏思前想後,還是決定晚上與丈夫商議後再看如何安頓劉萍。

    曹顒見劉萍進府後不見蹤影,低聲問過母親,知道是先安置在母親院裏了,才放下心來。因為在老太君這裏瞞下他受傷的事,小劉萍這個“恩人”就不好登堂入室,怎麼著要想個由子,給她安排個合理的說辭,好讓她能夠在曹家安頓下來。

    *

    織造府,前院,書房。

    曹寅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臉上帶著幾分掩飾不住的笑意。

    莊常在一旁看了,心裏唏噓不已。曹顒平安無事,除了曹家人,莊常也很高興。教導顧納兩月,他對這個聰慧的弟子十分滿意。曹顒之事,歸根結底是顧納之父的過錯。若是曹顒有個閃失,顧納身份尷尬,莊常也不好留他在身邊。曹顒被綁架後這兩個月,曹寅的奔波憔悴,他都看在眼中,“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是,眼下高興是不是早了些,莊常搖了搖頭,將通政司下線傳來的一份秘報放到曹寅桌前。

    曹寅拿起來,掃了幾眼,神色鄭重起來。密報上兩條消息,一條是江北的,天地會在安徽徐州開山頭;一條杭州的,天地會內八堂發生叛亂,總舵主萬雲龍中毒敗逃後不知所蹤,其親傳弟子步竟之身故。內八堂分裂,左護法蘇洪光率領萬雲龍的嫡系三堂乘船從福州出海,刑堂堂主穆大江收攏了剩下五堂的勢力立足江南。

    天地會,老大是萬雲龍,對外稱“天地會”,對內稱“洪門”,康熙十三年福建開的山頭。因行事隱秘,待到朝廷這邊有所察覺時,門人已經上萬人。曹寅之父曹璽在時,就此事曾多次上密折給康熙皇帝。君臣經過多次商議,都認為堵不如疏。就算滅了天地會,遍及江南各處的武人仍是不可勝數,還不如掌握在手中,借此收攏各方勢力。因此,從康熙二十年開始,朝廷每年都派出一定數量的密探滲入天地會。二十年下來,原本行事神秘的天地會,則變得透明起來。

    內八堂叛亂,說起來還是莊常的手筆,因見天地會近年發展迅速,有往江北發展的趨勢,他就與曹寅商議後策劃了此事,被萬雲龍掌斃的步竟之就是最早加入天地會的密探。原本,想著讓步竟之趁機掌握天地會大權,清洗其中的反清份子,將天地會變成朝廷的在野勢力。沒想到事不如人願,天地會雖受損,但密探中身份最高的步竟之斃命,如今掌握實權的穆大江正是“反清複明”的狂熱份子。

    真是麻煩,曹寅揉了揉額頭,問道:“外八堂呢,可有什麼消息?”

    天地會內八堂雖然儘是骨幹,但是人數不多,若是亂也波及不廣;若是牽扯到外八堂,就複雜了。天地會外八堂分佈在南方八省,堂內所轄門人十萬眾,若是失去控制,地方動盪是難免的。

    莊常歎了口氣:“說的就是外八堂,浙江堂歸附穆大江,蘇州堂被穆大江剷除,湖南堂銷聲匿跡,湖北堂歸順朝廷。兩廣與雲貴四省距離太遠,還沒有消息傳出來,不過雲貴堂堂主都是朝廷的人,應該亂不了。”

    “湖南堂,吳天成!”曹寅念著這個名字,算明白莊常為何歎氣了。湖南堂堂主吳天成是萬雲龍養子,在天地會中聲望僅次於萬雲龍與蘇洪光,其所轄的湖南堂實力為外八堂之首,管理最嚴密,通政司派去的密探多年來始終進入不了湖南堂內圍。湖南堂銷聲匿跡,脫離了朝廷掌控,這怕是大麻煩。

    “江南不太平啊,京城牽扯太多,下邊又如此不安穩,以後有你我費神的!”莊常摸了摸鬍子道。

    曹寅點了點頭,此次康熙皇帝借曹家之事罷免了江蘇巡撫哈占與杭州知府石國柱,其中自有深意。哈占是明珠的學生,算是大阿哥一派,石國柱是太子的姻親,自然是太子派。兩人在江南官場極盡拉攏之事,為各自主子盡力。雖說去年大阿哥的母舅明珠罷相,但大阿哥早前隨同康熙西征,戰功顯赫,在三年前皇帝分封皇子時被封為多羅直郡王,勢力遍及朝野。太子始終提防長兄奪嫡,在外叔祖索額圖的支持下,在朝中地方大力發展黨羽,與大阿哥明珠一派抗衡。

    想到江南變故,曹寅與莊常對視一眼,同聲道:“索額圖要下臺了!”

    別人不知道,曹寅是最清楚明珠功績的。平定三番、收復臺灣、對俄交涉,明珠功在社稷。後來,他從能相轉為權相,全國督撫出缺,必須要走他的門路才能夠謀職。六部尚書,半數為明珠黨羽。不管明珠有多大功績,其所作所為已經觸動了龍之逆鱗,皇帝當然不能夠容他。去年僉都禦史郭琇參劾明珠八大罪狀,條條都能夠致明珠死罪。皇帝惱他“徇利太深,結交太廣,不能恪守官箴”,但“念其於平定‘三藩’時曾有贊理軍務微勞”,認為“是非功過不相掩”,革去明珠大學士職務,讓他掛了個內大臣的虛銜。

    對於明珠的際遇與索額圖的前程,曹寅雖心有戚戚,但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一心要做純臣,只知道終於皇帝,並不理會朝中的權利糾紛。此時,他還不知道,風雲變幻對曹家的影響。

    *

    沒到江甯時,曹顒就想著回來後要儘快找曹寅談談,他可不想再過“小曹顒”原來的日子,被老太君養在內宅,只能整日在丫鬟堆裏廝混。要學的東西太多了,文的方面,武的方面,藝多不壓身,不管以後如何,總要有點真功夫才行。

    回府第一日,除了在碼頭見過一面,曹顒晚飯時才見到曹寅,卻沒有機會找他說話。晚飯後,老太君讓李氏帶人送曹顒到東臥房休息,留下曹寅單獨說話。

    房間裏只剩下母子二人,老太君盯了曹寅半天,才歎氣道:“謝天謝地,祖宗保佑!”

    曹寅心中驚疑,吃驚地問道:“母親?”

    “哼!”老太君瞪了曹寅一眼,從袖子裏掏出來塊玉觀音,放在手中,怒道:“事到如今,還想瞞著我嗎,正當我是耳聾眼花的糟老婆子不成!”

    那玉觀音正是曹顒自幼隨身佩戴之物,在曹顒被綁架後被顧三典當到蘇州當鋪中,後被曹寅贖回,不知怎麼到了老太君手中。

    曹寅見老太君生氣,連忙跪下告罪。

    老太君見曹寅雙鬢白髮,心中不忍,擺了擺手:“起來吧,我叫人打聽了,怨不得你。幸好顒兒平安,不枉我吃了這兩個月的長齋!”等到曹寅起了,又道:“中秋節,逼你納妾,是以防萬一。若是顒兒有什麼閃失,早點留點骨血,也對得起列祖列宗。委屈你媳婦了,這些日子想必她也是擔驚受怕的,你好好安慰吧!”

    “是,母親!都是兒子不孝,家事不寧,害您跟著費心!”曹寅眼圈發酸,心裏很是愧疚。聽老太君這話的意思,是早就知道實情的,因不願自己擔心,裝作不知道,吃了兩個月的長齋。

    +++++

    明珠罷相是在康熙二十七年,這裏寫成了康熙三十九年,純粹是故事需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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